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是皇帝不可能一辈子都对太子满意,就是其他皇子、大臣,也并不会因为太子已经是太子,就甘愿俯首称臣。
父子相忌、兄弟相争、骨肉相残,数千年来,这种事情在史册上屡见不鲜。
嫡长子继承制,一种汉人发明的制度,在汉人的朝廷上尚且不能成功□□,到了满人的朝堂之上效果如何,可想而知。
——它只会更加水土不服。
玄烨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棋局,半晌没有落子,也没有说话。
清溪书屋。
沈菡等了一上午,结果只等回了玄烨一个人:“胤禛呢?”
“去无逸斋了。”
无逸斋?去无逸斋干嘛?
“去和太子聊一聊。”
玄烨看起来心情尚可,虽不至于立时雨过天晴,倒也不像前几日那么沉闷压抑了。
沈菡眨眨眼,不知这两父子到底说了些什么,但看起来效果好像还不错?
无逸斋。
高无庸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门内果然毫无动静。
屋里,胤礽正在书案前习字,听到敲门声丝毫不为所动,只管写自己的。
原以为他们会像之前那般离开,结果过了一会儿,门外突然传来一句声音极低的通报:“殿下,四阿哥求见。”
胤礽手中的笔停住。
无逸斋里仍是旧日的模样,除了四周原本在这里读书的阿哥全部换成了守卫的士兵,其他与往日并无不同。
胤礽被太监一路引到了太子的书房——一间陌生中带着一丝熟悉的房子,和毓庆宫太子的书房格局很像。
他记得小时候,阿玛经常带着他们几个大的出去围猎。宫里就那么几个能玩的兄弟,熟了之后,他和三哥经常会去太子的书房找太子玩。
不过太子身为储君,打小行程就比他们满得多,他们来找他五回,太子能出来一回就不错了。
他记得有一回他来找太子一起去溜冰,太子又推说有功课去不了,一回两回三回,回回都是这样。
胤禛才几岁,总是热脸贴上冷屁股,哪个孩子受得了。
他也是阿玛和额娘捧在手心上宠爱的‘小皇帝’,真翻起脸来还管你是不是太子。
胤禛叫他气红了脸,当时就指着胤礽火大道:“我最后再叫你这一次,你就说你到底来是不来!你要是不来,咱们以后就绝交!我再不会来找你!”
胤礽:“……”
胤礽不想和弟弟绝交,虽然五回里只能出去一回,但有这一回也很开心了啊!
要是四弟再也不来找他,那他岂不是一回都出不去了吗?
胤礽心里着急,但又不太会说话,而且被胤禛这么指着鼻子吆喝,心里还有点儿生气——没人这么和他说过话。
“你以为孤稀罕和你玩吗?”
胤禛简直叫他气炸了肺!
我好心来叫你出去,结果这算什么?!
“不稀罕就不稀罕!以为我稀罕吗!我更不稀罕!”
兄弟两个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一连十好几天都互不搭理。
最后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又和好了,胤禛也记不太清了,但他还记得那时候两人闹绝交他心里的别扭和不舒服,记得……他好像还在被窝儿里偷偷哭过鼻子。
后来,他们兄弟几个都长大了,对‘太子’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也有了一点儿更清晰的认知。
不过那个时候大家心思还很单纯,看似知道什么是‘太子’,但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懂。
虽然太子越来越忙,但大家的关系并没有特别疏远。
毕竟一般大的兄弟就他们几个,太子不但功课最好,骑射也很厉害,是阿玛褒奖最多的皇子。
他记得他和三哥刚开始读书那段时间,这个哥哥一直是他们心中的榜样,是他们学习的对象。
阿玛曾说,他们兄弟血脉相连,将来要一起卫护江山。
曾经何时,他们也真的是这样认为的——他们将来一定会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助他开创大清盛世。
可,人都是会变的。
胤礽看着走进来的胤禛,一别数月,这个弟弟倒还是老样子,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反倒是自己,宛若丧家之犬,再无半分昔日的气势。
“四弟如今可是个大忙人,怎么还有空到我这囚笼里头来?”
是想来瞧瞧他这废太子有多落魄,还是想显摆显摆你这‘新太子’有多得意?
胤礽看他不说话,讽刺道:“难不成你是专门过来慰问一下你的好二哥,好叫皇上知道他心爱的四儿子是多么宽厚大度,友爱手足?”
“呵呵……”
胤礽往后面的椅子背上一靠,扯着嘴角笑起来:“叫我看大可不必!你在皇上心里,那可是千好万好,再没有不好的了。也就是皇上城府深厚,不然换到先帝爷身上,我看你早就是‘朕之第一子’了。”
过来做这个戏有必要吗?
在他看来,胤禛这个四阿哥,可比董鄂氏那位四阿哥份量重多了。
不管他做什么,都是皇上的好儿子!
胤禛站在门边静静听完他这一通话,倒是半点儿没见生气。
他自顾自走进去,在堂屋随便挑了个座位坐下,还顺手从边几上拿起茶壶掂了掂——热的,有水。
胤礽阴阳怪气地发泄了一顿,见这人不但不回嘴,反倒心平气和在他这儿喝起了茶,一时倒有些摸不清他的来意。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屋里的气氛顿时冷寂下来。
胤禛这才放下茶杯开始说话,且第一句就直戳人的心窝子。
“二哥,想必你已经猜到了,汗阿玛有意废太子。”
胤礽瞬间攥紧拳心,目光如电的看向他。
他当然猜到了,或者说他早在数年之前就一直在恐惧这一天。
这次常泰所为败露,胤礽在被胤祥带兵看管起来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大势已去。
不管此事究竟是不是他主使的,汗阿玛都不会再相信他的任何说辞,他们父子间的信任,其实早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也无法回头。
但猜测是一回事,被人告知‘太子将废’,又是另一回事。
更别说,这个过来告知他的人,还是老四。
胤禛没理会胤礽隐含怒火的目光,继续往外扔消息:“赫舍里常泰,削爵赐死,其子全部没入辛者库为奴,家产尽数籍没。”
因仁孝皇后恩荫的一等承恩公爵位,皇上也并没有指派其他人继承,对礼部的折子完全置之不理。
胤礽放在扶手上的双手瞬间攥紧,手背青筋毕现。
常泰会死,胤礽不能说没有预料,毕竟是谋刺圣驾的大罪。但常泰是仁孝皇后的亲弟弟,他心里也不是没存着一丝希望,盼着以皇上一贯宽厚的作风,能留下他的一条性命。
可……他没想到皇上不但直接赐死了常泰,且一丝一毫的生机也不给赫舍里家留下,连爵位都一并收了回去。
——朝廷对满人一向宽容,很少行株连之事,赶尽杀绝。当年多尔衮和鳌拜那种情况,尚且留下了一线生机,多铎的后人还曾被当今重用过。
难道皇上这一次真的愤怒至此,竟想开株连之罪,一个不留吗?
断了赫舍里家爵位的传承,岂不是变相否认了仁孝皇后的恩荫,那他额娘……
胤禛好像知道胤礽在想什么,虽然皇上面上对此事轻描淡写,但实则他心中的怒火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胤禛看向胤礽,他看起来似乎是已经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了,但纵不为自己考虑,难道半分也不顾念妻儿吗?
太子妃贤良淑德,嫁入皇家后恭敬孝顺,无一不妥帖。
皇长孙弘皙,如今才不过才三岁。
胤礽沉默了,他不怕死,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便是皇上真的怒到一杯鸩酒了结了他,他也无话可说。
可若是皇上要株连……
“二哥,仁孝皇后亡灵在上。”
就算你连妻儿也不顾惜,但仁孝皇后,是你的亲额娘。
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她死后还要被娘家牵连,清名受损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胤禛从椅子上起身,直视着胤礽,诚恳道:“事已至此,若你肯主动退一步,保全皇上清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清溪书屋。
沈菡已经听玄烨说了胤禛的打算——他请示玄烨,可否允许太子‘自愿以病,上书请辞太子之位’。
沈菡沉吟,看玄烨的表情,对胤禛的这个提议并不排斥。
可,沈菡虽然对政治没有玄烨和胤禛那么明白,但也不算是一窍不通。
胤禛这个提议,太子真的能同意吗?
常泰的罪行并没有被摆到台面上来,所以实际上,太子现在对外的名声还是清清白白的,玄烨要‘无缘无故’废掉他并不那么容易。
太子身后也并非全无支持势力,光是支持正统的清流汉人,就够玄烨拉扯一段时间了。
除非玄烨大开杀戒,完全不顾忌自己的名声,或是干脆杀了太子,否则,他就必须要找一个说得过去的‘正当理由’才能下旨。
而这个拉扯的过程,就是太子最后的倚仗。
——据传朱棣当年也更属意汉王继位,最后又怎么样呢?
历史上想废太子最后没废成的皇帝有的是,要是玄烨真的再和保太子党拉扯上十年,谁也不好说最后的结果如何。
可要是太子自己上书请辞……对玄烨来说,他的名声能够得以保全,父子二人也不必彻底撕破脸,对太子妃和孩子也更好一些。
便是对沈菡和胤禛兄弟来说,也是件好事。至少明面上没有人能再指摘沈菡这个继后的过错,连胤禛和胤祥兄弟几个也能跟着轻松一点儿。
可是对太子来说,这却相当于他要亲手放弃自己最后的希望。
沈菡考虑的这些问题,玄烨当然不会想不到,他也问过胤禛:“你可知道这对太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胤禛点头:“儿臣明白。”
一旦太子亲笔所书的请辞书递上御案,便如同泼出去的水,不可能再收回。
一个主动放弃竞争的皇子,他将永远与‘太子之位’绝缘。
“那你打算如何说服他同意?”
胤禛没有在玄烨面前掩饰,坦荡道:“儿臣以为,所谓‘手段’,无非两者,要么威逼,要么利诱。所谓‘说服’,亦无非两者,要么以情,要么以利,殊途同归尔。”
玄烨:“……”
他看着对面日渐长成,如青松一般挺拔,如山岳一般沉稳,如骄阳一般坦率的胤禛,内心忽然生出一种释然之感。
盘旋在他心头数日的阴霾渐渐被一扫而空,玄烨清癯颓丧的面容上微微泛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好,那朕就将此事全权交予你处置,你去吧。”
去为朕分忧,叫朕看一看你的手段。
胤禛离座起身,打落马蹄袖跪倒在玄烨座前:“是,儿臣领命。”
没有人知道胤禛和胤礽在无逸斋中究竟说了些什么,胤禛临走前,对太子恭敬地行了一个臣礼:“臣弟告退。”
胤礽忍了又忍,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替他周旋,保住他的名声性命和妻儿家小。
太子声名狼藉、身首异处,对你来说才是最有利的,不是吗?
胤禛听到了,他握着门框对着屋外头空寂的院子站了片刻……
“因为我从小就记性好。”
室外晚霞满天,室内阴冷幽寂。
胤礽站在堂屋里,半身阴影,半身余晖。
胤禛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胤礽模糊不清的面目,抬脚跨过门槛。
“二哥,保重。”
——康熙三十六年冬,皇太子胤礽罹患重症,经太医院多番诊治,恐难再痊愈,不易劳心费神。太子为保江山社稷,主动上书,自请辞去太子之位,群臣哗然。
——康熙三十七年正月,圣祖为江山计,改立皇太子胤礽为理亲王,王爵世袭罔替。
尾声卷 ·龙楼凤阙
第287章 尾声一
改立太子一事令朝中产生了十分巨大的动荡, 但大多数朝臣和宗亲并不敢轻举妄动。
一来,皇上对承恩公府的事情依旧讳莫如深,承恩公的爵位承继也迟迟没有下落。
二来, 消失了许久的索额图,在太子改立亲王后不久,突然莫名其妙病死在家中,吓得索党一干人等噤若寒蝉。
不过玄烨最终碍于太子和朝堂的局势, 没有对索家赶尽杀绝,留下了索额图儿孙的性命, 只籍没了家产。
——查抄出来的金山银海,叫部分不死心, 想要为索额图伸张正义的‘前太子党’不得不闭上了嘴。
人心都是趋利避害的, 圣旨已下, 胤礽如今名分已定, 几乎再无翻身的可能, 此时继续站在‘废太子’身边摇旗呐喊,实非明智之举。
何况朝中勋贵们本就大多是反太子一派,不落井下石都是城府深的, 又怎么会帮太子说话。
至于索党中人, 一方面掌握话语权的索额图和常泰已死, 而如今权势最盛的伊桑阿和新任兵部尚书马尔汉又不约而同出面弹压,剩下的虾兵蟹将翻不起什么水花。
另一方面, 这几年一贯亲近‘索派’的六阿哥待他们依旧和蔼,与其挂念着再无希望的废太子,不如……另寻出路?
沈菡的身边这些日子也不清净。
胤礽虽是主动请辞, 但这并不代表他获得了自由。
毕竟他的身份敏感,常泰一事虽然他不是主使, 但又不能说完全清白。
玄烨对索额图和常泰等人实是恨之入骨,对太子虽还留有三分慈心,但要说父子二人只因为胤礽不当太子了就能重新恢复父慈子孝的和睦,那纯粹是痴心妄想。
胤礽现在能得到最好的待遇,也就是个监视居住的状态。
不过毕竟明面上太子是‘病着’的,太子妃和弘皙并没有什么罪过,所以这个监视居住的度到底在哪,太子妃能出来走动吗?弘皙往后怎么办?
其中的度也让人很是头疼。
再加上……旧太子废了,可皇上却没说新太子究竟是谁,这让本就平静不下来的局势更加雪上加霜。
三月马上又是万寿和千秋,之前两年打仗什么节都没过,今年又出了这桩天大的事,整个京城都等着宫里开万寿或千秋,好进宫来打探消息。
正日子还没到,玄烨甚至还没有发话说今年过万寿还是过千秋,沈菡这里竟然已经开始收到各种孝敬上来的礼物。
——这是都把胤禛当太子,把她当太后看了吧?
这样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火热局势,实非沈菡所愿,可她又挡不住众人趋利的盛情,只能关起园子门,无关紧要的牌子都不接,乱七八糟的人都不见,一些无需她出面的宫务也都一并推给简王妃,她自己则专心只忙孩子们的婚事。
先是三公主和四公主的事。
两人原本去年就该出嫁的,但热河出了事,回来后朝里朝外又一直纷攘不断,婚事自然也拖延了下来。
如今京中过热的情势,正需几件新鲜事转移注意力,玄烨便命钦天监重新挑了两个最近的日子,送两位公主尽快完婚。
原本公主们的婚事自有定例,照章办事即可,但没想到临到乌云珠出嫁前,却发生了一件插曲。
——乌云珠突然亲往九经三事殿,求见玄烨。
玄烨彼时正在与胤禛说话,听顾问行前来回禀,心中颇为讶异。
公主不入前朝,一般有什么事都是和菡菡说,便是请安,也都是到清溪书屋去,怎么会突然来九经三事殿?
胤禛起身道:“三姐许是有什么急事,阿玛不若先去看看吧?”
他们这边的事也不急,改日再聊也是一样。
玄烨点头:“好。”
乌云珠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金碧辉煌的正殿之中,女子身姿挺拔,气质卓然。
五位公主之中,论长相标致,最漂亮最秀美的,是二公主和卓。
论端庄温婉,最有皇家气派的,是大公主莫雅琪。
论性情平和,最与世无争的,是四公主布尔和。
论活泼开朗,最讨人喜欢的,是五公主雅利奇。
要说乌云珠在公主里面有个最什么……
玄烨从内室走出来,一眼看到大殿正中静静站着的女儿——这个女儿,性格最刚毅,心有锋芒,却敛而不发。
“怎么往这儿来了?是有什么急事?”
玄烨没有往御案上坐,而是带着乌云珠进了刚才和胤禛谈话的暖阁:“过来坐下说吧。”
李玉奉上茶点,见公主神情像是要说私事,想了想,悄悄带着屋里的人下去了。
玄烨端着茶润了润口,抬头看向对面安静的闺女,有些奇怪,怎么来了又不说话了?
“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咱们父女之间,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难道是将要远嫁,心里害怕?
喀尔喀确实有些远,乌云珠再怎么刚强,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心中恐慌也是难免。
不如明年他们北巡,先去喀尔喀转一转,或许可以带上谨嫔,叫她们母女相见……
玄烨正要开口安慰女儿,乌云珠却突然好想下定决心一般,攥紧双拳从椅子上起身,直挺挺地跪倒在玄烨身前。
玄烨不解地望着她:“怎么了?有什么话起来说就是。”
乌云珠仰头看着眼前威严和蔼的皇父,坚定道:“儿臣将嫁,想向汗阿玛请一道恩旨。”
玄烨一愣:“什么恩旨?”
乌云珠恭敬叩首:“儿臣请旨,望汗阿玛准儿臣携生母谨嫔嫁往喀尔喀蒙古,由儿臣赡养额娘终老。”
内务府将两位公主的嫁衣做好了,沈菡叫人去请公主们过来挑一挑,看哪一件更合心意。
最后却只来了布尔和一个人,说是乌云珠去九经三事殿了。
嗯?去前面做什么?
很快沈菡就知道了,玄烨回来时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有点儿高兴,又像是有点儿不高兴。
这是怎么个意思?
玄烨把乌云珠请旨的事说了,沈菡也跟着愣住了:“这……”
这孩子可真有骨气啊!
艾玛,好闺女!
竟然敢在皇权之下和皇帝提这种要求,简直不能更牛掰了!
沈菡有点儿激动地看他:“那你答应了吗?!”
玄烨:“……”
他本来是回来找她商量的,但怎么看她这样子,他不答应好像还不成?
玄烨无奈:“朝廷自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哪有公主出嫁,妃嫔也跟着闺女嫁出去,到公主府养老的。
沈菡打断:“怎么没有?”
她掰着指头给他数:“那安嫔、敬嫔,早年储秀宫的厄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不都出宫了吗?哦,听说康熙十年时候还有六位进宫的秀女,里面也有两个还是三个的最后回家自嫁了?”
远了就更多了,先帝爷废后改嫁了,太宗爷的妃嫔还改嫁了好几回呢!
你要说人家安嫔和敬嫔是没孩子才许改嫁的,那太宗改嫁的妃子还留了个王爷在宫里呢!
“再说乌云珠只说要把谨嫔接过去奉养,又没说要让她额娘改嫁。”
谨嫔年纪比玄烨还大好几岁,放在现在,再过几年都可以往‘老人’的门槛上够一够了,去女儿家里养老完全没问题啊!
玄烨:“……”
他看出来了,跟她就商量不着这个事,她完全站在乌云珠这边儿。
“此例不可轻开,今儿乌云珠来请旨,朕允了她带走谨嫔,明儿布尔和知道了,也过来跟朕请旨,要带慎嫔一起出嫁,朕是应还是不应?”
沈菡觉得这很简单,一起应了不就完了?慎嫔和谨嫔差不多大,两个公主一起远嫁,怎么好厚此薄彼,叫布尔和知道多伤心啊。
玄烨:“……”
他放弃了,遇上这样拉偏架的裁判,你都没处说理去。
罢了,玄烨摇摇头,远嫁不易,其实……
其实乌云珠能有这样的孝心,宁可冒着惹怒他的风险,也要为母请旨,实在叫刚刚被太子伤透心的玄烨甚感欣慰。
不如,就应了她吧。
——公主可带生母出嫁,入公主府奉养!
这个消息对沉寂已久的紫禁城来说简直是石破天惊一般地炸裂!
长春宫一下子涌进了无数妃嫔,谨嫔和慎嫔成了所有人羡慕的对象,谁能想到这生了公主,临到头来竟比生了皇子还要好啊!
谨嫔和慎嫔自己也没想到啊!
待听说是乌云珠亲往御前请旨,加上皇后在旁帮着说了话,才换来了这等福气,两人心里别提多感激了。
谨嫔张氏自从听到消息,喜极而泣,哭干了不知多少条帕子,还是止不住满目的泪水。
良妃握着她的手:“姐姐快别哭了,过几日三公主回来接你,见你哭坏了眼,心里该难受了。这大喜的日子,又添了这样好的福气,该高兴才是。”
张氏一听到女儿要回来接她,刚有点停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苦苦熬了这么些年,原以为从此要和女儿天各一方,终生再难相见,哪里能想到有今天啊!
旁边的慎嫔也是如此,一边抹泪一边感谢张氏:“都是托了三公主的福了……”
还有主子娘娘,这样好心,竟真能劝动皇上放她们远走。
是啊,好心大度、宽厚慈和的主子娘娘,能在皇上那里说上话的主子娘娘,能送她们出宫养老的主子娘娘啊!
没有孩子的不敢想,但所有有儿子的主位娘娘都蠢蠢欲动了起来——有公主的都能出去,她们这有儿子的怎么就不行呢?
凭什么她们就非得在这宫里苦苦熬着?她们也想去儿子的府上养老啊!
第288章 尾声二
阿哥们每旬都会回紫禁城给自己的亲额娘请安, 但这次回来,大家都很敏锐地发现——额娘变了。
胤褆往常回来,额娘嘴里念叨的都是一个主题, 那就是让他争气。
“你才是皇上的长子,是大阿哥,你不比他们差什么……”
每回都把他念叨的心烦意乱,一回园子, 福晋又要上来关切问额娘都说了些什么——胤褆发现了,他额娘和他福晋就是不对付。福晋不愿意额娘总是撺掇他, 额娘烦福晋拦着他上进。
要说前几年,他心里还觉得额娘说的话更有道理。
但这几年的情势……他纵有再多的野心, 也快叫现实给浇灭了。
汗阿玛心里他们几个皇子地位若何就不必提了, 以前他还敢说自己这个皇长子, 在汗阿玛心里也是不差的。
但自从老二的太子之位被废了, 汗阿玛恨不能一天把老四叫过去三回, 就差在脑门上贴一个“这是朕看好的新太子”了。
此时不立他,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
反观他自己,汗阿玛连想都没想起过他。
朝廷里就更加了, 伊桑阿和马尔汉位高权重, 这么多年了, 竟没人看出来原来他们早就暗地里转成了保皇党。
如今情势一变,索党的势力竟叫老六安抚住了。
明珠是个老奸巨猾的, 这辈子就从没跟皇上逆着来过,皇上需要他起来斗,他就支棱起来跟索额图斗;皇上需要他趴窝儿, 他就趴下老老实实的。
如今眼见索党垮台,知道自己再闹肯定讨不着好儿, 竟也调转风向暗地里给老四显起了殷勤。
汉臣和勋贵就更不用说了,钮祜禄家的阿灵阿是老四的亲姨夫,裕亲王恭亲王从来都是跟着皇上走的,佟家自己没有皇子,老四又占着嫡次子的名分,在汉臣眼里,先论嫡后论长,这么往下数,他得排在小十一的后面!
这叫人怎么争气?
胤褆这些日子是越想越泄气,对回宫给额娘请安这事儿都有些打怵了——他不想再听她说这些了。
没承想这次回来,惠妃却没像从前那样神神叨叨地拉着他念叨,反倒换了口风道:“其实有时候想想,做个亲王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裕亲王,自己占着偌大一个王府不说,在宗室里还拿大头,满朝上下谁不敬着……”
云里雾里说了一通话,说得胤褆丈二摸不着头脑,还是回到园子后福晋的话叫她解了惑。
嘉慧:“听说今儿宫里主位给主子娘娘送来了好些寿礼,满满当当总有几车。也不知额娘有没有送,这种时候,可不好落了空里去。不然叫汗阿玛知道,该不高兴了。”
胤褆奇怪:“怎么这么早就送寿礼,汗阿玛还没说今年要过千秋吧?”
何况往年也没见宫里娘娘这么殷勤。
嘉慧摇头:“怎么可能不过,今年可是皇额娘的四十整寿呢。”
汗阿玛就算别的节都不过了,也一定会给皇额娘过生辰的。
至于宫里娘娘这么殷勤,嘉慧一叹:“还不是三公主求旨引出来的事。”
说实话,别宫的娘娘都是通情达理的,真要是皇上允了阿哥开府后将生母接出来住,别的妯娌都没什么可麻烦的。
唯独她,是真不想和自己这位亲婆婆打交道。
她宁愿一辈子别开府,在皇后身边晨昏定省伺候一辈子,也不想出去执掌中馈,伺候这位惠妃娘娘。
钟粹宫里。
相比惠妃的心不甘情不愿,明明想得好处,还不愿软身段,只指望儿子去低头。
荣妃就直白多了:“你和四阿哥一向交好,现在这个时候,四阿哥的处境多有不易,你身为兄长,更该站在他的身边陪伴他才是。”
胤祉清楚这话是指什么,其实,当年太子和老四关系渐变,他最终选择疏远太子,就已经挑好边儿站了。如今情势更加分明,胤祉倒没什么可犹豫的。
以老四的人品,连太子都能容下,还想办法为他周旋,保住一家老小,来日自然不会容不下他。
荣妃看儿子这样坦然,反倒有些愧疚:“是额娘没有用……”
其实胤祉允文允武,从小就出类拔萃,并不比别人差什么。
是她自己被吓怕了,从小就拦着他出头、拦着他争抢,只允许他默默跟在别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