觉禅氏的宫女喜儿是一直跟着她的, 以前没少因为主子巴结纳喇氏受气,现在可好了,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喜儿不屑地瞥了对面一眼:“她们现在也就敢背地里说两句了, 当面还不是得好好捧着咱们主子,如今景仁宫上下可都指着咱们小阿哥呢!”
“喜儿, 住口!”
觉禅氏抱着孩子往外走, 正听到她在这儿大放厥词。
喜儿回过头,见主子面色严肃地瞪着她, 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跪下请罪——觉禅氏向来好脾气,从来没对下人发过火,这乍一动怒, 竟让奴才有些不适应。
觉禅氏确实从没教训过人,威严有些不足:“这种话你也敢说?传到贵妃娘娘耳朵里怎么办?”
喜儿有些委屈, 她又没出去说,只在屋里说说罢了,再说这不是事实吗?
觉禅氏叹气, 有些事心里想归心里想, 在宫里怎么能说出来呢, 何况这还不是她自己的宫。
她把喜儿扶起来:“你们俩也都在宫里这么多年了,不会不知道宫里的忌讳。这些不谨慎的话,咱们自己人听到了不妨事。可这景仁宫人来人往,连门缝儿都是漏风的,谁能保证一定都不传出去。若是真的不小心露出个一星半点,以后哪还能有咱们几个的好果子吃。”
喜儿让她说得也有点害怕了:“主子说得是,都是奴婢不当心,以后再不敢了。”
至于对面的纳喇氏,觉禅氏道:“以后在外面不要对纳喇贵格格的人不敬,她是贵格格,我不过是个庶妃,尊卑有别,哪有咱们张狂的份儿,传出去岂不是给阿哥面上抹黑?”
她明白,喜儿觉得她以前巴结了呐喇氏那么些年,肯定活得像她们一样憋屈难受,如今翻身了,就该大肆张扬一番。
但实际上,觉禅氏从来不爱与人争这些没用的意气。
她以前巴结纳喇氏,心里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甘的。只要最后能达成目的,这些都不过只是手段,过程什么样根本不重要。
事实证明那些巴结也没有白费,纳喇氏确实很好用。要不是她早早与纳喇氏建立了交情,在纳喇氏搬到景仁宫后,她就不会有理由过来探望,自然也不会有机会被贵妃看重,继而被荐给皇上。
现在宫里都只记得她是八阿哥的生母,谁还记得她曾经巴结纳喇氏的事?也就是喜儿她们自己看不开罢了。
哪怕现在两人处境异位,觉禅氏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得意的——已经无用之人,何必再放在心上,正该往前看才是……
觉禅氏看着襁褓中的儿子,温婉一笑,其实说起来,她还该好好谢谢纳喇氏才对呢!
永和宫里,沈菡正在点膳。
小东子:“主子,今年的藕昨天刚到膳房,您要不要来点儿尝尝?”
五月食英吃玫瑰,七月食英吃藕莲。
荷花、荷叶、莲子、莲藕都是对人体十分有益的滋补佳品。
紫禁城的护城河、西苑、什刹海等地都种有荷花,采摘十分便利。
每年七月,都会大量新鲜的藕莲供给宫廷,用作肴馔、酿酒、制作点心、藕粉等用途。
沈菡点头:“清炒个藕片,再做个藕盒吃。”
又想起福格最爱江米酿藕。
“给戴佳贵格格也送一份儿,再加一盘酿藕,四阿哥也爱吃藕盒,也给他屋里送一份儿,中午让他和六阿哥自己在屋里用膳吧。酿藕太甜了,就不要给他了。”
小东子:“是。”
点了藕盒不免就想起茄盒,沈菡口水泛滥:“今天膳房有新鲜茄子吗?”
小东子点头:“有的,昨天皇庄交用了这个月的例菜,膳房刚从菜库领回来好些新鲜菜。”
沈菡:“那干脆来个茄盒和藕盒的双拼吧。”
其实以前沈菡是不爱吃茄盒的,她挚爱藕盒,觉得炸过的藕盒外酥里嫩,更有嚼头。但茄子本来就是软的,里面的肉馅儿也是软的,吃起来软趴趴的怪怪的。
所以在现代她从来只吃藕盒。
不过吃过宫中御厨做过的茄盒后——啊,真香!
宫里的蔬菜瓜果,肉鱼蛋奶虽然比不上后世各种经过改良或培育的优良品种,但耐不住人家是真‘有机蔬菜’!
纯天然种植,纯天然饲养,而且以量取胜,优中选优。
供给内廷皇帝和主位们使用的食材,都是用纯‘人力’从一大堆收获的果蔬中挑出来的,“品貌端正”、口感甚佳。
更不用提各省进上来的贡品——不好吃的肯定不敢往上贡。
用这种天然无公害的上佳食材,配上前明御厨数代家传下来的手艺,可想而知御膳的美味。
沈菡觉得,穿到这儿唯一比较安慰的一件事,就是吃的真好!
玄烨中午来用膳,看到藕盒了:“今年的藕下来了?”
沈菡给他夹了一个:“昨天刚送来,尝尝,比冷库里冻着的那些好吃多了。”
玄烨夹起来:“那自然,新鲜么。”
沈菡把调味儿过的蒜泥递给他。
玄烨看了看,举着筷子犹豫道:“朕下午还要回去见人,让大臣闻到蒜味儿不像话。”
想想皇上要是正在乾清宫训斥臣子,结果一张口一嘴大蒜味儿,这还是‘天威难测’的皇上吗?快成村口蹲着剔牙的老大爷了。
玄烨想到这儿不免抱怨地看了她一眼:“唉,都是你给朕带出来的毛病。”
以前玄烨从没吃过生蒜,顶多吃小炒的时候里头有点儿葱姜蒜末,吃完也不会有什么异味,玄烨根本都不知道里头有蒜。
但沈菡对蒜泥的热爱那可真是‘天地可鉴’!凡是能蘸蒜的东西必定要蘸蒜!
吃个饺子要蘸蒜,茄盒藕盒、酱猪肉、酱牛肉,连切个火腿都得蘸蒜。
还有土豆烧芸豆为什么也要蘸着蒜泥吃?玄烨实在是不能理解。
两人感情没有那么好,沈菡还只是‘侍寝’的时候,玄烨没发现这个。
但随着两人越来越亲密,在一块儿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相处也越来越自在后,沈菡这个爱好自然而然也就暴露了。
玄烨第一次见到她当着他的面,把饺子蘸满蒜泥塞进嘴里的时候,整个人都……
怎么形容呢?反正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的那种感觉。
——真的是头一次敢有妃嫔当着他的面吃这么重口味的东西,别人伴驾都是力求干净清爽的。
但沈菡很理直气壮,皇上连她压肚子时候的凄惨样子都见过了,吃个蒜还有什么好掩饰的。
而且现在两人整天一起吃饭,不让她吃蒜那不得把她憋坏了。
特别是吃饺子。
作为一个正宗的北方姑娘,吃饺子没有蒜泥那还有什么乐趣。
沈菡是在南方上过学的,第一次在南方的饺子馆吃饺子,说实话真是震惊她的三观——吃饺子为什么要蘸番茄酱和甜辣酱?
饺子馆提供的蒜泥里只漂着零星一点点压出来的蒜末,这个不叫蒜泥叫蒜水吧?
但南方的室友们就吃的很习惯,沈菡就……难以理解。
只能说这和豆花的甜党咸党之争一样,真的就是无解的话题。
沈菡见他举着筷子犹豫,撺掇他:“没事儿,等会用茶水漱漱口,要不嚼点茶叶就好了,不蘸蒜不好吃。”
玄烨无奈,最后还是放弃挣扎了。
——跟着她吃了这好几年的饭,不得不说习惯这东西是真的会被带跑偏,现在玄烨也觉得有的东西不蘸蒜真的缺点什么,没法吃。
沈菡每次见他挣扎半天,最后还是会跟她学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她又给他夹了个茄盒:“这个也好吃,尝尝。”
吃完饭,两人打算小睡一会儿歇个晌儿,玄烨见她又揉脖子,问道:“怎么了?刚才吃饭的时候就见你揉了两次,不舒服?”
沈菡左右上下的活动颈椎,感觉里面咯哒咯哒响:“可能是这几天查账累着了,脖子疼。”
玄烨想起来了,又到年中盘账的时候了,御前的账目自然不用皇上去操心,下面有的是人,盘完了顾问行自会把最后的‘财务报告’报给他。
玄烨伸手给她捏了两把:“这儿?”
沈菡:“啊!轻一点儿啊!”
玄烨:“……”好想问她个大不敬之罪。
玄烨放轻手法:“给你揉还那么多要求。”
“你是男的嘛,手劲儿大,平时给我揉的都是推揉妈妈。”
“不舒服就让她们多给你推推,白放着那么些人怎么不知道使唤?自己熬着多难受。”
“推过了,可这个推得的太多也不行,第二天皮疼又筋疼,受不了。”
玄烨见她盘个账竟然累成这样,说她:“盘账这种事你不用事无巨细地操心,下面人盘完,你大体看看就行了。要是你这儿人手不顶用,朕再给你找几个好用的。”
沈菡摇摇头:“人手是顶用的,但不亲自看着,我老是不放心。”
不得不承认,人站得越高,自身代表的利益越大,能信人的就越少。
沈菡穿越前从不知道身处‘高处’是个什么滋味,但这几年宫中的日子过下来,却自觉已经能领会其中三分意味了。
以前她只是一个小格格的时候,就那么仨瓜俩枣的积蓄,几十两银子的存款。
柜子里有几包茶叶,首饰盒里有几件不错的首饰,衣服箱子里有几身鲜亮的衣裳。
沈菡半点儿不用操心,全交给紫芙和青衿就行了,根本不用担心她们跟她不一条心。
就是她们真的背着她贪墨个一两分,几两银子半批布的事儿,也惹不出什么大乱子。
那时候,她每天只需要操心吃什么穿什么,怎么让皇上喜欢她就够了。
后来,升了小福晋,属于她的东西变多了,属于她的人也变多了,她必须开始学着怎么当一个主子,怎么用人,怎么理顺和约束下人。
虽然物质生活确实变得更加丰富宽裕,照理说日子该越过越轻松。可实际上,沈菡要操心的事情一天比一天多,外人看起来花团锦簇,但本人心里是不是真的轻松,那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沈菡忍不住叹了声:“高处不胜寒呐!”
做了一宫主位后,她的世界好像陡然变大了。
她需要操心一宫上下所有人的生活和前程,宫里人员的安排和调配,财务的进项和支出,每年钱物的周转和结余。
她身边的人事也变得越来越复杂。
她需要担心和关注身边人的变化,留意下人之间的关系,有没有内斗,有没有拉帮结派,有没有异心。而且她还必须时刻防备着永和宫的人在外嚣张跋扈,生事惹祸。
有了孩子后,孩子身边的人事比她自己的更为要紧。这些人的来历是不是干净,后头有没有什么牵连,忠不忠心,会不会对孩子不利……
这些事没有任何人能代替她,全都需要沈菡自己操心。
而这些还不过只是她生活中极小的一部分内容。
她最重要、最正经、占据她生活重心的事,是好好伺候皇上。
第二重要的,是照顾好孩子。
剩下的时间,才能挤出一些来操心这些事。
玄烨让她这突如其来的沧桑逗笑了:“快得了吧,就这么点小事,这又愁成这样。”
盘个账而已,连高处不胜寒都出来了,这算什么高处?
沈菡看他,诚实道:“跟你当然是没得比啦,但对我来说,真的是头都要大了。”
玄烨每次听她这么说话,都觉得怪有意思的。
他捏了捏她头上的小发包,打趣道:“朕看了,没大呢!”
沈菡鼓着腮帮子瞅他。
玄烨好笑地搂住她晃了晃:“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个事儿吧,其实道理很简单。”
沈菡知道自己这点儿手段在‘康熙爷’眼里肯定是不够看的,所以连忙不耻下问道:“那皇上教教我呗?”
玄烨倒也有耐性,给她分析这个事儿:“就拿这个盘账的事儿说吧。朕知道,你事无巨细,每一项都要亲自验看,是为了叫下面的人警醒,不要生出贪腐之心,希望他们能一直保持清廉,对吧?”
沈菡点点头,没错。
虽然她心里知道她现在是主子,应该恩威并施,但她又确实很难做到一发现问题,就把人送去慎刑司受刑。她能接受的程度也就是罚罚银子,再严重的就去杂役上干活。
但沈菡也知道,她这种做法长期下去,可能会让下面人不再恐惧触犯宫规。
特别是她身边的人,知道她宽容,时间长了,很难说心性会不会变。
若是真的酿下大错,到时候沈菡护不住他们,万一送了命,岂不是她过分纵容导致的?
普通人养个宠物,时间长了那感情都和家人一样,何况是朝夕相处,事事都为她考虑的紫芙等人。
沈菡知道自己不聪明,也不会当主子,为了能和大家善始善终,就想出了这么个笨办法——她自己时时查验,事事上心,经常督查。
这样一来,紫芙小东子等人知道她不好糊弄,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可能就不会去触这条红线了吧。
玄烨摇头,上位者用人,不是这么用的。
玄烨教她:“其实这样很没有必要。人之才行,当辨其大小。”
人跟人的身份、各自所处的位置都是不一样的。上位者对下位者提要求,不能一概而论地拿同一个标准去要求所有人,而应该根据他们的身份和位置,区别对待。
沈菡不太懂,玄烨给她举例子:“比如你希望你身边的奴才能一直保持‘清廉’这个事,就不合适,他们的身份也做不到。像朕身边有那么多人,有长辈、有臣属、有奴才,朕可以要求身居高位的大臣们‘清廉’,但像这种侍候人的下人,却没必要要求他们有这么高的德行。”
就像之前玄烨去检阅八旗时,曾询问护军骁骑某侍卫如何,结果对方回说其为人‘端正精密’。固然这人可能是为了给玄烨荐才,或者显示自己会用人,但不管有什么目的,一个军队的兵卒如何能端的起这等称谓?
‘端正精密’乃是对身居大位之人的美称,军队兵卒,护军骑骁完全可以直接说他朴实就行了,玄烨根本没指望也不需要他有什么别的优点。
沈菡多少有些明白了,这个意思是不是说,市长可以要求财政局局长‘清正廉洁’,要求清洁阿姨‘勤快干净’,但不能要求局长会刷马桶,要求阿姨连个卫生纸都不能拿回家?
但沈菡转了个弯儿一想,又不明白了——紫芙和季纶不就是她的财政局局长吗?
沈菡刚想问问,就听玄烨接着道:“你是主子,他们是奴才。主子用奴才,取其忠,用其勤。你只管把事情交给他们,平日里不用事事都盯着,偶尔查一查就行了。若到时发现他们敢欺上瞒下,贪腐过界,那便是他们对你不忠。不忠的奴才,该打打,该罚罚,该换的就换,何需每天为这些事操心,耗费精力?”
说起来这也是玄烨最不理解她的地方——她好像总是对身边人抱着过高的期待,希望他们的品行毫无瑕疵,因此事事都要过问,时时警醒他们。
但让玄烨看,完全没必要啊!
宫中奴才,不过下贱人等,哪有什么品行素质可言?那些忠心不足出了纰漏的,换了就是。
宫里大家都盘账,但没见哪个主位整天亲力亲为,被这些事情缠得脱不开身的。
沈菡:“……”
她懂了。
沈菡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面上却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
“皇上说的是……”
皇上说的当然是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则,她没法站在后世的角度去评判或者反驳什么。
而且皇上是‘康熙爷’,显然他的法子一定是最有效的,后宫主位或者说这个时代的‘主子们’都是这么干的。
皇上也是好心,希望能让她学会‘如何轻松当一个好主子’。
只是……
这大概就和她永远也无法接受吃饺子蘸番茄酱一样吧。
唉,她还是再想想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吧。
作者有话说:
康熙爷的用人之道改写自《庭训格言》
吃饺子蘸蒜还是蘸番茄酱都是对的哈!爱蘸什么都行!
◎伴君如伴虎。◎
盘账的过程虽然琐碎又枯燥, 耗时耗力,但确实能让各宫主位发现不少之前没发现的问题。
比如沈菡通过自己处理宫务的低效率,就发现了自己在用人方面欠缺手段和正确的方法, 继而不得不苦思冥想,试图找到一个自己三观能接受, 还切实有效的好办法, 来管理永和宫的人事。
而景仁宫佟贵妃, 则通过盘账, 发现了自己宫里因为八阿哥降生,所引发的一系列暗流和人心的变化……
宫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觉禅氏的宫女显然不是第一天这种做派了。
这种‘景仁宫上下都得仗着我们小阿哥’风格的说辞, 不只在私底下,在外头流露出一两分也很正常, 反正宫里听到过的人可不止一个。
佟佳氏作为景仁宫的主位, 若是真想打听觉禅氏屋里的动静一点都不难,更何况她们本来就有恃无恐, 不曾刻意遮掩。
明姑姑听到觉禅氏的宫女竟敢这般无视上下尊卑,显然完全没把景仁宫真正的主子放在眼里,气得手都抖了:“这些个眼里没主子的下作东西!”
一个没名没姓的庶妃,放到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 连侍妾都算不上!主子有需要伺候伺候,转头就被提脚送人的有的是!
这些人生的孩子那时候根本都不能算是主子!不过婢妾之子罢了。
就是之前太宗那会儿, 那些侍妾、侍婢生的儿子也入不了八分,最多也就是承认他们是皇子,将来能得个公爵都已经算好的了。
景仁宫的主子是她们贵妃, 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庶妃在这儿张狂。
更别提庶妃的宫女, 算是个什么东西?改日是不是还想爬到她的头上来啊?
明姑姑看佟佳氏:“主子, 您可不能再这么纵容她们了,您才是咱们景仁宫的主子,这宫里哪有她们说话的份儿。何况小阿哥这才几天呢,他们就敢这种做派,这要是等阿哥大了……”
有这种额娘教着,哪里会念着她们主子半点儿的好,到时候岂不是一片真心喂了白眼狼?
佟佳氏摩挲着茶杯没说话,不过面色也是一片沉凝。但她能安稳执掌后宫这么多年,早已非吴下阿蒙,不过是下面人的一些闲言碎语,还不至于令她动怒。
真正让佟佳氏在意的,反而是明姑姑的未尽之语。
这么多年,她一直也没能有身孕。在宫里,没有阿哥傍身的嫔妃,立得再高也不过是一纸空谈。
为此感到焦虑的不只是她自己,还有她身后的一整个家族。
佟佳氏深知,她是皇上与佟家的亲情纽带,她之所以能稳稳当当地立在这宫里,依靠的是家族,而不是她这个人。所以凡事自然也该以家族利益为先。
所以她希望景仁宫能有个小阿哥,也不单单是为了自己的日子能好过些,更多的,还是佟家本身也需要有一个阿哥,来维系佟家下一代与皇室下一代的关系。
想想当年的八大贝勒就知道了——一个长成的阿哥,代表的是未来偌大的政治资源和势力划分。
皇上当然希望佟家和她只忠于他一个人,但佟佳氏知道,佟家,很难做到;而佟佳氏自己……也无法置家族的利益于不顾。
既然她自己生不出来,那么养一个也是一样的。
原本八阿哥当是个极好的人选,她当初看中觉禅氏,正是因为她的母族势弱,与佟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阿哥长成后,如果需要依仗,自然会选择佟家。
但前提是,这个阿哥得和佟家一条心……
明姑姑见主子面色有些动容,继续劝道:“主子,这不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他就是不亲呐!”
主子之前想得太简单了,觉得同住一宫,她是主位,只要多多看护,人家就会念着她的情分。再加上觉禅氏没有有力的娘家依靠,阿哥自然会亲近于她。
但主子本就并非阿哥生母,没有血缘,如果再没有抚养的情分,阿哥长大后凭什么打心眼儿里向着她呢?哪怕是向着她,也不过是装得罢了。
佟佳氏抿了口茶,叹口气,她也不是不知道:“可是皇上和太皇太后都说了,让生母自己哺育,现在宫里不管公主还是阿哥,可都在生母身边儿养着的。”之前她也不是没动过脑筋,可不都说了,这不行。
明姑姑上次之后也思量过这个问题,她小声道:“主子……这哺乳是哺乳,抚养是抚养,这里头的学问可大了去了。再说了,觉禅氏这不是在景仁宫住着呢吗,这前院后院的,外头谁知道,只要阿哥住在景仁宫里,难道不就是在生母身边长大的吗?”
她低声道:“您看永和宫……”
戴佳氏也不过是个贵格格,名义上在抚养七阿哥的可一直是德嫔,不是戴佳氏。
虽说因为两人关系好,七阿哥肯定是在戴佳氏身边养着呢,但有这么个名头在,不正说明皇上的意思就是‘主位才有资格抚养阿哥’吗?
佟佳氏心中一动,如此说来……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她犹豫道:“说是这么说,可她毕竟是阿哥生母,若非出自她自愿,我强行把孩子挪过来,万一闹僵了,终是不美。”而且真要是闹起来,皇上到底会站谁还真不好说。
德嫔能以主位的身份抚养七阿哥,说不定正是因为皇上觉得她和戴佳氏关系好,七阿哥在她那既能得到主位的照顾,还能跟在生母身边。
若是她和觉禅氏因为孩子闹起来,皇上是更倾向孩子由主位养,还是生母养呢?
从现在宫里阿哥和公主的抚养情况看,很明显皇上更站生母。即使觉禅氏已经失宠,可戴佳氏不也失宠了。
明姑姑也有些犹豫,主子说得也有道理,这事儿还绊着皇上的意思。
主仆两个都沉默不语,静静思量起对策——要怎么才能让觉禅氏心甘情愿,主动把抚养权交出来呢?
只要两人能在私下达成默契,友好相处,即使皇上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这不就和永和宫一样了吗?
佟佳氏斟酌道:“其实要想人从命,无非两种方式……”
——要么威逼,要么利诱。
明姑姑也琢磨道:“既然威逼不行,那便只能利诱了。”
佟佳氏端着茶杯的食指竖起来,指了指上头。
明姑姑想起近来从内务府传出的流言,恍然大悟——据说皇上又要大封六宫!
还有传言道皇上可能有意要立她们主子为后!
佟佳氏放下茶杯,皇上会不会真的立她为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觉禅氏这么想。
一个由庶妃抚养长大的阿哥和一个‘皇后’养子,以觉禅氏的品性和野望,她会知道该怎么选的。
而且,想必觉禅氏早就不甘于只做一个没名没姓的庶妃了吧?
她看向明姑姑:“你悄悄去安排,切记,一切只能捂死在咱们自己宫里,千万不要对外露了行迹。”
明姑姑点头:“是,主子放心。”
佟佳氏拿起炕桌上绣到一半的婴孩肚兜——该加紧了。
这一次,她要觉禅氏亲手把八阿哥送上来……
大封六宫的消息确实渐渐开始在宫内流传开了,没几天就变成了尽人皆知。
因为内务府确实收到了谕旨,要求他们准备各种晋封要用的物什。
再加上大将军赵良栋已经率领朝廷的大军抵达了昆明,开始从水道和陆路对昆明进行彻底的封锁。
可以想见,纵使吴世璠等人宁死不降,昆明城内也会渐渐弹尽粮绝。只待时机成熟,大军挥师攻城,全省荡平不过是早晚的事。
此时大封六宫,显然正是最佳时机,正可彰显朝廷对拿下胜利的决心和皇家的天威气象!
虽然皇上的谕旨还没明说要怎么封,但宫里的人自己会推断。
后位空悬,之前皇上又用了那么直白的谕旨褒奖佟佳贵妃,贵妃还出自皇上的母族,显而易见,如果说接下来有谁是有资格问鼎后位的,那只有佟佳贵妃的可能性最大。
所以原本就人来人往的景仁宫,最近更是人流如织,迎来送往。
不得宠的庶妃、没承宠的格格,纷纷涌上前来撞山门。
大家都知道贵妃娘娘贤德,最爱提拔人,你看景仁宫后院里的觉禅氏,不就是因为娘娘的提拔才得了阿哥吗?
景仁宫的门可没有永和宫的门那么难进,大家捧着一颗红心向贵妃——娘娘,求提拔啊!
不过可能性最大也不是说就非她不可了,要论后族,宫中可还有两位毓生名阀的格格。
想想当初的孝昭皇后,之前在宫里一点儿地位都没有,却是不声不响突然就做了继后,那时候佟佳贵妃可也在宫里,最后还不是没打过钮祜禄氏。
现在这宫里又来了一位钮祜禄氏,这一次,不知道这位钮祜禄氏会是个什么前程呢?
人家可也享着‘妃’例……
而且真论起来,储秀宫后院还住着一位‘元后’的妹妹呢!
六宫要热闹起来了啊……
这么大的事永和宫自然也听到消息了,更何况沈菡早就知道有那么一天。
她见这次的流言主要集中在佟佳氏、钮祜禄氏和赫舍里氏这几位‘后位’预备役身上,她自己受到的关注不是很多,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皇上之前的一番举动还是很有用的。
也可能是之前册封继后的时候,皇上根本没露出要册封当时正受宠的荣嫔的原因,宫里就都默认了——皇上和先帝不一样,皇后还是要看家世封的。
所以沈菡根本没有被列为皇后候选人。
不过也不是一点关注也没有,‘宠冠六宫’的德主儿啊!
在宫里什么时候都是宠爱最要紧,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