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夫君瞎了眼—— by鹊桥西
鹊桥西  发于:2023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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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贴着车壁,后背被热腾腾的胸膛围困,耸起肩膀无处可躲。
江颂月从未与男人这么亲密接触过,听着耳后的呼吸音,感受着他人身上的热气,一时间心口狂跳,浑身臊热。
“你、你……”
“颂月,我好像起热了,没力气……”
热气扑在江颂月耳下和脖颈,她心慌意乱,缓了缓才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顿时顾不得惊慌羞臊,连忙侧过身子扶住闻人惊阙。

第21章 风寒
江颂月后肩抵着闻人惊阙的胸膛,侧身,扶着他的手臂让他靠坐在车壁上,安顿好闻人惊阙,同时让自己脱离那令人局促的逼仄环境。
此时再看闻人惊阙,不知是不是因为车厢中光线比较昏暗,江颂月总觉得他面色有轻微的灰败,紧蹙的眉心与勉力维持的端方,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惜。
“都病了怎么不在府中养着?”江颂月低声责备着,倒了盏温水递去。
闻人惊阙自是没法接的,目光虚虚落在被遮住的车窗处,按着心口咳罢,道:“晨起只是些微咳嗽,没想到吹了几阵风就加重了。”
“风寒不能见风的。”江颂月再提醒他接茶盏,“先喝点水……”
“回去后我就仔细养着,定能在成亲前痊愈。”
闻人惊阙的声音压住了江颂月的最后一句话,他面露力不从心的强笑,温声道,“在殿中我就觉得不适了,本想硬撑着送你回府的,没想到仍是让你看见这狼狈模样,颂月……”
说着,再度捂着心口咳起。
随着这一低头,鬓边一缕鸦青发丝垂落,平白为他增添了几分脆弱。
江颂月对在人前陷入狼狈处境的事感同身受,听得心里发软,道:“不狼狈的,你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也不再提醒他接茶盏,在闻人惊阙止住咳嗽后,她倾身靠近,一手轻扶着他的肩膀,另一手端着水凑到他嘴边,轻声细语道:“喝点水,当心呛着。”
白玉瓷盏碰到淡绯唇面,闻人惊阙似乎受惊,略微退开,随即抬手抓住了江颂月凑到近前的手腕。
大手轻扣着凝脂皓腕,热气透过手腕的柔腻肌肤滚滚而来,宛若汹涌江水,冲撞得江颂月心头悸动,手指随之颤动起来,险些将茶水倾洒出。
她觉得闻人惊阙不止起了热,还是高热,否则掌心怎么会这么烫人?
又是肢体碰触,还没成亲呢……
江颂月浑身绷紧,赧然看向另一当事人,见闻人惊阙的表情相当从容沉静,清澈的眼眸与认真的神色,无一不在表明他只是为了饮水才与江颂月有碰触的。
这心思纯净的模样,弄得江颂月心虚起来。
她便也劝说自己把这当做寻常触碰,压下心尖的震颤与痒意,强装无事道:“喝水……润润喉,就不会咳那么厉害了。”
“嗯。”闻人惊阙抓着她的手腕,感受着杯盏的位置,低下头去。
绯色唇面触及玉盏边缘,从水面染上一层昳丽的光泽。
江颂月看得脸一红,转开了眼。
等闻人惊阙润过喉,她脸上红晕还未消下,取了帕子拘谨地递给他擦嘴角,再试探着朝他额头伸手。
闻人惊阙未躲。
江颂月心尖烧的慌,手心也直发热,迷迷糊糊分不清那热度来自闻人惊阙的额头还是她自己。
看着那低垂着的桃花眼,她暗暗清嗓子,收回手,道:“烫的厉害呢,要不我送你回府吧?”
怕影响她的名声,闻人惊阙不肯。
江颂月不在意那些虚名,但是考虑到将近的婚期,还是顺从了他。
她对闻人惊阙的小厮不信任,回江府的路上,反复叮嘱:“回去就让大夫把脉,好生歇着,别再外出了。”
“嗯。”
“这几日我府上管家和侍婢会频繁去你府上,我让他们每日都去你那看看,你缺什么,就与他们说,我都给你备好,好不好?”
“好。”
江颂月还不安心,又说:“要不明日你把药方给管家,让他带回给我,后面几日,我在府中煎好了药,再让他们给你送去呢?你院子里的下人,我总不放心……”
“都听你的。”
江颂月说什么,闻人惊阙都温柔答应,接连几句下来,江颂月觉得倘若她趁机让闻人惊阙入赘江家,闻人惊阙大约也会想都不想就答应。
可惜他答应没用,只要国公府还有人在,就不会让子孙入赘商户。
江颂月正想着,肩上又是一重,闻人惊阙依了过来。
她身躯瞬间绷直,余光往侧面扫去,看见闻人惊阙纤长眼睫下微合的双眸与高挺的鼻梁骨,还有闭合着的唇。
那双唇噏动着,发出柔若春风的细语:“颂月,让我靠一会儿……”
今日他二人于宫门口偶遇,闻人惊阙送她回府,传出去,或许会有人说这行为不合礼法,可大多数人应当会夸赞闻人惊阙温柔体贴。
放在从前,江颂月还是一个外人时,她也会这样想。
如今知晓闻人惊阙忍着风寒的不适,先是在宫中与人前撑那么久,再受着高热送她回府,江颂月就只剩下不忍了。
外人眼中风流酝藉的无暇君子,实际上生母早逝,父亲不在京中,想来遇到病痛与难事无人可说,唯有独自忍受。
怎么这样可怜……
“没事儿,你靠吧。”江颂月轻声答应了,看着他的眼睫,借着为他捋额发的动作,飞快而轻巧地在闻人惊阙高立的眉骨上摸了一把。
没被发现。
马车悠悠驶向府邸,楠木车厢隔绝了日光与行人的窥探,只有集市喧嚷的声音从孔隙中传入。
这是一段吵闹又安静的路途。
吵闹的是外面的行人,安静的是江颂月的心。
她这一路都在偷看闻人惊阙,看他卓越的五官、白净的面庞与静谧的神态,万分庆幸着那道伤痕未在他颧骨处留下伤疤。
脸上看完了,她目光下移,不经意落到闻人惊阙的喉咙与衣襟处。
那层层交叠的整齐衣襟口,最外层是银灰色的织锦,颜色向内逐渐变浅,也愈发的单薄,贴身的那一层是无暇的纯白薄锦,只露出一点雪色边缘。
江颂月不知怎么的,越看那层叠规整的衣襟,越觉得闻人惊阙好似一颗春笋,让把他的衣裳一层层扒下,看看里面是不是鲜嫩的白色果肉。
是的吧?
他们文人个头再高,内里也健硕不到哪里去。
江颂月十三四岁时跟着宋寡妇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大多数富商都是不讲究的,吃得满身肥膘,在虚伪的笑与冒着精光的狭小眼睛的衬托下,很是令人不喜。
还有商队里强壮的护卫,说话时唾沫横飞,个个满身横肉,一手臂砸下来,能将人生生砸死。
这些人还有一个共性,就是好色。
江颂月听过许多污言秽语,早早懂得男女之事。
现在她要成亲了,她对闻人惊阙的体格没什么要求,与他那温柔的性子一般就成,或者再虚软些,她也能接受。
另外就是床榻上也要保持文雅,万不能如贩夫走卒那样粗鄙蛮横,满口污秽。
——这点应当是没问题的。
闻人惊阙最是文雅,说不准还会嫌那事低俗,不乐意做呢。
平常不做不碍事,只不过她需要个孩子继承家业,想要孩子的时候,还是得哄着闻人惊阙妥协的。
江颂月盯着闻人惊阙的衣襟处想得出神,冷不丁地,看见衣襟上方突出的尖锐喉结滚动了起来。
就如同一只盘旋成静默石块的巨蟒,耐心等待多时,在猎物毫无防备时陡然蹿动,意图捕获一般。
江颂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掀起眼睫,直直对上一双意味难明的深邃眼眸。
闻人惊阙不知何时张开双眼,正盯着她看。
不知看了许久。
刹那间,江颂月浑身生起鸡皮疙瘩,被看穿的羞臊、难堪、惊惧等几种情绪混杂,直接让她大脑空白。
她心跳如雷,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动也不敢动。

就这样迎着闻人惊阙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江颂月看见那双幽深双目眨动了下。
她依旧不敢动,连呼吸都刻意压着, 双颊不知是憋的还是惊的,红的厉害。
闻人惊阙纤长的眼睫扇动几下,继而掩唇咳了咳,轻声?喊道:“颂月?”
江颂月不应声?,恨不得将呼吸都停住。
等?了等?,他的声?音放得更轻, “是?睡着了吗?”
说这两句话时,闻人惊阙的目光未见转移, 依然落在江颂月脸上,与她四目相对。
这么近距离地对视, 他都没看见。
江颂月心头略微放松, 极轻地吐出一口气, 竭力维持着身?躯不动,颤颤巍巍将?手抬到他眼前,晃了晃。
闻人惊阙没有反应。
江颂月提着的心彻底放回肚子里, 闭上双眼,捂着心口大喘了一口气。
等?憋着的气换完, 她再看闻人惊阙那如画的眉眼,心里埋怨他乱吓人, 又不舍得责骂,就竖起食指无声?地在他眼前训斥。
距离极近,江颂月都感觉到他眼睫扫过指腹的绒绒痒感了, 闻人惊阙也没眨眼或者转目躲避。
江颂月的指腹第三?次碰到他眼睫,他才侧了下脸, 从江颂月肩上抬起头,问:“颂月,是?你在与我?玩闹吗?”
江颂月:“咳咳!”
闻人惊阙笑?,“幸好我?未当做飞虫动手。”
江颂月的痴迷样未经暴露,心中的难堪等?情绪迅速消散,又是?那个温柔体贴的未婚妻子。
她一本正经道:“是?有飞虫,别怕,我?帮你赶走了。”
“那要多谢颂月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感觉车厢速度放缓,后知后觉外?面的声?音静谧许多。
江颂月掀帘一看,已经快到府上。
让闻人惊阙送她回府已是?不该,不好再请他入内歇脚。
“就到了。”江颂月道,“你记得回去就找大夫……”
江颂月重复说过的话,说着说着,觉得自己?有点啰嗦,刚停下,见闻人惊阙朝自己?张开手。
她没有思?考就将?手递了过去。
闻人惊阙抓住她的手,顺着指骨往上,摸到她腕上的红玉镯,道:“我?都记住了,会按你说的去做。颂月,我?有一事想与你说,又怕你不高?兴……”
江颂月头一回听他怕自己?不高?兴,新奇又感动,保证道:“你说,我?不生气的。”
“听闻近日小侯爷总去你府上寻你……”闻人惊阙揉着江颂月的手,说的很慢。
“虽说他两个月前才满十六,但到底是?个男人……我?不是?阻拦你与他人来往,是?想问你,婚前这几日可否不理会他?就当是?照顾我?的脸面了。”
一听他提起陶宿锦,江颂月猛然记起先前那阵异样的注视感,就来自小侯爷的随行侍卫。
可惜她没来得及找到源头。
江颂月素来很相信直觉,何况现在到处都在传夜鸦山匪首要寻她报复,她更应该谨慎些。
“我?不见他就是?了。”江颂月道,“待会儿我?就让人闭门谢客,成亲前再也不出府了,谁也不见。”
“辛苦颂月了。”闻人惊阙捏了捏她的手。
马车在这时停下,外?面的云翘道:“县主,咱们到了。”
江颂月先应了云翘一声?,再与闻人惊阙道:“我?回去了。”
闻人惊阙“嗯”了一声?。
在江颂月将?手抽动,要下马车时,他忽地又喊了一声?,“颂月。”
“嗯?”江颂月回头,被他重新牵起手。
闻人惊阙睁着弥漫着薄雾的双眼,向着江颂月靠近的同时,两手也轻缓抬起,慢慢将?她环住。
动作很慢,留有足够的拒绝的时间。
江颂月没动,只在阴影披头盖下时缩起肩膀,紧张得微微含胸。
闻人惊阙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很轻,蜻蜓点水一般,两人发生触碰的除了衣角,就只有肩头了,闻人惊阙甚至连手都是?虚覆在江颂月后背上的。
江颂月六岁之后就没被男人抱过了,这会儿被俊秀的未婚夫君轻柔地抱着,心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藏着只欢快的小鹿一样。
闻人惊阙很快松开她。
江颂月嘴角想往上翘,又要矜持,最后强压的情绪化成盈盈水光,蕴藏在了明亮双眸中。
“我?走了。”她再次道别,声?音比春蚕新丝还要细软。
“嗯。”闻人惊阙笑?着点头。
江颂月又想叮嘱他回去记得看大夫了。
十八岁,年纪是?比寻常待嫁的姑娘稍微大了点儿,但还不至于?是?个老太婆。
江颂月不想被嫌弃唠叨,忍下絮叨的冲动,推开车厢门,提着裙子轻盈地跳了下去。
十月下旬,凉风簌簌,赶在晚秋最后一批桂花凋零之前,京城迎来一桩盛大的喜事。
辅国公府瞎眼的五公子要成亲了。
前几日两府互送聘礼嫁妆,声?势浩大,已经满城皆知了,到了这一日,更是?盛况惊人。
江家门第低,亲朋少,前来贺喜的除了唯一的亲戚表姑丈一家,本该只有粮商钱家、云州宋寡妇的人与少数交好的商户,再加上太后为体现皇家的浩荡圣恩、派来送礼的宫女太监撑场,府中也算热闹。
谁知小侯爷陶宿锦自觉与江颂月是?合伙人,抛下去国公府的侯爷与侯夫人,竟独自带着贺礼来了江家。
他生性哎胡闹就罢了,更让人惊讶的是?武夷将?军也来了。
严正威武的冷脸将?军带了大批将?士,把江家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家唯一能撑场面的男眷就是?周千秤父子,本想来借着江家风光占便宜的,没想到被迫接待起武夷将?军,吓得二人两股战战,屁股不敢挨着椅子。
闺房中,江颂月被祖母按着喂了甜汤团,补口脂之前问:“武夷将?军还在吗?”
“在呢,说是?为你贺新婚,礼未成,怎么能走?”
因为不请自来的武夷将?军,所有宾客都战战兢兢,江颂月的院落之外?,除了小侯爷,几乎人人缩着脑袋,贺喜声?都不敢抬高?。
可坦白?说,江家与武夷将?军并无交情,唯一能牵扯到一起的,就是?月前流落山野时,幸得他带人搜救而回。
这是?皇命,江家也已送了礼答谢,远不至于?让人亲自上门贺喜,还带着那么多将?士。
“是?为了防人作乱?”钱双瑛大胆猜测,就差明着说是?防夜鸦山匪了。
“不许胡说!”江老夫人听见,一声?厉喝让钱双瑛销了声?。
今日是?江颂月大喜的日子,管他什么夜鸦山匪还是?盗贼,谁也别想坏了这桩婚事。
至于?武夷将?军是?真?心来贺喜或是?奉命而来保护的,那不重要,反正老夫人只把他当寻常宾客。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日的江老夫人腿脚灵活,精神抖擞,斥责过两个姑娘,再将?侍奉的婢女挨个提点,亲自盯着江颂月补了口脂盖上喜帕,这才去外?面招待客人。
等?老夫人迈着碎步被人扶出去,钱双瑛奇怪道:“我?知你祖母是?为你的婚事高?兴,可你出嫁了,府里就剩她一人了,怎的半点悲伤都没有?当初我?表姐出嫁时,我?姨母可是?哭成了泪人。”
江颂月道:“不是?不难过,是?……哎呀,和你说不清。”
她府上就祖孙俩,早先打算捡个穷苦书生时,盘算着把人养在府中。现在嫁了闻人惊阙,这想法也没变。
左右是?一个对国公府来说没用的瞎子,只要不明着说入赘,天长?日久,慢慢磨,总能把人拐进?江家大门的。
祖母没说赞同与否,但江颂月知道,祖母也是?期待着呢。
这事一两句太难说清,且涉及国公府的一些阴私,江颂月没与钱双瑛说。
钱双瑛也习惯她祖孙俩豁达的性子,见她不说就不追问,扫了眼在外?间忙碌的侍婢,压低声?音问:“颂月,你害怕吗?”
“怕什么?”
“你成亲了啊,以后就是?有夫婿的人了,不害怕吗?”
江颂月不大能理解,顶着喜帕的脑袋转动了下,问:“你是?问我?害不害怕闻人惊阙?”
钱双瑛点了点头,“嗯。”
虽然他总是?无意地盯着江颂月,好几次吓得江颂月以为他能看见,但要说害怕,那是?没有的。
江颂月道:“他性情好,就算有分歧也不会生气,更不会动手打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不怕他变吗?再好的男人,成亲后都是?会变坏的。”
江颂月头一回听人说闻人惊阙会变坏,下意识把所谓的坏当做花心。
花心滥情的纨绔,她从前跟着宋寡妇时也没少见,道:“不会的,闻人惊阙都二十几了,以前不近女色,以后也不会的,你放心。”
“不是?滥情,是?、是?……”钱双瑛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
但江颂月听懂了,她奇怪问:“你从哪里听说的?”
钱双瑛脸一红,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偷偷摸摸贴近喜帕,道:“有一回我?无意听见表姐与我?姨母说的。你知道吧,我?表姐与表姐夫青梅竹马十几年,成亲后都变了……”
这话题才进?行一半,被喧天锣鼓与嘹亮的迎姑爷讨喜声?打断。
江颂月心头一震,明知隔着喜帕与房门看不见外?面,仍是?朝着前院看去。
这几日她每天都让管家给闻人惊阙送药,听管家说他风寒已痊愈,但没亲眼看见,总是?不能彻底放心。
然而此刻,江颂月心中想的不是?闻人惊阙的风寒,而是?房门外?一声?声?“姑爷”。
今日之后,她与闻人惊阙就是?夫妻了,往后几十年,要携手相持,共同走过余生。
跟做梦一样。
时间仿佛过的特别慢,又好似在耳畔飞逝,懵懂中,有大批人涌进?她的闺房。
有人笑?闹着、庆贺着将?红绸塞进?她手中,她下意识地攥紧,被带出了闺房。
很吵,嘈杂声?响震得江颂月耳中嗡鸣。
她在人群的嬉闹声?中听见了祖母的声?音,苍老粗哑,几乎被嘈杂声?淹没。
江颂月觉得自己?应该再与祖母说一句话,例如:三?日后我?就回来,你就当我?去云州查账了。
可她知道不是?,国公府没有云州那么远,却让她回不来家。
江颂月耳中聒噪,心中酸胀,前一刻觉得时间浓稠,是?化不开的墨,后一刻人已在红烛锦帐的喜房中。
她坐在喜榻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县主先歇着,等?五公子招待完前头的贵客就回来了。”屋里的嬷嬷这样说道。
江颂月“嗯”了一声?。
木偶似的坐了会儿,她问:“武夷将?军还在我?家吗?”
大婚当晚,心里惦记着娘家与别的男人,这样不好。
嬷嬷皱着眉没说话。
只有陪着江颂月多年的青桃明白?江颂月是?担心江老夫人,瞅瞅屋中神色各异的侍女,她凑近了悄声?道:“咱们走的时候还在的。”
说完声?音更低:“县主先歇着,有事明日再说。”
江颂月便知道自己?问错了话。
大户人家规矩多,成亲前祖母就嘱咐过她许多,诸如谨言慎行、孝敬长?辈,不能如往常与她顶嘴那样。
还有人心隔肚皮,不是?谁都能以真?心对她的。
江颂月突然生出悔意。
为什么一定?要嫁到高?门大户里来呢?倘若她没有选择闻人惊阙,而是?捡了个落魄书生成亲,那么她仍旧能陪着祖母,没有任何约束,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
可转念一想,倘若她未能嫁与国公府,武夷将?军还会给面子地带人去江家坐镇吗?
没有将?军镇守,万一真?如众人所说,江家被夜鸦山盯上的话,她祖孙二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闻人惊阙……
她承诺过要对闻人惊阙好的。
这样一想,心中那点酸楚很快消匿下去。
这是?她与闻人惊阙的新房,屋中侍婢嬷嬷是?国公府的下人,就该对她这五少夫人言听计从。
成亲当日就敢对她甩脸色,平日里不知道怎么欺负闻人惊阙呢!
胡思?乱想中,房门外?有嘈杂声?传来。
接着是?房门的吱呀声?、侍婢嬷嬷的问好,以及掐着音调的高?声?唱和。
头上的红盖头宛若一道厚重城墙,将?周围一道道声?音隔开,听在江颂月耳中,遥远渺茫,不似人间。
直到闻人惊阙喊了她一声?:“颂月?”
江颂月抿着嘴唇没好意思?应声?,却有心思?琢磨他的风寒。
进?屋后就没听咳嗽,当是?完全好了。
“我?眼睛看不见,你不吭声?,我?要以为自己?娶错了人,不敢掀盖头的。”
闻人惊阙是?带着笑?意说的,说完就有侍婢笑?了起来,嬷嬷的声?音也缓和几分,道:“新娘子害羞呢。”
江颂月不承认她是?害羞了,被人打趣后,更怯于?发出声?音。
她从红盖头下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被侍婢们按着染了蔻丹,与她身?上的衣裳、坐着的床褥一样,红得刺目。
她将?手握起,视线越过膝头,看见了与她身?上绣纹一样的衣摆。
衣摆上绣有锦绣花团与彩翼双飞鸟,随着主人的走动细微摇摆,不消片刻,就走出江颂月那井口一样大的视野。
她正奇怪闻人惊阙要去哪儿,霍然听见碰撞声?,接着是?嬷嬷侍女的惊呼。
“公子当心!”
“我?当您是?要去桌边,怎的忽然变了方向?哎呀,要什么您说就是?了,何必亲自过去!”
“可有磕碰?这大喜的日子怎么好有伤痛?真?是?、真?是?……”
因早就对国公府的下人没有好印象,江颂月听见这些话,心中很不舒服。
觉得嬷嬷嘴上说的是?关怀,实则是?在嫌弃闻人惊阙添乱。
堂堂五公子,在自己?屋里连行动的自由都没有吗?
他是?主子,想做什么都成,出了事该是?做下人的伺候不周,这些人竟然胆敢含沙射影地讽刺于?他。
江颂月想为闻人惊阙出头,可视野受限,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法开口。
而且礼未成,她有什么资格去教训别人家的下人?
“无碍,磕碰到椅子而已。”
江颂月听见闻人惊阙平缓的声?音,再无法忍耐。
夫妻二人,有一个瞎子就够了。
“你……”她发出声?音,惊诧地发现嗓音沙哑,忙收声?,吞咽了下口水,再次出声?,“你坐过来,给我?把盖头掀开。”
她一开口,周围人全没了声?,都悄然盯着这对新婚夫妇。
“谁在说话?”闻人惊阙声?音有点远,语气疑惑。
江颂月念着他看不见,好声?道:“我?。”
“你是?谁?”闻人惊阙又问,声?音里多了点儿调笑?的意味。
江颂月看不见他的表情,怀疑他是?故意的,又不能确定?,便用平淡的口吻道:“江颂月。”
报完名号,她听见了缓慢的脚步声?,渐渐的,那个眼熟的喜服衣摆再次出现在她的喜帕下,摇曳着停在她面前,差点就贴到她的裙摆。
“原来是?我?娘子。”闻人惊阙恍然大悟说道。
江颂月不争气地红了脸。
这下她确定?了,闻人惊阙是?假装听不出她的声?音,故意逗她的。
还没喝交杯酒呢,就这样了。
看来钱双瑛说的没错,再好的男人成亲后都会变坏!
可这样的逗弄又很让人欢喜,江颂月不想承认,这会儿她是?真?的害羞了。
她不再说话,也不为闻人惊阙引路,只空出一手在身?侧的床榻上拍了拍。
随后,江颂月从红盖头下看着了闻人惊阙伸来的手,紧挨着她的衣裳落在床榻上。
厚厚的大红床褥一陷,她身?侧就坐了个人。
嬷嬷的声?音传来:“五公子,喜秤……”
“不必。”闻人惊阙拒绝了嬷嬷,再次动起手。
这回他的手是?贴着鸳鸯褥子移动的,修长?的指骨被喜庆颜色映衬得格外?白?皙,指骨如玉,缓慢摸到江颂月的袖口。
再顺着衣袖往上,马上就摸到江颂月交握于?腿上的双手了。
这样太容易碰到腿了。
江颂月并着双膝躲了一下,在闻人惊阙停住后,主动握住他的手。
“这儿。”她抬起闻人惊阙的手,直接送到垂着的喜帕边缘。
闻人惊阙发出一声?轻“嗯”。
江颂月觉得掀个盖头还不简单吗?一个呼吸的时间都要不了。
可闻人惊阙不一样,他摸到了喜帕不立刻掀开,而是?轻抚着边角处的宝相花纹,慢吞吞把两只手都伸了过来。
两只手分别捏着喜帕的一角,摸够了花纹,细长?指骨将?边角处轻轻一折,再缓缓向上提起。
烛火的光亮随着渐开的喜帕照在江颂月身?上,她的目光便缓缓追逐着烛光上移,先看见闻人惊阙缀着比翼双飞鸟环佩的腰腹,再看见他的胸膛、裸/露的紧致脖颈……
掀喜帕的动作也太慢了。
江颂月在心底嘀咕。
然而待喜帕彻底掀开,迎上那双凝视着自己?的漆黑眼眸时,江颂月眼波一颤,差点羞臊地转开脸。
她紧随着提醒自己?,闻人惊阙看不见。
于?是?厚着脸皮继续看他。
江颂月往日总见闻人惊阙穿浅色衣裳,此刻乍见他身?披飞霞重红的衣裳,乌发金冠,服饰奢华,浑身?漾着金贵逼人、不可高?攀气质的世家公子扮相,一下子觉得疏远。
可再看他玉面含笑?,流转着烛光的点漆黑眸,与其中几乎溢出的温柔,江颂月又止不住疯狂心动。
这都是?她的。
“好看吗?”闻人惊阙笑?语盈盈问道。
江颂月面上飞红,小声?道:“好看的。”
闻人惊阙轻笑?出声?,嗓音低沉悦耳。
笑?罢,他微微偏头,眼神从江颂月脸上错开,落到床头的鸳鸯枕上。
他再问:“新娘子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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