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在波纹中,一根由无数碎片组成的手指伸出来,刚要探入她的口袋里要拿出那瓶药物检查,喧闹中某个熟悉又令人厌恶的目光,让手指的动作轻顿了下。
这一迟疑,光明的信仰之力立刻将手指搅为粉末,又落回影子里。
明亮的黄金之城,麦穗到处都是,饱足的人群与巨大的神庙,构建出了驱散颓丧与死亡的神圣之地。
站立在人群里,一身褴褛的女神就这样安静地凝视着牵着马的泊瑟芬。
泊瑟芬若有所觉,她抬头望去。先是看到一群牛,戴着花环的数百名年轻的少男少女驱赶着它们,牛身上驮着各种鲜果麦穗,鲜亮得流出了金色的血。
歌声无处不在,甚至盖过了热闹的人群发出的噪音。今天这里在举行神的庆典。
“荣耀的众神,请降临在我们永不凋零的鲜花上,吃不完的食物中,自动酿成的美酒里,常青藤缠绕着我们美好的生命,请戴上我们献上的三色紫罗兰花冠,与我们一同在新生的土地上弹琴吹笛跳舞……”
歌词描述的美好景象,如同这个世界永远停留在生机勃勃的春季与硕果累累的秋季,人们不用为了生存而操劳,唯一需要做的是寻欢作乐与神共舞。
在歌声中,人群那边,一个穿着脏污衣袍,赤着伤痕累累的脚,手里握着奄奄一息的豌豆苗,满脸皱纹的女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泊瑟芬立刻意识到她与自己一样,都是这座城的外来者。
要不是对方看她的目光执拗得诡异,黏在她身上都刮不下的那种,泊瑟芬都想过去问问情况。
对方似乎想要过来,直接就进入牛群里,直勾勾朝着她走来。
泊瑟芬的心猛就提起来,她往后退一步,汹涌的人群却察觉到什么,立刻散开让出路来。
所有障碍消失时,泊瑟芬才注意到她破烂单薄的衣服下,肚子不正常的突起,孕妇?
庆典的舞蹈依旧在继续,却改变了方向,开始围绕着这位苍老的孕妇,在载歌载舞,他们围绕着她,却不接近她地唱颂歌。
这个场面是那么美满又畸形,圣洁又丑陋。
可是又觉得熟悉?
这股熟悉感来得突兀又汹涌,破碎的记忆飞扑而来。
泊瑟芬看到沉睡的自己蜷缩在谁的怀里,听着对方虔诚的供奉之语,随着供奉之后的祈求,她抱着的生机之力一丝一丝溢出去,化为无数种子落入一双手里。
那双手的主人跪着,将脸靠在她沉睡光球上,轻声细语地唱着颂歌。
那是一张皎洁干净的脸,眼神温柔醇厚,歌声柔美空灵,如最虔诚的信徒,在本来不需要跪拜之礼的地方,日日跪着为她低声唱歌。
那个人望着沉睡的自己,日夜膜拜着没有睁开眼的她,就像是把她当作唯一的光去爱慕。
这个画面一闪而过,远没有哈迪斯的记忆碎片那么清晰,还掺杂着大量祭祀的画面碎片。
唯一清楚到不容错认的是对方的声音,因为每日都听得到。
泊瑟芬因为回顾回忆而短暂静默了一会,回过神的时候,女人已经站在她面前。
她很高,身体散发的气息并不是脏污的恶臭,而是冰冷刺骨的黑暗,如同刚掉落冥府深渊,又伤痕累累爬回来的模样。
“泊瑟芬。”她声音轻而缓,温柔得不可思议。
太熟悉了,沉睡的时候每一天都能听到的呼唤,泊瑟芬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自然而然就伸出去,碰触对方满是皱纹的脸。
如同奇迹般,她碰到的皮肤,都开出了花,衰老成为了青春的养分,女人刚才的老态被年轻美丽的外貌所取代。
黑暗的气息被馥郁温暖的香气覆盖,斑驳杂乱的长发从肩头披散而下,变得曲卷光滑,金黄的发色与眼眸,带着圣洁的光辉。
这是个女神,而非人类。
“我叫德墨忒尔,是日日夜夜在你身侧,陪伴着你的神明。”德墨忒尔的诅咒被她的生机抹除,死亡阴影的领地再次缩小。
当她们再次相遇的时候,漫长岁月所积累出来的感情,将再次出现。
泊瑟芬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影子长度短了一截,而她脚底下,一直往下再往下的地下国度王宫里,她另一个信徒的身体剧烈颤抖了几下,似乎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大地与冥府的信徒争夺,因为主神走的方向不同,注定有信徒要经受信仰之力被侵蚀的伤害。
泊瑟芬发现自己碰到德墨忒尔的脸,手指变成了浅黄色,不难看,却看不惯。
她忍不住偷着在自己的袍子外侧擦了擦,这色整得她跟得了黄疸病。
将黄色擦掉不少后,泊瑟芬才有空整理一下这个神的印象。
德墨忒尔,种田的,跟她神职类似。翻了翻碎乱得让她头痛欲裂的记忆,总算在记忆旮旯里找出认识的证据,似乎是她睡觉的时候抱着她的神。
抱了很多,很多年?
还天天给她唱歌讲故事,时不时还会用各种祭品供奉给她。
再翻下去,身体就要承受不住记忆挤压而裂开。
泊瑟芬只能停止去翻德墨忒尔的资料的动作。
所以这个神大概率、应该是个好的神吧。
毕竟热爱种田的神,老实憨厚得让人有亲切感。
泊瑟芬露出一个笑容,客气有余热情不足,估计是冥府呆久了,接人待物方面的技能都有些倒退。
谁天天跟一堆面瘫脸,工作狂,孤僻症的家伙打交道久了都这样。
“我们以前相处过,好久不见……”泊瑟芬停顿了下,才将嘴里念叨几次的名字喊出来,“德墨忒尔。”
虽然记忆里她们似乎相处了很长时间。
可是她都是睡着的,这跟最陌生的熟悉人没什么两样,连名字都要先练习才能不磕巴说出口。
德墨忒尔盯着她的眸色,黑暗得如装着哈迪斯整个灵魂,她脸上的悲伤一下流露出来,“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却是在如此不合适的情况下。”
她曾经梦寐以求的所有,在光明的大地上,拥有身体的泊瑟芬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是她,伸出手拥抱的只会是她。
她们共享永生不灭的生命与人类的香火。
麦穗是她们的眼与发的色彩,大地繁荣不败,生机永生伴随。
那些曾经美好的憧憬,都化为握不住的砂砾,一点点钻入农神的血肉里,带来绵长真实的疼痛。
她伸出手,想要去碰触泊瑟芬接近黑色的头发,又想去擦她的睫毛与眼睛。
她浸染了多少年才将她的颜色改变,才坠入冥府这么短的时间,就全变了。
这让德墨忒尔的动作都激烈起来,她低声说:“很快就会改回去,永远改回去,哈迪斯再也无法来到你身边。”
泊瑟芬早已经被训练得动作快过脑子,在对方的手上来前,她极速后退躲开,本来想躲得更远,背后却撞上了巷墙。
这里异常狭窄,还挤了这么多人,想灵活挪移都难。
德墨忒尔拥抱泊瑟芬习惯了,伸出手自然就能抱住她,从来没有遭遇过拒绝。所以当自己的手碰不到她的时候,农神温柔的眼神变得诧异。
她看着自己的手,又沉默抬起头,失去笑容的脸给人一种冷酷的感觉。
泊瑟芬甚至都不觉得意外,这里的神怎么说吧,都这样……温柔是意外,不温柔才是常态。
因为还要找命运的屋宇,德墨忒尔看起来也不太对劲的样子,泊瑟芬决定还是跟她道别,不敢跟她打听事情。
“我……”
“你的愿望我听到了,你希望离开这里,前往命运的居所。”德墨忒尔从身侧的人手里接过一篮子的蔬果,放置到脚边,所有动作都自然而然的优雅。
“你希望爱神的火能停息,让自大卑劣的冥府王者脱离爱神的陷阱,而你的身体会化为碎片,携带着剩余的所有生机,遍布所有土地,让粮食生长出来,养育着所有生命。”
她的声音低下去,“这就是我们在做的事情,一直都在做的事情。而现在你要抛下一切,抛下你的信徒与神庙,彻底走向我找不到的地方。”
泊瑟芬靠着墙,她身后的影子诡异地出现在墙里,一道高大的影子虚浮而出,手脚不自然扭曲着,看清楚点才发现这个影子是由无数的碎片拼接起来,却一点都不显得脆弱,反而诡异得凶残。
这个城市的一切都是与冥府相反的力量在运转,来自冥府的灵魂在庞大的混沌之力摧残下,很难维持完整的模样。
而待在这里更是时刻都在遭受灵魂扯碎的疼痛。
身体化为碎片?
泊瑟芬身后残破的影子垂头思索着。确实,她的身体没有哪一刻这么接近死亡。离开冥府后,身体状态怎么会突然极速恶化到这种地步?
需要换新的身体……还有去往命运的居所,拔出爱神之箭需要求助命运神们?她们虽然掌握命运的编织权,却从不轻易改变任何神与人的命运。
泊瑟芬也在思考,这个神除了过来跟她叙旧,是不是还有啥事没有掰扯清楚,怎么一副她渣了她的感觉?
德墨忒尔的双手突然轻抚摸上自己的肚子,“这里有我与……”
泊瑟芬的目光也忍不住落到那里,脑子闪过一个荒缪的想法,这个孩子不会是她的……停住这种可怕的想法!不可能。
可是这里是神话世界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吗?
她睡了那么久,谁知道有没有犯下什么不知道的错误……
泊瑟芬的眼神逐渐惊恐起来,就担心对方下一句就是来找爹的。
就连她身后碎了几次,正在弯身给自己找灵魂碎片贴上的影子,也奇怪地歪头侧脸看着德墨忒尔的肚子。
这团蠕动的血肉,满是神性。
德墨忒尔的声音里终于透露出几丝喜悦,“是我与宙斯的血肉捏造出来的完美身体。”
泊瑟芬松一口气,原来是宙斯的,那就不意外了,宙斯别的不多,孩子最多。
“也是你的身体。”
泊瑟芬沉默片刻,才要确定什么询问:“谁的?身体?”
德墨忒尔的眼神又柔软了下来,都称得上是慈爱,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对泊瑟芬说:“你看看这个地方,有没有感到熟悉?”
泊瑟芬看了一眼那些还在开开心心吹笛弹琴,个个开心得跟二傻子,智商六十以下的npc,非常坚定地摇摇头,“没有,我不认识他们。”
真见过这些人,这个地方,肯定是噩梦,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忘记。
德墨忒尔用一种怀念往昔辉煌的感叹语气说:“你的神力曾经不停息地覆盖所有地方,那个时候的你沉睡在大地的怀里,生命在你的守护下从不需要劳作,不需要感受死亡的威胁,食物源源不断地从地里出现,那是神灵与人类最美好的时代。”
泊瑟芬一脸怀疑,有这种时代吗?冥府泥板是有记载过,但是她当乐子看就过去了,倒是没有想过是否真实存在。
“这个城市的一切,就是你守护下出现的盛景。”德墨忒尔向前两步,伸出双手,越来越接近她。
“你的生机在减少,泊瑟芬。我抱着你的时候,大地已经贫瘠起来,不再有这种富足的时代,所有人类与神明都不再悠闲,而是疲于奔命。
人类用劳碌换取生存的食物,神明操心自己的信仰,是否又因为短命的人类不够多而消失。”
德墨忒尔的声音是那么温暖又有说服力,“你的灵魂承载的生命力,并不是取之不竭的,一旦取完大地将彻底枯竭。我用尽一切方法供奉你,又将生机更好分配到每个生灵头上,不浪费你的力量,才让你的生机消散速度停缓下去。”
泊瑟芬茫然起来,当初神将生机的力量塞给她保管的时候,也没有说过有保质期这种事情,没有生机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当初她来的那个世界那样吗?
德墨忒尔走到她面前,她是距离她如此之近,各种植物的香气如同催眠般,让泊瑟芬的眼神出现动摇,黑色的眼眸里出现一层类似污点的浅黄。
“泊瑟芬,这样下去你将彻底消散,大地也会陷入死寂,你必须得到重生。”
农神的手指轻摸着她的发,麦穗粒落到地上,金色的麦穗在她们脚下生长。熟悉的香气,熟悉的丰收让女神真心实意喜悦起来。
“让我给你新生的躯体,永远留在这里。”
泊瑟芬有些疑惑地抓到关键点,“留在这里?”
德墨忒尔笑着点头,手指已经来到她耳后,细腻亲密地抚摸着她的脸,像是以前将她的灵魂抱在怀里亲吻般相贴着。
没有死亡,没有衰老,没有一切磨损生命的劳动。
“是的,我知道你想要留下,不想彻底化为土地的养料消失,只要你重生就能成为这里的神明,与这片土地享受永生不灭的生命,生机也不会消散。”
德墨忒尔慢慢蹲下仰起头,将一篮子鲜果捧起来。
她尽力压抑自己激动的呼吸声,如同唱着安眠曲那样,轻软如羊羔毛般说:
“这是你唯一在这具破败的死亡躯体崩溃后,还能留下的新生机会。”
泊瑟芬听到这里,虽然还是抱有一份可能遇到诈骗犯的警惕感,可是多出一个能留下的选择的诱惑,大到她都忍不住心动。
“什么方法?”
虽然要送她回去的神说了他的誓约无法违背。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后代难道不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大概这是个特别厉害的神灵,而且那些记忆碎片里,她也不像是个恶神……
“成为我的孩子吧。”
鲜果猛然崩裂开,果肉溅落到泊瑟芬的脚下,德墨忒尔伸手抱住她的双腿,仰着头露出狂热而欣喜的表情。
“这是我给你的供奉,泊瑟芬,我祈求你,让我成为你的母亲。”
泊瑟芬:“……”
所以她是遇到个上赶着给人当妈的神了?
突然发现,还是冥府的神跟哈迪斯看起来正常点,大地上的神有一个算一个都病得不轻。
第98章 选择
双腿被她的手抱得死紧, 如同绞了一条温热的蟒蛇,让泊瑟芬无法动弹,又产生一丝别扭的惊悚感。
甚至有有一刻她的表情是空白的, 这是正常人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情时, 大脑当机后产生的怔愣感。
德墨忒尔跪在碎裂的水果汁水里,衣服都被晕染出一层暗色的红色,如同她的眼睛,各种激烈的感情搅和在一起,连光泽都黏腻起来。
泊瑟芬跟她对视三秒,终于有点受不了地伸手,用力握住这个想当她妈的神的胳膊,别的不说, 这胳膊肘子还挺圆润的。
然后她露出礼貌不失淡定的笑,“你松一下,当我母亲就不用了,我不缺。”
边说边一点点将德墨忒尔的手指掰开。
就在要摆脱对方的抱腿杀时, 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在不断减弱。而被抱住的腿部, 布料下的皮肤开始火烧起来, 这种温度来自抱着她的农神。
女神仰着头,露出洁白修长的脖子, 表情狂热依旧,只有眼瞳里的金色更加明亮,衬得她的皮肤雪白得可怕。
“回应你最忠诚的信徒的祈求吧, 泊瑟芬, 接受我的供奉。我带来你最喜好的果实, 也带来你迫切想要解决的问题的答案。”
德墨忒尔将自己柔软的脸贴在她衣裙上, 声音轻缓,“这片大地对你造成的损害,冥府对你的污染,都会消失。我将吞噬你无用,旧的死亡躯体,将你的灵魂放置在我的子宫里。那里早已哺育着最美丽的身体,是你最安宁的居所。”
她温柔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神语,无法忤逆。
命令的神力化为尖锐的丝线,一根一根勒进泊瑟芬本来就在疼痛的骨头缝里,将她反抗的举动都捆绑住,又一点点纠正,扯紧,拉起来,化为命令者想要的动作。
扯线木偶都没有泊瑟芬此刻糟糕的处境,至少木偶不会感受到疼痛。
当初与哈迪斯刚见面那会,也被这种语言操控过,可是感受完全不同。
哈迪斯的语言虽然也不容反驳,却是怂恿诱惑居多,挣扎的过程并不会伴随着剧痛。
“我会用尽力量来哺育你,日夜守护你重新复活在我体内的生命。万物也将会随着你的新生,而迎来真正的复苏。更重要的是……”
德墨忒尔的表情如同慈母般温柔,甜蜜的阳光给她的脸镀上一层美丽的金,似乎她畅想的未来已经成为了现实。
“我们会用一种谁也无法分开的关系,永远维系在一起。土地会变成我们的乐园,死亡将无法存在这个乐园里。”
泊瑟芬身后的黑影随着金色重归,而开始减缩起面积。他探出一只手,粘稠的黑暗从手臂上不断融化掉落。当碰到泊瑟芬的发尾的时候,手指已经瘦了一圈。
德墨忒尔的话不止泊瑟芬很吃惊,影子听后也凝固了片刻。
确实,将泊瑟芬塞入自己身体里,重新生下来这种关系,亲密到任何神力都无法剥夺。
但是这种重生的代价是所有的过去都化为乌有,诞生的是新的躯壳与婴儿的脑子。
而泊瑟芬与德墨忒尔的身份也将彻底颠倒,母亲是天生的主神,而从德墨忒尔肚子里重新诞生的泊瑟芬,自动降低神格,从接受供奉的原始神,变成供奉自己母亲的从神。
这个事实让跟随在泊瑟芬身后的影子异常愤怒,他化出锋利的黑铁利器,无声的武器有种狰狞的冷酷感。
他要割断德墨忒尔的头,污染她肚子里那团将要吞噬泊瑟芬的血肉。
死亡被排斥出这个虚幻的金色城市前,必须解决掉这只贪婪无度的吸血水蛭,不能让她继续趴在泊瑟芬身上汲取生命力。
泊瑟芬呼吸都变得急促,尖针往她的肉里往死里扎,而她的手也慢慢不受控制地举起来,轻放到德墨忒尔的头顶上。
别在农神发丝里的枯萎麦草,立刻抽出新的麦穗,生机重新出现在农神脸庞上,带出健康美丽的光泽。
这种作用是相互的,泊瑟芬在德墨忒尔的眼瞳深处,看到自己暗棕的发丝变淡变亮,似乎在朝着与农神相似的金黄色转换。
虽然这种颜色比起黯淡得死气的深棕好看很多,却给泊瑟芬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颜色的变化,似乎是紧迫的炸弹倒计时,每一秒都跳在心头上。
她觉得这个场景很奇怪,也很熟悉,熟悉到让人不舒服。她隐约看到庞大的记忆碎片海里,自己团着沉睡的间隙,癫狂的歌声吵醒了她。
她困难半睁开眼眼皮,只看到祭祀的舞队在唱歌,还有各种诡异到无法理解的祭祀仪式在进行。
然后她又沉睡过去,记忆又断裂开。
长年累月的记忆沉淀成坚硬石层,她想要凿出点有用的记忆都无比困难。
泊瑟芬头疼欲裂地看着德墨忒尔一寸寸从地上站起来,她的姿态很奇异,慢得不正常,每个动作都像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扛着重物那样往上抬起。
距离得太近,农神的骨关节咯吱声与疲惫又欣喜的喘息声,那么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
——不能让她站起来。
这个念头来得汹涌而迅猛,泊瑟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反应为什么能那么凶残,无法动弹的双手瞬间爆发般蓄满力量,狠狠压在德墨忒尔圆润的肩头上,将她的动作往下压。
德墨忒尔被压下去,却在重新跪地前,身体凝固般定住。
她的眼神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泊瑟芬,充满了不可理喻的爱意与占有欲。
泊瑟芬真觉得这个眼神可以去跟哈迪斯比赛一下,前期中箭的哈迪斯有这么可怕的神态吗……想起来了,好像,大概差不多就是这个状态。
是这里的神都这个德行,还是她就是变态吸引机,随便路过一个神瞅她都跟瞅块狂打五折的红烧肉差不多。
泊瑟芬决定不去研究这么深奥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拒绝她,“不管你要干什么,跟我都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成为你的孩子,也不要你给的任何东西。”
这个世界的铁律,就是别轻易拿任何神的东西,或者给出什么承诺,他们可从来没有好心。
泊瑟芬的力气不变,她脑子突然出现的念头告诉她,要让德墨忒尔重新跪下,千万不要让她站起来,这是最好的对抗方式。
这个念头来得奇怪又理所当然,泊瑟芬选择了相信自己。她低着头,压在德墨忒尔肩膀上的手指猛然用力,死死扣在她的肉里,用全部的力量压制着她。
金色的阳光更盛,四周的信徒都开始失去声音,他们精致可爱的脸开始黯淡起来,连身体衣袍都在变得虚幻。
这是一座从黄金时代投影过来的幻想之城,它曾经存在过,又随着生机贫乏而消失了。
她们站在辉煌的金色残骸里,一个站着低头俯视,一个跪着仰头,露出献祭者的脖颈。鲜花麦穗与四周围观的信徒们,都呈现一种奇异梦幻的色彩。
而在这种美得不像话的氛围里,主神与从神互换身份的厮杀在沉默进行。
泊瑟芬不太了解那堆规则,可是她漫长岁月凝聚而起的神格,却因为受到攻击,而让它的主人感受到强烈的不安,并且做出最正确的反抗。
她身后一个黑色的长影也终于立起来,虚幻枯瘦的手持着一把死亡的长剑,沉默而冰冷地俯视着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来的农神,打算将她砍成碎片。
在供奉同一个主神的情况下,能顺理成章互相厮杀就是这一刻。吞噬主神的叛徒,不配跪在她面前。
“等一等。”泊瑟芬突然开口说。
高举着剑的黑影一顿。
德墨忒尔也抬起眼。
泊瑟芬看了农神一会,犹豫了会才问:“你知道怎么走出这个城市吗?”
没法子,这个城市的人看起来都像是代码敲出来的假人,好不容易遇到个活神,再没有希望也要问一问。
虽然这个神看起来精神诡异,这不更代表她是真实的吗?
德墨忒尔笑了,她非常欣喜地为她解答疑虑,没有一丝勉强,“唯一的路在我的肚子里,你当我的孩子,我抱着你出去。”
这话每听一次都要刷新一次三观,泊瑟芬倒也没有当听不见,解开谜题的过程总是需要抽丝剥茧。
这个鬼地方估计就是专门针对她的大坑,但是谁会费那么大的劲来妨碍她?
翻来覆去地思索,明晃晃一个名字就浮现上来。
大地遭受雷击,将她抛出去,又遇到阿波罗跟阿佛洛狄忒,现在冲出个德墨忒尔,都是泥板上现在最掌权,放置在石柜最前,最显眼的神明。
能让这些神出来发疯,还能打雷,再顺带弄个城市迷宫来给她使绊子——宙斯?
她都睡成傻狗了,怎么也不能在睡觉的时候得罪这个当权者吧。
翻翻宙斯履历,好多情史,哦不,好多战绩。
虽然不想承认,哈迪斯的实力估计会被宙斯虐。这也没法子,这个世界信仰是唯一的力量来源,就哈迪斯那约等于无的信仰者,遇到她之前,没有直接睡在椅子上凝固成化石就算强悍的,还想跟宙斯打?
会被打死的。
看来宙斯因为想要冥府来搞她这个可能性不大,真要将她当肉票威胁变成恋爱脑的哈迪斯,直接把她一捆吊在坟地前就成,也不用搞这么大的阵仗。
泊瑟芬在自己的脑子被绕城蜘蛛丝王国前,总算是捋出个可能性,不要死亡,要生机?
“你跟宙斯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为什么非要将我留住,让我当你的孩子?”
因为是真心实意想要知道,并且带着愤怒,话语一出来,直接就是命令。
德墨忒尔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经习惯了从来不发命令的主神。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她没有任何预料,回答自然而然就出来。
“你的生机决定了人类的信仰所向,你的选择与情绪变化,都将影响到信仰力量归于哪位神明。”
这个答案让泊瑟芬一惊,她什么时候那么厉害了?
说得她像是能主宰天下的上帝差不多。
又想到自己在冥府的日子,她立刻冷静了。没有被死神提着剑砍的上帝,更没有被冥王押着刷习题的上帝。
“你与大地、天空、爱欲之神的存在一样,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运转规则之一。没有神能轻易掌控清醒的你们,身为后代神的我们,要小心翼翼维持这个世界不崩溃,只能用尽方法让你们古老的意识消散,成为能被彻底掌控的神灵。”
或者成为无意识的沉睡者,如大地深渊黑暗般。
又或者像是爱欲之神,因为人类兴旺的需求而苏醒,无法再轻易沉睡,就被害怕原始神力量的新生神明所吞噬,取代他的主位,将掌控人类的权力死死握在手里,得到不衰不死的报酬。
泊瑟芬表情都麻了,不是上帝,而是最好的工具神,还是之一。
德墨忒尔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眼神里没有一丝不忍的怜悯,也没有任何窃取他人能力的愧疚。
“我一开始觉得你沉睡会比较好,后来却想要看看你醒过来的模样,才向宙斯讨来了部分的血肉,放入我的身体里滋养出你的身体。比起人类的信仰所向,与你在一起才是我的最重要的事情。”
泊瑟芬的苏醒会影响众神此刻的地位。
所以她给泊瑟芬争取身体的前提是,能让她从主神的位置走下来。
德墨忒尔说到泊瑟芬的时候,表情瞬间化为了水,柔润的脸孔满是温柔的光辉。
她想要吃掉泊瑟芬不是为了权力,更重要的是能永远保证泊瑟芬逃离不了她的身边。
泊瑟芬不止脸麻了,眼神也呆滞了,刷三观的速度完全赶不上神经病的奇葩想法。
果然是她太文明,无法融入这个诡异的吃人吃神的原始世界。
打败奇葩的方法是什么,就是别被她的话绕进去,例如问她为什么非要跟自己在一起。
泊瑟芬忍着一脚踹开这个黏糊糊的神的冲动,继续问:“你用什么滋养这个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