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是太子……
但也有个别忠直耿介之臣,一向尊奉正统, 此时见皇上含糊不清,便想要为太子讨个说法。
结果还没等开口,皇上又扔下来一个炸弹。
“着, 革去赫舍里常泰一等公之爵位,削去其銮仪卫掌卫事内大臣之职, 交由钮祜禄阿灵阿接任。”①
至于常泰本人犯了何罪,要是犯罪了为什么不交给刑部审判,反而直接削爵夺职,现在常泰人又在何处,是死是活,玄烨统统没有说。
朝臣们悄悄环视一圈,这才悚然发现——索相竟也不在!
场面有一瞬间的死寂冷场,群臣原本各有盘算,但碍于皇上突然扔出来的这两个炸弹,又全都缩了回去,谁都不敢再贸然开口。
如果真的如他们猜测的那般,太子和赫舍里家有……谋逆之举,那如果揭出来,牵连可就太大了,没有人想成为那个被牵连的人。
就在众人犹豫不定之时,明珠突然开口道:“请示圣上,何时起驾回京?”
圣驾在此也已停留许久了,该回去了。
“明日辰正,拔营起驾,到京之前不再停驻。”
“臣领旨。”
在群臣眼里,事情发生的莫名其妙,结束得也是没头没尾。
但皇上含糊不清,阿哥们缄口不言,明党蠢蠢欲动,索党……索额图一家和常泰,乃至太子都不见了,伊桑阿又正在京城,没了话事人,索党剩下的人并不敢轻举妄动。
一切,只能等到回京之后再做商议。
圣驾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京城,没有在紫禁城停留,而是直接回到了畅春园。
畅春园中平和宁静,显然热河发生的事情还没有传开。
不过,快了。
宗亲和臣子可以暂时不追究索额图和常泰的下落,但太子的踪迹却牵系着所有人的心。
清溪书屋。
沈菡看看已经在屋里闷了好几日,也不理事,也不想出门,连话都不太想说的玄烨,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主动开口了:“太子……”
太子其实是跟在御驾后面回来的,胤祥一直带兵‘护卫’着,现在马车和一干人等都在畅春园北边待着,四周重兵把守,没有圣上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自从那天晚上出事后,玄烨就再也没有传召过太子,甚至连问话都没有过,这部分人员的安全、衣食住行等一应事务都是胤祥在安排。
——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太子。
玄烨看过来,沈菡话音不自觉顿住。
其实,这事儿她不该开口的,此时此刻,在太子出事的情况下,她才是整个宫里身份最敏感的那个人。
谁都可以开口,但唯独她,保持缄默才是对她、对孩子最有利的选择。
但如果连她都不敢再对他开口,也像其他人一样,把他当做皇帝来防备,像恐惧怪物一样恐惧他,那他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她曾在数年前向他坦白,只想要爱新觉罗玄烨那颗平凡的真心,而不需要一颗复杂沉重的帝王之心。
——他给她了。
他把自己藏在身体最隐秘之处的、那颗柔软的真心挖出来,亲手捧到了她的面前。
他给了她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大的自由和平等相待……
他当然也需要她的平等相待。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被儿子伤透了心,将要失去儿子的父亲罢了。
沈菡走到玄烨身边,与他并排靠坐在榻上。
“聊聊?”
“聊什么?”
“你想聊什么都行,你要是实在不想聊,也可以不聊。”
玄烨轻轻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
秋风萧瑟,草木枯黄。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聊些什么,又该从何聊起,他只是觉得很累,特别累。
明明他自觉是个很果断的人,也已经下了决定,如今却有些胆怯迟疑了。
这样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反反复复,实在不像他一贯的为人,连他自己都说不分明。
一片片焦黄的叶子打着璇儿从树冠落下,玄烨盯着看了良久,终于主动打破了室内的静默。
“朕……欲废太子。”
沈菡并不感到惊讶,也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这句重逾千金的话终于说出了口,后面的话好像也就没有那么难了。
废太子的念头,或许已经在他的心里盘旋了许多年,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对于一个想要青史留名,开创一番伟业的皇帝来说,这实在是一个过于沉重的决定。
因为它不但会动摇国本,令江山不稳,还将成为这个皇帝一生的污点——不论本质上究竟是谁的错,后人都将对此衍生出诸多评价,将皇帝与储君之间这段不可明晰于史料的故事演绎出多个版本,最终甚至会盖过这位帝王的正面功绩。
——人类对神秘故事和绯闻的追逐,总是远胜过对留在史册上条分缕析的功绩的兴趣。
而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说,废太子,意味着他必须要亲手斩断他们父子之间的亲缘、血脉、感情,意味着他对太子数年的抚育、培养,对江山后继有人的寄托和希望都将化为一空。
玄烨这几日在屋子里闷着,脑子里充斥盘旋的,几乎都是这二十多年来,父子相处的记忆。
“保成自出生,就住进了毓庆宫,朕那时怕乳母照顾不周,几乎日日都要去看一看他……”
玄烨怜惜太子襁褓之中丧母,几乎将能给他的一切都给了他。
“朕还记得他第一次说话,叫的就是阿玛,还记得奶娘派人来禀报,说他自己站了起来,说他学会了走路……”
他亲手教这个孩子如何握笔,把着他的手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他曾对这个孩子谆谆教诲,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本领倾囊相授,只为叫大清蒸蒸日上,传承有序。
“可现在,朕却要亲手把他从神坛上拉下来,推入地狱。”
太子不是其他阿哥,他从小就是太子,从他记事起,他就身处万人之上。
废了他,与杀了他无异。
——他将要成为一个杀子之人。
沈菡无言以对,这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皇位只有一个,当储君失去耐心,他与皇帝就只能互相厮杀,直到决出胜负。
如今太子败了,皇帝也不愿意再容忍太子,胜负已定。
“其实,常泰所为,背后未必是太子指使的。”
最令玄烨伤心痛苦的,既不是索党的不法,也不是赫舍里家的谋算,而是来自儿子的杀机。
但凭良心说,沈菡觉得太子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主动弑父。
玄烨明白她是想安慰他,可他却不愿再自欺欺人了:“不是主使,却未必没有抱着作壁上观的姿态。”
便如索额图。
这个……谁也不能给太子打包票。
毕竟如果玄烨有个万一,获利最大的就是太子。
玄烨看菡菡迟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不必再说了,朕都明白。”
她的立场,开口本就为难,其实他自己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
“不管此事背后究竟是常泰一个人的主意,还是牵扯了其他人,此事之后,朕与太子,都无法再相容了。”
不论太子对此作何解释,他都将永远对此事耿耿于怀,对太子心存疑虑。
——所以他没有再见太子。
如果这次之后,太子仍是太子,玄烨知道自己往后一定会不停地打压太子,不停地试探太子的忠心。
他将日夜恐惧太子获得权力,继而对他不利。
而太子在这种局势下,也一定会夜不安枕,愈加恐惧他,想要得到权力。
直到他们父子都被折磨到心力交瘁,痛不欲生。
“最终,我们会彻底成为敌人。”
走到刀兵相向。
玄烨看了看沈菡,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且,他也已经通过此事彻底明白——太子,并没有足够的慈心和胸襟气度,去包容异母兄弟,包容她。
今日太子能默许他人谋害生父,焉知翌日,他不会默许想要讨好他的人杀害继母和兄弟呢?
到时候,太子登基之日,便是他们母子身首异处之时。
但这些话现在不能说出口。
废太子,只能是因为太子难当此任,而不是因为皇后母子,也不能是因为皇后母子。
不然……
玄烨回前朝去了,他虽下了决心,但想也知道,想要废掉一个坐储君之位二十多年的太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纵然有热河事件的前情在,有无数反太子党察觉到皇上的意思欢天喜地,愿意为皇上摇旗呐喊,可终归这是一件动摇国本的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比如最直接的一点——废了这个太子,立谁为新太子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看向了前方的四阿哥胤禛。
即便玄烨一万个不像将沈菡母子牵扯进来,但他管不住旁人的心,控制不了所有人的嘴。
仍有许多人,选择无视皇帝与太子父子间的矛盾,只将废太子的过错记到了沈菡的身上,认为她是红颜祸水,以一己私利危害江山。
认为皇上就是为了给四阿哥让位,才起意废太子的。
甚至还有人觉得,热河事件,说不定就是皇后母子对太子的陷害。
宗亲和群臣的目光如此炽烈,胤禛怎能不知。
但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一言未发。
反倒是对面首位的胤褆默默攥了攥拳。
哪怕他身为长子,素有军功,但宗亲朝臣,还是没有一个人将他放在眼里。
所有人都默认了,太子被废,汗阿玛一定会立老四为新太子。
可怕的是,就连他自己也是那么想的。
这,才是最让人无力的。
朝堂上要如何周旋此事,沈菡看不到,也管不了。
她能做的,只有努力帮玄烨稳固好后方。
玄烨已经单独和太后说过了热河发生的事,太后的心情很复杂。
她既为太子的不孝、赫舍里家的不忠感到愤怒,为皇帝的遭遇感到后怕,又对太子,有些不忍。
怎么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孙儿。
太后左思右想,犹豫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在沈菡过来请安的时候试探着问了一句:“太子”
现在怎么样了?
这也是最近很多人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
沈菡倒没有对太后避讳什么,如实道:“皇上的意思是,让太子和太子的家眷先迁回无逸斋居住,一切衣食供奉照旧。”
这也是那天玄烨思虑再三后做出的安排。
废太子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事情,没有下旨之前,太子仍是储君,常泰的罪行也不可能公之于众。
“先叫胤祥把他送回去吧,之后的事情……再议。”
当然,这个居住,也肯定是监视居住。
太后知道这个后心情放宽了一些,看来皇帝并不打算杀了太子。
至于废掉太子……
太后看了看一旁仍旧平和从容,似乎没有因为此事受到任何影响的皇后——其实,有这个结局,也不算多让人惊讶。
这几年这父子二人之间是个什么关系,人人心中都有数。
而皇帝对皇后和皇后的孩子是个什么态度,满朝文武,宗亲勋贵,宫里宫外,所有人也都看在眼里。
太后就在一侧亲眼目睹,对帝后二人的关系和感情更是心知肚明。
如果皇帝没有别的选择,那太子或许还能再苟延残喘上几年。
但老四,允文允武,孝敬体贴,人品贵重,又是皇帝与心爱之人的长子,嫡次子。
皇帝也不过是个凡人,如何能逃脱得了人之本性。
能容太子和索党到今天,已是难得了。
太后没有再多问什么,她相信以皇帝和皇后的人品,一定能将此事处理好。
太子和太子妃很快就被送回了无逸斋,留在紫禁城中的太子内眷,包括皇长孙弘皙,也都被接回了无逸斋看管起来。
胤祥虽然负责看管太子,但对太子和太子妃依旧十分恭敬。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场面话去安慰或同情太子,只是嘱咐伺候太子和太子妃的高无庸和贾应选,不可怠慢这院子里的任何人。
“特别是小阿哥,如今天热,孩子身体又娇弱,照顾起来一定要仔细,缺什么少什么,及时来报。”
——除了这两个皇上送过来的太监,太子身边所有伺候的人都已经被拿下了。
高无庸:“是,奴才领命。”
无逸斋里。
自从那天营帐被胤祥带兵围住后,胤礽就一直很沉默。
胤祥当时刚走进营帐时其实很愤怒,他没有胤禛那么沉得住气,又对于阿玛刚刚遭遇之事满心怒火,看胤礽好像在看杀父仇人。
但碍于彼此的身份和阿玛交托的任务,胤祥最终强压下了脾气,只是攥着拳头,看着面目平静的胤礽,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常泰心怀不轨,还要作壁上观,故作不知?
为什么明知索党多行不法,扰乱朝堂,威胁皇权,还要听之任之?
为什么……明知常泰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事发后一定会被牵连,还要置之不理?
难道你真的想要弑父?!
“为什么?”
胤礽喃喃自语一般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是觉得胤祥这个问题很好笑、很天真,嘴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和老四能有那样温柔慈爱,体贴包容,占尽阿玛真心的额娘,而他却连自己额娘一面都未曾见过?连一句话都没能听到过?
为什么你们能和阿玛如民间父子般亲密,而他却要战战兢兢,仔细思量皇父的每一句话?
为什么你们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长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他却从懂事起就要规行矩步,像所有人期望的那样活着?
为什么你们不用争就能得到阿玛给予的权力和信任,而他却不管怎么努力,都只能做一个空架子的太子,越想得到,越得不到?
胤礽的眼神空洞又麻木,只有些许微红的眼眶,泄露出了他掩藏许久的怨恨、痛苦和不甘:“老六,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和老四可以活得那么容易,而我却要活得这么难?”
胤祥哑然,竟一时语塞。
两人站在帐中沉默对峙,一个攥紧拳头,怒气无处发泄;一个双目赤红,好似陷入了最后的疯狂。
良久,胤祥尽力平静道:“他不仅是我们的父亲,他还是这个国家的皇帝。”
身为父亲,他谆谆教导于你,将毕生所能倾力相授,还给了你其他皇子都得不到的太子之位。
他做到了一个父亲能做到的一切。
但他还是皇帝,他要对这个国家负责。
胤祥看向胤礽,认真道:“二哥,我额娘曾说,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父子相争,也并非阿玛所愿,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为此心力交瘁。
这是皇帝和储君必须要面对的尴尬局面,历朝历代的皇帝和太子,几乎都是在这种挣扎和折磨中前进的。
如果皇帝先熬不下去了,太子死;如果太子先熬不下去了,要么皇帝死,要么太子就是自己找死。
要做太子的人,就必须要承受这种煎熬,能熬住了的,才能顺利接掌江山,熬不住的,只能被淘汰。
胤礽听完,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淡淡道:“是,孤没能熬过去,成王败寇,皇上要怎么处置孤,孤都无话可说。”
他停顿了一下,突然笑了,盯着胤祥的眼睛道:“唯愿你和老四都能熬过去,孤要是死不了,等你们登基的那一天,孤一定去新帝面前,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胤祥倏地攥紧拳头。
时隔数月再回到无逸斋,物是人非。
胤礽这些日子一直将自己闷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后院中的女眷见不到太子,自然人心惶惶。
好在太子妃还算稳得住,皇上没有停了太子院子的供奉,膳房水房都是照常用,外面的风起云涌她管不着,也决定不了,保证内院不生乱子,已经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胤祥给额娘汇报情况:“二嫂暂时把弘皙接到自己院里看顾了,后院的其他人都被安排在屋里抄佛经,无事不得出门,太监宫女也不得随意走动,虽有些闲言碎语,但还算平静。”
沈菡点头,孩子是最危险的,但这个时候,这孩子身份敏感,接出来也并不合适。放在太子妃眼前,有太子妃看着确实比跟在侧福晋身边要安全一些。
只是太子妃难免要因为这孩子担上一些风险,没想到她竟这样果断。
这姑娘……也是不易。
沈菡想起弘皙,嘱咐两个儿子:“你们最近万事也都要经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身边的人事一定要里里外外仔细清查,一事一物都要查清来源。特别是入口的东西,未经验过,一定不要入口,明白吗?”
如果说弘皙的身份有危险,那胤禛和胤祥现在只会比他更危险。
“是,额娘。”
沈菡又看向胤禛:“你那儿还好吗?有没有什么异动?”
异动当然是有的,前朝因为皇上要废太子的事闹得有多激烈,横岛之上的气氛就有多诡异。
特别是胤禛身边,数日来更是风起云涌。
先是他身边的人,不管是前院还是后院,包括从小伺候他的苏培盛,哈哈珠子,所有人都呈现出一种怎么压抑也压抑不住的激动。
这种暗流很隐晦,隐晦到虽然没有一个人表现在脸上,但胤禛就是能感觉到。
沈菡皱眉:“你院子里有人不安分?”
胤禛摇头:“不安分倒还不至于。”
胤禛长大后对外一般都保持严肃的形象——主要是因为他自己的身份敏感, 他不想给外人留下‘爱结交人’的印象。
板着脸时间久了,自然威严日盛,他府里就没有一个敢作乱的。
后院里, 福晋虽然平日性格活泼,但意外的,出了事竟很稳得住,不用他多说, 三两下就把后院给震住了,会赏敢罚, 胆大心细,叫他很是满意。
只是按住了行为, 按不住人的想法和情绪。所有人都觉得他将要成为太子, 入主东宫, 这种跟着鸡犬升天的兴奋之情, 怎么可能完全压下去?
下人们有些心思倒还罢了, 要紧的是左邻右舍,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们。
胤禛实在不想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就这么与兄弟们生分了。
还有二哥……
阿玛想废太子, 自然要有一个合理的名目。
可常泰谋逆之事不能揭开, 也不可能以此将太子问罪——不然太子就只能死了。
谋逆之罪, 真要落到太子身上,太子妃、石家、弘皙, 赫舍里家,索党的一干人等,一个都逃不了, 全都会死。
京城,将瞬间血流成河。
阿玛显然并不想如此, 所以才会压下此事,只抛出了两条似是而非的惩治,让朝臣们去猜,以震慑朝堂,减小阻碍。
朝臣们因为害怕自己被牵扯进谋逆,自然不敢过分声援太子,再加上伊桑阿、马尔汉等人的压制,朝堂才能暂时在喧嚣中保持如今的平稳。
可是,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
胤禛提起此事,眉间凝着一抹深痕:“如今阿玛想要在维持朝堂平稳的情况下废太子,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阿玛一边与朝臣僵持,一边给太子罗织其他不至于牵连旁人的罪名,一边清除索党,特别是索额图家的势力。
打消耗战,等到太子声名狼藉,索党灰飞烟灭的时候,再废掉太子。
沈菡点头,其实,这么看来,历史上的玄烨大概就是选了这条路,最后搞出了二废二立的稀奇事,到老了,反将父子关系弄得一塌糊涂。
这条路显然是行不通的,而看玄烨现在的意思,显然也并不想走这条路。
胤禛:“要么……就只能打闪电战。”
沈菡不解:“闪电战?”
怎么打?
胤禛顿了一下:“如果没有太子,自然也就不用废太子了。”
也不会再牵连旁人了。
沈菡悚然一惊,看向平静的胤禛:你?
胤禛摇摇头,接着道:“但阿玛现在是既想快刀斩乱麻,不愿再拖延,又想保太子,尽量不伤害到二哥。”
所以事情就卡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卡得时间越久,对他们母子几人就越不利,他身边的人和事,也会愈加复杂。
当所有人都开始用看‘新太子’的目光看待他,久而久之,恐怕也会走上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连夫妻,怕都再难交心了。
胤禛看向额娘:“不但如此,一旦旧太子未废,新太子却已‘生’,则朝堂上下一定会针对您。”
额娘,将变成世人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后’。
他说了这么多,沈菡听明白了:“你有办法?”
“胤禛说,想和你谈一谈。”
玄烨微怔,神情瞬间有些莫测:“谈什么?”
沈菡摇头:“不知道,我没问。”
不过想也知道,当然是谈现在大家都关心的事。
胤禛显然已经做好了决定,从她这里传递消息给玄烨,更像是一种告知和尊重,而不是在征求她的许可。
沈菡对他的决定也确实没什么意见。
——太子之位,这是一个敏感到不能再敏感的问题。
他们夫妻二人其实现在还没有正面讨论过这个问题。
玄烨应该是还在思量,心情复杂到暂时没空想别的。
而在沈菡看来,玄烨现在首先要解决的,是他和太子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先解决好这个,再说其他不迟。
如今一个问题都还没解决好呢,就不要着急把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但显然目前在废太子的这个过程中,已经有第三个人率先被卷了进去,不是沈菡,而是胤禛。
胤禛思量了数日,最后选择主动站出来,打算冒险解一解如今这个死结。
而沈菡,选择尊重他的决定。
玄烨明显是有一点儿惊讶的,不过也没太多想。
在他看来,菡菡生的孩子都像她,心中自有一股坦荡和热忱,这股发自肺腑的纯真正直,让他们事无不可对人言,并因此不畏惧这世间所有的阴谋诡计。
“好,那我们父子就聊一聊。”
正好,他心里也有许多考量在盘旋,父子二人聊一聊,或许对彼此都好。
这场对话的地点,选在九经三事殿。
所有人都被屏退了,暖阁中只余父子二人。
一桌小菜,一壶清酒,两只酒盅,一张棋盘。
玄烨的棋风沉稳内敛,布局谋划,步步相扣,显得游刃有余。
胤禛的棋风却是大开大合,攻击凌厉,气势逼人,极为坦荡,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
玄烨:“攻则有余,守而不足,未免不够平衡。”
胤禛却不这么觉得:“儿臣以为,沉稳老练与年轻气盛,各有各的好处,单看用在哪里,怎么去用。”
玄烨沉吟了一瞬,想了想倒也没有反驳,转而在棋盘不起眼处放下了一枚白子:“嗯。”
父子二人你来我往,最终还是玄烨老谋深算,小胜一筹。
不过玄烨看胤禛这棋艺确实比以往精进不少,他现在应对起来竟也有些吃力了。
一局棋战罢,父子二人一个一个往回拾棋子,准备开始第二局。
玄烨执起一枚黑子轻轻放下:“说说吧?想跟朕聊什么……”
清溪书屋里。
沈菡知道胤禛被玄烨叫去了九经三事殿后,心情就一直放松不下来。
胤祥安慰道:“额娘,哥有分寸的。”
沈菡当然知道胤禛肯定是有分寸的,但怎么说呢,胤禛要与玄烨聊太子的问题,他要面对的就不再是他的父亲,而是康熙皇帝。
九经三事殿里。
正在面对康熙皇帝的胤禛,反倒比等消息的沈菡要轻松得多。
毕竟这个问题他已经思忖了好些日子,既然选择主动开启这场对话,自然是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
胤禛不像沈菡,他从来没有把‘阿玛’和‘皇上’割裂开看待过。
年幼读书之时,来尚书房检查他们功课,给他们讲课、教他们骑马射箭的人,是皇上,也是阿玛。
回到家里,带着他玩,把着他的手写字,在他生病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阿玛,也是皇上。
后来他长大了,出了门,朝堂上高高在上坐着的是这个人,暖阁里,教导他看折子理事,给他讲道理的还是这个人。
有什么区别呢?
他的父亲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一种样子,并没有两副面孔。
所以皇上问话,对胤禛来说,其实与父亲在问话并无多少区别。
无非是今天的话题比以往更严肃,更沉重。
玄烨问完话,原以为胤禛打算说‘废太子’,没想到他却先提起了当年‘立太子’的事。
太子得立之时,胤禛还没有出生,但这么多年过去,众人对皇上当年为什么违反满洲传统继承制,采用了汉人的嫡长制立太子,早已经心知肚明。
玄烨也没有隐瞒,听胤禛问起他当年立太子的缘由,直言不讳:“彼时三藩正当叛乱,吴三桂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揽尽南派人心。京里的汉臣又都心思复杂,连绿营军中都多有动荡,朕未免腹背受敌,朝堂不稳,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所以当年立太子,不过是应急之策,而非思虑周详之策。
而从最终的局面来看,这也确实是一个弊大于利的下策。
玄烨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当年了,现在突然提起,说完后就不禁有些出神……
其实,事情的源头,原也怨不得太子。
立太子之时,保成才不过是个婴儿。
是他,把他推上去的。
胤禛看了一眼阿玛,垂首在棋盘上放下一子,换了个话题道:“儿臣读史,发现历朝历代,最终能和君父关系圆满,实现平稳交接的太子,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