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哭,泊瑟芬耳边又传来了古老的呼唤声。
【当你苏醒……原来的名字……】
她不受控制回过头,几乎要说出自己原来的名字。
梁……又……
最后一个字咬死在嘴里,如最吝啬的葛朗台,迟迟不肯将自己最后一个购买车票的铜板给出去。
可是遇到的售票员太过慷慨,她明明还没有给全名字,一条宽阔的长道已经出现,在她的脚下延伸出去。
泊瑟芬从未那么清晰地看清这趟旅程的终点站,看到了她原来世界的坐标。
真正的苏醒不是她在海里被人捞起来那刻,而是此时此刻,她的灵魂摆脱死亡躯壳的束缚,终于踏上了归途之路。
化为整个世界基石的卡俄斯,沉默地用了漫长的时间,将他说过的诺言一一化为现实。
她的手上还捧着一团美丽的生机之力。
因为她要离开,这团生机也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开始自行溶解。
泊瑟芬才发现,她早已经变成生机真正的主人,它的存在都是因为她的存在。
这种突如其来的事实,将她吓得使出吃奶的劲死死抱住生机,阻止它消失。
不能让它没了,不然这个世界就长不出菜,也没有了粮食,那这里的人都吃什么。
这里的神这么坑爹,一看人类没有东西吃,第一反应肯定是要抛弃他们,去创造不用吃饭的种族,来继续崇拜他们供应信仰之力。
对人类来说,就是再一次灭世的大洪水。
而且人的大量死亡,冥府也会因为冥土重量增加继续下坠。
她看过泥板资料,冥府一开始与大地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是后来增加的亡灵与尸骨将整片冥土不断往下拉,越来越接近塔尔塔罗斯。
一旦与塔尔塔罗斯融合在一起,作为冥府象征的哈迪斯,就要跟深渊之神一同沉睡,化为自然的一部分。
泊瑟芬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要操心拯救世界这种大事,她上辈子是干了什么缺德事,才会那么精准踩中狗屎运,啥魔幻玩意都往她头顶砸,也不怕将她给砸残了。
必须将生机给予另一位神明,让他负担起继续守护人类的神职。
没有任何犹豫,泊瑟芬快速回头,在破碎的命运丝线外,看到了站那里的哈迪斯。
他抬着双手,紧紧攥着一段丝线,刚才的平静已经消失了,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巨大的茫然感,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是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情绪,迟疑到无措,像是迷了路的可怜人,在寻找失去的回家之路。
时间紧迫,泊瑟芬也没有空去思考他为什么是这个神情,抱着一团生机,从卡俄斯的手指上探出身体,用尽力量,将自己所有的光明都塞到他的怀里。
等到将力量一股脑塞给哈迪斯,剥离神格与神权的泊瑟芬心头骤然猛跳,灵魂发麻般炸起来,虚弱感随即涌来,给出的好像不是力量,而是将自己割了一大半送出去。
命运断裂后,她也有这种虚弱感,可是很快的新的命运编织完成,材料用的就是她单恋哈迪斯的爱意缠绕出来的线。
爱还是同样的爱,就是线再也没跟哈迪斯缠在一起,这就是我爱你,与你无关的悲催现实版。
庞大的生机之力,给及任何神,都会得到热烈的欢迎。唯独对冥神来说,是千刀万剐的痛苦。
哈迪斯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力量凶狠撞了一下,灵魂的模样都扭曲涣散了一会。
生机与死亡碰撞所产生的冲击力,化为喜与悲的混沌漩涡,将哈迪斯的神职卷入其中,互相争夺权力主位。
这不是生机在接触抚摸他,而是直接变成一把利刃,直接刺入他的身体里,强迫他接受一个全新的位置。完全相反的力量,让他的本位神权疯狂抵触起来。
泊瑟芬对这种事情是很陌生的,她在冥府的时候,哈迪斯也很少陪她深入研究神权转换的知识。
所以当她义无反顾将自己所有力量,倾泄到他的灵魂里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种冲击力不亚于将哈迪斯分尸焚煮了。
冥王本来可以拒绝这种堪称谋杀的赠与,可是当看到泊瑟芬伸出手来,触碰到他的脸的时候,混乱的视线开始清晰起来。
黑色柔软的长发,无害圆润的深棕色眼眸,清秀小巧的女性脸孔。在他眼里,她甚至还带着些稚嫩青春的气质。
这个少女的灵魂外貌是陌生的,他却没有任何抵触,几乎是本能地将脸凑过去,渴求她进一步的抚摸。
就像是做了千万次那么熟稔而自然。连她给的痛苦都褪成了蜜般的安心。
泊瑟芬费力碰到他的脸时,就直接感受到他的疼痛,如凌冽的飓风,刮过她的手。后知后觉才想起,她的力量对哈迪斯来说过于极端。
本来想给他个美好的离别礼物,没想到却是狠狠折磨了他一把。哈迪斯这倒霉催的,遇到她后就没好事发生。
泊瑟芬自嘲地抿着嘴角,其实还想给他离别吻,又想到他们现在跟过路擦肩者没什么两样,这不是纯骚扰犯吗?
他还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乖乖让她摸脸,已经算是个奇迹。
明明……他看她的眼神已经陌生到可怕的地步。
“以后……”才说个开头,泊瑟芬的声音就破碎起来,“不用怕阳光了,哈迪斯。”
大地也会眷顾你,天空也不会排斥你,所有生命都会欢迎你。
以后啊,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也能好好生活。
泊瑟芬艰难地将抚摸他的脸的手收回,迟疑了一会,终于狠下心攥紧手指,又骤然松开,按在他的胸膛上。
“快回去吧。”
这个破神话世界到处都是危机,生机这玩意肯定也有神在觊觎,大地上的哈迪斯力量不足,又被硬塞了一堆跟他相反的生命之力,很容易遭受觊觎被打闷棍。
说完,她露出一个不成功的笑容,企图给他留下最后一个好印象,可是灵魂会流泪这件事她忘记了,泪水不受控制拼命冒出来。
哈迪斯受到混乱记忆冲击的大脑开始恢复运转,剧痛依旧像把斧子,一下一下往他的头颅上劈来,阻止他自毁式去搜索那些碎裂开的记忆与感情。
可是胸膛里抽紧的窒息不会骗人,他还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对自己多重要前,就袒露了所有的柔软之处,用受到致命攻击就会沉睡死去的灵魂,去接近她,想要不顾一切去擦去她的眼泪。
她需要欢乐女神的一截衣袍或者一个花冠。
哈迪斯的手刚抬起,灵魂就不受控制往后仰倒,一股不容他拒绝的温柔推力,将他直接送入大地缝隙下。
他眼睁睁看着她慢慢转身,一步一步走远。
沉睡的盖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伸出了手,轻轻托着哈迪斯的灵魂,将他送入更深的冥土,去寻找他本来的身体。
熟悉的黑暗与腐烂的冰冷包裹着归来的冥府王者,极致的热与极致的冷,化为绞杀的刑具,将他的灵魂当作战场肆意屠杀。
疯狂的痛楚让哈迪斯难以忍受地伸手撑着额头,他咬紧牙,忍着这份对神来说也算恐怖的折磨,吃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女神神像的大腿上。
这是祭祀屋,刚刚这么想,一段他绘制祭祀屋壁画的记忆就出现,要禁锢自己,不能伤害所爱的神灵。
哈迪斯眼里的茫然开始消失,被转换神权的痛苦撕扯的疲惫出现,他低着头,凌乱湿润的黑发垂在脸颊边,模糊的视觉开始聚焦起来。
他看到自己的手,真实的知觉。从大地上回冥府了,这是他的身体。不止是灵魂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了「生机」。
他的手指上,捧着一团生命本源之力,是所有大地神明都趋之若鹜的宝物。
可是他不该带这个东西回来,他要带回的是……泊瑟芬。
这个刻入骨髓的事实,如砸开所有混乱眩晕障碍的武器,让哈迪斯一下清醒过来。
随着意识重归于正常,有什么东西比生机更膨胀,更鼓动地在破体而出——是他对泊瑟芬的爱意。
哈迪斯抬头,看到自己制造的神像,是泊瑟芬在冥府的象征,是他要给她聚集信仰的容器。而这个容器,却在他面前一片一片裂开。
这代表,这个神明不存在,容器也失去了意义,开始自我毁灭。
哈迪斯浑身血液如过了一遍冰水,他的记忆是乱的,可是熟悉的感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他死死抓着生机,肌肉都痉挛起来,如输了一切的赌徒握着自己最后的筹码。
记忆再乱,他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被抛下了,又一次被泊瑟芬抛下了。
哈迪斯绝望地看着一团糟的记忆,表情不受控制阴暗狰狞起来,他将手插入生机里,不顾灼烧的疼痛,抬头往上看。
在生机的作用下,大地不再成为障碍,而是成为他真正的「母亲」,所看之处,不再有排斥,只有祝福。
他终于看到命运屋宇,也看到那条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长道,而长道尽头,泊瑟芬伸手碰触一扇涌动着潮水的门。
“我叫……”
他听到她低声说。
“梁又绿。”
誓约完成,门破裂开,潮水从门里涌来,开始淹没了泊瑟芬的身体。
哈迪斯眼瞳里渗出血水来,他终于意识到,泊瑟芬去的地方是另一个世界,而她依托的力量,是他们这边整个土地产生的信仰力。
还有时间,要快点,更快点——毁了这个世界!
让她脚下的土地失去力量,无力送走她。
哈迪斯满眼血红地低头看向深渊,语气冷静得无比残酷,“塔那托斯,开门。”
手指上的戒指也快速转动,所有河流山川图案都在变化,冥河与恶鬼一同涌向大地,不顾一切去追逐那个远去的身影。
他站起身,快速狂奔出去,黑色的亡灵之马拖着战车慌忙赶来,哈迪斯跳跃上去,带着没有消化完的生机,身后跟着浩荡的亡灵,砸开大地往上飞驰。
大地分开,为他的愿望而做出了支持的姿态,生机永远都是盖亚最深爱的孩子。
哈迪斯冲出大地,发现阳光灿烂,他睁着眼,却没有感受到熟悉的刺痛,而只有无尽的温暖。
他才想起什么伸手摸着胸口,里面的箭消失了,可是……
“为什么还是这么痛呢?泊瑟芬。”
哈迪斯咬着牙,浑身颤抖着,眼里的血被透明的液体所取代,他抓着生机,沐浴在太阳下,却宛如坠入最深的黑夜里,
【塔那都斯, 开门。】
疯狂的恨意与不顾一切的愤怒凝聚而起的命令,彻底砸碎地下的宁静,死寂的躯壳被哈迪斯出口的话撕成碎片, 显露出腐败皮肉下蠕动的躁狂亡灵。
冥府在震动, 无数火焰与尸骨搅成一团被命令带出地下,腐蚀的硫磺蒸腾而起,遮盖住了清亮的天空,黑水的冥河污染了河水溪流与海洋。
千年万年累积在地下的死魂重新曝晒在白昼下,如振翅的毒蝗,所到之处,活物全数下坠入深渊,成为冥土的一部分。
在塔尔塔罗斯下, 守着门的死神,睁开打瞌睡的双眼,被黑雾笼罩的死白脸上出现狰狞的抽动。
哈迪斯痛苦,冥土上的所有的神与魂都要跟着哭泣。
他们都是哈迪斯的延伸出来的力量,他的情绪波动, 会让越接近死亡的神, 越是受到巨大的冲击。
衰老、丑陋、腐败、悲痛、灾难、复仇、一切无关美好的神, 都听到哈迪斯暴怒无比喝令。
去往大地,带着灼烧一切的恨意, 往大地上去,去夺回整片冥土遗失在大地上的爱人。
塔那都斯立刻站起来,没有一丝犹豫地伸出双臂, 撑住两扇黑铁大门, 一点点推开。
艰涩沉重的两块实铁, 带着奥林波斯与哈迪斯禁锢的力量, 让死神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彻底推开。
深渊的雾气与门内潮湿的腐臭交织在一起,踏入门的死神,立刻被这股恶毒的力量污染,背后的黑色羽翅再次失去具体的形状,如粘稠的泥水般往下流淌。
被关闭在这里的二代神,怒吼着自己被打败的不甘心,汹涌而至的声浪,灌入死神的耳朵里,冲入他的身体,几乎压碎他的内脏与骨架。
死神对于濒死的感觉很熟悉,疼痛也是死亡忠诚跟随者。所以在强大的仇恨力量面前,他依旧用稳定无比的动作,敲开一根一根捆绑巨人神的锁链。
本来还想看看上代神王在哪里,结果却发现克洛诺斯被深渊压在最底下,不知道睡了多久,要唤醒他太费时间了,死神只能放弃。
彻底从禁锢中冲来的巨神们,脚迈出去就是一个深谷,手臂一伸就碰到深渊之上的盖亚身躯。
塔纳都斯站在其中一个神的肩膀上,用收割生命的长剑,划开盖亚的身体,给他们指路。
以往还会拦着他们的大地之母,此刻却没有动静,冥神与亡魂身上都开出了花,那是生机纯粹的祝福。
“用愤怒的烈火,去折磨你们的敌人,冥府的门会在今日为你们打开,深渊的呼唤将无法束缚你们。”
塔纳都斯在所有逃出来的二代神耳边,平静冰冷地复述哈迪斯的命令,只是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带出了难得的暴躁火气。
“去砸碎他们的骨头,扯开他们的血肉,将死亡的阴影铺盖到海洋、大地、天空上。”
冥府的下坠与腐烂,是日复一日累积的亡灵堆积而成的后果。
骨架与死魂无处可去,无处可依,只能一层层堆在冥土里,最后累积出的怨恨力量,足以毁灭整个世界还有余留。
这些黑暗粘稠的恶意,被哈迪斯有意地封锁在冥土里,又加上盖亚与生机的隔绝,才令大地上光明祥和。
而现在,丢失了泊瑟芬的哈迪斯,敞开了自己的胸膛,将这些恶意都倾泄出去,震动的不止是冥神,还有奥林波斯们。
正在海里与海豚嬉戏的波塞冬回头,立刻抄起三叉戟,拖过海豚骑上,就往正在开裂的大地那边狂游。
他不敢相信地怒喊:“哈迪斯,你被什么神吃了吗?冥府的门怎么坏了?”
他甚至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回来,门是哈迪斯自己打开的,还以为是冥府出现了什么可怕的失误,才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
毕竟哈迪斯自从成为冥府统治者,就是最守诺与负责的那位王者,他们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出大问题。
生机突然被转移给冥王,种子神的气息开始消失,赫尔墨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泊瑟芬被哈迪斯吞噬了。没有犹豫时间,顾不上被赫拉报复,他立刻给宙斯写信,希望得到自己父亲正确的指引。
是要继续拯救泊瑟芬,还是放任哈迪斯啃食种子。
结果信刚写到结尾,赫尔墨斯就受到巨大的冲击,一股无法承受的疼痛猛然出现,他握烂了手里的芦苇笔,一口金色的血吐了出来。
地面多处裂开,他几个香火旺盛的神庙都落入冥府里。
而哈迪斯突然崩溃发疯的情绪,也影响到他。
碎片般的信息,通过他部分冥神的神职涌来,赫尔墨斯边吐血边把所有信息凑起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推个七七八八。
什么哈迪斯起了贪婪之心,吞噬种子的猜想被推翻,原来是泊瑟芬消失,哈迪斯发疯。
他也顾不上身体的痛苦,连忙擦了下嘴,扇动着脚上的小翅膀,如一阵狂风往哈迪斯的方向赶过去。
“厄洛斯,你干的好事。”
如果不是厄洛斯的箭,哪有这么多破事。还有阿波罗,都是他怂恿厄洛斯。
德墨忒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唤醒泊瑟芬干什么,掌控不住自己的主神又要吞噬人家,这下好了,全乱套了。
泊瑟芬不见了,哈迪斯发疯了,大地也要跟着钉棺材板。要是泊瑟芬从来没有醒过来,这些不幸之事一件都不会发生。
被这波死亡力量带走了大半信徒与牲畜的小偷之神,恨得在心里小本本上,记下这些该死的神的名字,好日后再想法子跟他们讨回损失的费用。
“冥府竟然能看到来自大地之上的天空,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观。”埃阿科斯伸手挡住脸,哪怕那片天空被死亡的毒气覆盖,泄露的微光也刺激到他久不见光明的眼睛。
米诺斯摸着三头犬脖颈上的蝴蝶系带,“我们要走快点,不然就带不回迷路的泊瑟芬了。”
拉达曼迪斯还有点后知后觉,“是什么意外,导致生机转移,让泊瑟芬消失的。”
“还没消失,还有时间去将失去神职的泊瑟芬网回来,只要哈迪斯的力气够大。”
米诺斯在生机转换时,就察觉到自己纯粹的冥神职位出现新的变化。
紧随而来的是泊瑟芬的神格气息消失,厄吕西翁外的冥土长出了粮食,冥王崩溃。
这一连串的意外,让老判官好不容易年轻几分的脸,顿时就沧桑颓废下去。
哈迪斯发疯没关系,泊瑟芬不见了就很可惜。
自从冥府多了个女主人,他们的生活都变得有趣味多了。泊瑟芬离开,几位外壳开始年轻,内里却苍老不堪的判官,跟失去了自己家的孩子没两样,一切又都开始没意思起来。
而且两个干花枕头不够用,泊瑟芬在的话,会多给他们缝几个。
三头犬跑得飞快,两个狗头用来呼吸喘气,一个狗头在骂骂咧咧,“还不快点,还不快点,芝麻糕不见了,腿在偷懒,腿还在偷懒!”
泊瑟芬经常给它带各种甜糕,蜂蜜下得非常足,三头犬就大方地用自己最喜欢的糕点来形容她。
蜂蜜般美味,又像是芝麻多子般的生机勃勃。
正在阿波罗的居所里做客,想要套些预言的雅典娜,察觉到什么猛然起身。
手里瞬间化出了巨盾,埃癸斯上的蛇发出好战的尖嘶,她头顶上的橄榄叶桂冠在同时间枯萎起来。
战争出现,和平破裂。
“你预见这些了?”雅典娜刚才还算和气的眼神,此刻却如覆上一层沸腾的杀意。
这么大的事情阿波罗不可能看不到,看到了却不提前说,让众神避开灾难,这是对他们的背叛。
阿波罗也望出去,平静而理智地回复:“雅典娜,我的能力还没到这种地步,我能看到的是,众神还有希望。落日的余晖早已出现,想要让稚嫩的朝阳重生,就必须付出重大的代价。”
命运的线杂乱得可怕,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大概的主线。至于线上更细致的东西,他比一个瞎子的观察力好不了多少。
在他说话的同时,他的手与脚在溃烂,与光明接近的他,开始被死亡的毒气侵蚀。
冥土上升,冥河涌出,亡魂与冥神污染大地,阿波罗是最先遭受反噬的神灵。
雅典娜的心脏疯狂跳动着,血液也在激烈流动,这是战争的号角在催促她快点赶去战场,去解决大地裂开的糟糕问题。
她手一扬,无数猫头鹰的影子快速掠出去,去探查更详细的信息。
“这真是我遇到过最糟糕无助的一场战斗,连我的胜利附属神都逃避开。你跟赫拉不信任我,我的父宙斯又瞒着我,等到哈迪斯发疯,大地损失惨重,你还要用预言术来敷衍我。”
雅典娜身上华丽的长袍开始覆盖上坚韧的铠甲,眼里最后一丝柔和被坚毅冷静取代,“我的智慧在你们面前,那是蒙上了眼,一无是处。”
从泊瑟芬落入冥府,到哈迪斯现在的疯狂。
这场巨大的阴谋里,雅典娜都无法在自己的亲人里,获得有用的信息,导致她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战役准备不足。
智慧无法凭空就推测谋划,而是需要足量的准确消息来当基石。
“不管是众神的余晖,还是新生的朝阳,我都无法的袖手旁观。你最好祈祷我们能阻止整片冥土出现在大地上,不然最先烂掉的神绝对是你。”
雅典娜顾不上跟阿波罗废话什么,她要骑上战马,拿起武器去阻止哈迪斯对大地的摧残。
人类信徒不能在这种时候大规模灭亡。
哪怕要灭世,也要在众神的计划下,提前准备好才可以。
阿波罗望着雅典娜远去的背影,平静无比地抽出一根与理智相反的箭,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射过去。
“生机来到哈迪斯的怀里,现在的大地还需要靠着哈迪斯苟延残喘,所以我们现在是敌人了。”
雅典娜的智慧神力偶尔会慢一拍,可是战斗本能却凶残无比。
光明神可以摧毁皮同的神箭,还没有碰到雅典娜的后背,就被巨型的盾牌挡住,战争女神没有回过头,多施舍给阿波罗一个眼神。
“阿波罗,这一箭以后我会还给你。哪怕你被死亡拖入泥沼,化为污水的一部分,我也会对着你肮脏的污泥身躯,砍下十剑来倾泄我报复的怒火。”
阿波罗握紧弓,抓过箭筒,没有任何迟疑就追上去。
金发的理智之神,手握的是可以屠戮一切的箭矢,疯狂高傲的好战因子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十剑可能不够,因为我现在要追着你,用尽力气去毁灭你。在你报复我之前,还是先担心我的预言之箭,会射向你的哪个内脏。”
他现在就是哈迪斯暂时的保护者,光明神去保护黑暗的统治者,说故事的吟游诗人都编不出这么离谱的剧情。
可是在任性至极的众神世界里,荒诞与混乱才是他们很多时候的状态。
他们时常因为自己随心的一个念头,而肆意转换阵营。
上一刻还亲密依偎着,互相饮用对方的奈克塔耳,下一刻就能因为一句口角,拿出武器把自己的家人分尸。
残忍至极,宛如恶童心性,又自我无比,只会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拼尽全力。
雅典娜被激怒了,她敲醒了自己的盾牌,“就凭借你那虚弱的长弓与干瘦的身体,能用你那鸡爪般脆弱的双脚追上我再说。”
神的世界里,能说他们没干一件人事,品德糟糕工作拉垮,就是不能说他们的身材不好。
这波语言攻击,就是不易冲动的阿波罗,也忍不住拉弓连续射出十八箭,就是要击碎雅典娜的防御。
雅典娜抽出金色的长矛,战火燃烧上她优美冰冷的眼眸。
“阿波罗,看来是你是不打算让我将这件仇恨放过夜,你最好祈祷自己的双脚还记得怎么逃跑,现在开始,我要竭尽全力地追杀你。”
阿波罗不畏惧地回答:“雅典娜,我们的互相斗争这都是我预言看到的,看来我们都逃脱不了命运的操弄。预言的尽头我依旧是光彩灿烂的神明,为了这个结果,我现在转换为冥神都无所谓。”
他做的所有一切,都是遵循命运的路。预言的神,是维持命运之线的另一个忠实的奴仆。
泊瑟芬的归路,哈迪斯的神权转换,都是线上最灿烂的色彩。
“你与我一样,都是与这代人类牵扯最深的神灵之一。如果我的神权没有预言这个麻烦的能力,我也会跟你一样沉浸在众神的荣光里,而发出愚蠢而沾沾自喜的笑声。”
雅典娜不听他废话,长矛一刺,大地裂开了深渊之缝,阿波罗飞速往后跳开,眼神却冷静无比继续盯着战争女神。
“这个世界早就在灭亡的边缘摇摇欲坠,生机的苏醒不过是加剧这个过程。”
雅典娜不是阿瑞斯,武斗时只有纯粹的情绪输出,越是激烈战斗,她越是冷静。
“你是说我们在你的预言里,都是该死的结局吗?”
在雅典娜不留情的攻击下,阿波罗开始体力不支,他从容的态度也消失不见,藏匿在内心深处的巨大痛苦,隐约在表情显露出来。
“深渊与冥府的尸骨已经累积到无法消化的程度,哈迪斯也迫不得已一直待在冥府,不敢轻易动弹。
生机繁衍的一切生物,最终走向了死亡,而死亡只能将他们暂时藏起来,却不代表死亡的生命消失。”
亡魂不会消失,只会增加,而亡灵产生的怨毒诅咒,更无法用任何方法去消弭。
哈迪斯是直面这群数量恐怖的亡灵的神之一,另一个给冥府托底的神是塔尔塔罗斯。
雅典娜攻击的速度变慢了,表情也开始变得严肃。
阿波罗知道她在思考,在剥析他的话,这是个飞鸟右来的吉兆。
“我们杀太多人了,雅典娜。”
这句话如最坚硬的盾牌,战争女神的尖锐之矛,刚好停留在阿波罗的眼瞳上方,矛尖的流光与他的瞳色交织在一起。
阿波罗也没有继续躲开,他的的站姿甚至是轻松的,出口的每一句却沉重无比。
“从创世神将泊瑟芬放入盖亚的怀里,生命诞生的那一刻开始,每一代的神明都摆脱不了杀戮嗜血的命运。”
金发的预言之神没有一开始面对命运的稚气,他参与到冥王与生机结合的这一场谋划里后。
不管是心性还是能力都在极速成长。
开始摆脱神明最初始的野蛮与疯狂的阿波罗,慢慢伸出手,指尖碰到长矛,上面的力量自动刮蹭他的皮肤,神血涌出,沾上战争武器,带出理智的冷光。
“生机给了我们足够的力量去创造新的生命,沉睡的泊瑟芬过于慷慨,也从来不懂得拒绝我们的过度索取,导致我们滥用创造生命的力量,又轻易地灭亡不合我们意的人类。”
“一代一代累积起来的尸骨,会在哈迪斯沉睡那天开始,从地下涌上地面。”
雅典娜的愤怒,被光明神的血一点点浸透,熄灭。
她长矛一抖,将他快要断开的手指甩开,没有将攻击进行下去。
“你费尽心力引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每个神都知道亡魂不会消失,却以为在哈迪斯守着的情况下,亡灵会永远在冥府徘徊。
雅典娜并不愚蠢,她也知道亡魂不断增加的数量,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却不知道会这么快就需要他们来面对。
阿波罗手上的伤口开始愈合,这是雅典娜没有注入神力攻击的原因,这也代表对方将他的话听进去,不再对他下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