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啦~”
怀里抱着那只丑丑的玩偶熊,柚杏和鹤见川他们挥手告别,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看起来更像是只小狐狸了。
“拜拜。”
鹤见川匆匆忙忙地和她告别,转身推着又想去粗点心铺子里买零食的乱步和醉得晕乎乎的不动,小跑着朝商店街的入口去了。要是让与谢野等太久生气了的话,与谢野肯定会打电话去鹤见家和鹤见川的妈妈告状了。
他们背对着,在团子店的门口分道扬镳了。
——“呐、大姐姐,来和我一起玩吗?”
稚子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飘飘忽忽如同隔上了一层薄纱,听的不太真切,却又令人毛骨悚然。
鹤见川睁开了眼。
上一秒合上眼皮的时候,视野里仍是晴朗的天空,大片棉花般柔软的白云飘荡,温暖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簇拥着睡意涌上大脑。春日午后的教学楼天台,永远都是午休的好地方,下午的第一节 课就是英语考试,趁着午休的这点时间稍微补个小觉,也能让之后的考试时精神更清爽一些。
然而这一秒,她似乎才刚刚闭上了烟,和煦春光笼罩在身上的暖意骤然消散,阴冷入骨的气息攀上皮肤,直往身体里钻,硬生生冻得鹤见川打了个冷颤,脚下险些没有站稳倒下去。
“大姐姐,你也来和奈奈子一起玩吧~”
那道孩童的声音在鹤见川睁眼时再次响起,眼前是有些破败的日式老宅,窗格上糊着的薄纸斑驳破碎,老旧的榻榻米上沾染着大块不明的黑色污迹。
鹤见川咽了口唾沫,僵硬地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左手,肤色苍白的小女孩穿着脏兮兮的和服,抓住鹤见川的袖子,仰起头,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朝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分明是天真烂漫的笑容,但配上她那双盛满了血一样的眼睛,还有周围这阴森可怖的环境,鹤见川只觉得头皮发麻,背后一阵冷意。
“鬼、鬼、鬼……”
“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把甩开了小女孩的手,鹤见川拔腿就跑。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学校的七大不可思议里面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天台上的奈奈子”吗!不不不不“七大不可思议其实有八个”这也是理所当然……个屁啊!!好歹也是历史悠久的怪谈团队了他们就不能严谨一点吗!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招新人还不通知一下人类啊!你早说我就不会上天台了啊啊啊啊!!!
鹤见川的脑子里一口气也不喘地飞速吐槽着,脚下的动作半点没慢,转眼就冲出了屋子跑过了两条走廊。
潜能这种东西果然是无限的,当你觉得自己八百米跑都不能及格的时候,生活冷不丁就会放条狗在你的屁股后面,然后苦口婆心地教育你“潜能挤挤总会有的,八百米跑跑总会及格的”。
但是鹤见川不怕狗,她向来和猫猫狗狗这些小动物很投缘,所以生活贴心地改放了只鬼在她屁股后面,对这一感动横滨的义举,鹤见川衷心表示:
我、谢、谢、您、大、爷、嘞!
……咔哒。
木屐踩过地板的声响忽然响起,鹤见川在又一个拐弯处前紧急刹车,双手挡在身前,一脸戒备地看着那幽暗的走廊。
咔哒、咔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鹤见川往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战战兢兢地靠上了背后的一板拉门。
“大姐姐~”
本该被甩在身后的小女孩的声音,从面前的走廊拐角后传来。鹤见川觉得自己应该适时摆出一副“我的妈呀为什么她会在前面”的震惊表情,但冷静理智如她,还是决定继续镇定地害怕。
毕竟跟鬼讲道理脑子多半是进机油了。
“是要玩躲猫猫的游戏吗~大家好像都喜欢玩这个游戏呢,一看见奈奈子就跑掉,然后躲起来,刚才的那个哥哥也是。”
“虽然奈奈子想玩一些其他的游戏,但是大姐姐也想玩躲猫猫的话,那我们就玩躲猫猫好了。”
“不过输了的一方,是要有惩罚的哦。”
“大姐姐……如果大姐姐被奈奈子抓住了的话……”
“就把自己给奈奈子吃掉好不好?”
“奈奈子好几天没有吃人了,奈奈子好饿啊。”
不好不玩不给吃。
鹤见川感觉自己的两条腿都要抖成筛子了,她背靠在拉门上,努力地往后挪,一只手试图从身上摸出点能防身的东西来。真是作孽,她今天出门没带不动的本体刀,不然的话现在就是刀子精大战鬼童子了,这么说不动也是几百岁的大龄儿童了,打个寂寂无名的小鬼应该也不是问题。
可问题就在于不动这会儿不在啊!
“阿爹和娘亲都不在了,没有人给奈奈子做饭。”
“大姐姐,奈奈子好饿啊……”
饿了就去打劫乱步的零食箱啊!吃人干嘛人能有零食好吃吗!就算要吃人泡在零食堆里的乱步他不香吗!我就这么点小胳膊小腿看起来难道会好吃吗!
鹤见川持续瑟瑟发抖,艰难地想要溜走。
“太阳正当空~影子圆又圆~炊烟袅袅~爹爹和娘亲快回家里来~囡囡在家乖乖等开饭~”
稚嫩的童声回荡在空空荡荡的长廊里,鹤见川的视线慌乱地扫过周围的房间和走廊。是该顺着走廊折返回去逃跑,还是躲到哪个房间里?说到底,这座房子真的有出口吗?
脚步声在拐角后停下了,一并停下的还有她的歌声。
“大姐姐~”
“你藏好了吗?奈奈子要来找你了哦。”
『藏个锤子啊啊啊——!!』
鹤见川在心里咆哮着,她正打算回头顺着来时的走廊逃跑,身后抵着的一扇拉门却忽然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了。
黑暗的房间里,一双手伸了出来,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拉进了屋里。
拉门一声不响地被关上了,只有门格上原本糊着如今却破了的薄纸,耷拉在木头的网格上,轻轻地晃了晃,又立刻恢复了常样。
穿着红白条纹和服的小女孩从拐角后走了出来,看见的却是空无一物的走廊。些微属于人类的气息还残留在空气中,但却没有鹤见川的身影。
小女孩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咦”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却又什么都没发现,哒哒地踩着小木屐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跑过去了。
*******
“嘘~~~~~~~~~~~~~!”
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听着外头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了,我妻善逸松了一大口气,放开了鹤见川,瘫坐在了地上。
“咦?”
“咦??????”
转头看清了善逸的脸,鹤见川惊异地失声叫了出来,但立刻就又捂住了嘴,把后半截声响噎了回去。
她还记得面前的这个人。没办法,那一头金闪闪的短发,还有总是懦弱地下垂着的圆眉,实在是让人想忘记都难。
『这算是什么!』
『又是梦??』
鹤见川惊恐抱头。
“小鹤见……不动没和你一起吗……”善逸一脸哭丧地问道。他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和脸上都沾着灰,手侧带着些擦伤。
“他在家里……”鹤见川抱着头,以比他更惨重的神色回答道。
“诶~~~~~~~?”
沉默着对视了半晌,两个弱鸡无语凝噎,泪眼执手。
“善逸,现在只能靠你了。”
“小鹤见,你能不能现场学呼吸法?”
鹤见川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强力对手,毕竟她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饱经训练的男生竟然会请求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保护,连同为战五渣的乱步都做不出这种事。
可恶,这局是她输了。
——但她是绝对不会出去和鬼正面干的,这辈子都不会去和鬼正面干的,打架又不会打,只能靠苟在大佬背后才能活得下去这个样子,苟在大佬背后感觉就像苟在重型坦克里一样,大佬个个都是人才,打架又厉害,她超喜欢大佬的。
像是善逸这种一睡觉就换号的怂包界二五仔,鹤见川拒绝和他为伍,只同意抱他大腿。
呵,明明是大佬还装菜逼,挤占她这种真菜逼的生存空间,鹤见川实名举报这种破坏游戏赛制的行为。
看出了鹤见川眼里三万字的控诉书,善逸默默地把想要塞给鹤见川的刀又塞回了腰间,他总觉得真的把刀递给鹤见川的话,鹤见川在杀鬼之前可能会先杀他。
“小鹤见,你之前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啊?”善逸明智地选择暂且换个话题。
“不知道,我一睁眼突然就又回到了家里,在床上醒了。”鹤见川对事实进行了一点艺术加工,像是什么从床上摔倒了地上之类的事情就不必告诉善逸了,“然后今天我本来是在学校睡午觉的,一闭眼又跑到这里来了。”
“你在这里干嘛?”
鹤见川反问善逸。
“是任务。”善逸靠着墙壁,抱着膝盖坐了起来,“之前在藤袭山的时候,我靠着鹤见你和不动的帮忙通过了选拔,现在变成鬼杀队的成员了。这个闹鬼的房子就是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结果我一进来就出不去了。”
“出不去?”
“——是迷宫。”
“这座房子,内部是一个很大的迷宫。实际上的房间只有五个——一个大卧室、一个小卧室、一个厨房、一个杂物间,还有一个大概是客厅一样的大空间。不管打开哪扇门,看见的都是这五个房间里的其中一个房间。我走着走着就分不清方向了。”
善逸的话让鹤见川下意识地辨认了一下他们现在所处的房间,布满蛛网的墙角、缺了一角的木桌、几张凳子、破碎的碗,半开半掩的橱柜,还有冰冷灶台上放着的大铁锅,看起来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一样。
这里是厨房。
鹤见川又四下看了看,没有见到任何吃食,本该放着米的米缸空空荡荡,水缸里也一滴水都没有,积着厚厚的灰。
“那个小女孩一样的鬼,好像唯独不会进厨房的房间,就算从门口经过也闻不到这里面有人的味道。”善逸又补充了一句,解释了他躲在这里的原因。
“厨房……”鹤见川挠了挠头,想起了刚刚小女孩说的话,“说起来,那个……孩子?刚刚好像一直在说‘饿’诶。”
“啊,我也有听见她说过饿。说是要让我给她吃什么的……”想到这,善逸打了个哆嗦。
“还有……父母都不在家,所以没人做饭……”鹤见川看向了冷冰冰的灶台。
似乎是看出了鹤见川所想,善逸磨磨蹭蹭了两下,还是斟酌着开口道,“虽然说也不一定……但是小鹤见。”
“嗯?”
“那个小女孩,在变成鬼之后,把她的父母给吃掉了也说不定。”
善逸把下巴靠在了膝盖上,有些消沉地眨了眨眼。
“据说,很多鬼在刚变成人的时候,因为控制不住吃人的欲望,结果就把身边最亲近的人给吃掉了。”
“虽然看起来外表还只是个小孩子,但是变成鬼的人,就已经不是人类了,小孩子的鬼也能杀死成年人的。”
“道理我都懂。”鹤见川并排着坐在他边上,“但是善逸。”
“嗯?”
“你看那口锅底下,像不像藏着一只小鬼?。”
“嗯????????”
落满灰尘的灶台上,那口黑漆漆的铁锅,突然动了动。
鹤见川和我妻善逸,两个举世罕见的胆小鬼,此时瑟瑟发抖地抱在了一起。
幽暗寂静的厨房里,铁锅和灶台相碰发出的声响断断续续地响起,那口大大的、上了年头而略带锈迹的大铁锅,一下一下地抖动着,像是铁锅底下的灶里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彼此捂住了对方的嘴巴,两双同样惊恐睁大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灶台。鹤见川的额角冒出了一滴冷汗,咕咚咽下了一口唾沫。
那口大铁锅终于被顶歪到了边上,露出了一条缝隙,从那条黝黑的缝隙里钻出来的是——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啾太郎?????”
——善逸的鎹(麻)鸦(雀)。
鹤见川松开了手,目带鄙夷看向了善逸。
“那是什么眼神!那算是什么眼神!我和啾太郎一进来没多久就走散了!我怎么知道它也在这里还躲在灶台里啊!!噫——!!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等一下!说到底不是你先说那里藏着鬼的吗!”
“……哼。”
虽然很想继续甩锅给善逸,但善逸说的也没错,所以鹤见川这会儿只能扭头假装不屑和他争辩。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什么叫做‘哼’啊——这种时候不该说‘哼’而该说‘对不起’吧!快给我道歉啊!”
“……唔。”
鹤见川不满地鼓起了脸颊。
“咕、”
善逸的控诉戛然而止。
『那算是什么表情!』
『——稍微有点太可爱了吧!!』
“对不起全部都是我的错!小鹤见你是好心提醒我我不该这么说你的!!!”
鹤见川VS我妻善逸,我妻善逸因对手过于可爱而举旗投敌,本场比赛鹤见川胜。
“啾、啾啾!”
圆滚滚的啾太郎拍打着小翅膀飞到了他们的身边,叫声急切,然而鹤见川不是鸟人也是迪×尼公主,并不能听懂它在说什么。
“安静点啊啾太郎,万一把那个鬼引回来了怎么办。”善逸一手捧住啾太郎,试图捂住那张小小的尖嘴,但却被啾太郎啄了一口,“疼!”
“啾啾啾!”
扑棱着翅膀,啾太郎咬住了善逸的袖子,拽着他朝灶台的方向而去。鹤见川和善逸两人迷惑地对视了一眼,还是小心翼翼地跟着啾太郎,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灶台边。
缩在善逸的背后,鹤见川探出脑袋看了看,灶台上的大铁锅脏兮兮的,锅底还结着破败的蛛网。
“这个锅怎么了吗?”鹤见川问道。
“啾、啾啾啾——”
松开了善逸的袖子,啾太郎跳到了灶台上,拳头大小的身躯努力地顶在锅边,像是想要推动铁锅。
和善逸对视了一眼,鹤见川伸手抓住了铁锅的边沿,指尖传来的是厚厚灰尘和锈迹的触感。鹤见川和善逸两人一人抬着铁锅的一边,将这口锅从灶台上抬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铁锅落地发出了一声闷响,鹤见川将锅往边上又踢了踢,转头看见啾太郎示意着他们从灶台上的口子朝下面看去。鹤见川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到一团黑,隐隐约约有着些柴火之类的东西的影子。
“这不都是些烧火的东西吗?善逸茫然地看向啾太郎。
“啾啾啾啾啾啾!!”
啾太郎看起来有些焦急,小脑袋不停地朝灶底下示意,甚至扯着善逸手背上的肉,带着他的手往底下伸。
“疼疼疼!快松口!要出血了真的要出血了!”
疼的眼冒泪花,善逸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出了个火折子来,呼呼地吹燃,昏暗的厨房里顿时亮了一些。
“我知道了,我看就是了!”
将点燃的火折子凑到了灶台上的圆口边,善逸俯下了些身子,想要借着火光看清灶台里的东西。
“……诶?”
他呆呆地发出了一个语气词。
鹤见川站在他的身后,感觉到善逸的身体好像一瞬间僵硬了起来。她正要从善逸的背后出去,也看一看灶台底下是什么,就见到善逸的手一松,火折子差点就要掉进灶里去,但被啾太郎扑着翅膀用鸟嘴接住了。
“怎么了?”鹤见川问道,同时朝着灶里看去。
黑洞洞的灶里,在一些堆得乱七八糟的树枝之类的可燃物上,一具幼小的白骨正躺在那里。
那大概是个一岁上下的小孩子,总之年龄应该很小,细细的白骨散落着,一颗小小的头骨堆在骨头的最上面,空洞的眼眶正对着灶台上的开口。
鹤见川跟着与谢野和乱步学过一点点有关人骨的东西,在那颗小小的头颅上,她看到了一些凹下的印子,那是类似小型兽类留下的咬痕。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具婴孩的尸体,并非是自然腐烂,而是被某种动物吃掉的。
或者说——她想到了刚来这里时她所见到的“小女孩”,这个幼小的孩子,很可能是被刚刚这栋房子里的那只鬼吃掉的。
——不对。
鹤见川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善逸,你刚刚是不是说过,那个鬼只有厨房不会进?”鹤见川问道。
抢过了啾太郎叼着的火折子一把灭掉,善逸打着颤回答她,“应、应该是。”
“你之前还躲进过其他的厨房吗?”
“这里是我见到的第三个厨房,我在发现的第二个厨房里躲过一段时间,没有被找到,我就想从这座房子里逃跑,结果从那个厨房里跑出去之后,我很快就又被发现了,逃跑的时候又躲到了这个厨房里,发现那个鬼找不到我了,所以我想,可能躲在厨房里就不会被发现了。”
“但是……”鹤见川害怕地抓紧了他的袖子,“你刚刚也看到了吧,那具小孩子的骸骨上,好像有着被鬼吃掉时留下的牙印。”
“那个鬼会不会不是‘不进厨房’,而是找过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我们的话,‘最后进厨房’啊。”
鹤见川哆哆嗦嗦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不、不要啊——!”善逸立刻抱着头缩到了角落里,“说到底我还是要死在这里吗!好不容易躲了这么久结果还是要死在这里吗!……不不不、好像死在这里也好,在第一次任务的时候死掉了,以后就不用继续这种可怕的事情了——但是很痛啊!被吃掉一定会很痛的吧!我不想要痛啊——!”
鹤见川发现自己好像和善逸还是有点微妙的区别的,比如说她主要是怕死,但是善逸好像比起死更怕痛……?
“小鹤见……真的没有办法叫不动过来救我们吗?”善逸哭唧唧地看着鹤见川。
“这也不是‘叫不动过来’的问题啊……”鹤见川也哭丧着脸,“我怎么让不动跑到梦里……咦?”
——已知:1、这里是梦里。2、梦里发生的事情都是假的。
——可得:就算在梦里死掉了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善逸,你安心的去吧。”
突然换上了一副刑场诀别的肃穆神情,鹤见川按住了善逸的肩膀,面色沉重地说道,“下次我会努力争取在安全的地方梦到活蹦乱跳的你的。”
“……啥?”
善逸像是只呆头鹅一样呆住了。
看这鲜活的表情,要不是做过一次梦,鹤见川都要以为善逸真的是个人……呸,善逸是个真的人了。
“善逸,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吗?”鹤见川问他,并且贴心地准备好好记住,下次有机会见面的话争取给善逸梦到他在吃大餐。
“甜食和高级料理……不对!!这个时候聊吃的难道是要给我准备断头饭吗?!”
“不,断头饭大概是赶不上了,下次吧。”
“下次也不要——为什么我要吃断头饭……不也不对、为什么我一定要断头啊!虽然说能痛快一点死掉是很好、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要平平安安地回去孝敬爷爷啊呜呜呜……”
善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顺手拿过脸边的布料擦了擦眼泪。
“……嗯?这是什么?”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手里拿着的黑色面料,视线下移,看到的是一双穿着黑色丝袜的长腿和白色的室内鞋,视线上移……
鹤见川黑成锅底的脸就在他的头顶。
“——变态!”
鹤见川狠狠甩了善逸一个巴掌,从他的手里抢回自己的制服裙摆,退出了两米远。
顶着鼻涕眼泪还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善逸觉得今天真是他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天了,比当初被喜欢的女人骗光了钱财然后讨债的人找上门还倒霉,那个时候还有爷爷出现救了他,但是现在只有他和鹤见川,怎么看都是要一起死在这里的配置。
“嗯……其实也不一定会死啦。”鹤见川整理着裙摆,有点不高兴地噘嘴说道。虽然不知道外面的那个鬼有多厉害,但是凭借善逸当初展现过的雷霆一刀,鹤见川觉得善逸对上那个鬼,应该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像善逸一样杀鬼的剑士,都掌握着一种叫做「呼吸法」的能力,类似于剑客们的剑技,鹤见川知道善逸学的是「雷之呼吸」,这种呼吸法一共有六个招式,但是善逸说他不管怎么努力,也只学会了第一式「壹之型·霹雳一闪」。
不过鹤见川觉得,只会第一式的善逸,已经很厉害了,如果以不动行光为计算单位的话,他大概有0.5个不动那么厉害了。
善逸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
“呐……小鹤见。”
“嗯?”皱着眉头,鹤见川还在努力弄干净被善逸搞得皱巴巴了的裙子。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啊?”
善逸圆圆的眉毛苦恼地皱在了一起,他微微歪着脑袋,像是在努力听清些什么。
“奇怪的声音?”鹤见川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耳仔细听了听,除了他们这两人一鸟的声音以外,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没有啊,你听到了什么吗。”
“奇怪的声音……有一点像跑步的声音,但是又沙沙沙的,好像有点耳熟。”
“就算你说沙沙沙的……”鹤见川挠了挠头,还是没听懂他的形容,“我什么也没听见啊。”
“你没听见吗?那个声音好像越来越大了,现在又有点呲拉呲拉的……啊、我想起了!”善逸一下子看向了鹤见川,“那个声音,我之前在藤袭山就听到过!就和——”
“不动冲出去杀鬼时的声音一样!”
他的话音堪堪才落下,幼女身形的鬼就砸破了单薄的拉门,飞了进来,狠狠地摔在了厨房里的饭桌上。
“疼……好疼——!奈奈子好疼!我讨厌你!等爸爸妈妈回来之后我一定要告诉他们!”
“你欺负我——!我要吃掉你!”
穿着条纹和服的小女孩爬了起来,她大哭着,那双曾经拽住过鹤见川袖子的小手,变成了狰狞的利爪,鲜红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了瞳孔,只剩下了一片血红。
她被一脚踢飞出去了三个房间,直接砸进了她最宝贵的厨房里。
肚子好像又咕噜噜地叫了起来,饿意占据了大脑里的所有思绪,肠胃好像都绞在了一起,胃酸顺着食道泛上来,灼烫又酸苦。
涎液从口中流了出来,沾湿了和服的胸口,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她好饿啊,为什么爸爸妈妈还没有回家呢?家里已经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弟弟饿得一直在哭闹,但是她自己也什么吃的都找不到了。
她真的好饿啊,饿的……
就算是人也可以吃下去了。
奈奈子定定地看着两个房间外的那个紫发的大哥哥,有一股很香的味道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比她吃过的任何人身上的味道都要香,就算是她曾经吃过的、好像是叫做“稀血”的人,身上都没有这么香的味道。
明明把她变成鬼的、那个眼睛像是彩色的琉璃一样漂亮的哥哥说过,有“稀血”的女孩子才是最好吃的,他还特意请她吃了一个“稀血”的姐姐呢,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把她打得很痛的大哥哥,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会比当时吃掉的“稀血”的大姐姐还要让她直流口水呢?
简直就好像是——
她当初吃掉的弟弟一样美味诱人啊。
奈奈子是在六十年前变成鬼的。
那一年,村子遇上了百年都难得一见的饥荒。先是持续了两个月的大旱,之后又是接连不断的狂风暴雨。山崩地陷,泥石流阻断了村子与周边城镇的道路,日子愈发艰辛。
家里的粮食早在旱灾的时候就见底了,田里没有新的粮食收获,山上的飞禽走兽、合理的鱼虾蟹蛤也早就被捕捞殆尽,家家户户只能靠着野菜勉强度日。
但是野菜也总有被挖光的一天。渐渐的,村子里死掉的人越来越多了,能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了。于是某一天,奈奈子的父亲背上了竹筐、带上了镰刀,离开了家里。
“幸,家里已经找不到吃的了,我要翻过山去看一看,或许村子外面还能找到些可以吃的东西。”面色发黄、两颊凹陷的父亲说道。
“但是山上的路,早就因为泥石流和塌方堵住了。这几天又开始下暴雨了,太郎,我们还是……”
“村子附近已经找不到吃的了。”父亲打断了母亲担忧的话语,决然地走出了家门,“我会带着吃的东西回来的,幸,照顾好奈奈子和阳。”
父亲在一个雨天出门了,到了夜里,暴雨又哗啦啦地降下,村子外的那座大山在半夜里传来了轰隆巨响,比天空中咆哮的隆隆雷声还惊天动地,简直就像是神明的震怒。
第二天早上,奈奈子听到村子里的人说,那座通向村子外的山,又因为连日的暴雨而塌了半个山头。
父亲再也没有回来,家里又勉强吃了几天的野草野果,终于还是要撑不下去了。
“奈奈子,阿娘出去找吃的,你要乖乖呆在家里,照顾好弟弟。”
母亲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在一个天色阴沉的清晨离开了家里。饥饿让母亲变得瘦骨嶙峋,一张脸削瘦的不成人形,那双以前总是被人称赞美丽的眼睛,像是鱼目一样可怖地凸出,但是奈奈子一点也不怕,因为母亲望着她的眼神,依然就像是饥荒发生前一样温柔。
可是这样温柔地望着奈奈子的母亲,最后也还是没有回来。
家里只剩下了六岁的奈奈子,还有她那刚刚一岁的弟弟阳。奈奈子饿了三天,还是没有等到母亲回来,她学着母亲的样子,拔了野草放在厨房的大锅里煮,还因此烫伤了手。但她还是饿,饿的想要把胃都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