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盛帝明显激动了,眼眶充血,呼吸变快,浑身锐利的壮志和帝王威严的气势,犹如凝成实质。
“海外竟然有这诸多的好处!”
顾璋最后默默捅一刀道:“但是前期水师的训练、海船的研究、试验和建造,几百万两可能都不够。”
明盛帝如遭雷击,只恨不得心痛地捂住国库。
他才刚富裕一点!
没被安排更多的差事,还指不定推进了一下水师发展,顾璋高兴得哼起小曲,溜达回家。
刚刚到家,顾璋发现秋娘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回来,还吩咐人带回来一车东西。
秋娘道:“这儿有刚赤府那边送来的信件,你拿回去看。”
她又安排:“这些送到库房里去。”
“各地的账本都放到我的书房里。”
“这一箱子去送给芷儿,她这会儿正用得着。”
顾璋也被塞了一箱子东西,还有一封信件,他看了看信封,是宗乡写来的。
他让小厮送到书房,这才惊讶于这一车天南海北的东西,又有些诧异的看风风火火的秋娘。
顾璋假装无意间走到顾大根身边,低声问:“娘不是去安排人接爷奶上京城吗?怎么感觉有点气冲冲的?”
顾大根也低声道:“你娘被气着了。”
顾璋恨铁不成钢的看他爹:“你怎么不帮娘出气?”
“这口气可没法出,别说我了,你也没办法。我跟你说……”顾大根正准备说,秋娘安排到爷俩头上了,让顾大根去核对货物,又喊顾璋来帮忙查账。
秋娘平时是自己对账的,后来又请了账房先生,一般不会找顾璋,但是有需要的时候,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该找儿子帮忙就找。
顾璋虽然很想听,到底是什么自己也帮不上忙,不过见顾大根去干活,他也忙不迭道:“这就来!”
顾璋这一查账,才真的被惊到了:“娘,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铺子了?”
“有时候觉得货好、也稳定,就干脆在当地开一家铺子自己卖。”秋娘解释一句,又回头对身后女孩道:“你去查查,我名下的铺子里,男女掌柜和店员各有多少。”
“好,我这就去!”这是秋娘那年从族里带出来的女孩,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伶俐又能干。
顾璋翻看账本,一边查看有无漏洞,一边又感慨于秋娘的产业之丰富。
目前已经有五条稳定运营的线路,每走一次带来的钱财都不菲,还发展了许多新的业务。
好些地方都有秋娘的铺子,算起总账来,如果他撇开几项利润高的营生,秋娘现在一个月的入账,竟然和他差不了多少。
顾璋飞快查阅,将有误的地方圈起来,至于是贪、还是账做错了,这就让秋娘自己去查了。
他打算快点做完,打听一下什么事惹得他娘这么生气,谁这么神通广大,连他都出不了这口气?
正查着最后一本账,就见坐在对面的秋娘猛地喝了一口水,然后起身从书房的一个柜子里,掏出了一本剪贴好的报纸集合,走到屋子外面,拿了个火盆,点火一把烧了,还嫌弃道:“晦气!”
顾璋:“……”
这不是她娘最喜欢的查案故事吗?还特意把报纸那块剪裁下来,贴好做成了一本书,时不时就捧着读。
连他这个儿子写的文章都没这个待遇,怎么就一把火烧了?!
第135章 盛世来8
顾璋一鼓作气把账本算完, 这一小会儿的功夫,秋娘的气性似乎也发出来了一些。
顾璋把账本搁在一边,坐到对面去, 殷勤地给秋娘捏捏肩捶捶背:“娘,女人生气老得快,不如跟我说说,我给你出气!”
这话听着就像个霸道的纨绔,连“我给你评评理”这话都不说,直接就是偏心眼的要直接给人出气了。
秋娘听了, 却没跟以往一样笑着骂他两句“就会装乖”“就会瞎说”“嘴上没个把门”之类的。
在有了自己的产业和铺子之后,越发强势的秋娘, 难得露出了感性的一面,她伸手把献殷勤的儿子拉到身边坐下。
秋娘摸摸顾璋的头, 眼底里满是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你是个好的。”她声音更低, 像是喃喃自语, “幸好。”
顾璋见秋娘这样,想到她刚刚吩咐人去查的东西,隐隐猜到了什么。
“那娘跟孩儿说说。”顾璋也收起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 认真看着秋娘说,“娘受了委屈, 有了不高兴,我肯定站在您这边。”
秋娘静静地看了顾璋许久, 眼底浮现几缕犹豫、挣扎和心疼,最后只笑道:“娘没事,就是听故事气到了。”
她利落地转移话题, 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账查得怎么样了?”
但是那本剪贴成的故事册,依旧在火盆里燃烧, 剩余还没看的也都被全部扔进火盆,原本喜爱它的主人,再无一丝留恋,十分决绝。
顾璋在秋娘这儿碰了钉子,摸摸鼻子,出门去找黎川了。
这事情多半和他有关系。
黎川家。
“顾老爷,您快请进。”开门的是黎川从宁都带来的书童,看到顾璋后面色欣喜,迎他进门后道:“您可劝劝我家老爷,真的不能再喝了。”
黎正慎喝酒?
那个从来都把规矩礼教刻在骨子里的黎正慎?
顾璋还记得上次见面,是在戎家,明明都有他这个例子在先了,黎川这个弟子当得让顾璋都替他觉得累,侍立在戎锐身侧,那叫一个尊师重道。
顾璋完全想象不出来,黎正慎醉酒是什么模样?
不过很快他就看到了。
黎川趴在桌上,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抱着酒壶低声呜咽,脸上还交叠着几个红彤彤的巴掌印,看角度像是自己扇的。
整个人很是狼狈,完全看不出平日里克己复礼的模样。
顾璋皱眉:“怎么就让他这么摊着?”
“小人真没法劝,大人还下令,说不让去找您和余大人。”
顾璋把人拎起来,把酒壶抽走,吩咐道:“醒酒汤准备了吗?再来一盆热水。”
感觉有人在动他,黎川挣扎起来,皱着眉头呵斥道:“不许碰我,都退下!”
毕竟在刑部任职,皱着眉头呵斥人威严十足,难怪小厮和妻子都不敢动他。
“瑶光?”黎川半醉半醒中迷糊认出了人,下意识抱住顾璋。
顾璋:“……”
“黎川你知道自己有多重吗?”顾璋觉得自己扛了一只大狗熊,还是个发疯会挣扎的。
偏偏听到了顾璋的声音,这个沉重的家伙不仅没自己站起来,反而更是抱得紧了,还把身体所有重量都靠过来,像是找到了信任的,可以倾诉的对象,委屈倾斜而出:“我没错。”
“行行行,你没错。”顾璋扛着这家伙往里走。
“瑶光我难受,酒也难喝。”
顾璋想骂人:“难受你还喝这么多?”
真是老实人疯起来最要命,他把人放在软榻上,就看到了黎川又给了自家一巴掌,哽咽自责道:“是我不孝,惹长辈生气。”
顾璋看他这样。
怕不是身体难受,是心里挣扎着难受。
他不跟酒鬼讲道理了,讲不通!
顾璋把人摁住,黎川下意识挣扎,不过黎川这点力气,还挣脱不了顾璋的束缚,被捏着鼻子灌了醒酒汤,又被顾璋下力气擦了脸醒神。
逐渐清醒的过程中,顾璋算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喝醉的人不讲理。
好在总算把人给弄清醒了。
顾璋总算能知道,黎川到底干了什么。
就在他忙着筹备学院、演战堂这段时间,黎川接了一个案子。
有一个叫做王恒的书生,在学堂求学的时候与夫子之女崔珠相知相识,在进京赶考前,由夫子做主成婚。
就在前不久的这届科举中,这个叫做王恒的书生幸运的中了二甲进士。
本是一桩美事,但这个书生却在得知老夫子意外病逝后,忘却夫子培养的恩情,隐瞒家乡有妻的事,攀附高门,娶了一礼部四品京官为妻。
等家乡妻子进京城寻夫时,又使计在半路上就偷走她的钱财和户籍,又诬蔑崔珠是逃婢,将其下狱拷打,判为逃奴,又打点差役将她交与凶恶奴贩子,在卖发之前就将她害死。
顾璋听得一脸麻木。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本来以为,末世秩序崩塌已经很冲击人的底线了,粗暴直接犯罪的见多了,这种装君子的小人听起来倒是更恶心了。
顾璋道扔给他一个新帕子:“这种没良心的负心汉,人也狠毒,都想把人害死了,事实清楚明了,这个案子难道不是很好判吗?”
“对了,她是怎么被救的?”
黎川继续说。
崔珠被卖的途中,又少吃少喝环境还差,本都快要死了,但是意外被她爹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发现,从而被解救。
王恒查过,夫子确实没教出过什么大人物,这些年也少有学生联系,这个学生确实也不是很出息,但是也当上了当地县衙的文书,他是个嫉恶如仇的性格,于是状告王恒。
但是到最后,除了王恒的爹娘与礼部官员家眷改了供词,为王恒说情,竟然连崔珠也反供了,那学生也无法,只能又恨又气地拂袖离去,不再诉王恒的罪过。崔珠先成亲依照礼法为妻,后进门的礼部官员之女贬为妾。
顾璋一脸震惊:“你就这么判的?王恒呢,不会什么事都没有,最后大圆满了吧?”
黎川苦笑:“崔珠不诉了,还改口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身份文牒。依照律法,缺了人证或者原告不得判,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是王恒行事,让我如何是好?”
顾璋难以想象是怎么走到这个结局的:“那崔珠呢?她都差点要被害死了,怎么就突然反口了?”
王恒那是人做的事?这个时代没有监控,指纹、dna,想要有确凿的证据,哪有那么容易?但是条条都指向王恒,他还是切实利益获得者,加上崔珠口供,基本就没差了。本来可以判的,可偏偏原告撤诉,按法就不能判了。
黎川捶了一下几乎要炸裂的脑袋,他艰难道:“我起初也不懂,后夫人与我说,崔珠应是遵《女戒》所言,一女不侍二夫,觉得王恒都回心转意了,便原谅他了。”
顾璋起初还觉得黎川判得离谱,竟然让王恒这个家伙大圆满。
后来问得深了,也沉默了。
该怎么判呢?若想要痛快了,强行判王恒这个负心汉革职,两女和离,看似是好了。
但一无原告,没有法条支持,根本判不成。二来崔珠一孤女,还嫁过人,若回到家乡怕是更难,遭人指点,自己无法挣钱生活,如果选择二嫁怕是只能嫁给更差劲的鳏夫、残疾、带孩子的,生活落入泥潭,也是一辈子穷苦。
恐怕也是想到这些,崔珠才反口的,最起码也是反口的原因之一,总不能真的是一句“他都回心转意了,为什么不原谅?”
那礼部官员之女也是个苦的,被骗了身子,好像也不受家人关爱,怕是嫌弃她丢人,要送去青衣古佛常伴,或者“病逝”
最后也不知他们怎么商量的,好好的成婚,竟然沦为了妾,她又何其无辜?
这吃人的世道,不……是吃女人的世道。
顾璋想,也不能怪崔珠懦弱,人很难脱离环境的塑造,他末世时队伍里的女强人,也是在生死危机中锻炼出来的,在末世前,大多也是安稳的打工人。
要怪只能怪这世道对女子不公。
顾璋见黎川也清醒些了,踢踢他的腿,问道:“被伯母骂了?”
黎川“嘶——”了一声,顾璋掀开他阻拦的手,卷起他的裤腿,两个膝盖都青紫了。
黎川见没法阻止,只好任由顾璋给他上药,臊眉耷眼地嗫嚅道:“母亲从未如此生我气,饭食也不用,说没胃口,不想见我。”
“所以你就让膝盖受罪?”顾璋戳戳他青紫的膝盖,不意外又收获了一声疼得抽气的声音,他几乎能想到黎川这个家伙,笔直的跪在他母亲门前求见,想把饭食送进去。
“分明是王恒这个男人的错,案子到你手里一判,吃亏受罪的反倒是两个无辜的女人,也不怪你母亲生气。”
黎川寡母当初能靠浆洗衣服,干各种活,继续供黎川读书,肯定也是个自立自强的女人,脑子应该也清晰,要不然黎川不会是现在这个品性,为自己判的案子挣扎又自责。
如今她教出来的儿子,反过来“欺负”女人,怎么能不生闷气?
黎川耸着眼皮,声音沙哑:“是我不孝,让母亲这般年纪还生气,食不下咽。”
顾璋重重拍一下他的脑袋:“傻不傻,我教你,你做几样伯母爱吃的,别在门口问什么‘我能不能进来’之类的话,直接推门送进去,有人拦你就挤进去,嘴甜一点,甭管伯母说什么,你认错都积极一点。”
黎川愣住,怎么能不经过母亲同意,就擅闯她的房间?还有,不是他的错,也要认下来吗?恍惚间,又觉得听起来怎么有种熟悉的风格。
顾璋挖了一把药糊在这家伙膝盖上:“你就算要跪,也别傻乎乎跪在门口,进去就抱着伯母腿哭,把你刚刚对我哭的眼泪都糊在伯母衣服上。”
黎川:“……”
他膝盖被搓得生疼,但被顾璋说得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想想就尴尬地脚趾头都缩起来,有些抗拒道:“怎、怎能如此失礼?”
“建议我给了,做不做你自己看着办。”顾璋看,这事本身就很难说对错,伯母一时来了气劲儿,又有多少真的是冲着自己疼爱的孩子来的?
黎川挣扎几番,在母亲门前跪请几次无果后,咬牙拎着食盒挤进了母亲房间。
顾璋回府后,秋娘已经平静下来,再看不出一丝波澜。
顾璋脑子里却回想她那句感慨万千的“幸好”
不知道是幸好自己生的儿子,知道护着母亲和妻子?还是,幸好没生女儿,要受这么多不公平的委屈?
那些挣扎和心疼,最后埋在心底的愤恼,估计也是不想让他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时代,对抗不知道多少人代代相传建立起来的观念和规矩。
顾璋辗转反侧,总觉得心里搁了一块小石头。
在夜里,他给不舒服醒来的燕芷捏浮肿的腿,聊起燕芷成婚前那些小事。
听着媳妇嘟着嘴念着从前的事。
顾璋忽然意识到,因为自己不是被欺压的对象,刀子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其实并不太在意,即使思想和行为都践行男女平等,但也只是下意识维护身边的人。
顾璋最后还是问了秋娘:“那天查名下铺子的掌柜和店员男女各多少,后来结果呢?”
秋娘眉眼舒展:“差不多,都是我亲自挑的。我决定了,日后我的铺子里,多聘些女子!”
知道他还惦记着,秋娘像是儿时一样轻轻抱了抱他:“娘不懂太多大道理,但是你现在这样多好,你本该是人人都夸的好孩子,若是被人骂、被人泼脏水,娘该心疼了。”
挑战规矩的人,下场大多不好,秋娘现在读了一些书,更能懂这个道理。
这条路太难走,怕是要千磨万击,一路迎着风霜,踩着刀尖,鲜血淋漓都不一定能走到终点,她的小石头能够为家人撑起一片天,就已经很好了。
顾璋忽然一笑,神气哄哄道:“娘,你这可是小瞧我了!我跟你说,我一开口,所有人都要听我的。”
秋娘见他这样一副牛气哄哄的表情,以为是儿子在逗她开心,笑着一巴掌拍在顾璋背上:“小瞧你的厚脸皮了。”
“那也肯定是像娘。”
秋娘有点想抄家伙揍儿子了。
顾璋才不给她这个机会,在看到她要动手的那一刻,就飞快地一溜烟跑掉。
顾璋本也苦恼,毕竟闹出巨大动静的那种改革,一听就阻力巨大,必定会很辛苦,完全不符合他做事的准则。
不过很快他看到了宗乡的来信,很快就有了新的主意。
他不急着回信,在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带着这封来自刚赤府的信件,提出学校入学考试男女同考。
他特意不把这当作大事,像是随意站出来说“到发月俸的日子了,国库该出钱了。”一样理所当然。
但是听到内容,朝堂还是立马炸了锅。
“怎可让男女同入学,岂不荒唐?”
顾璋像是被惊到的模样:“为什么不可以?刚赤府辖下,可是女子种田的人更多。”
竟然有的地方,是女人种田更多?这简直打破了许多人的观念!
这怎么可能?
顾璋把刚赤府情况细细道来,然后有薛将军这个天然的严肃正直盟友助攻,很快让一群人哑口无言。
竟然真的有地方,种田男女人数比起来,是女人更胜一筹!
顾璋此刻故意模糊了学习要学的内容,只往种田上带。
“难道不都是我宣朝子民吗?”
“难道从学校里学会本事会后,不是一样让更多的土地增产吗?”
“有更多的人来参加考试,才有可能选出更优秀的人才,我才不管是男是女,是猫是狗,总之要有天赋的,谁考中了我要谁!”
在顾璋一副“这多么正常,你才是无理取闹”的态度下,在他大义凛然的表情下,在他一番“要是学生笨了,我岂不是要教好多年?我可不干。”的言论下,真的有许多更注重民生和大义的官员不说话默认了。
有时候不说话就是默认支持其中一方。
许多官员都暂避锋芒,想着不过是去学了种地的法子,女子学了回去,也是一样用在家里的地上,也是一样教给十里八乡,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去和顾璋对着干。
谁不知道这家伙的倔脾气,他想要做的事情,变着花样也是要做成的。
谁要是和他对着干,被坑的几率大大增加,最惨的是,一般被顾璋坑了,还没法喊冤叫屈,只能含泪受着。
为这点事,实在是不值得!
这种轻忽,让顾璋很容易钻了空子。
顾璋当即表示,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尽管都不愿意因为这样的小事与顾璋作对,但当听到真的要让男女同校, 一同学习之后,许多人还是下意识有些别扭。
打破常规的事情,总是让人难以接受。
顾璋瞧着有人出列,暗叹一声,果然他没这么运气好。他仔细瞅了瞅,这人看起来起码六十岁了, 头发花白,背脊却很直, 神色沉稳,眉目间看起来有些威仪的凶气。
顾璋回想。
平时早朝吵架, 顾璋没和这老爷子对上过几次, 要么是己方打配合, 要么是根本没出声。
想想也是,礼部虽然清贵,但是基本也游离于核心权力之外, 和他激战的机会少。
礼部李成从队伍中出列,在顾璋打量的目光中, 严肃道:“臣有异。”
顾璋见一群人眼睛都跟着亮起来了,显然是找到了领头羊, 眼看着就要来一堆“臣附议”,顾璋坚决不给敌方形成战斗团伙的机会,也顾不上李尚书行事作风如何, 性格如何,赶紧站出来跟他辩起来。
李老也是思辩敏锐, 口才出众的,顾璋当场就和他探讨得火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愣是没给旁人进入战场的机会。
众人都有些愣住,怎么和他们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李尚书一向严肃,遵循礼法,对挑战教条的事情十分痛恨,可眼下虽然吵得不可开交,但是没有针尖对麦芒的激烈感觉。
李老像是想说服顾璋撤掉这个荒诞的想法,却又舍不得真伤及学校的后续发展,更不想把刀枪对准顾璋。
要知道,李老年轻的时候当过御史,可是曾经凭借一己之力,以口舌为剑,将一位京官参到自请去地方。
顾璋辩着辩着,也发现了这一点!
有优势不用是傻子。
他赶紧变换策略,主动要求停下来,说自己这是小事,也不好占用早朝这么宝贵的时间,不如下朝后约时间再来详谈?他上门拜访,恳听李老的想法。
李老见他大方又诚恳,本就欣赏他,直接答应下来,还表示自己欢迎之至,定与顾大学士论个痛快。
朝中武将擦了擦汗。
早朝吵起来不是什么稀罕事,隔三差五来一回,但是吵得这么激烈,他们还不怎么听得懂,确实是少见。
文官们则是愣住了。
顾璋不了解,他们可太了解了,李老是礼部的定海神针,从陛下即位起,大大小小的祭祀、典礼都是由李成一手操办的,最是重礼,人也严肃刻板,少近人情。
本该是最看不惯顾璋这个提议的人,怎么他们一个不注意,两人就要在府邸上煮酒论道了?
下朝后,顾璋被明盛帝召见,他随着小太监去见明盛帝。
明盛帝对他今日早朝上突然的提议好奇,怎么会临时提出要女子来参加考试的想法?
顾璋当然不会说黎川那事,一来坑朋友,二来明盛帝也不一定认可他的想法,容易暴露他的意图。
他想着潜移默化,细水长流的来。
顾璋捧着刚赤府的来信:“这不,我收到刚赤府的来信,才想到这一茬的。”
“当老师这活可不轻松,要是学生太笨,那辛苦的就是我了!”顾璋咸鱼得理直气壮,“我要挑最有天赋的,一学就会的,最好教一次我就能功成身退。”
他美滋滋地畅想:“第一批弟子学会了,就让他们去教,我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顾璋表现出一副“一切阻碍我咸鱼躺的,都要退让!”架势,唬人得很。
这话也起码有六分真,他虽然开了学校,但是可不乐意一直朝九晚五,一遍遍讲着重复性的知识,做着重复性的工作,这次特殊,他的小姑娘身体不适,他想留在京城让媳妇安心养身子,这才主动拦下了这个差事。
明盛帝信了,顾璋是因为收到了刚赤府的来信,发现也许还有更有天赋的,未免自己学生太笨,自己遭累,这才有了这个想法。
毕竟连他这个皇帝,也要为顾璋的懒散爱玩退让,已经批了两次足足一个月的休假了!
他这个当皇帝的都没这么奢侈享受过。
明盛帝问:“既如此,不如朕派一批举人随你学,他们能中举人,天赋定是绝佳的,不必如此费心。”
顾璋忙拒绝:“我说的天赋,和读书的天赋,可不是一种天赋!”
见明盛帝对女子入学这件事没什么特别偏向的态度,中立得有些随意,顾璋不打算跟他继续聊这个话题,转而打听起李成此人。
明盛帝听顾璋打听,好笑道:“你也有怕的时候?”
顾璋正色:“我这叫知己知彼,怎么能叫怕呢?”
在明盛帝注视下,顾璋泄了气无奈道:“好吧,我承认李老有些难缠,今早对辩就能看出他才思敏锐,思辨犀利,若不是这几年也没落下读书,怕是今日就要落下风了。”
顾璋瞅着明盛帝,那乌亮的眸子里,分明写着“您帮不帮我?”
见他这副有些微微苦恼,却越挫越勇的模样,明盛帝更多了几分喜爱。换个人来,指不定要害怕退却,或者又恼恨老城倚老卖老,以礼压人了。
明盛帝给顾璋讲了些李老的性格和事迹。
李老是书香门第出身,年轻的时候做过谏官,外任修过水渠、干过实事,回京城后在户部、工部都任过职,精明干练,很少出差错,也是上了年纪之后,身体有恙,这才去礼部做轻省活。
顾璋打听完了消息,派人回家说了一声,就欢快地跑去李尚书家蹭饭了。
顾璋跟着门房往里走,在一间简约大气、细节又处处精致的书房里,见到了正在煮茶的李尚书。
顾璋行了一个晚辈礼,起来后,他往桌上一瞅,有些惊讶,这好像也是一本报纸剪贴册,秋娘剪贴收集的那本是破案故事,这本好像收集的是他的十万个为什么。
顾璋的相貌确实俊朗,又总爱笑,眉宇间尽是洒脱和疏朗,二十多岁正是生机勃勃的年纪,又有一身不俗的才干,正是最讨这时候许多长辈喜欢的模样。
李老想着自己在早朝上说话不客气,年轻人又有功绩,多半自傲,本以为会遇上气势汹汹找上门来的顾璋,这会儿发现顾璋笑得温和有礼,晚辈礼也是做得足足的,还真有些出乎意料。
和他老友们说的“最会诡辩”“是个刺头”“你可得小心了”好像有些不一样。
如果薛将军、燕先竹等一干人在这儿,绝对会痛心疾首地喊:“这小子初见的时候最会装乖,你可千万别被他这副模样给蒙骗了!!!”
可惜李老是听不到这声提醒了。
李老严肃的表情也露出些笑意,抬手请道:“坐。”
顾璋坐下后就顺手帮着煮茶,这些活他和媳妇煮茶的时候都做惯了,顺手的事,边煮茶边和李成拉起了关系。先说我听说过您的事迹,心里也是敬佩的,又说起他曾经得戎锐教导,戎锐又是您的好友,他也算是半个好友弟子了。
李老本还有些客气,这关系一拉,晚辈递来的茶水一喝,又回忆了一下自己和戎锐年轻时在朝堂上争辩的往昔,看顾璋就更顺眼了,真宛如自家子侄。
跟自家子侄说话,也就不必那么多繁文缛节,引经据典了,他直截了当道:“好好的学校,传道授业以解民之忧,本是大好的事情,怎么偏要女子来?你可知男女不同席、男女授不亲、男女不杂坐,若真的要招女弟子,光是这三个问题,你要如何解决?”
男女之大防,顾璋心里只有叹气。
顾璋深谙辩论精髓,不答反问道:“我有一事不明,这三规定之男女大防,分明是对男女双方的礼教约定,为何最后退让吃亏的,只有女子?既然男女不杂坐,不同席,为何您老人家不说让男子回去?”
顾璋睁着一双单纯的、好奇的、求学的诚挚双眼,望着李老,十分积极地回应李成的问题和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