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一样啊,这是直接从溪中舀上来的, 大自然!”
出来旅游不就是为了体验不一样的生活, 到了旅游景点就要尝试当地新事物, 才不枉来这一遭!
行吧,她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好奇心, 想尝就尝尝吧。
山中清凉,溪水刚汲上来还带着些许凉意,沈菡抿了抿唇, 嗯,果然清冽甘甜, 不赖!
她将杯子递到玄烨嘴边:“你也尝尝,还挺好喝的。”
帝后出行,自然不会只有他们两人出来。
狭长的山谷中跟了近百人,最前面的是这次随驾出来的李玉,身后站着七八个太监,有人手里拿着金质的小茶挑,里面装着茶杯茶炉和点心。有人拿着遮阳伞、小板凳、小桌子、薄斗篷等各种物件。
再往后是紫裳带着几个宫女,也是林林总总带了许多东西。
之后还有上百人的卫队,队列纵深出去老远,但四下里一片寂静,半点儿嘈杂之声都没有。
所有都默默站着,看着前面的帝后二人在溪边一站就是一刻钟,对着一只杯子都能聊个不停,也不知到底是有什么趣味。
李玉从衣裳兜里拽出怀表看了看,万岁说是要带主子娘娘登山,结果两人一会儿说说树,一会儿说说水,这都过去快一个小时了,还在谷底待着。
他抬头看了看山顶——这得什么时候才能爬到啊……
热河行宫的生活自在又惬意。
相比起以往政治意义大于避暑意义的出行,沈菡觉得这一次在热河的日子更像是一个迟来的蜜月。
玄烨最大限度的缩减了办公的时间,除非一些必须出席的会晤和宴饮,其余的所有闲暇,他几乎都陪伴在她的身边。
行宫有山有水,有森林有草地,有无数可以找到快乐的去处。
他们会一起去森林中围猎,没有皇子,没有臣子,只有他们两个人。
换上箭袖、背上箭筒,如果忽视掉不远处跟着的一大群护卫,他们就像这里最平凡的一对猎户夫妻,在这山林间靠着打猎谋生计。
玄烨长年行围,在林中非常自如,他甚至能够只凭树木生长的方向,辨别出清晰的方位,即便在没有太阳的阴雨天,也完全不会在林中迷路。
两人踩着被晨雾夕露润湿的泥土,越过一座座矮丘,穿梭在林间寻找猎物。
沈菡会射箭,但她只会射靶子,从没有真正射杀过一只动物。
所以她很有自知之明,根本没背箭筒,而是背了一个小筐子,路上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就随手摘下来,扔到筐子里。
树根上的野蘑菇,一簇簇生得非常多,沈菡不敢细看——怕密集恐惧症,匆忙掐了两大块,赶紧扯着玄烨往前走。
“怎么了?”
“太多了,看着吓人。”
“那干嘛还要摘?”直接绕着走不就行了。
“不行,都看到了,不摘白不摘,我还想尝尝野蘑菇汤什么味儿呢!”希望掐的这两朵没有毒。
玄烨:“……”
林子里最多的吃食是野果。
正值盛夏,随处可见的野生果树大多已经结出了果实。
野葡萄籽粒不大,个头也不均匀,色泽也不美丽,但滋味却意外得极好。
“好甜啊!我原本以为这个会很酸来着!”
这个真是没想到,她吃之前已经做好被酸掉舌头的准备了。
“也就是这边儿这片是甜的,再往里走都是酸的,越往里走越酸。”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我也不知道。”
山里最多的野果是各种莓果,黑莓、树莓、山莓、野草莓……有的已经成熟,有的只结出了一丁点儿青色的小果实。
“红色的那个最好吃,甜的。”
“那个是树莓,这一片山上的树莓都极好,可以多摘一些带回去。”
“嗯,雅丽奇一定很喜欢这个。”
沈菡拿着一个小红果子仔细端详:“这个是野草莓吗?”
这么早就有草莓了吗?
玄烨凑过来看了看,赶紧将果子从她手里拿过来扔掉:“这是蛇泡子,有毒。”
这东西和野草莓很像,但其实一点儿都不甜,吃了还会流哈喇子。
沈菡低头仔细看了看,长得真的和野草莓很像啊,亏得有玄烨在,不然她可能真的会尝一尝。
越往里走,物产越丰富。
野桑葚、野樱桃、山柿子,有的比人工种植的好吃,不见得更甜,但自带一股清新的酸甜滋味。
最后两人在深处见到了玄烨说的酸葡萄,玄烨说这个和前面的野葡萄不一样,应该叫山葡萄,酸得很。
沈菡吃了一个,整张脸当即皱成一团,看得玄烨忍不住笑:“都说了酸,还非要尝。”
“说不上来,酸是很酸,但酸完之后好像还想再来一口。”
就还挺刺激的。
两人从山里满载而归,公主们和小十一都吃到了汗阿玛和皇额娘亲手摘来的野果,新鲜得很。
阿哥们倒也没受亏待,山里狍子、雉鸡、山鸡、野鸭子野兔子应有尽有,玄烨说里面其实还有熊和野狼:“不过外面都已经叫侍卫围起来了,这些都赶到远处去了,咱们也碰不上。”
这一趟打了不少肉回来,玄烨叫人送到膳房,听说晚上他们兄弟几个要聚餐,正好,就当加餐了。
他们两个还是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用——因为沈菡突然来了兴致,想吃烤鸡架!
吃这个显然是很不符合皇后娘娘的形象的,只能两个人私下里吃。
“其实炸的也很好吃,炸得酥,烤得香。”
炸得有个好处,就是把鸡骨头都炸透了,啃骨头的时候可以把骨头也嚼一嚼,更有滋味。
“烤得就不行,鸡骨头烤不透,不过肉会带一点炭烤的香气。”
这两个真的好难取舍啊,膳房很早就仿制出了新奥尔良的料,烤的可以做新奥尔良的。
但炸的料也很香,辣椒面是粗磨的,里面的辣椒碎香得很。
玄烨听她来回纠结念叨了一通,直接给听笑了。
吃个烤鸡架还吃出了这么多讲究,早前宫中都只吃鸡肉,从没有说把鸡骨头扒下来烤一烤的。
也就是她不嫌弃,不但喜欢吃鸡骨头,连鸡爪子都不放过,经常要叫一盘啃一啃解馋。
玄烨:“这有什么好纠结,咱们自己烤着吃,再让膳房炸一些过来,两种一起吃不就行了?”
沈菡看着他认真道:“晚上吃多了,会胖。”
她怕两种都吃,吃着吃着就控制不住她自己了。
玄烨:“……”
阿哥和公主们也收到了皇额娘的爱心鸡架。
这实在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皇室餐桌的东西,不过闻起来又确实很香。
太子一贯注重形象,饮食也清淡,当众啃骨头实在是……但碍于这是皇上皇后所赐,又不能不用,最后只好用筷子撕了两块小肉吃了。
没承想这一吃味道竟很熟悉,怎么竟和东宫膳房用的烤料是一样的?
太子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这才模模糊糊地想起,好像是哪一年他随着汗阿玛北巡,皇后也在,他偶然吃到了皇后膳房里特制的烧烤料,觉得十分喜欢,跟谁要的……
是老四来着吗?
太子望向对面,老四半点儿没有顾忌形象,正和老三一起啃鸡架,时不时还说两句,明显是已经吃习惯了。
一旁的老大和老六正在拼酒,喝得满脸通红。
胤褆见太子望过来,端着杯子的手一顿,但最后什么话也没说,移开了视线。
胤祥顺着大哥的眼神看过去,发现太子正在看,很自然地冲太子举了举杯。
胤礽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手边的酒刚空了,只好点头示意了一下,胤祥也没介意,直接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冲太子亮了亮杯子底。
胤禛和胤祉也看到了,胤禛手一停,原想说点儿什么,但迟疑了一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胤祉看看对面独坐的太子,又看看这边沉默的老四,最后还是出于早年的情分,招呼了太子一声:“二哥不尝尝这个?滋味儿还不错,甜辣口的,你应该能喜欢。”
他记得太子小时候挺喜欢吃甜辣味的。
胤礽摇摇头:“孤……我现在不太吃辣了。”
他小时候嗜辣,吃坏过一次肚子,一连拉了半个月,差点儿把太医院给吓死。
后来康复了,但汗阿玛足足两年不许膳房给他一口辣的东西吃,刚开始他有些受不了,但时间实在太久了,最后汗阿玛许他吃了,他反倒再也受不住辣味的刺激,从此以后饮食一天比一天清淡了。
太子和胤祉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周围的兄弟们默默听着,没人接茬,干巴巴的话自然也聊不下去了。
胤礽看了看对面这一群与他泾渭分明的兄弟,捏了捏手里的筷子,干脆直接起身了:“孤用完了,先回去了,你们慢用。”
其他人站起身目送太子离席。
“恭送太子。”
除了山里,水里的乐趣也很多。
热河行宫多水域,随处可见的沼泽和湖泊,极大地丰富了当地的水生物种。
之前玄烨寄回来的信中经常会说起在湖中网鱼的事,可见此处鱼多鲜美,捕之不尽。
沈菡兴致勃勃地全副武装,举着捞鱼的网子就下湖了,想体验一把大自然,顺便回馈一下总是给她送鱼的玄烨。
结果她在湖岸边扑腾了好久,弄了一身水,最后连只小虾都没捞着,反把在一旁等着‘吃鱼’的玄烨逗笑了。
沈菡看他难得露出这么放肆的笑意,眨眨眼:怎么了吗?
玄烨笑着把她从湖边浅畔拉上来,帮她收拾身上的泥水:“捞鱼哪是这么简单的?”
古代并没有现代那么丰富的工具,渔业的发展十分缓慢,至今仍旧停留在人力阶段。
渔民们捕鱼一般只能用鱼叉、鱼篓、渔网甚至鱼钩,也就是这几年才出现了大规模的围网捕鱼。
满洲虽长以渔猎,但捕鱼也并非对所有人都是件易事。
玄烨接过沈菡手里的渔网,带着她在草地上坐下。
沈菡踢掉脚上的鞋袜,仰躺在身后的草地上,顺便把脚放在草地上晾干。
玄烨伸手过来,大力拧了拧她湿透的裤腿:“今儿太阳好,就这么晾着吧,躺会儿就能干个差不多。”
沈菡伸了个懒腰,被温煦的暖阳照得眯起眼睛,打了个呵欠:“嗯……”
“累了?”
“不累,想吃烤鱼。”
可是没捕到鱼,不高兴。
还被取笑了,更不高兴。
玄烨又忍不住笑了,躺下靠过去瞧她:“真生气了?”
说完看她不搭理人,只好继续软语解释。
“朕不是笑话你,朕那是逗你呢。”
又说其实他打鱼的水平也不怎么样,每每下湖,幸运的时候能捉到几条已经算好的了,大多时候是没什么收获的。
玄烨伸手揽她:“朕自己本事都不大,怎么会笑你?”
玄烨见菡菡斜眼向上瞅了瞅他,终于也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这就是不生气了,真好哄。
“等会儿你裤腿干了,朕帮你捉几条,在这岸边儿烤了?”
“好啊!不过你会处理鱼吗?”
她虽然也不会,但记得在现代的时候,她妈妈好像是要刮鱼鳞,还要把内脏弄出来还是怎么的。
玄烨:“……”忘了,他不会这个,他只会烤。
沈菡很懂得给自家男人留点儿面子,改口道:“算了,河鱼有土腥味,我也不怎么喜欢,还是回去吃海鱼吧。”
玄烨松了一口气:“好。”差点儿丢人。
在热河三个月,沈菡基本上都是这样逍遥自在地度过的。
高阔的天地,广袤的山川,清澈的河流,无拘无束的生活,让她体验到了久违的、自由的感觉。
除了陪伴在身边,用心取悦她的爱人,再无他人。
孩子们都十分懂事,尽量不来打扰他们,连小十一都被两个哥哥带走照顾了。
不用面对宫务,不用面对旁人对‘皇后’的审视,甚至不用承担作为母亲的责任,她好像又回归到自己本身,变回了‘沈菡’。
宫廷的喧嚣,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第284章 剧变
虽然行宫的生活对沈菡来说宁静又安逸, 不过对玄烨来说,这份表面上的宁静不过是暂时的,宫廷的喧嚣或许会潜入水下, 但永远不会离他而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沈菡隔离开,尽量避免她被牵涉其中。
“怎么样了?”
“回万岁,奴才查得常泰家仆额尔金……”
玄烨静静听完, 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表情,良久, 他疲惫地挥退粘竿处的属下,转身回了里屋。
夜已深浓, 沈菡正夹着大棉被睡得香甜。
玄烨在床边坐着看了一会儿, 将床尾被她踢到脚下的薄毯子拽过来给她搭上。
沈菡迷迷糊糊感觉到了一点儿, 半梦半醒回头看了一眼:“嗯?”
“没事, 睡吧。”
“哦。”
看她瞬间又陷入梦乡, 显然是半点儿心事也没有。
玄烨疲倦的面容略微舒缓了一点儿——她就像是他的桃源乡,是他最后的退路。
有她在身后,他才更有勇气去面对那些不堪的事情, 和不确定的未来。
三个月的行宫生活, 帝后二人亲密的姿态, 深厚的感情,比平民夫妻还要自然的相处方式, 不但被身边的宫人侍卫们看在眼中,也深深地刻进了有心人的眼里。
“皇上待皇后如何,如今咱们也看到了, 难道你们真的相信皇上心里半点儿没有易储的想法?”
自古红颜多祸水,多少妖姬美人动摇江山也不在话下, 何况一个储位。
皇上带着太子在热河一待三个月为的什么?
还不就是为了重新架空太子,让他再一次远离朝堂,卸下手中的权力。
陪着皇后一路游山玩水又是做给谁看?
不就是为了叫众人都知道他对皇后和四阿哥有多么满意,让已经信服太子的朝臣再次产生动摇!
一次又一次,皇上这些手段他早就一清二楚,只是他不想再忍了!
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权力,谁能甘心轻易放弃。
就算是太子,估计也不愿再受此煎熬和折磨了吧……
噶尔丹已经平定,漠北一统,京外再无大事。
返京途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要……以太子的身份,即刻便可掌控全局。
巧的是,皇后和三个嫡皇子,也恰在此处。
“这是最好的机会。”
天赐良机,只看他们能不能把握住了。
“明相,那边儿动了。”
“嗯,索额图那边有动静吗?”
“没有,也不知是不知情还是故作姿态。”
“呵呵,一个小毛孩子罢了,还能瞒得住他?”
明珠嗤笑,一琢磨就知道索额图打的什么主意。
要么就是想借刀杀人,要么就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箭双雕。
要是常泰自己把事儿办成了,索家自己不用费一兵一卒,便能跟着太子飞黄腾达。
到时候只看舆论形势如何吧,要是对太子不利,索额图必定第一个推常泰出来挡刀。如此,既清除了公府这个阻碍,叫太子身边只剩他一个可依仗,又解决了太子的后患,太子本人也不能说什么。
要是常泰没办成事儿,那也是常泰自己对圣上不忠,又和他们索府有什么关系?
操作的好,说不定公府这爵位,还能落到索府的头上呢。
“他们也想得忒便宜了,真要事发,我就不信皇上会不牵连索府。”
就连太子,估计也不能置身事外吧。
“富贵险中求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估计在赫舍里家和太子看来,再这么苦熬下去,总有一天皇上得把太子之位挪给四阿哥,还不如搏一搏,也省得再继续被这么温水煮青蛙。
“那咱们?”就这么干看着?
那怎么能干看着呢?
不推他们一把,哪里对得起他这些年为了斗太子耗费的心力。
明珠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眼珠转了转:“四阿哥不是一直暗地里盯着常泰吗,透个信儿过去。”
有皇后在,他就不信这次太子真的能全身而退。
再说了,常泰所为,难道太子真的丝毫未曾察觉吗?
明珠不信。
他觉得——皇上,也不会信。
九月秋风乍起,圣驾从热河回銮。
返京这一路要比来时走得更顺一些,马车里没这么闷了,沿途行宫中的水草也开始染上秋意,晚上从屋子里出来都得穿斗篷了。
玄烨牵着沈菡的手在屋外的草地上散步消食,两个人静静地遛了一会儿,沈菡望着眼前天高地广的景象,突然停下了脚步。
玄烨不解地看她:“怎么了?冷?”
沈菡摇摇头,左右看了看,所有人都离他们远远的。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玄烨神色微顿:“怎么这么问?”
“这一路,好像走得有些慢。”
具体到底是个什么感觉,沈菡也说不上来,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最近营地的气氛好像有些紧张,屋外巡逻的侍卫来回的频率也高了一点儿。
她还注意到玄烨最近夜里频频起夜,好像彻夜难眠,胤禛过来请安,尽管他极力掩饰,但沈菡就是觉得他好像也心事重重的。
但这两人什么都不跟她说,叫她心中莫名的不安。
玄烨攥着沈菡的手在原地站住,像是在犹豫,又像是不知该怎么说。
沈菡没催他,静静等着。
两人在空旷的原野上对视着,好半晌,玄烨才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般松垮下来,露出了再也掩饰不住的疲态。
“是有些事……”
数日的游山玩水令玄烨的书案上积攒了无数政务,马上就要还朝,这似乎宣告了‘暑假’的结束,玄烨不得不在御帐中挑灯夜战,时常要到深夜才能回来休息。
如此情形下,出巡的队伍也是走走停停,以便万岁能够停下处理政务。
草原空旷,秋夜寒凉。
一阵夜风吹过,御帐外守着的太监忍不住锁紧脖子,裹了裹身上的夏例衣裳。
——主子们出行带的都是自己的行李,可没有说给奴才们带衣裳的。秋例都在宫里,他们只有身上这一套夏装,所以每到夜里都得挨着冻,心里盼着能早点儿回京。
好在皇后娘娘心慈,天气一冷就发现了宫人们没有带秋装的事。
荒山野岭,别说没有给奴才买衣裳的事,就是想买也买不着。
最后沈菡想了想,让膳房用每日做饭余下的肉料熬上几大瓮热汤,摆在营中,供守夜的宫人和侍卫随意取用,暖暖身子。
已过子时,营地里站了一宿的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恰在此时,膳房的板车到了,从远处飘来一阵浓浓的香气。
所有人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今晚是羊汤啊,这味道,少说得炖了好几个时辰了。
“怎么是羊汤,我还是觉得昨天的骨头汤好喝,那味道可真香啊!”
“有的喝就是福气了,还由得着咱们挑挑拣拣?”
“我不就这么一说。”
膳房的苏拉将汤瓮从板车上卸下来,另一辆车上摆着粗瓷大碗,还有小盆装着的葱花香菜和胡椒粉,可以自己往里加。
玄烨正在帐子里熬油点灯批折子,闻到外面的香气,顿时腹鸣如鼓。
“外头是羊汤吗?”
顾问行出去看了一眼:“是,是主子娘娘赏给宫人和侍卫暖身子用的。今儿太子和阿哥们出去围猎,打回来好些黄羊,膳房给主子们杀了许多,剩下的边角料都用来炖汤了。”
怪不得这味道这么香浓,新鲜的羊肉膻气混合着胡椒的气味,在暗沉清冷的黑夜中直冲人的嗅觉和味觉。
“去给朕盛一碗,再拿些胡饼来。”
“是。”
给万岁用的羊汤自然不能从板车的瓮里取,顾问行出了御帐左右看看,往营地膳房驻扎的地方走去……
帐子里,玄烨低着头继续批折子:“茶。”
一个小太监从帐子外进来,垂首上前为万岁添茶……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沈菡正在御帐后头不远处自己的帐篷里睡觉,突然就被外头传来的一阵喧哗声惊起来了!
紫裳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惶恐:“主子,外头突然戒严了。”
沈菡瞬间从睡意中清醒过来
——“朕其实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他们究竟会怎么做,咱们只能防备、引诱,然后等着他们揭盅。”
他张开了网,但最后这张网中究竟会撞进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希望最后什么也网不到,但他又知道,应该是会网到的。
——“如果他们真的动手了,你不要害怕,朕一定会护着你的。”
沈菡迅速从榻上起身,披衣下地:“更衣!”
这会儿也顾不上梳妆打扮,紫裳从衣箱里迅速翻出来两件厚衣裳帮着主子换上,沈菡随手从妆台上拿下一根发带将头发一扎,蹬上靴子往外走:“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进来?”
紫裳追在后面给主子披上斗篷,小声道:“都被外头的侍卫拦住了,只许奴婢一个人进来。”
外头有侍卫围住了营帐吗?
哪来的侍卫?
沈菡刚要掀开帐帘的手停住了,正在犹豫,外头传来了胤禛的声音:“额娘!”
沈菡顿时松了一口气,掀帘出去。
帐外暗夜沉沉,弦月西垂,繁星满天。
营地灯火通明,寂静无声。
凤帐附近确实围着上百名侍卫,呈拱卫之势,环绕着凤帐。
月下的胤禛一身戎装,顶盔掼甲,挎着腰刀,身后跟着数十名士兵,表情冷肃。
他看到沈菡平安无恙地走出来,面色温和了一瞬,不过旋即又紧张起来,上前低声道:“阿玛叫我过来接您去御帐。”
“你阿玛怎么样?那边是谁在守着?”
“阿玛没事,费扬古将军正带兵在那守着。”
沈菡着急:“那雅利奇和小十一呢,没人过去吗?胤祥去哪了?”
这俩住在皇子和福晋单独的营地里,不在她的眼前。
胤禛赶紧安慰:“您别急,三哥已经带人过去接了,御帐和凤帐附近都已经戒严,阿玛说等人接过来,先安置在您那儿。”
至于胤祥,胤禛低声道:“大哥带兵去外围警戒了,胤祥……阿玛让他带兵去护卫太子。”
沈菡疾走的脚步一缓——护卫?太子?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从凤帐到御帐不过几十米的路程,人多眼杂,母子二人也来不及多交代什么。
沈菡这一路走过来,发现营地四周的士兵全部持刀静立,数量比之前多了三倍不止。
而且,似乎有一股隐约的血腥味……
顾问行正在御帐外候着,见到沈菡和胤禛,赶紧微掀帐帘:“娘娘,万岁只让您一个人进去。”
沈菡看了看旁边的胤禛,又瞧了瞧旁边同样一身盔甲的胤祉。
胤祉身负护卫之责,没有行礼,两人只能互相示意。
沈菡收回目光,又和胤禛对视了一眼,胤禛心领神会:“额娘,我去看看雅利奇和十一。”
沈菡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自己进去了。
御帐中光线很暗,沈菡从亮处走进来,适应了好一会儿,眼前才逐渐清晰起来。
——玄烨正独自在御案前坐着,对着面前一只青花五彩的空瓷碗发呆,脸上没什么表情。
既没有沈菡预想中的痛苦,看起来也没有特别愤怒。
他的视线空洞且麻木,整个人像一具被抽空了精气神的木偶,没了反应。
沈菡轻轻靠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攥住他空握着拳头的手:“怎么了?”
玄烨手指微动,转头看了看她,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略显无力地倒在她的身侧,疲惫地吐出一句话:“没什么,都结束了……”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玄烨说要结束,就是真的结束了。
对他而言,下决心的过程才是最难的,而决定一旦做出,就不会再拖泥带水,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回头了。
第二日下午,在各自营帐中被拘了整整一日夜的朝臣们终于接到了皇上传召的谕旨,一个个急急慌慌地向着御帐赶去。
明珠在自己的帐篷外站了一会儿,直到确定不远处索额图的帐篷确实毫无动静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驻地,前往御帐。
——终于,终于叫他等到今天了。
御帐附近仍在戒严,但帷帐已经高高升起,四面大敞,内中景象尽收眼底。
皇上居中坐在上首,大阿哥、三阿哥与四阿哥、六阿哥分列在皇上两侧——太子没在。
众臣心怀忐忑地到各自的位置上站好,还没等人问太子的去向,皇上抢先抛出了一个大炸弹。
皇上的声音威严且平静。
“昨夜, 皇太子胤礽听信匪人之言,素行遽变。内务府膳房人花喇、额楚,茶房人雅头, 太子的哈哈珠塞德住私在太子处行走,甚属悖逆。着,将花喇、雅头、德住,即刻赐死。”①
至于额楚, 其父前锋参将英赫紫曾任正白旗汉军副都统、正白旗满军副都统,刚在此次征噶尔丹的战役中立下军功, 其舅舅齐世武也是玄烨十分信任的臣子,今年刚提了山西布政使。
所以玄烨恩宽, 没有要他的性命, 只将他交给其父圈禁家中。①
如此含糊隐晦的说辞, 突兀出现的几个人名, 叫人半点儿摸不着头脑。
皇太子听信匪人之言?
匪人的名字倒是有了, 但匪人说了什么,竟至于罪过到需要皇上直接赐死的程度?
太子听完后又做了什么,惹得皇上如此震怒?
也有朝臣脑袋灵光一点儿, 想想膳房和茶房这两个敏感的地方, 再想想一同被赐死的还有太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哈哈珠子, 心里就不免有了些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