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惊阙良久才缓缓回复,声音与她正?相反,很低,很沉,“感觉到了……”
疤痕很细很浅,应当是擦过上好的祛疤药,经过长年的养护,几乎摸不出疤痕感。
轻微的异感之外,全是她身躯本身的柔软与滑腻。
而江颂月听着他响在自己额头的低沉声音,耳尖滚烫起来。
真不敢想?象,他这样?玉洁松贞的人,正?将手?放在她心口。
闻人惊阙若是知晓了,是要自责冒犯了她,还是训斥她糟蹋了他?
哪一种情况她都不敢想?。
江颂月感觉自己的心就跳跃在闻人惊阙指腹下,怕被他感受到,忙把?他的手?往外拽。
可她用力,闻人惊阙竟也用力,没能?从那?儿撤离。
“你……”江颂月刚开?口,话音就迅速消匿于干涩的喉咙中,咽了咽口水才道,“我是真的有伤疤吧?不是骗你的。好了……”
低哑的呢喃打?断她的话,“……总要让我感受下伤疤有多长吧……”
江颂月又低头看了眼,恰见?他的指尖随着她的呼吸下陷。
她羞耻闭眼,牵着闻人惊阙的手?迅速走完那?三寸距离。
这回她再拽闻人惊阙的手?,终于成功将其拽开?。
江颂月忙不迭地理好小衣,将那?道疤遮严实了,将要合起衣襟,听见?闻人惊阙问:“痛不痛?”
他问着话,手?往江颂月的方向探来。
江颂月怕被他感知到凌乱的寝衣,忙双手?齐上将他的手?按在床褥上。
按住后,才气虚地回答:“……什么痛不痛……我五岁的时候摔出来的,早不记得了……”
闻人惊阙反握着她的双手?,道:“对五岁小姑娘来说,那?种程度的伤已经是天塌地陷的大?事?了。”
江颂月不想?回忆往事?,只想?快些把?衣裳理好,可惜两手?被人抓住。
“还行。”她敷衍着,双手?用力想?要挣脱出来,“放手?,不说了,要睡觉了……”
闻人惊阙松开?了她。
她匆忙拢好衣裳,快速钻进寝被里,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催道:“躺下,睡觉。”
闻人惊阙反应稍微迟钝,过了会儿才“嗯”了声,缓慢地躺下。
之后是一阵寂静。
江颂月在寂静中听见?自己杂乱的呼吸声,赶忙遏止住,憋了会儿,差点喘不过气,及时放弃这个?操作。
为了不让闻人惊阙察觉,她开?口打?破沉寂,“你痛吗?”
床榻里侧静默无声。
两人寝被下的身躯刻意隔开?了,感受不到身侧的温度,江颂月差点以为他不在帐中。
她拥着寝被偷偷向里瞄,见?闻人惊阙平躺着,手?臂压在眼上,一动不动。
江颂月看不懂他是怎么了,确定他不会这么快入睡,又喊他:“玉镜,我问你呢,受伤的时候痛不痛?”
半晌,闻人惊阙回答:“不记得了。”
声音很轻,比江颂月已经平复几分的呼吸声还要轻。
算起来,他身上的伤也有七八年了,时间是很久了。
可年少时受的致命伤,哪能?与她五岁时的摔伤一样??
他定然是疼的,只是不肯说。
江颂月在心里算了算时间,闻人惊阙十五岁时,他母亲已经去世,也就是说少时的他是独自忍受着巨痛熬过来的。
这一熬就是七年多,直到有了她这个?妻子,才被发现。
江颂月偏头看了闻人惊阙片刻,忽然撑着床褥往闻人惊阙身旁挪,挪到了,再向高处移动,然后以手?肘撑起上半身,去拽闻人惊阙的胳膊。
罕见?的,闻人惊阙不顺她的意了。
江颂月加大?劲儿,“把?胳膊放下。”
等了几息,闻人惊阙才顺从地放下了胳膊。
江颂月虚压在他身上,俯视着他紧闭的双目与皱起的眉头,低声问:“我今日是不是问太多,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闻人惊阙:“……”
在实话与撒谎中,他选择了沉默。
沉默在江颂月眼中代表着默认。
她的手?抚上闻人惊阙蹙着的眉心,抚平后,手?指向下,滑过挺立的眉骨,温声细语道:“不碍事?,以后我陪着你,你疼了、累了、被欺负了,都告诉我。我很凶的,我保护你……”
随着话语声,她身体压低,贴到了闻人惊阙的肩膀。
双臂也往下落,一只压在闻人惊阙胸膛,一只半环在他头顶,以保护者的姿态,将闻人惊阙半抱在怀中。
闻人惊阙很想?感动一下,但被娇弱的姑娘以这种诡异的姿势抱着,这种情绪他很难维持。
江颂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还在低喃:“……我保护你……”
她的指尖在这时滑到闻人惊阙颧骨处,想?起那?里曾经有过一道血痕,江颂月心中一胀,放在闻人惊阙胸口上的手?一用力,倾身亲了上去。
“啵”的一声。
为表达爱意,她亲得很重,声音很清脆。
但也很纯粹,里面有怜惜、鼓励和?心疼,就是没有情动,与亲一个?三五岁的孩童无异。
闻人惊阙脖子上青筋跳动,艰难问:“月萝,你……在做什么?”
“咳!”亲完江颂月就觉得不妥了,遮遮掩掩了会儿,不好意思?道,“……我……我心疼你呢……”
闻人惊阙睁开?了眼,憋出血丝的双目与江颂月对视的瞬间,乱了呼吸。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转瞬闭眼,在江颂月发出疑问前?,手?猛地拥到她肩膀,克制着冲动在她肩头轻捏了两下,道:“月萝,你那?道疤在左臂还是右臂?摸着很软,我想?再感受一下。”
江颂月“唰”的一下面红耳赤,搁在他胸前?的手?一撑,从他身旁撤离,翻身向外,含糊道:“有什么好感受的?我困了,不要再说话了。”
言毕,她与闻人惊阙保持距离,闭上眼,呼吸渐渐转为平稳。
与她相反,闻人惊阙的喘息越来越急,越来越不加遮掩。
“月萝?”他哑声喊道。
没有回应。
第二?声要出口时,闻人惊阙记起之前?江颂月是如何喊自己的,跟着喊起她全名?,“江颂月——”
依然没有回应。
闻人惊阙一把?掀开?身上的寝被,沉重身躯一翻,半压在江颂月身上,将她尽数笼罩住,咬牙切齿道:“你心疼我?你是想?折磨死我!”
江颂月睡得睁熟,卷睫下垂,面颊犹若盛开?的桃花,粉嫩生娇。
闻人惊阙盯着她酣睡的容颜看了半晌,目光向下,扫过修长脖颈与相交的衣襟,手?指动了动,最终无奈闭眼,重重喘了几下,翻身下榻。
在衣橱里取了件干净的寝衣,折返去隔间小室时经过床榻,他停下,将寝被提到江颂月脖颈,确认她不会受凉,再拨开?她面颊上的乱发,在上面轻轻印下一个?吻。
随即他放下帘子,转身去了隔间小室。
一日未抓到余望山, 江颂月就一日不得安心。
得了司徒少靖的准话后,她开始经常出入大理?寺,每次都带着闻人惊阙, 她忙着了?解贼寇的事,就安排闻人惊阙听下面的人汇报大理?寺近来的案件。
能不能帮得上忙先?不说,尽职尽责的态度要先摆出来。
江颂月擅长心算清账,不擅长看这满满小字的文书,是为?了?知己知彼强逼自己看下去的,这日正痛苦着, 侍卫道有人来找她了。
江颂月如蒙大赦,即刻放下案卷, 问清后,得知是早先?她命人用鲛鱼锦做的两身衣裳好了?。
次日就是冬至宫宴, 再不好, 她就要急了?。
这是最后一次挽救那批鲛鱼锦的机会?, 决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看看天色,她与闻人惊阙道:“先?回去为?明日宫宴做准备?”
闻人惊阙知道她惦记着商铺的事,笑问:“不先?紧着抓人了??”
“不急了?。”
经过这些天的了?解, 江颂月对余望山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这人确实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狠毒、睚眦必报, 以及如履薄冰的谨慎。
从夜鸦山被攻破至今,他已潜逃小半年, 在缘宝阁的意外?发生前?,不曾露过任何蛛丝马迹。
火灾未能得逞,他再次销声匿迹, 比落入大海中的银针还要难捞。
他神出鬼没,下次行动可能是明日, 可能是三个月后,江颂月不能跟他干耗,生意得继续做。
最起码这几日先?将鲛鱼锦处理?了?,再把重心放回余望山身上。
除了?心系商铺生意,她还惦记着闻人惊阙的公务,离开时边走?边问他:“今日都做了?什么?”
闻人惊阙道:“过了?遍楚大夫的供词与证物,分派官员前?去抄家和押送。”
他既然?来了?官署,司徒少靖就不能让他闲着,明着说了?,他就是看不见,也得听下面的人给他念了?相关文书,让他亲自核验一遍证物,并分配人手。
份内之事,闻人惊阙就依着办了?。
谏议大夫楚大人结党营私,多年来受贿数十万两白银,纵容族人欺压百姓、抢占良田,甚至与夜鸦山匪有?所勾结。
如今证据确凿,刚得了?抄家入狱的决判。
这案子江颂月是早就听说过的,她对案件本身没多大兴致,就是好奇楚大夫有?没有?与余望山有?过正面接触。
“没有?。”闻人惊阙无情地打破她的期待。
“哎。”江颂月叹气,遗憾没有?余望山的消息,也唏嘘昔日金殿高官得此下场。
她不懂楚大夫为?什么要这样做,问:“都是五品高官了?,做什么要勾结贼人、压迫百姓呢?”
说着话,两人行至朱红连廊,遥遥看见贺笳生在侧面不远处与人说话。
江颂月不想与他碰面,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挽着闻人惊阙的手往正门去。
闻人惊阙也看见了?,面上不表,继续与江颂月的对话,“因?为?贪念,位置越高,视野越广,想得到的也就越多。名利、权财、美?色……”
他停了?停,目光微不可查地侧向?江颂月,接着道:“……的诱惑,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挡得住的。”
江颂月对此很是认可,庆幸道:“幸好咱们都不是那样的人。”
闻人惊阙被强行赋予了?“清心寡欲”的性情,眼前?一花,曾看过和触摸过的酥软肌肤浮现在脑中。
再看身侧的粉面佳人,他心火焚烧,眸中欲望险些喷涌而?出。
他没法反驳,重重闭眼,真?就做了?会?儿瞎子,放松身心依赖起江颂月来。
大理?寺正门口停着辆奢华车撵,在江颂月与闻人惊阙走?出来时,纱帘掀动,闻人听榆婀娜地下来相迎。
来与江颂月传话的便是她了?。
“我闲着无事,想出来走?走?,就顺便来帮五嫂传话了?。”
她素来与江颂月亲近,有?了?姑嫂关系后有?事没事就来寻人说话,江颂月习惯了?,渐渐地,与她稍微熟络起来。
但到底不是闻人惊阙的亲妹妹,还是要客气一点。
浅聊几句,将上马车离去,有?人在后面呼喊:“闻人少卿留步!”
是贺笳生。
他找闻人惊阙只能是公务,江颂月讨厌他,不愿意听他说话,先?一步上了?车撵,隔着纱帘盯着闻人惊阙,以防他被人欺负。
闻人听榆自是跟着她的,亲昵地挽着手臂,道:“那姓贺的官员还挺有?趣,上回我来接你?们回府,在外?面等着的时候,他竟来送我蜜饯果子。”
江颂月本来满眼都是闻人惊阙,听见这话,猛地转头,吓了?闻人听榆一跳。
“五嫂,怎么了??”
“他送你?蜜饯?你?收了?吗?”
闻人听榆本来有?些紧张,听见这话就笑了?,“我若收了?他的东西,以后岂不是与他牵扯不清了??五嫂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再者说,那蜜饯果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她没那么嘴馋。
她温柔地拒绝了?贺笳生,不收他的东西,反过来抛了?颗冬枣给他。
抛去的,可以说是赏赐给下人的,也可以说是脏了?扔掉的。
至于?被谁捡了?,那就与她无关了?。
江颂月只听了?她说的那部分,确定她没与贺笳生扯上关系,暗暗松了?口气。
她深知贺笳生的为?人,怕闻人听榆耳根子软被骗了?去,担负着嫂嫂的责任,劝说道:“你?爱吃蜜饯这事,当是上回你?五哥说漏嘴,让贺……贺大人听着了?……”
说漏嘴?
闻人听榆暗道,她长这么大,可从未听说五哥何时说漏嘴过。
再有?,她其实不爱吃蜜饯,会?牙疼。
“……还说你?喜欢胭脂呢,他连胭脂都舍不得,只会?捡不值钱的蜜饯来讨好你?,你?可别被他这么低劣的付出骗了?……”
闻人听榆心道这嫂嫂竟然?不知道是五哥在给贺笳生下套,对二人的恩爱产生了?片刻的怀疑,但又听江颂月是真?心为?她着想,心里还挺舒服。
她乐意做不懂事的妹妹,于?是假装成不知人心险恶的深宅姑娘,失落道:“我还当他送我蜜饯,是不拘小节的真?性情,原来竟是想着用些寻常物件来算计我……”
江颂月见她眉心蕴着愁绪,忙安慰:“你?国公府堂堂八姑娘,求娶的青年才俊多不胜数……这人本就配不上你?,犯不着为?他难过。”
闻人听榆哀叹几声后,配合她的安慰恢复平静,趁着她对自己生出保护之意的机会?套近乎,“五嫂,你?新裁的那身衣裳,是为?明日的宫宴吗?回去后能不能让我先?瞧瞧?”
“行是行……”江颂月有?些窘迫。
那匹布料被染坏了?,闻人惊阙是夭矫不群的翩然?公子,穿什么都好看。
她容貌不差,但气质比不过,那身衣裳穿在身上兴许会?很俗气。
不想闻人听榆将期望放得太高,她道:“是为?明日宫宴准备的,不过那衣裳色彩怪异了?些,未必能入你?的眼……”
“怎么会??五嫂弄来的东西必定是极好的。”
高门姑娘想讨好人,手段很多,全看她愿不愿意做。
此时的闻人听榆是愿意的,她先?夸赞,再怀疑,带亲近的娇气道:“五嫂,你?不会?是怕我抢你?的,故意这样说的吧?”
江颂月别的不在行,但涉及赚钱的事,脑子很是灵光,听见这话,立马有?了?新主意。
她名声不好,不够端方有?仪,闻人听榆不同。
眼前?这位是正宗的名门贵女,琴棋书画皆通,礼数仪态绝佳,素来受后宅女眷们的夸赞,由她穿上那衣裳,比自己穿着养眼太多了?!
江颂月也是实在不愿穿那烂柿子颜色的丑衣裳!
她坦诚道:“实不相瞒,那衣裳色彩混杂,与当前?时兴的相背,我计划宫宴穿着让更多人看见,回头好放到缘宝阁……”
闻人听榆明白了?,是为?了?带风气赚钱。
她心思灵敏,瞬间接收到江颂月暗藏的意思,立刻惊喜道:“真?的吗?五嫂,那是京城里头一件吗?一共裁了?几件?能不能给我一件?我也想在宫宴上出风头。”
出于?好心,江颂月再三与她确定:“你?真?的想穿?与时兴的料子、款式都相差许多的。”
“想!哪回都是六姐出风头,该轮到我了?。”闻人听榆肯定地回答,心中笃定,哪怕那衣裳是一坨破烂,她也决定穿了?。
讨好江颂月的这条路,她要走?到黑。
“那就给你?穿。”一锤定音,江颂月与闻人听榆相视一笑,都觉得心中舒坦。
里面说定,外?面也结束了?。
贺笳生送闻人惊阙到车撵旁,看着江颂月出来扶人,目光移向?小窗口旁的闻人听榆。
闻人听榆拿帕子半掩面,对他轻柔笑着,在兄嫂进入车厢时,做慌张状收敛起来,快速躲回车厢中。
江颂月发觉异样,逆着她的动作向?外?扫了?一眼,意外?与贺笳生对视,皱着眉转开了?眼。
小窗合上,马车启程。
闻人惊阙不是真?瞎,知道自己与贺笳生在外?面谈话时,江颂月没有?盯着自己。
这八妹难道比他更重要?
他不大高兴闻人听榆抢占江颂月的注意,入了?车厢就问:“听声音你?俩都很愉悦,在聊什么?”
“在聊鲛鱼锦裁成的新衣裳呢。”江颂月将他被风吹乱的衣裳抚平,轻快地说道,“送到凝光院了?,回去你?就能先?试上一试,定然?很好看。”
好看吗?
闻人惊阙不觉得。
但小夫妻能在宫宴上,当着皇帝太后以及群臣的面,穿同样丑的衣裳,不乏是另一种恩爱。
为?此,也为?哄江颂月高兴,他可以忍。
“月萝特?意为?我准备的,定是好看的。”他柔声说道。
第41章 亲亲
回府后?, 江颂月检查新衣,闻人惊阙被带去净手,短短半盏茶时间, 回来一看,屋里空荡荡,说好的给他试衣的人不见?了。
侍婢道:“少夫人去八姑娘那儿了。”
闻人听榆是堂妹,本来就隔着一层了,又是大姑娘。
闻人惊阙从未往她院子里去过,如今也不打算去, 闻人听榆于他有所求,是不敢轻慢江颂月的。
摆动几下送来的浓艳新衣, 他决定等江颂月回来后?再试。
另一边的江颂月倒不是不在意?他,只是一心想把鲛鱼锦的事情办得漂亮些。
闻人惊阙好说话, 一切由她?, 不必过多顾虑。
她?主要?把心思放在闻人听榆身上?, 不能?让她?反悔了,于是安排人照顾好闻人惊阙,就带着新衣去了八妹那儿?。
不巧, 在湖边遇见?了挺着大肚子散心的袁书屏。
“什么好东西?给我也瞧瞧。”
这位也是高门闺秀,若非挺着大肚子, 加上?江颂月怕冒犯她?,真想让她?与闻人听榆都穿上?那丑衣裳为鲛鱼锦造势。
那批布是要?高价出售的, 江颂月不能?自?我贬低,委婉道:“我让人用海外采买来的新料子做了件新衣裳,八妹喜欢, 我正要?送去给她?试试呢。”
袁书屏不知那衣裳色彩浓烂俗气,闻言起了兴致, 道:“海外来的?那我可得看上?一看。”
同行的便多了一人。
江颂月对这大肚子孕妇很是谨慎,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生怕她?一脚踩空摔着了。
袁书屏就十分自?然了,闲聊几句,打趣道:“自?你与五弟成婚以来,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俩不在一块儿?,竟觉得不习惯。”
江颂月耐不住她?的调笑,摸了摸脸,赧声?道:“他那是不便独处,若是他眼睛好了,也得像三哥那般肩负重任、在外辛劳的。”
成亲以来,江颂月只在第一日?全?府齐聚时,瞧见?闻人慕松夫妻俩同时出现。
想来这位三哥是极其忙碌的,才会不能?常陪妻子。
这句话出口,袁书屏脚步顿了下。
她?很快恢复,偏头看江颂月一眼,淡淡道:“不提他了。对了,上?回我与你说五弟离家了两年,你可问清楚他去了何处?”
闻人惊阙不愿将那几年的事告知外人,江颂月答应要?为他保密,便道:“问了,就是少时不够稳重,外出游历山河去了。”
“只是这样?”袁书屏语气存疑,复道,“我当五弟与四叔一样,是受不住祖父的严苛,离家出走?了呢。”
关于辅国公对待孙辈的严苛,江颂月听闻人惊阙说过许多次。
的确很严苛。
世家公子该会的,他们一样都不能?落了下乘,寻常人不会的,他们也得学上?些许。
那位四叔是老来子,因?为年岁相近,是与闻人惊阙两兄弟一起教导的。
同样的养育方式抚养长大的三人,性情各不相同。
四叔闻人祎在十八岁时离家,消失五年后?归来,国公府四老爷的地位没了,成了个顽劣无礼、随心所欲的旁支堂叔。
闻人慕松则正相反,是个冷冰冰但?行事一板一眼的男人。
与着两人比起来,闻人惊阙算是取其中,性情温和,对谁都如沐春风。
江颂月觉得在教养方式一模一样的条件下,三人长成迥异的性子,更多的可能?是因?为天性,而非辅国公的严苛养育。
长辈的教育从来都是为孩子好的,就像祖父曾经天天叱骂她?不研读圣贤书,只知跟着祖母捣弄算盘珠子一样。
她?道:“祖父是严苛了些,但?不至于无法接受,玉镜不会为了这个离家的。”
袁书屏的脚步又是一停。
她?转过头来,目光测探地扫视江颂月一眼,忽地问:“我让人寻了些祛疤药膏,对陈年旧伤很有用,弟妹可需要??”
江颂月懵了。
她?身上?那点小疤痕无需用药,袁书屏也不会知道她?身上?有疤。
闻人惊阙身上?的,她?就更不应该知晓了。
为什么要?问她?是否需要?祛疤药膏?
“对陈年旧伤很有用”,她?是这样说的。
江颂月觉得她?话中有玄机,尚未弄清楚,两人已经抵达闻人听榆的飞萱阁,只好暂时停下,将这事记在心底。
姑嫂妯娌三人年岁差不了多少,因?各自?揣着的利用彼此的小心思,处起来还算愉快。
只是那新衣裙的配色着实出人意?料,闻人听榆早有心理准备,看见?时还是惊了一下。
这时候容貌、身段和仪态上?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颜色斑杂的烂柿子色衣裳,上?了身,硬是被她?穿出一股高不可攀的奢华感。
“材质轻软光滑,能?与蜀绣媲美,染成明丽的色彩做成纱裙,才更符合如今京城盛行的风气。”
袁书屏一眼瞧出好坏,说完短缺,再夸赞江颂月,“弟妹竟能?想出与京中风气相反的糜烂配色,与这等干练简洁的样式,如此别出心裁,难怪少时就能?撑起家业。”
江颂月觉得她?的夸赞才是别出心裁。
这身衣裳,但?凡换个普通人穿,绝对是一坨废布。
为难她?想出这么委婉的夸赞了。
但?不管怎么说,闻人听榆穿着能?引人注目就成,江颂月只想趁着这股风将那批存货清空,把鲛鱼锦的名头打出去,下一批完好的布料才能?卖的更好。
“第一眼看我还觉得有些怪异,穿起来感觉却不错,我喜欢的,五嫂,给了我吧?”
闻人听榆第一次穿这样的衣裳,身上?温婉感消减,反多了几分干练与凌厉,她?觉得新奇,跟着夸赞起来。
夸赞完了,袁书屏嗔怪道:“弟妹,海外来的好东西,你怎么只给八妹?这样偏心可不好。”
“这是赶制出来的,拢共才两件,你这肚子……怕是穿不上?。”江颂月解释,“三嫂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人送几匹鲛鱼锦来就是。”
袁书屏抚着肚子,问:“共两件?另一件是给谁准备的?”
得知是为闻人惊阙备的,她?心思转了转,明白过来江颂月是在为缘宝阁的生意?做准备。
思量了下,她?道:“这鲛鱼锦深得我心。弟妹,可否将两种料子各送我一匹?我想让人连夜赶制,好在明日?宫宴穿上?,与五弟六妹争抢争抢风头。”
不止江颂月,闻人听榆都惊住了。
两人讶然相对,发?自?内心地怀疑她?是真情实感地喜欢,还是有意?助江颂月将这批鲛鱼锦卖出好价钱。
江颂月是更偏向于后?者的。
袁书屏出身权贵之家,眼光高,心善人美,对待府中众人处处贴心,必定是看出自?己的难处,有意?相助。
不然还能?是什么缘故?
不管她?出于何种理由这样做,这样的好机会,江颂月不能?错过。
惊诧过后?,她?立刻吩咐青桃为袁书屏取来。
在飞萱阁待了一个多时辰,回凝光院时日?光半斜。
江颂月没在书房找到?闻人惊阙,问了下人,寻去了侧边书房,瞧见?了倚榻读竹卷的闻人惊阙。
此刻他身穿银白素衫坐于临窗软榻,左膝半曲着,右膝散漫地支起,手肘抵在膝上?,以掌撑额,似是熟睡。
闻人惊阙生得一副好相貌,双目失明后?,眼中时常蒙着一层薄雾,或者说是一层漂浮着的柔光,在他身上?多添了分朦胧感,衬得人更加飘逸温柔。
江颂月透过窗棂,恰见?他侧对着自?己的动人眉眼,恍惚觉得他被步步锦的方窗框起来的一幅画。
这画面看得江颂月生出一股写诗的冲动。
可惜她?胸无点墨,用尽全?力也只能?拗出一句寡淡的天仙下凡。
江颂月遗憾地叹气,屏退侍婢,自?己蹑手蹑脚地靠近。
到?了近前,她?发?现闻人惊阙放在竹简上?的左手指腹轻移着,正在细慢地摸着竹简上?的文字,分明是在全?神?贯注读书。
在闻人惊阙眼盲后?,书房里多了一张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竹简,全?是数百年前的先人们留下的。
江颂月曾好奇地翻看过,那些小字是用刀刻上?去的,密密麻麻,与现今使用的字体稍有不同,她?没能?看懂几个字。
可闻人惊阙用手摸着刻痕,就能?读懂,还会耐心地与她?解释,这本是前人游记,那本是诗歌锦集,又或者什么贤者能?人留下的手记……
都瞎了还要?勤勉读书!
江颂月更喜欢他了。
她?扶着门框看得出神?,冷不防地被一阵冷风席卷到?,江颂月打了个哆嗦从痴迷中清醒过来,两手提着裙子,踮起脚尖匿声?走?了进来。
走?到?书架旁,她?轻手取了一本账册。
成亲后?,她?时常要?查阅账册,为此,闻人惊阙特意?让人在书房备了新的宽大桌案,专供她?使用。
包括他躺着的这张精巧软榻,也是属于江颂月的。
江颂月做贼一般走?到?闻人惊阙对面,隔着榻上?矮桌偷偷摸摸坐下,脱下绣鞋时,鞋子不慎从半空落地,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她?登时僵住不动。
闭目养神?的闻人惊阙被惊动,睁开眼,侧耳细听起来。
江颂月随着他屏息,听见?了外面侍女的谈笑声?,与秋风穿过桐树的飒飒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