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 by垂拱元年
垂拱元年  发于:2023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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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鸢,不必如此,你嫁我三年,不甘愿、不舒心,诸般委屈,我包容你今次犯下的错,咱们两清,我放你走,无须补偿!”
陆鸢一时讶异地无话,他毕竟差点送命,这样太吃亏了吧?
“国公爷,这样不妥,怎好叫你如此吃亏?两个铺子你还是收下吧,这样我也心安。”
“陆鸢!”
褚昉忽拍案而起,看着陆鸢,眼周都憋红了。
他食指重重戳着自己心口,“你这里,是空的吗?”
他不稀罕她的钱,她想补偿,就不能用点心思吗?
陆鸢愣怔地歪头看着他,她诚心诚意补偿,他缘何说她空心?
难道他甘愿要一份看不见摸不着的愧疚和感激,也不要明明白白、实实在在的利益?
日久天长,再深的愧疚、再重的感激都会消散,要来何用?
“国公爷,情绪虽由心而发,终究如飘风骤雨,不终日不终时,来的快去的也快,实在没有财货来的划算,你还是不要意气用事。”陆鸢好声劝道。
褚昉眉心几要拧蹙地滴出血来,她竟然在教他不要意气用事?
他这是意气用事么?
“和离吧。”褚昉垂下眼皮,漠然无望地说了一句。
她不愿在他身上用半点心思。
褚昉坐下,从书册中拿出放妻书,执笔要继续写,发现旁边的墨早就干了。
他顿了顿,正欲放下笔,见陆鸢安静地走到旁边,一言不发,只是为他研墨。
成婚三年来,他们第一次如此,他端坐案前,执笔书写,她温柔地立在一旁,素手研墨。
写下的却是和离书。

墨研好了, 褚昉落笔才写了一个字,忽捂着伤口咳嗽不停。
陆鸢忙吩咐青棠叫御医来,扶着褚昉躺去榻上。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咳嗽太重牵动了伤口, 晚上时褚昉的病情竟又重了, 咳了几口血后便昏了过去。
陆鸢和几位御医又守了几日,情况仍是不乐观。
整个褚家一时慌了起来。
陆鸢虽在兰颐院守着褚昉,但偶尔能听见松鹤院或者议事堂传来的闹嚷声,不知在为何事争吵,陆鸢起初没理, 后来连着三四日都听见动静, 遂差青棠去打听了一番。
“夫人,那边在闹分家呢。”
褚昉生死不明,褚家竟为分家的事闹起来,终究不光彩。
青棠小声道:“听说老夫人都气病了,有松口的意思, 五夫人这几日正在查账, 估计真的要分家了。”
褚昉分了出去,嫡支一脉便剩了褚暄,王嫮确实有这个资格查账。
仔细想来,大约从褚昉分出去之后,他们就有了分家的想法, 只是碍于褚昉的面子,没人敢提。
如今褚昉病重,连御医都言生死难料, 他们便坐不住了。
褚昉若熬不过去, 这个家必是要分的, 只不过早一步而已。若熬过去, 左右已经分了,既成事实,褚昉总不能再为这事计较什么。
褚昉当初分家只是出于无奈,从没想过让褚家分崩离析,不然他也不会留下大半余财、田产、封邑维系族人生活。
陆鸢是知晓这些的。
她可以冷眼旁观,但不想这件事发生在褚昉病重期间,不想褚昉一醒来就听闻自己辛辛苦苦守护的家族一夕之间四分五裂。
他们想分家,就等褚昉死了,或者醒来。
她会暂时替他拢住这个家,当作补偿吧。
陆鸢吩咐青棠留意着议事堂的动静,待人聚到一起说分家的事便寻了过去。
郑氏瞧上去老了很多,她之前很注重仪容,虽过五旬却没多少白发,这几日大概因褚昉的病和分家的事,忧思过重,鬓角的白发一下冒出许多来,眼角的皱纹也深深堆了起来。
陆鸢进门,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身上。
“母亲。”陆鸢对郑氏行礼,说道:“儿媳在兰颐院便听闻此处吵闹,御医说,国公爷得静养,儿媳来看看出了何事。”
她扫了一眼众人,目光落定在桌案的账本上。
王嫮本来正在看账本,见陆鸢看过来,忙掩上账本,说:“嫂嫂怎么不守着三哥?他若有个好歹,你可怎么办啊?”
陆鸢不接她的话,反而问郑氏道:“母亲,是要分家么?”
郑氏疲惫地“嗯”了声,显是已经没有心力管这些事了。
“嫂嫂,三哥已经分出去了,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王嫮笑着说。
陆鸢看她一眼,平静地说:“既然要分家,想必是要彻底分了,国公爷之前交待,有些账目尚未完全分出来,便趁着这次分出来罢。”
她说着话,摊开了褚昉之前交与她的账目,俸禄、田产、封邑总额应是多少、分出去多少皆记得清清楚楚,言及要收回余下部分。
堂中骚动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人站出来道:“嫂嫂,三哥毕竟已经分出去了,一言九鼎,哪有回来要余财的道理?”
“国公爷与我说的是,留下的余财交了母亲,有朝一日,褚家分家,这些东西自然是要收回来,你莫不是觉得,分了家,还有资格得国公爷的照护?”
陆鸢笑了笑,“你若觉得我没道理,就等国公爷醒来,找他说去,若不想等,我也不介意陪你上公堂。”
褚昉留下的余财不少,他们定不愿放弃,但若闹上公堂,他们也丢不起这个人。
有妇人看向王嫮,王嫮已有七个月身孕,早就不满婆母霸占掌家权,是这次游说分家的中坚力量,她本以为依陆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冷淡性格,加上与婆母的旧怨,定不会多管闲事,不成想她竟是个见钱眼开的,伺机想把剩下的余财要回去。
“嫂嫂,三哥最看重褚家的颜面,上了公堂,叫他知道了,又要责怪你了。”王嫮状似替陆鸢着想,提醒道。
“我不过依国公爷吩咐行事,只想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收回来,他缘何要责怪我?”陆鸢无所谓地垂下眼皮。
看上去是非上公堂不可了。
王嫮想了想,说:“嫂嫂,你不知道吧,孟华表姐一家的开销也是咱们负担呢,你把余财要回去,怕是得把表姐那份负担也接过去。”
“这个国公爷倒是没有提起,想来一直是母亲在管,我,终究不好过问。”陆鸢想了想,“那些事都可以后再说,现下还是先说分家的事吧。”
她重新拿起账本,很快核算出应该分出去的家产,要王嫮析出账目交与她。
王嫮沉着脸,不待说话,又听陆鸢说:“弟妹怀着身子,还是不要操劳,我亲自来也可。”
王嫮按着账本不说话,去看褚暄。
褚暄也觉趁兄长病重分家实在没良心,但禁不住妻子闹,只能依着她,此刻见王嫮示意他说话,他虽过意不去,还是硬着头皮道:“嫂嫂,三哥向来说话算话,你这样做不是掉他的面子吗?”
陆鸢看向褚暄:“正因国公爷向来说话算话,我才来拿回该拿的东西,五弟,你若是不信,不如等国公爷醒来问问?”
顿了顿,又说:“五弟,国公爷现在生死不明,褚家只能依靠你,你竟要由着这个家四分五裂么?”
褚暄本就心虚,闻言立即窘迫地红了脸,一言不发。
堂上一时静默下来,坐了会儿,陆鸢收起账本起身,说:“我的意思很明白,若分家,该我的,我一分不让,你们好好商量,有了决定我再来。”
回到兰颐院,看着安安静静躺在榻上的褚昉,陆鸢微微叹了一息。
在榻旁坐下,自言自语:“其实,死了也好,清净。”
忽听一声闷闷的轻咳。
陆鸢循声看去,见褚昉睁开了眼。
“就这般盼着我死?”
陆鸢一愣,目光闪烁了下,忙解释:“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本想把褚家要分家的事说与他,又怕惹他不快,遂什么也没说,叫御医来看。
待御医诊过,确信褚昉不是回光返照,而是真的有所好转,陆鸢才松口气,命灶上熬了药膳。
褚昉醒来的消息很快传开,褚家人都赶了过来,一时嘘寒问暖,和睦融洽,哪还有半点分家的意思,只有郑氏抱着儿子哀泣连连,似受了天大委屈。
褚昉劝慰母亲一会儿,问她可是遇到了难事。
不待郑氏回答,王嫮抢话:“三哥,嫂嫂今日说要把你之前留给大家的东西要回来。”
褚昉愣了愣,看向王嫮,却是问:“她好端端的,为何要把东西要回来?”
陆鸢甚至提出给他两个铺子做补偿,何必去要那些东西?
王嫮抿唇不语。
褚昉不好责难弟妹,转目去看褚暄,语气肃然:“照英,你说。”
褚暄低着头不说话,却听郑氏泣道:“照卿啊,你娘差点就被人逼死了!”
陆鸢本来不想褚昉一醒来就处理这糟心事,现下见已然捅出来了,便也不再多管闲事。
郑氏哀泣着跟儿子告状:“他们要分家,日日去找我闹,还说我拿褚家的钱养外姓女,不公道……”
褚昉听罢母亲哭诉,扫了一眼来探视的众人,见约莫来齐了,便问:“果真想好了,要分家?”
因着陆鸢那番话在前,众人都以为褚昉会毫不留情地把他那份家产全部收回,纷纷摆手,言没有的事。
褚昉扫过每一个人,听他们挨个表了忠心说不分家,才道:“以后想分家,随时来与我说,别去为难一个老人家,还有,母亲有她自己的私财,她想花在哪儿,我这个儿子都管不着。”
其他人更没资格管。
众人哪敢有半点顶撞,又是一番看似真心诚意的嘱咐才散了去。
褚昉嘱母亲回去休息,单独留下褚暄。
待房中没了旁人,褚昉一跃而起,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刀,抡着刀鞘朝褚暄砸去。
房里只有褚暄和陆鸢,谁都没想到褚昉会突然发这么大火,陆鸢没见过褚昉打自家弟弟,一时愣住。
褚暄拔腿就跑,口中喊着:“三哥,我知错了!”
见褚昉没有停下的意思,又喊:“嫂嫂我知错了!劝劝三哥吧!”
陆鸢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去拦褚昉,“国公爷,你的伤还没好。”
褚昉本是要接着砸褚暄,见陆鸢过来,怕误伤于她,遂暂时停了下来,呵斥想要趁机溜掉的弟弟:“站住!”
“你就任人欺负你的母亲和寡嫂?”
褚暄一愣,回头看兄长:“寡嫂?”
“我若死了,你是不是就真看着母亲和你嫂嫂受人欺负!”
他向来知道褚暄袒护妻子,可没想到他会没有分寸到这个地步。
褚暄被兄长砸的背疼,却也不敢再跑,只能寄希望于陆鸢劝下褚昉,站在原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过了会儿,才解释:“三哥,你也知道母亲,霸道的很,九娘想管家,她不肯放,我又不像你,能做母亲的主,我没法说服母亲把我那份俸禄分出来,只能这样办。”
“所以你就联合一个家族的人,来逼自己的母亲?”褚昉怒不可遏。
褚暄低头不说话。
因着陆鸢的劝说,褚昉砸了弟弟几下后放他走了,吃了些药膳,又经御医确认他方才一顿大动作没有扯裂伤口,才坐回榻上休息。
也不知是不是前几日睡的太多,褚昉没有多少睡意,靠在围屏上思绪万千。
一时想到那封写了一半的和离书,一时又想到圣上说他治家有方、夫妻和睦的夸奖,还有今日母亲的哭诉、弟弟的无奈、族人的阳奉阴违。
陆鸢必是想借要回余财拖延分家一事,她有心帮他的。这个家,若交到她手里,或许比在母亲手里更好。
但他怎能把一个乌烟瘴气的褚家硬塞给她?
他若此时反悔不和离,她定会以为,他只是缺一个掌家的妻子,想让她收拾烂摊子罢了。
“掌灯。”
褚昉披上单袍去了外间。
“国公爷,已经很晚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自褚昉养病,陆鸢一直在外间的美人榻上休息,见他出来,这样提了句。
褚昉没有答话,径直坐去书案后,寻出放妻书来。
“帮我研墨。”褚昉道。
陆鸢轻轻应了声,站在他身旁什么也没说。
他要连夜写和离书,这事她怎么好劝?
褚昉提笔落下几个字,又停顿下来,似在忖度什么事,良久后,抬头看陆鸢:“岳丈会同意么?”
和离书不止需要夫妻双方签字盖印,还得双方父母签字,而后交官府备案。
陆鸢以尽量平和的语气说:“爹爹那里,我会说通的。”
褚昉转过头,看回和离书,接着写了几个字,又抬头看陆鸢:“此时和离,可能会有流言蜚语,你果真想好了?”
坊间很多为规避夫君连坐之罪和离的,也有因夫君生病和离的,他刚刚受了重伤,此时和离,传出去大概说什么的都有,他和陆鸢,谁都避免不了,他倒无所谓,陆鸢终究女儿家,就怕名声有损。
“我阿娘说,不能活在别人的口舌之快里。”
褚昉只好转过头,继续写和离书。
忽又抬头问:“和离的因由如何写?”
陆鸢眨眨眼,这是问题吗?
“情不相偕、不敬夫主、不睦家宅、无子,都可吧?”
褚昉忖度着,觉得选哪个都不合适。
陆鸢见他迟迟不落笔,替他拿了主意,歉疚地说:“就写‘不敬夫主’吧。”
褚昉看看她,没有落笔,又想了下,写了“情不相偕”。
契书成,两人各自签字按印。
褚昉道:“明日待母亲签过字后,便送你归家,待岳丈签了字,我差人送去官府。”
陆鸢本想等他痊愈之后再走,但现下和离书已成,再留下去似不妥,遂答应下来,正要开口说补偿的事,听褚昉道:“铺子的事别再说了,我不会要,给你的东西,也不会拿回来。”
陆鸢的话咽了回去,褚昉这是非要她欠下一个人情了。
褚昉默了会儿,犹豫着开口:“你……”不许太快谈婚论嫁。
“怎么了?”陆鸢完全猜不到他想说什么。
“你今后,有何打算?”褚昉问出口的却是这句。
陆鸢笑了笑,“好好做生意,好好过日子。”
过日子?和谁过?
“你要嫁周元诺么?”不知为何,褚昉这一句竟没憋住。
陆鸢没有答话,想将和离书收进囊中,刚伸过手去,褚昉先她一步按住了和离书。
他看着陆鸢,冷冰冰地质问:“是不是要嫁周元诺?”

一句说不好, 功败垂成。
陆鸢索性收回手,由褚昉掌控和离书,仍是平静温和地说:“国公爷也明白, 我们此时和离, 定然会陷于流言蜚语中,我怎会在此时谈婚论嫁?”
褚昉按着和离书想了会儿,问:“多久?”
“什么多久?”陆鸢讶异。
“多久再论婚嫁?”
陆鸢不自觉抿了抿唇,答:“没想过,随缘吧。”
褚昉审视着陆鸢, 从她平静的容色里辨不出一丝真实的情绪, 没再追问,松手放开和离书,说:“果真再嫁,予我一张帖子来,我去喝喜酒。”
陆鸢实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 唇角弯了弯, 带出一丝言不由衷的笑意,没有回应。
谁知褚昉又补了句:“莫非你想偷偷嫁人?”
陆鸢不想再纠缠这件事,随口说句:“好。”
本以为这事就说定了,不料褚昉又来一句:“你会嫁周元诺么?”
陆鸢实在烦了,反问:“我若嫁他, 国公爷要如何?”
褚昉没想到她的脾气会一下子窜上来,像被后起的浪潮盖过了势头,他摸了摸鼻子, 垂下眼皮淡淡地说:“自是, 要去喝喜酒。”
陆鸢皱了皱眉, 总觉得他这话阴阳怪气。
第二日, 和离书送到郑氏那里签字,郑氏虽奇怪儿子明明前脚又是住在陆家、又是分家,一副与陆氏好好过日子的作派,缘何今日又写了和离书,却并没劝阻,爽快地签了字,待要问问儿子缘由,褚昉寻个借口离了松鹤院。
兰颐院内,陆鸢命青棠收拾东西,褚昉就坐在书案后,看着主仆二人几乎不言语,只用眼神交流。
道路以目的样子。好似他是一个暴君,他们苦他良久,终于熬到了头。
只用了半日,陆鸢的东西便收拾好了,只装了三个箱笼。
“国公爷,那我就走了。”
陆鸢来道别,明明看不出喜色,可褚昉就是觉得她很欢喜,欢喜得比外面的日头都热烈,这份欢喜让他气闷。
他沉沉地嗯了声。
有家奴进来搬箱笼,陆鸢随在箱笼后头出了房门。
如今已是初夏,她穿着一身水碧齐胸罗裙,拿着一把轻罗小扇,步履很稳,却又轻盈地像只破茧的蝴蝶,扑扇着五彩的翅膀,掠过花间小径,没有片刻犹豫地飞走了。
褚昉望着她背影,忽生出一种错觉。
好像他们没有和离,她还是他的妻子,只是回娘家省亲,过不了几日就会回来。
她带的东西那样少,他很想叫住她问问,东西可带全了?
她嫁进褚家三年,就那么点东西吗?三个箱笼?
陆鸢很快出了兰颐院,消失在褚昉的视线之内。
褚昉目光茫然地扫了一眼屋内,看上去并无多少变化,好似只有她的妆台空了,其他的仍是原来模样。
可他突然觉得这屋子暗淡无光,了无生气。
他烦乱地掀了掀旁边的书册,再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夹在其中的放妻书,已经写成了,签字盖印,亲手交给了陆鸢。
就在昨晚,月黑风高、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和陆鸢商量着,写下了久久未成的一封和离书。
是她蛊惑了他么?还是他意气用事?
他为什么仍是不能相信,自己会这般轻易就写了放妻书?
他当时怎么想的?就因为怕她以为留下她只是为了收拾烂摊子?怕她以为他反悔只是自私自利?
他何时这般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了?
“长锐!”褚昉朗声唤了近随。
“主君,何事?”
褚昉怔了许久,声音淡下来:“无事。”
此时追回,他在她眼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出尔反尔的小人了。
“长锐,你挑个得力的人出来,以后跟着夫人,日日同我报她的行踪,记住,莫叫她察觉。”
褚昉又在空荡荡的屋子坐了许久,深深记下一个教训。
以后再也不要半夜三更做决定。
“去把五公子叫来。”褚昉觉得是该好好整顿家宅了,先从这个不扛事的胞弟整起。
马车里,陆鸢捧着和离书看了又看,眼中的光比看黄灿灿的金子都亮。
青棠比她还兴奋,晃着她手臂嚷道:“姑娘,离了!离了!你和周公子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她改口改的很顺。
陆鸢这次没有嘱青棠慎言,左右和离书已成,再受过一些流言蜚语,等事情慢慢淡下去,她和元诺之间便再无阻隔了。
现下唯一的麻烦就是父亲那里。
他肯定又要好说歹说劝上一番,说不定还要去找褚昉询问缘由。
她得好好想个借口,让父亲不去找褚家的麻烦,还能痛快签字。
因着褚昉之前的示好,父亲坚信他有意冰释前嫌、好好过日子,若无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父亲定不会轻易放弃褚昉这位贤婿。
她得让父亲知道,这份和离书就是褚昉与她义绝的决心,她与褚昉再无可能做夫妻了,如此,父亲才会死心,才会安然接受她嫁与别人。
陆敏之下值回家,见陆鸢在,不免奇怪:“照卿受伤,你不在家照顾,怎么在这时候回来?”
陆鸢少见的情绪低落,瞧着很是神伤,点点桌上的和离书,“你女儿和离了。”
陆敏之双目霎时瞪圆了,一把夺来和离书,见都已签字按印,怒声质问陆鸢:“你在这个时候跟照卿闹什么,气坏了他,你就是谋杀亲夫啊!”
见陆鸢不发一言,按下些怒气,又问:“到底因何和离?”
陆鸢道:“不是写的很清楚么,情不相偕,国公爷想了很久,亲自忖度写下的。”
“照卿亲自写的?我明日问问他去!”陆敏之收起和离书道。
“爹爹,我若是你,就不会在这时候自讨没趣。”陆鸢说:“你也知道,国公爷还在养伤呢,再受了刺激,伤情加重,你担待的起吗?”
“我与他好声说便是。”陆敏之坚持要去褚家一趟。
陆鸢状似不安地纠结许久,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音色沉而又重:“爹爹可知道,安国公的伤,到底从何而来?”
陆敏之见陆鸢这副神色,心中一时惴惴,“从何而来?”
“是我伤他的。”
陆敏之面色一僵,下意识环顾四周,虽是在自己家中,却还是匆匆关上房门窗子,这才折回来问:“你,这非同小可,你可别乱说!”
“这种事,我会冒认么?”陆鸢神色凝重看着父亲。
“你为何伤他!”陆敏之才责问出口,又道:“因为周元诺?你信了流言,以为周元诺果真重伤,你以为是照卿杀他的?”
陆鸢没有答话,默认父亲所言。她当时神思恍惚迷惘,无法冷静下来细想,加之日积月累的成见和戒备,铸成了那桩错。
“你糊涂啊!”陆敏之气得跺脚。
“这么几年了,你对周家那小子怎么还是这样!舍不得磕、舍不得碰!你养儿子呢!”
“爹爹!”陆鸢颦眉看着父亲,“事已至此,真相你也知道了,签字吧。”
陆敏之兀自嚷嚷指责了一会儿,见陆鸢无甚反应,只能平复情绪好声劝:“阿鸢,你想想,你犯了这么大错,照卿都肯替你遮掩,这份情意难道??不值得你托付终身?夫君是什么,是要替你扛事的,不是一味要你庇护的,你懂不懂?”
陆鸢面露愧色,“安国公此次肯包容我,我也很感激,但爹爹难道还不明白,这包容已是安国公的底线了,不管是顾及褚家名声也好,念在夫妻情分也好,他不深究这件事,难道爹爹还指望他继续留着女儿,趁他不备再来一刀么?”
陆敏之语塞,女儿所言不是没有道理,且褚昉抛开之前诸般示好努力写下这封和离书,必是心意已决,再无挽回余地了。
他再去问,只会激化矛盾。
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于这件事就此打住。
“阿鸢,这件事终究是你不对,就算照卿不与你计较,你就能心安理得?”
陆鸢点点头,“我明白,国公爷现下还在气头上,不要我的补偿,待他以后想通了,我不会赖账的,不会叫他吃亏。”
陆敏之纵万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叹了几声“糊涂情种”,在和离书上签了字。
陆鸢收起和离书,心神才整个松下来,在父亲对面坐下,心平气和地说:“爹爹,有件事,我一直没有与你好好谈过。”
陆敏之看看女儿,收回目光没有接话。
“阿娘死的时候,嘱咐我一定要活着走出沙漠,还要我告诉你,她这辈子嫁你不后悔,虽然你那时又穷又酸,上门提亲只采到一捧野花,可她喜欢你的笑容,虽然有时虚伪有时真诚,可她相信,你给她的笑容,都是真诚的。”
陆敏之没有看女儿,眼眶却红了。
“阿娘说,你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你愿意给她自由,爹爹,为何到了我们这里,你就变得这样顽固不化了?若是阿娘在,三年前的事不会发生,她会尊重我们的选择。”陆鸢一字一沉地说。
陆敏之忽地抬高了音量:“给她自由有什么用!还不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连个全尸都没有,只有一捧白花花的灰!你说说,自由有什么用?还不是眼睁睁看着她死?”
陆敏之憋红了眼眶,气的身子打颤,几乎是咬牙看着女儿。
陆鸢本想借此次谈话,让父亲放手别再管她的事,却没料到父亲情绪会如此激烈。
当年她抱回母亲的骨瓮,父亲什么也没说,一个人抱着骨瓮在房里枯坐了三天三夜,后来很是平静,
她以为父亲对母亲死于非命一事早就放下了,没想到,母亲去世十有一年,父亲如今提起来还是如此情意难平。
“爹爹,你别激动。”陆鸢忙倒了一盏茶递过去,安抚父亲。
陆敏之坐了会儿,喝了几口茶才平稳情绪,好声劝陆鸢:“你阿娘想好好培养你,想你和她一样,做商队的少主,东奔西走,爹爹是不是给了你很多自由?是不是也由着你跑了那么多年?你知不知道你每一次远行,我都生怕,下次见到的就是你的骨瓮,可我又怕不准你跑,你阿娘怪我,好不容易熬到你嫁人,有个人替我管你了,结果,又是这般!”
陆鸢抿唇不说话。
“你以后如何打算?”陆敏之哀叹之后,抬头询问女儿。
“我本来想去汝州一趟,看看那里的天青瓷,谋划一下生意,但最近京城戒严,进出都很麻烦,便只能再等等了。”
陆敏之点点头,交待:“你们刚刚和离,坊间定会有些闲言碎语,你这段日子就好好待在家里,别出去招摇,等风声过去再说。”
陆鸢在父亲面前少见地乖顺,应句好。
和离一事定下,陆鸢依照父亲嘱咐在家中待了许久,偶尔去铺子里也是戴着帷帽。
这日,她一身轻便翻领袍装,梳了男子发髻,戴了一顶遮阳斗笠,跃上马正要往铺子里去,听见身后如潺潺清溪般沉澈的声音。
“这位兄台,是要去哪儿?”
陆鸢回头望,笑弯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狗子:冲动是魔鬼。放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望你以后行事,注意分寸◎
周玘一身素灰的单袍, 玉色的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容,望着陆鸢,目中若有朗星。
得到她和离的消息已经一个月了, 但因东宫事务忙, 太子一直不肯给他休沐,他不得已,告了病假,才得一日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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