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完成她的心愿后,快点带她回冥府,帮她换掉沾惹上疼痛疾病的身体。
鸟飞起的时候,哈迪斯才有空低头看了一眼瘫在地面上的农神。
他轻飘飘地扔下一个黑暗的诅咒,德墨忒尔的伤口将一直溃烂,无法治愈。
她将要抱着自己的肠子到处走,雅典娜的针线都无法帮她缝补上肚皮。
泊瑟芬以为就像是打游戏一样,寻找命运屋宇的任务还会被设计出什么障碍,让她来解密。
可是她没有想到,飞鸟的速度快得吓人,在她还在努力掩盖自己的心里波动时,就感受到将她抱得很紧的哈迪斯,用下颌蹭了蹭她黑色的头发。
“到了,我们将要拜访纺织命运丝线的莫伊莱。”
离别来得太快,她一时无语。
哈迪斯生怕她走的不够快,几乎是半抱着她来到一扇雾气蒙蒙的木门前,他伸手敲了三下。
“命运之神在大地上设立了好几个门,便于她们偶尔来人间游荡玩耍,这是我寻找到距离我们最近的门。”
只要敲开了门,就能进入,见到里面的女神。
哈迪斯不愧是解决问题的无情机器,说要去哪就立刻找到最快的捷径,半点不含糊。
泊瑟芬觉得自己的身体其实撑一撑,能撑个半天一天的,跟哈迪斯多呆会,再看看月亮或者明天的黎明大概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在门打开了一道缝隙,哈迪斯伸手要直接推开的时候,泊瑟芬脑子都没有反应回来,双手就抓住他的手臂,“等一等。”
再跟她多待会,以后就看不到了。
哈迪斯并没有推开门,不是泊瑟芬的动作阻止他,而是门本来就推不开,不等他问等什么,门后就传来一个苍老的女性声音。
“请带黑铁铸造的镰刀上门拜访我们,掌控万物生机的神明啊。”
这句话让泊瑟芬想起了阿波罗给她的预言,所有的预言都应验了,最后一道考验是寻找黑铁镰刀吗?
【黑色的镰刀带你走向归去的路途……】
所以在寻找到镰刀前,她跟哈迪斯还有那么一点时间能相处,不知道是该紧张自己完不成任务,还是庆幸能多看哈迪斯几眼。
泊瑟芬发现自己竟然松了一口气,刚要抬头对哈迪斯说什么,却看到一脸淡定的神明已经在空中揉吧揉吧几下,一把分量很重的铁制镰刀就给捏出来。
他掂量两下后,直接用镰刀砰砰大力锤门。
“镰刀造好了,开门。”
他的语气竟然还带着几分嫌弃,似乎是觉得这几个老女神很贪心,不过上门看几眼就要带礼物。
泊瑟芬:“……”
第100章 我爱你啊
门那边的神似乎也无语了好一会, 才慢悠悠的,不情不愿将门拉开一道缝隙,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来自冥府的客人, 你的命运……”
来自冥府的恶神一脸淡定地抬起脚,迅猛踹向门板。门被踹开了,朦胧的白色的光点迎面冲出,是命运碎屑被冥府的力量震荡出来,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
泊瑟芬伸手挡在眼前,眯上眼想要看清楚负责编织命运的女神居所,却什么也看不清楚。耳边有谁轻叹了一下,好似在替谁的命运发出怜悯的声音。
泊瑟芬没有移动脚步, 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动弹,就一直在门外,没有踏入最后的终点。可是等到放下手,门却在她的身后缓缓关闭。
不知何时,她已经站在门里。
几乎是本能的, 泊瑟芬回头去看那扇正在关闭的门。
属于古老岁月所铸就的所有旧时的风景, 通过门的细缝, 化为无数的碎片从她的眼瞳深处飞快掠过。
紫色的爱情海,尖头的木头船, 暴风雨与飞驰而而来的死亡马车……
就像是一场光瞬的电影,快放到极致地从她眼前播放过一次。直到门彻底关闭, 她才缓过神来。
门内的世界并没有看到命运女神, 只有无数编织在一起又胡乱交叉的丝线, 铺天漫地延伸到不见边际的远方。
与其说是几位神的居所, 不如说是一个由线构造出来的另类世界。
泊瑟芬的手臂挨到某条线的时候,某个人的一生就出现在眼前。牙牙学语的婴儿,懵懂的儿童,稚嫩的少年,得意的壮年,白发齿松的老人,最终来到线尾的人生是一把枯骨与亲人的哭声。
脆弱又被规矩好的一生。
盖亚是怎么说的,来到命运的居所后,找到命运女神,顺着她们的指引找到她与哈迪斯的命运之线,然后……
比起泊瑟芬的生涩,哈迪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应该说命运编织生命的旅程的时候,他是参与的工匠之一。
人类死亡的日子大多都是命运女神规定好的,他们冥府会提前得到这份写满了生命结尾日期的清单。
时间到了,冥府会出动去收割这部分走到尽头的人类。
命运女神称这份清单为命运的终点,冥府则是叫他们为「死亡名单」「死亡泥板」等比较易懂的词语。
因为神权交缠了一部分,在人类死亡的命运上,哈迪斯也是可以做主的神之一,修改死亡日期与延长某些人的生命不过是多点工作量。
可是命运的其余权力,与冥府无关,线头与线的中间都少有死亡的参与。
还有神的命运线,命运女神也严禁其余神明出手干预。哪怕是宙斯这种坐在王座上,几乎掌握了一切的神王。
哈迪斯回想着命运女神的性格,比他还硬实并且是爱情绝缘体。爱神之箭的拔出估计是毫无希望,不过她们那古老的年纪懂的事会比他多也说不定。
拔箭这个冗长的问题,对冥王来说是属于解决不了就不用解决的小事务,可是泊瑟芬在乎。
以后他也许要将部分的事务权力过渡出去,或者利用冥府新增的生机,创造几个新神来分担死亡权责。
然后他就负责跟随泊瑟芬到处走,去寻找拔出爱神之箭的可能性,这么想起来,也是无比的美好的事情。
毕竟能一直跟泊瑟芬在一起,去哪里都行,毫不贪心的冥王大人开开心心地敲定以后的生活方式。
“请往前走……”不露面的命运女神突然出声说,三个声音先后重叠响起来。
泊瑟芬看到前面出现了一条小路,而路的尽头,是半透明不断荡漾着水波的薄墙,墙那边的世界熟悉得让她怔住。
只是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请往前走」这句话里,并不包括哈迪斯。
泊瑟芬都来不及掩盖情绪,离别说一万次都比不上近在咫尺的现实。
她的心跳声开始快起来,呼吸也短促地轻喘着,这是更汹涌的情感扑来的前兆。
“哈迪斯……”要快点道别,不然就来不及了。
哈迪斯察觉到她不对劲的情绪前,率先发现她身体开始出现崩塌的现象,黑雾的治疗也不起作用,她的灵魂依旧健康光亮,身体却散发着颓散前的气息。
如同果实熟透,甜腻得要破开皮的死亡味道。
“先跟我回冥府,处理你的躯壳问题。”哈迪斯察觉到她的痛苦,恨不得当场刮了自己的血肉立刻塑造出一个新身体出来,给她一个暂时的安置之所。
泊瑟芬望着他开始变得浑浊的眼眸,黑雾凝聚在他眼底,将他眼白吞噬了,这是他情绪爆发的模样。
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指尖滑过的速度慢得充满眷恋。
“好的。”她笑着说,“你先将镰刀给我,哈迪斯。”
她要求得太自然,自然到他一时间都没有意识到,她在命令他。
哈迪斯听她的话,如同听从本能,手抬起,将镰刀递给她。
镰刀轻滑过空气的声音响起,在马车上看风景的宙斯骤然转头,双目如炬看向自己将要去往的方向。
“我那久不见天日,不知险恶,不懂欺瞒的可怜兄弟,这是亲自将自己的妻子送上了一条不再归来的长夹道吗?”
宙斯无奈叹口气,摸了摸一路跟随自己的大地精灵们。这群来自黄金时代的灵魂,披着云雾到处漫游监视着大地的各处,是他最得力的眼目。
然后他一甩缰绳,“这场闹剧还得我去拦着,真是让我悠闲一下都不行,我就是命运长鞭驱赶着的劳苦牛马,等着下一个弑父的孩子出现,来安排我悲惨的结局。”
车子慢吞吞的节奏骤然加快,快到最后化为一道闪电,划开了薄云与清澈的气空。跟随他的大地精灵也被车轮挨蹭过,出现程度不同伤口。
命运的居所并没有固定在一个地方,随着命运多变的情绪变化,它能出现在比深渊更深的地方,也会出现在比奥林波斯山更高之处。
以前曾有一段时间,他打瞌睡的就时常听到纺织的声音,抬头一看,无用的命运碎屑线撒了他满身。
是命运的居所搬到他头上,不管他去哪里。
哪怕是睡在被窝里都能听到那三个老命运女神唠叨的声音。
烦死,扰他清梦,干涉他的选择,对待他就如同对待一只准备丢弃的病牛,还时不时要出来嘲讽他几句。
众神怨怼他的冷漠与多变,可他们从来没有体谅过他被命运之线捆绑的痛苦,又怎么能怪他对他们残酷。
宙斯如同天上地下最厉害的鹰隼,锐利的眼神扫射过这个世界每个角落。
泊瑟芬与最初之神的誓约,让无数古老神明的部分力量苏醒,编织出无法打破的转轮,只是为了让这个最初誓约能顺利实现。
这份力量,可真是让他眼馋。
继承了死亡与生机而诞生的孩子,也口含着命运与原始誓约的力量,是他得到操控命运权力的最后机会。
宙斯看不到故意隐藏起来的命运屋宇。
可是他听到熟悉的命运之线被编织,剪断的细碎声响。马蹄踏着云雾飞腾而起,快了,快了,他快要找到泊瑟芬,就在那个方向。
几个兄弟姐妹中,他是唯一没有被父亲吞噬的幸运之子,这代表着他的记忆传承的完整性,神的历史在他的身体里连成长河。
泊瑟芬的出现,卡俄斯与她的约定,他都看到了。
因为力量差距的缘故,他没有听清楚他们约定的内容,却知道泊瑟芬苏醒后要走向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得在她彻底走向那条谁追不上去的路前,将跟随在她身边的孩子抓过来吞噬掉。
不然他的兄弟会失去妻子,而他会失去那个最珍贵的孩子。
宙斯朝着编织声飞速赶去,手里的雷霆蓄势待发,如同强盗,打算敲碎命运女神的门直接闯入。
门近在咫尺,宙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雷电凝聚而起,他的面容在雷光中被映照得如一块没有情感的冰。
门在威压下,不断裂开,空气也躁动地发出嗡嗡声,还有轻柔的一声惊呼。
顷刻间,所有冷漠与杀气都消融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中,荡漾而起的情感炙热如蝇群,横冲直撞,不得安生。
宙斯低头,就看到一辆比他精巧得多的马车飞掠而过,车轮划开了悬浮的白云。
他甚至没有看到她的脸,只看到她涂抹了神露而闪闪发光的卷发,发丝下摇晃的熟桑耳坠,衣袍的褶皱在风中,紧贴着美丽的身体线条飞扬而起。
一见钟情突如其来,都不用爱神之箭的助攻,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女人。
她是那么像他的妻子,他曾经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姐妹,又没有他妻子势气凌人的威严,连拉扯缰绳的手指都柔和得那么恰好。
这就是他不断追寻女神,辗转过无数回床榻都求而不得的爱人。
命运屋宇忘了,泊瑟芬忘了,冥王与生机女神的孩子更忘了。宙斯毫不犹豫,生怕她离开了自己那般飞速转头死死追过去。
“前面那位美得连阿佛洛狄忒都自愧弗如的神灵,我是受你吸引而陷入狂热沙漠的渴死之人,请为我放慢你矜贵的脚步,让我啜饮你腿间的甘泉,拯救我濒死的干渴。”
前面的车子没有任何停顿的意思,那位驾驭马车的女神侧过脸,长发遮掩了她样貌,隐约能看到她洁白的下颌。
若隐若现,如梦似幻。
就是他梦中那个最完美的女神,走出了幻觉,来到他的身边。
宙斯大喊:“你快停止自己的脚步吧,踩在我的身上。哪怕将我踩死都是至高的销魂享受。”
前面的马车似乎颠簸了一下,又及时稳住了,宙斯趁机冲过去,粗暴的马匹立刻撞了一下她的马,阻止了她继续前行的动作。
结果却看到了最熟悉的一张脸,就是日夜跟他争抢权力,让他防不胜防的妻子。
赫拉一脸无语的表情,她太久没有听过宙斯这些没脸皮的情话,一时都不知道是恶心好,还是怀念好。
宙斯迷乱的情绪清醒了一下,“赫拉,你离开自己的屋宇来这里干什么?”
赫拉轻瞥了他一眼,明明是平日看惯的神情,宙斯却背脊一绷,所有开始消逝或者隐藏着的感情,呼呼啦地往上生长。
这让他想起来当年所有相爱的细节,她与他如同爱情的鸟憩息在枝头,日夜依偎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他要与她永不分开,永远在一起。
这个世界第一份婚约制度,就在他们之间产生了。
赫拉冷笑着说:“这不是我们伟大忙碌的神王吗?这世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你我分享着,可我去哪里还要受到你的质问,你见我不在自己的屋子待着,就那么愤怒不满吗?”
说完,她轻撩过发丝,柔媚的神情增添了几分从未见过的蛊惑。
这种神情与她最契合自己爱好的外貌,简直将宙斯踩在脚下揉搓,还要喊爽的地步。
这让他本来就不多的警惕心再次消散,他爱她,毋庸置疑。
不然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一半权力交给她。
他们这段时间也许不愉快了点,但那只是漫长的时间带走了一些新鲜感,不代表他对她没有了情意。
宙斯为自己的欲望找到了借口,他将自己那张俊美年轻的面孔凑过去,“赫拉,别到处乱跑了,你就待在我身边,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你也别坐在寒酸的神后座椅上,又冷又硬,不如坐在我的腿上,我抱着你统治众神。”
赫拉笑了,笑得宙斯都呆了。
她知道宙斯对于美丽与爱情,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态度,爱神之箭在他身上每次都能起作用,就是因为他这个弱点。
可是他对太多美丽之物都有贪婪之心,违背了给她的承诺。今天这个弱点再次出现在他身上,哪怕天塌了,他今日也要死在她的身下。
赫拉如同戏耍般,冷淡说:“我受到俄开阿诺斯的邀请,要前往大地的边缘拜访他,路途遥远,就不耽误你干正事了,那我先走了。”
说完,将欲擒故纵手段发挥到极致的赫拉,一刻都不停留直接飞驰离开。
宙斯不依不挠,如热血的毛头小子般追逐上去,“赫拉,你停一下,让我嗅嗅你的发丝,它吸引着我,让我吻吻你的脖颈,那里的脉动是那么温暖,与我一同尽情??,别让我死在对你的饥渴中。”
两辆马车撞到一起,天雷勾地火。宙斯飞跃到了自己爱的女子身侧,勾住了她的腰带,那些华丽的金穗缠绕上他的手腕,将他牢牢捆缚住。
赫拉被他拉扯着往地上掉落,宙斯让三叶草快速生长,形成了宽阔厚软的大床,落入草里的时候,无数的百合与风信子跟着盛开。
蹲在树上当一只鸟的睡神,紧张地盯着眼前的场景。他要在宙斯最松懈的瞬间,将睡意塞入到他身体里。
这可是个危险的技术活,就跟进入哈迪斯荒芜黑暗的梦境一样可怕。
赫拉伸手按住了身下男人宽阔的肩膀,美神的力量在她身上发挥到极致。
她本来就曾掌控过这个男人情感,此刻不过是借着外物,将这份情感再次唤醒而已。
“是的,你爱极了年轻新鲜的肉-体,美丽姣好的脸孔,不分公母,我也不过是你傲慢滥情的岁月里,毫不特殊的一粒尘埃。”
宙斯热情地抱住她,也不知道抱的赫拉,还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象,“我是如此喜爱你,你在我心上比整个奥林波斯加起来都要重,我能将自己的真话放在公平天秤上,绝无半丝谎言。”
赫拉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陪她渡过漫长岁月的男人,她意味不明地说:
“是啊,你就是用这种自信到傲慢的姿态,来让我陷入到你浅薄的爱意陷阱中。”
这句话基本就是拎着宙斯的脸来抽。果然让强势惯了的神王清醒了一下,他似乎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不该放纵自己的欲望,与她纠缠在一起。
赫拉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低头就咬住他的唇,吸吮着他的舌尖。
没有任何意外,宙斯迷失了,他抚摸着她的腰带,激动到浑身在颤抖。
赫拉抬起头,突然露出一个冷漠的笑,“让我看看你对我的爱意多旺盛,取悦我,宙斯,多说些我爱听的情话,多用上你腰部的力量,才能得到我的青睐。”
她伸手抚摸过自己白皙的脖颈,衣物坠落,叠在腰带上,形成了波浪的折纹。
此刻的她是繁殖期的蛇,长尾圈起,宛如一副捕猎绞杀的姿态,充满了毒辣致命的魅力。
宙斯彻底落入这个美色的陷阱,三分热度的爱意燃烧起来也能燎原,他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只想听从这个将他当成牛马驾驭的女人的每句话。
“怎么了?”泊瑟芬抓着镰刀的把手,却发现对方并没有放手。
他确实做出了给她的姿态,也没有重新夺走镰刀,不算违背她的命令。
哈迪斯从来都不是好糊弄的性格,他终于怀疑起这趟命运之旅的目的,泊瑟芬确实很努力藏着自己的心思,却被他捕捉到了断续的悲伤波动。
这不是因为疼痛而产生的,更像是遗憾跟不舍,这是一种让他危机感顿起的情感。
要将她带走,不能留在这里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起来,他的手背就沾上了血腥味,一滴从一大口几乎没有过渡,是从泊瑟芬的嘴里流出来的。
她也有些茫然的样子,被吓到地抬头看他,眼神里都是悲伤与无措。
哈迪斯握着镰刀的手顿时松开,连忙去擦她嘴边的血,她的脸白得可怕,衬得一双彻底被染黑的眼更纯粹。
“没事……”泊瑟芬开口,就是更多血从喉咙里挤出来。
身体在崩塌了,内脏在用一种不容治愈,不容回头的速度在碎裂。
她没了味觉、嗅觉,痛觉、听觉也在消失,摸哈迪斯的时候,手指滑过的地方就跟覆盖着一层木头壳子般,没有温度与肌肤质感的反馈。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这种遭遇产生的畏惧情绪,并不是一句能重生可以冲淡的。她竭力想要保持冷静,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跟哈迪斯好好说几句话。
因为她听不到他的声音,视觉也开始发黑,看不到他担忧的表情。
再不行动,她就没有机会了。
手里的镰刀挂在绳子上,变为迷你的武器,这是为了减轻重量。因为身体崩溃的原因,她的所有行动都变得迟钝,眼神也无神起来。
只有她一个人能走的路,只要坚定决心,就不会迷路。
泊瑟芬从来没有这么紧迫过,回光返照的力量全部爆发出来,肯定没有哪个身体坏到她这种地步的人,还能像她这么健步如飞,猛如脱兔。
如果是平时,她肯定跑不赢哈迪斯,可是这里是命运的屋宇……不,不是,这是卡俄斯为她建造的道路,只是刚好放在命运的屋宇里。
从生命诞生到如今产生的信仰力,都化为创世神的手指,只容她一个人踏上去。
所以她只需要转身跑三步,就与哈迪斯隔开了几千年的距离,哈迪斯的手本来已经抓住她的衣角,却被一股原始之力削断了手。
生机的力量让他的躯体再次快速愈合,这让已经高度近视,只能看到一点画面的泊瑟芬好受点。
哈迪斯还有点反应不回来,他往前走两步,却发现他们的距离并没有减少半分。
他看不到那条路,只是敏锐意识到泊瑟芬虽然还在他面前,可是她脚下站的是另一个空间。他只能看到,却无法碰到她。
泊瑟芬因为痛觉没有了,她会好受点。
可是另一种不来自??的剧痛却要将她撕裂开,她剧烈地喘息着,伸手去摸命运的线。
一根根,是命运女神早早放在她身边的生命线。
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所有的喜怒哀路。
初到的孤独,摸到了。沉睡的无知,在这里啊。
与哈迪斯的相爱……是花,无数的花。
这一条长到几乎卷不完的命线,在与哈迪斯交织的地方,全部都是盛开的繁花,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浓缩而起的最美好,最多彩芬芳的经历。
她将镰刀拿下来,锋利的一方对着花开的地方,一根黑色的长线与花朵紧紧缠着。
她抓住自己这条开着花的线,提起来,强行将它从哈迪斯的命运之线中扯出一道缝隙。
然后刀尖一点点,将自己的命运线割裂开。
爱神之箭无法拔出,那么就将爱神之箭的过往全部抹杀掉。
当他们相遇、相爱的时候,命运线就缠在一起了,只要断开,那么哈迪斯与她所有过去都会灰飞烟灭。
命运的编织权力,比爱神的权力高。
用权力摧毁权力,爱神之箭将不会有任何作用。
黑铁的镰刀,在坚韧的命运线面前也有些吃力。泊瑟芬手抖得厉害,血液从皮肤下渗出来,脑袋变得昏沉,她连呼吸的力量都要没有了。
就差一点了,泊瑟芬给自己打气。却在最后一点上,所有动作都停止,是哈迪斯的手掐着她的手腕。
为什么,他能跟上来?
泊瑟芬才发现,不是他跟上来,而是他抛弃了身体,附着在镰刀上,用灵魂的力量来阻止她。
这种阻止无法持久,也很痛苦,毕竟卡俄斯的手指只有她能站上去。
其余人会被当作侵略者,被暴力驱赶出去。
泊瑟芬觉得自己该说什么,她以为没有力气,奇异的是声带竟然还能工作。
她看不见他的模样,估计又是伤痕累累,就不能回去好好当他的送葬行业领头者吗?
过得多滋润,何必非得吊死在她这棵给不了回应的歪脖子树上。
“我只是在为你拔箭。”她费力说,“很快我们的问题就能解决了,爱神之箭消失后你就不会对我有感情,也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痛苦。”
哈迪斯似乎说了什么,他掐着她手腕的力量开始弱起来,泊瑟芬的思维混沌得跟锅煮沸的粥差不多,她还想说什么呢?
声带告诉她,只能说最后一句遗言,身体狗带得差不多了。
泊瑟芬无法思考,只剩最后的本能,帮她挑选出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一句话。
“我爱你,哈迪斯。”
明明说好了不告白的,可是……
“我爱你啊。”
声带超额完成任务,她竟然说了两句。
这两句话可能杀伤力太大了,镰刀上的力量松懈了一分,本来就裂到仅剩下最后一条丝的命运线,骤然断开。
她与他所有的命运牵扯,全部消失了。
命运交织分离的瞬间, 她与哈迪斯,与这个世界最主要的牵扯都化为乌有。
本来就是尸体的身体快速溃散,血与肉, 骨与发丝都化为生机的花瓣, 落到了哈迪斯的手上,他竭力往前,抱住了她化为无数花朵的身体,想保护从身体里掉出来的灵魂。
小小的一团,圆乎乎的灵魂,里面藏着一个沉睡的泊瑟芬。
他现在也是灵魂,能轻易将她拥入自己的心脏深处,然后回到冥府为她重塑身体。
这是哈迪斯一直都在准备的事情, 永生不灭的肉-体,来自纯粹信仰凝聚而起的神格,她永远是血统来源最纯正的神明。
可是灵魂的手指伸出,无数花瓣飞来,穿过了他手掌心与半虚幻的身躯四处散开。
这个由无色命运线组成的世界, 被生机的绚烂的颜色所取代。
泊瑟芬的灵魂在这些花瓣里, 渐渐出现了身形, 不再是软乎乎的,生怕摔到草地上都会磕伤的一团, 而是具体的,完整的人形灵魂模样。
哈迪斯伸出的手,在接近她的身体前, 永远都隔着无限的距离。
明明看得到, 为什么碰不到?为什么……要碰她?
他们的交集所产生的任何感情与记忆, 都因为命运断裂而成为碎乱线头, 等待命运女神无情的清扫。
加上爱神之箭的消失所产生的恐怖虚无感,将哈迪斯的记忆搅得一团糟,神性自我保护本性立刻启动,将他所有记忆塞入了黑暗的深渊里,阻止他继续深入思考。
死亡之神伸着手,抓着一截命运之线,大脑骤然一片空白。
他在这里干什么?
他想抓住的是什么?
巨大的空虚紧攥住了哈迪斯,不断将他往下拖拽,冰冷的黑暗沉默粘稠地涌过来,将他所有的炙热的情感都覆盖藏匿下去。
他胸口里的爱神之箭渐渐化成苍白的粉末,随着花瓣飞散出去。饱满丰盛的欲望,失去了寄宿的对象,直接被按入无情的坟墓里化为死去的骨灰。
爱意的灰烬在泊瑟芬的面前散开,她肉-体的视觉消失,灵魂的眼睛已经睁开。
爱神之箭,拔-出来了。
随着这股澎湃的外来爱意死去,她与哈迪斯的拔箭誓约也解除,有什么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响起来。
是她刻在誓约泥板上的名字,随着泥板的破碎而化为齑粉。
挣扎了这么久,在大地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天,泊瑟芬觉得自己就是历经苦难,终于在最后时刻迎来了好结局的主人公,吊着的一口气总算能松下去。
猛然松懈后,是席卷而来的悲伤。她看着一脸平静的他,没有在他眼里看到熟悉的狂热爱慕,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失恋失得理所当然又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