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 by垂拱元年
垂拱元年  发于:2023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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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会说,‘要是我,别说受人逼迫,就是死也不会对自己女儿做这事!’可是,死能解决问题么?”
陆敏之摆摆手,笑容满是苦涩,“事儿没落到谁身上,谁会懂你难处……”
“所以,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褚昉问。
陆敏之默了少顷,缓缓道:“魏王世子瞧上了阿鸢,想纳她做妾,直接给了我一包药……”还要看着他亲手给阿鸢吃下。
“魏王世子是什么人,你该清楚,贪婪好色,手段狠辣,光侍妾都弄死好几个,阿鸢那样的脾气,到他手里能有好日子么?可我若不听他的,官位不保倒是其次,我拿什么保阿鸢?”
陆敏之重重叹口气,执壶为褚昉斟酒,“照卿,你是我选的,当初来赴宴之人,你是我唯一真心诚意想要邀请的。”
“我本来想,叫你见见我的女儿,叫你有一日心甘情愿上门求娶,可是来不及……当时我能想到,保全阿鸢的法子,就是让她嫁你。”
褚昉沉默,当年事已猜个七·七·八·八。
陆鸢被下药,本该魏王世子进那房间,陆敏之却偷梁换柱,将褚昉诱骗了进去。
“你为何不与阿鸢说实话?她若早知道,或许不会那么抵触这件事。”
陆敏之摇头,“不成,当初那情形,我但凡露出一点儿心软,阿鸢绝不肯出嫁,她要嫁……”
“周家那小子”未出口,陆敏之及时收声,过了会儿才说:“当时,他们护不住她。”
旧事说开,两人之间气氛凝滞了许久,陆敏之歉疚地说:“当初是我无能,保不下阿鸢,还连累了你,我本以为阿鸢迟早会明白你的好,与你好好过日子,可没想到,她竟然一时糊涂重伤了你,将心比心,怎能不介怀,你们怕是很难……”
“岳丈大人”,褚昉截断他将要拒绝的话,“你既信得过我,便再信我一次,我没有记恨她,这一次,是心甘情愿娶她。”
陆敏之想了想,疑道:“那你们当初为甚和离?听说,是你主动放妻?”
褚昉没想到这个问题会被人翻来覆去的拿来询问,神色微微一滞,坐正了身子不接陆敏之的目光,顿了好一会儿,声音极轻地说:“一时意气罢了。”
陆敏之神色变了变,似想笑,又憋了回去,也转过头去坐正了身子喝酒。
“我自是信得过你,但阿鸢……”陆敏之犹豫地说。
陆鸢若是不愿意,他现在是逼不了她的。
“她会同意的。”褚昉眉梢微扬,带出一些浅淡地不易察觉的得意,“岳丈同意就好,我这几日就会去提亲。”
陆敏之点点头,却有些怅然若失,“贺子云也说要在这个月完婚,陆家又要冷清了。”
褚昉很快备好了提亲要用的东西,这才与母亲坦白迎回陆鸢的事。
郑氏如蒙雷击,气得几乎跳起来,嚷着逆子诳我,说什么不同意。
褚昉早料到她是这反应,等她平复些怒气才劝道:“母亲,你细想想,儿子之前那番话,可有半点诳语?”
郑氏不说话,心中却思量起来,她怎么也想不到儿子口中出身官宦之家、才华横溢的嫡女竟是陆鸢!
难怪她当时就心里没底儿,逆子果然又骗她!
“母亲,我知你对她成见颇深,但事已至此,你若实在不认她这个儿媳,儿子就将城东宅子做新房了,您眼不见心不烦,也清静。”
他之前就已分家,提过搬出去住,母亲知他决心,这次顶多闹嚷两句,发泄过情绪,不会太难接受。
“她到底有什么好?”郑氏气得直捶自己大腿,恨的咬牙切齿。
褚昉没觉得这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顿了半晌,说:“或许是儿子念旧吧。”
他从夺了她清白那天起,就决定对她余生负责,成婚前两年,他确实忌惮过陆父,不敢让陆鸢给他生孩子,怕陆父又拿子嗣要挟他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哪怕不知道她曾是一个耀如明珠的女子,他也不会弃她不顾,他接受她的平庸,接受一位平庸的妻子,并试图慢慢引导她。
后来她越来越让他惊喜,就像一株平平无奇的青草,慢慢结出花苞来,盛放之时艳绝桃李,他很意外,也很欢欣。
情之一事,无形无色,很难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边界,更难分辨因何入这情网、何时入这情网。
是以,他也说不上她何时在他心里生根,也许是夫妻三年细水长流的陪伴,也许是一次次的惊喜。
知道她心有所属的那一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是他的妻子!
他要把他的妻子夺回来!
到底是情是欲,谁又能真正说得清楚?
总之,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七情六欲的人,他现在明确知道自己想要的妻子,就是陆鸢。
念旧也好,动情也罢,哪怕是·欲·望·作祟,因由为何并不重要,他直面自己的内心,唯认清一件事:没有陆鸢,他夜不能寐。
褚昉默然许久,神色坚定,郑氏捶胸顿足却也知拗不过儿子,何况褚昉还请了一堆长辈来劝她,她总不好闹得太凶让褚昉这位主君没脸,又嚷了几句,挣了些脸面回来,挥手叫儿子走。
褚昉便去了陆家提亲。
而后三书六礼,一切依俗,赶着腊月最后一个宜嫁娶日,在十数首朗朗上口的催妆诗后,陆家的花轿再次抬进了褚家大门。
礼成入新房,新人携手坐帐,喜婆端来合卺酒,陆鸢神情淡漠,像只提线木偶般接过其中一盏合欢杯,从容而主动去绕褚昉的手臂,要往口边递时,察觉褚昉手臂僵硬,似沉力往下扯着她,阻了她的动作。
陆鸢看过去,见他面色有些冷,不似方才行礼时神采奕奕。
陆鸢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看着他,待他有了喝交杯酒的意思,才随着他的动作一饮而尽。
丫鬟婆子们都出去了,四盏一人高的连枝灯将房内映得辉煌如昼,帐前桌案上燃着龙凤喜烛,时不时爆出一声灯花,噼噼啪啪,像意犹未尽的爆竹,自顾热闹着。
陆鸢环视房内,熟悉却又陌生,外室临窗的位置摆着一张茶案,茶器俱全,便是她送的那套汝瓷,越过茶案便是一张楠木书案,足供两个人读书而不相扰,书案后头贴墙放着一排格子书架,一半放了些书,另一半却空着。再看坐榻、香几皆焕然一新,陈设也与之前大不相同。
陆鸢扫过房内陈设,目光落回在褚昉身上,见他目光变得温和起来,隐隐还有些期待之色。
他在期待什么?
“国公爷,你是不是还得去宴宾客?”陆鸢想了想,提醒说。
褚昉想皱眉,念及大喜日子,生生忍住了,说:“你不觉得,该换个称谓么?”
陆鸢偏头看着他,试探地问句:“夫君?”
褚昉唇角动了动,点头,温温地“嗯”了声。
陆鸢遂道:“夫君,去宴宾客吧。”
褚昉神情微微一僵,说句:“不急。”
伸手扣住了陆鸢腰枝,往怀里带了带。
他清俊的面庞稍稍低了过来,二人鼻息越来越近,合卺酒的香气交·织·缠·绕,渐渐分不出你我。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陆鸢忙按上他肩头,推开他的同时,向后撤了身子避开他。
第一次洞房花烛时,他喝过合卺酒就出去宴宾客了,很晚才回来,一身酒气,入帐倒头就睡,没有碰她,更别说这般有人情味的亲近了。
后来虽有夫妻·之·欢,一些亲近也都是吹灯入帐之后,不曾在灯火通明下,更何况,唇齿之间的亲近从未有过,她不喜欢那种津液相渡的感觉。
单是想想就泛了呕感。
褚昉只当她是害羞,扣紧了她的腰,再度倾身过来。
不知是不是酒气的缘故,陆鸢颊边染绯,面色如霞,她抿着唇,咬紧了牙关,像一个死守城门的将军。
褚昉察觉她的抗拒,眉心一紧,手下用力,将人扣了过来,酒气打在她本就如绯如霞的面容上,“这就是,心甘情愿?”
“你这样做,让我胃里不舒服。”陆鸢想说让人作呕,但觉得这词词义激烈,遂换了说法。
“胃里不舒服?”褚昉没有朝“作呕”的方向想,顿了下,问她:“饿的?”
陆鸢敷衍地点点头,说:“你去宴宾客吧,我吃点东西。”
褚昉略一沉吟,松手放了她,命人端些夜宵来,宴宾客去了。
再回来时,他已换下沾染了酒气的喜袍,将要进门,忽想到陆鸢醉酒那日的放肆模样,停顿片刻,亲自寻了一壶酒来。
寒夜寂寂,冷得刺骨,房内却因火墙的缘故,温暖如春。
陆鸢已经吃过夜宵,梳洗毕,端坐榻前等褚昉归来。
她卸下了繁重华丽的凤冠,素髻无华,换上了一身朱色软缎袒领罗裙,罗裙将将齐胸,半抹雪色丁香在灯火的映照下隐隐约约,似雾里看花。
见褚昉进来,陆鸢迎了过来。
待她起身,褚昉才得窥见这罗裙的全貌。
袒领,收腰,广袖。
放肆,妩媚,飘逸。
她从未穿过这样的寝衣,但,楚腰蛴领,婀娜生姿。
褚昉忽有些喉咙发干,不是那么想喝酒了。

◎像公事公办的上下级◎
就寝时, 褚昉不喜丫鬟在旁伺候,陆鸢知他这个习惯,也早早屏退了青棠, 亲自为褚昉宽衣。
她将他褪下来的朱色长袍捋顺了搭在手臂上, 正要转身挂去衣架上,腰间横来一只手臂,随之,长袍自她臂弯抽·了出去,向前一扬, 稳稳妥妥地搭在了衣架上。
腰间的长臂扣得更紧了, 纵使她腰枝纤细,还是生出些压迫的勒感。
因着身高的差异,褚昉去就陆鸢肩膀会很吃力,遂微微低头,下巴支在陆鸢脑顶, 力道适当, 不轻不重,亲近而不压迫。
但陆鸢莫名觉得别扭,她不自在地偏头挣了下,想快些结束这异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亲近。
“夫君,很晚了, 歇吧。”
比之今夜温和的接近,她还是更习惯以往的直入主题。
他们是夫妻,那就只做夫妻该做的事, 仅此而已罢了, 无须太多赘余的动作。
她这句话说罢, 横在腰间的手臂没有松开, 脑顶的下巴也没有移走,只是身后隔着薄薄的罗裙好像有了些变化。
而后听一声轻笑落下,“急了?”
沉沉的,像一滴水落入静夜寒潭,清澈地叮咚一声,荡起一圈圈波纹。
陆鸢没有接话,去拨他手臂。
褚昉索性握住她手一道按在了腰间,说:“这衣裳好看,以后,可以常穿。”
不管她今日有心还是无意,她在新婚夜这样装扮,他就当是女为悦己者容了。
陆鸢没有接话,她和妹妹前后脚出嫁,她婚期在腊月,妹妹婚期在正月,出嫁需准备的衣物首饰都是妹妹一手操办,她没有过问。
方才要换寝衣,通看下来,都是这般极衬身段的款样,想来妹妹正当妙龄,闺房之内穿衣难免张扬些,给她裁制的寝衣也颇为放肆,她穿在身上的这套已经算是中规中矩了。
没想到褚昉会喜欢,还要她以后常穿。
陆鸢察觉身后坚实的躯体在升温,像一堵越烧越旺的火墙,可他还是站着不动,没有歇下的意思。
明明他已经……
陆鸢没再开口说歇,免得褚昉又觉得她在着急。
她站得笔直,甚至有些僵硬,完全不似醉酒那日窝在褚昉怀里的柔软模样,褚昉自然也有所察觉,轻声说:“放松些。”
说着,转过她身来,她已洗去铅华,干净的面庞在灯火下去了几分冷清,增了些许温柔可亲。
褚昉抬着她下巴,倾身低头过去。
陆鸢愕然瞪大了眼睛,实想不通他今日为何迟迟不肯入帐、却执着于这件事。
她下意识挣开他手掌的钳制,及时躲开了他。
褚昉没料想她会临阵脱逃,抬她下巴的手本来也没用多少力道,被她轻轻松松就挣开了去,陆鸢甚至想逃,只是腰还被他锁着,没有得逞。
褚昉低头看她,陆鸢也低着头,只留给他一个乌漆漆的脑顶。
“夫君,我真的困了。”
为免他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陆鸢主动抱住了他,手下也在摸索着什么。
褚昉察觉中衣有些松开来。
今日的陆鸢很不一样,比之前的三年都主动热烈。
却也有些羞涩。
陆鸢怕他不肯罢休,心下正忐忑,忽身子一轻,不过眨眼间已被抱进了帐内。
新婚夜的花烛一夜不熄,灯花难免爆得频繁了些,像被搁置冷待长达数月之后,一朝有了用武之地,自是要酣畅淋漓,尽情尽兴。
灯花的爆声中,偶闻低语,时而娇,时而浊,时而重,时而沉,断断续续,大多听不真切。
但寂寂清夜约是个爱听墙角的,越发安静了。
“你在娘家几个月,也没见胖些。”是男人略有些沉哑的声音。
“自在些,无须逞强。”他轻声说,不喜她牙关紧闭的样子。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暗暗较劲儿。
第二日是新妇敬茶,陆鸢起的很早,却还是没有早过褚昉,她还未梳洗,他已经演武回来,坐在桌案旁看书,沉静且耐心,并没有催促她的意思。
陆鸢很快梳洗妥当,二人一同往松鹤院去。
不似往日褚昉大步在前、陆鸢随行在后的若即若离,今日二人几乎并肩而行,褚昉便是步子大些,也不会超出陆鸢半步的距离。
甚至,陆鸢明明有意放慢脚步,欲落在后面一些,褚昉便会不动声色慢下来,并无撇开她的意思。
试了几次后,陆鸢偏头看看褚昉,什么也没说,没再试图落于其后。
二人就这般在一众丫鬟婆子、家中长幼或疑虑、或好奇、或歆羨的目光中进了松鹤院。
郑氏和褚家诸位长辈俱已坐在厅堂等候。
陆鸢是不惧这情形的,第一次嫁进来时,郑氏打碎了三盏茶,让她跪着听了半个时辰的家训才喝下她再次奉上的茶,今次,还能过分到哪里去?
察觉她脸色微变,忆起旧事,褚昉心中也沉了沉,当年新妇敬茶,他没有同来,后来听说了她被母亲刁难的事,说到底,还是怪他,他若是同来,母亲或许会顾忌些。
他当时没有做到像岳丈说的那般怜她无辜。
褚昉握住她手腕,捏了捏。
虽然他很快就放开了,但堂上所有目光本就集中在他二人身上,这番小动作自然也落进了众人眼里,众人面带喜色,互相对视了眼,心照不宣。
郑氏这次虽未摔陆鸢的茶,却也未接,坚持要她听完家训再喝。
褚昉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听一位伯娘笑着说:“弟妹,这三媳妇可是听过一回家训了,且她向来恭谨,持家有方,不若怎能叫三郎重金再聘迎回呢?我瞧着,没必要听什么家训了,实在不行,叫小两口闺房里去说不就成了?”
陆鸢在这府里是新妇,也是故人,经这莫名其妙一放一迎,去而复返,加上之前褚昉早就铺好的路,谁是真正的当家主母不言而喻。
褚家上下看得明白,家乃小国,郑氏就是太上皇,看似高高在上,实则早被架空了实权,她的权力和尊荣皆来自褚昉这个儿子,如今陆鸢进门,这实权自是要落到她手里。
该帮谁,他们心里清清楚楚。
余下几个长辈也都附和着,言新妇恭谨淑德,无须听什么家训。
褚昉也适时叫了句“母亲”。
众人都劝,连儿子都露出央求之色,郑氏若再坚持,倒显得她不通人情、有意刁难作恶,虽沉着脸,还是喝了陆鸢敬的茶。
起身时,褚昉下意识伸手扶了陆鸢下。
敬过茶,寒暄少顷,褚昉借口有事要与夫人说,并没留她在此陪诸位长辈,二人一道回了兰颐院。
褚昉将之前梳理好的总账、分账、钥匙皆交给了陆鸢,说道:“今后,后宅之事,你来裁决,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便由母亲做主吧,她若与你为难,我来处理。”
之前他交过一次身家,是他自己的小家,今次,连同褚家这总账也交付了出来。
他的心思很明白,要她做实打实的褚家妇。
当家主母的尊荣会给她,责任也会给她。
“国公爷放心,只要我坐在这个位置,便不会辜负国公爷的信任。”
这话听来甚是可心,但总觉得怪怪的,像每次他交待贺震办事时,贺震给他立下的军令状。
像公事公办的上下级,不像夫妻。
褚昉微微叹口气,一时也不知如何改变她这样的态度。
望见茶案上的茶器,本想邀她围炉点茶,才生出此念,不由想到了周玘。
他只见过一次,都会忍不住想到她二人在一起是何等和谐,陆鸢又怎会轻易忘记?
按下点茶之念,他坐去书案旁看书,陆鸢则拿了账本坐去桌案旁。
其实书案足够两人使用,褚昉还特意空出一半书架,就是给陆鸢放她东西的,但陆鸢习惯和褚昉保持着一定距离,遂未往他跟前凑。
陆鸢正低头看,忽然眼前伸来一只大手,拿过账本,紧接着她脚下一空,像只小猫崽儿被人单臂横在腰间拎起。
行至书案旁,褚昉把人按在身旁的杌子上,账本铺开在她面前,还是她刚才看的那页,说:“坐这儿看。”
说罢,坐回自己位子,若无其事看自己的书。
夫妻二人并排而坐,褚昉坐的笔直,端正严肃,目光似全部落在手中书卷上,心无旁骛。
陆鸢偏头看着他,因猝不及防他方才的举止,微微张开了嘴巴。
她的愕然尚未散去,褚昉忽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扫一眼账本,问:“不想看了?那就歇歇,我也有些话要问你。”
陆鸢收回目光,随意点点头。
“你,还是不愿吃药调养么?”
陆鸢微微一怔。
其实归家这几个月,她有吃药调养身体,但后来去汝州忙生意,回京又遇上周玘另娶的事,便又停了药,她现在也不知自己身体到底如何。
褚昉已经二十有六,子嗣上确实不宜再等。
她此次嫁进来,除青棠外还特意带了一个相貌姣好的丫鬟,存了替褚昉绵延子嗣的心思。
只是他们刚成亲,现下还不宜提这事,过几日再说吧。
“吃过一些,后来生意忙,没接着吃。”陆鸢如实说。
褚昉心中动了动,果然,和离之后,她有调养身体的打算,是因为要嫁周玘,所以想提前把身体调好么?
后来没接着吃,果真是生意忙,还是周玘另娶,她心灰意冷了?
一念至此,褚昉的目光忽然沉下来,像一阵寒风不知从何处钻进了屋子,让人不由打了个冷战。
“你以后好好调养。”
褚昉沉声说了句,吩咐人请林大夫来,起身离开,走到房门口,才掀开厚实的门帘子,一阵凛冽的风扑面刺来。
他顿住脚步,就这样吹了会儿风,待无名之火冷却了些,才放下门帘,坐回书案旁,对陆鸢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总有一日,她也会倾心待他◎
陆鸢知道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 也知他所求合情合理,并不过分,点头应句好, 继续做自己的事。
“你若是不愿意, 就明白告诉我,别再阳奉阴违,瞒我骗我!”
她答应的过于散漫轻易,褚昉察觉不到一点真心。
陆鸢抿抿唇,神色仍是淡漠, 抬头问他:“我若说不愿意, 你会同意么?这事由得我做主么?”
“你没有说,怎知我不会同意?”
“那好,我不愿意。”陆鸢语气很淡,像答应时一样淡漠,说罢这句便低了头翻账本, 让人分不清她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褚昉眉心突突跳了两下, 似有一股火气冲了上去,却发散不出,又原路憋了回去,心口生闷。
她果然还是不愿替他生儿育女。
默了会儿,褚昉闷闷地问:“那你何时愿意?”
陆鸢那话本就是免他纠缠随口一说, 实没想到他当了真,竟有此一问,听来像憋着气, 还有些委屈。
陆鸢好笑, 唇角动了动, 忍着笑, 随手翻过一页账本,状似考量地说道:“不好说。”
褚昉见她果真没有主意一般,想了想,劝说:“有个孩子,以后也是你的依靠。”
陆鸢漫不经心嗯了声,看不出听进去几分,褚昉便也不再劝。
这些道理她如何不知,她只是不愿意给他生孩子罢了。
林大夫很快来了府中,给陆鸢诊过脉后言较之前大有好转,调养三个月便可正常受孕。
褚昉心下生喜,见陆鸢仍是神色淡淡,好似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欢喜登时散了一半,面上一如既往沉静无波,送走了林大夫。
二人成婚时已是年关在即,新婚不过五日便又到了除夕,陆鸢望着兰颐院中大槐树上新搭建起来的两个鸟窝,一时生了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去年她明明手把手教褚六郎把两个鸟窝打掉了,如今那鸟窝怎么又好端端的挂在树杈上了?
“婶娘!”褚六郎熟悉的呼喊声传进院子。
陆鸢怔了怔,看见个头拔高一截的褚六郎一阵小旋风似的跑来,回过神来。
树上的鸟窝已不是去年的鸟窝了,她也曾离开过,只是没想到这除夕还是要在褚家过。
“婶娘,给你吃蜜饯!”
褚六郎提着一个比男人巴掌还大的荷包,鼓鼓囊囊装了一大包,解开系绳掏出一块儿给陆鸢,自己挑块儿大的满足地撕扯着吃,像吃肉一般。
“从哪儿讨得这么多蜜饯?”陆鸢笑着问,这东西吃多了坏牙,嫂嫂是不可能一下给他这么多的。
“三叔给的,他说让你吃罢药再吃。”
褚六郎又挑出几块大的蜜饯放兜里,这才把荷包递给陆鸢,嘻嘻笑了两声往别处玩去了。
褚六郎才走,褚昉进了门,看了看装蜜饯的荷包,笑了下,“还好,留的比我想象的多。”
依褚六郎贪嘴吃的样子,能剩一半就是好的。
“六郎没那么贪嘴。”陆鸢辩道。
褚昉看看她,面色淡然地说:“这般喜欢孩子,何不自己生一个。”
陆鸢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下,转目看他,见他并没看自己,好似就是随口一说,并不十分期待的样子,想了想,欲言又止。
等过了年再说吧。
正旦日,褚昉参加罢朝会,神色凝重地回了兰颐院,陆鸢恰不在院中,与妯娌们给长辈拜过年,去了庙会。
除洒扫的婆子外,院里只剩了陆鸢带进来的另一个丫鬟。那丫鬟自诩貌美,也知陆鸢带她进来存的是什么心思,见过褚昉后,心下十分欢喜,已是甘愿做通房,此刻见褚昉进门,忙迎上去要伺候他宽下朝服。
自从书韵被送走,褚昉没再提携别的大丫鬟,早已习惯自己做这些起居小事,且这丫鬟身上有一股香味,褚昉很不喜,遂道:“下去,我自己来。”
他声音不重,沉沉的,但威严十足,那丫鬟下意识止了脚步,往后瑟缩去,又去拿取常服。
又贴近褚昉去,想要服侍他换上。
以前做这事的要么是陆鸢,要么是褚昉自己的大丫鬟,绝无让青棠来做的道理,褚昉微微皱眉,道句:“放下。”
念及她是陆鸢的丫鬟,且看着是个新面孔,想来是新买的,有些规矩尚不懂,褚昉没有多加苛责,只是这样吩咐了声。
那丫鬟虽有些畏惧褚昉冷冰冰的样子,但想到他对自家主子很是温和,心想待自己成了他的人,他对自己的态度也会好转,便鼓足了勇气,不仅没有放下常服,还擅自展开了要给褚昉穿上。
她贴得更近,几乎挨上了褚昉手臂,要服侍他穿衣裳。
这动作逾矩过甚,激怒了褚昉,他一伸手夺过常服,仍是没有动手碰那丫鬟一下,向后避去几步,眉心却拧紧了,声音难免冷厉几分:“你听不懂么!”
那丫鬟进府没几天,从未见褚昉发过这么大脾气,登时吓傻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认错,哭得梨花带雨。
因她是陆鸢的陪嫁丫鬟,她若犯错,难免会让人觉得陆鸢御下不严,褚昉不欲深究,没再责问,只是漠然道:“下去。”
那丫鬟慢慢止了哭声,低低啜泣着,偶尔抬眼试探地看看褚昉神色,见他不似方才震怒,心下惶惧散了不少,嗫嚅着解释方才的事情:“姑爷息怒,夫人出门前特意交待婢子要好好侍奉您,婢子不敢辜负夫人嘱托,才做了这事,没想过惹您生气……”
褚昉无意听她多说,闷哼个嗯字,肃然道:“以后这些事都无须你管,在房外伺候便可。”
那丫鬟一听,以为褚昉恼了她,怕他从此绝了收她做通房的心思,膝行着向褚昉扑过去,竟大胆地直接抱住了他腿,眼泪巴巴仰头看着他,泣说:“姑爷别赶我走!我会好好侍奉你的!”
褚昉盛怒,拔脚踢开她,这次没再留情,叫家奴把人拖出去,等陆鸢回来处置。
那丫鬟仍是嚷着愿意侍奉褚昉,被拖拽了下去。
“站住!”
临出门,褚昉一声令下,家奴立即止了脚步,仍是押着那丫鬟,问道:“主君,有何吩咐?”
“你先下去。”褚昉屏退家奴,单留那丫鬟,叫她远远跪着回话。
“你说,愿意侍奉我?”褚昉面色无波,看不出一丝情绪。
那丫鬟连连点头,以为是自己的哭求有了效用,越发娇怜起来,轻轻抿了泪痕,软声说:“能侍奉主君,是婢子三生有幸……”
褚昉冷笑了下,“你要如何侍奉?”
那丫鬟立即红了脸,愈加低了头,羞道:“自是听主君的,主君想婢子如何,婢子,莫敢不从……”
褚昉眉目之间冷意更重,“你主子,如何交待你的?”
那丫鬟吞吞吐吐,不似怕倒似羞,嗫嚅道:“夫人说,让婢子好好侍奉您,以后生了孩子,可养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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