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宁愿有些非议,争论,也不想要那种夸自己的文章,光是想一想他就恨不得一头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璋叹口气,怎么当他的朋友这么久,一点都没变得脸皮厚实些?
两人同行了一段距离,黎川突然压低了声音问:“学校突然招女子,你不会是想……?”
顾璋没直接回答,只是从书册里取出那张余庆年的原稿,指着最后两句没被刻在石碑上的话,给黎川看。
黎川看到那两句,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顾璋果然是想与这千年的规矩做抗争。
他心中有些莫名的滋味,一方面觉得这条路艰险,挚友勇气骇人,另一方面又觉得,顾璋会走上这条路,好像也不太奇怪。
似乎从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顾璋就一直把女子放在同等的位置上,无论母亲、妻子、还是治下百姓。
“万一不成呢?”
顾璋摆摆手:“不成就不成,我做事从来问心无愧,尽全力试过了就好。若还失败,要么就是根本无人能撼动,要么就是队友不争气,我努力试过了,就没有什么好自责遗憾的。”
黎川看顾璋一副“反正不会是我的问题”的嚣张模样,倒是忽然觉得自己该好好学一学。
他想,他已经尽力了,这案子的遗憾,是因为崔珠自己不争气,到最后反口。他唯一对不起的,可能就是那个被贬为妾的后嫁女子,她是所有人中最无辜的那个。
顾璋捶他脑袋:“瞎想什么,这和你也没关系,那是她的家族不护着她,她自己也不敢走出和离这一步,我问你,如果她真的强硬地要求和离,你敢判吗?”
黎川没有一秒犹豫:“当然敢!”
“看吧,”顾璋摊手,“所以这和你也没关系,只是这个世道容不下女子罢了。”
她不敢,因为再强大的外力只是一时的,往后的人生还要她一个人继续往下走,离开家族被厌弃,再和离,她一个从小养在深闺的女子,要如何活下去?
如果有更多的女子站出来有话语权,在社会中有权利,占据一定的地位,营造出好的环境,也许一切就不一样了。
有了足够的生存环境,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也没有太多包围得密不透风让人窒息的非议,即使同样的性格和坚强程度,同样的境遇下,也许她就敢了。
起码现代的女子都敢离婚,末世的许多女子敢做更过火的事。
黎川眼底涌动波光,心绪复杂道:“是啊,并非她胆子小,只是头上压着的山太重。若要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判案,丢掉官职,被所有人指责嘲讽,我也不一定敢。”
顾璋挑眉:“是吧!”
是不是代表这家伙终于走出来了?
黎川顿住脚步,朝同行的挚友深深一揖,动作板正规矩,“瑶光之大义,我万万不及。”他甚至也忽然想做点什么。
少年时便觉得瑶光是他一生难得良友,此刻亦然。
顾璋猛地跳开,耳根微红:“你又来!”
他逃一样大步往外走,大声道:“我这就去找玉昂,让他写夸你的文章。”以牙还牙,谁不会啊!
黎川吓得差点丢掉克在骨子里的规矩,以最快的速度朝顾璋追去。
绝对不行!不行!!
学校运行一切良好。
这会儿,起初那些根本不信,对答案和教材持有怀疑态度且激烈争辩,然后亲自去做实验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去的时候有多雄赳赳气昂昂,这会儿就有多灰头土脸。
小部分是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认识竟然是错的,大部分是根本连怎么测试,怎么进行答案验证都摸不清。
古有曹冲称象,其智慧就能让人惊讶,可见想要得到某些事物的答案,是需要智慧的。
气冲冲去验证货船排水量的人,先卡在了港口,后自己做了小模型,又应量少损耗大而不能确定……前前后后想了好些办法,头发都掉了不少。
其他去证道的人,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故而都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再听说李老竟然去天工学校上课了,简直惊讶得眼睛都掉在地上。
这怎么可能?
绝对不可能!
天塌下来,李老都不会去的,那可是有女子的学堂!
还没缓过神来,又听到顾璋上课的一系列放飞操作,心都拧起来。
严肃正经的课业、山野间的疯闹。
这简直就和小儿涂鸦,落在名贵字画上一样让他们感觉不自在。
纷纷上奏。
明盛帝也有些担忧,便想着去学堂看一看。
他记得顾璋跟他说过,学校开业之后,可以去看看的。
顾璋一口就答应了。
都是带出去玩,带一小群是带,带一大群也是带。
明盛帝和朝中文武百官们,很快就体验了一把“户外农学实践课”的快乐和充实。
一节课下来,仿佛有无数的知识哗哗的往脑子里灌,然后又有无数的问题,争先恐后地哗哗往外头喷。
又因为缺了之前的课程和基础,甚至很多都听不明白。
但是看周围不到十岁的小不点,在那里不断点头,不断记笔记,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谁好意思说自己没听懂?
绷着脸,保持沉稳!
最后晕晕乎乎的跟着去,惊喜之后,又晕晕乎乎地跟着回。
等到了学校里,才有了那么一丝熟悉带来的安全感。
顾璋放学生们去自习、上后续的课,他便带着一群人参观起来。
主要是带着投资方爸爸明盛帝,好好看看他的钱都花在哪里了。
走了一圈,把该看的都看了,就回到了学校最大的那个教室。
抬头一看“梦想殿堂”
戎景山敏锐地问:“此间为何叫这个名字?”以他的了解,顾璋取名都很直接,住的地方就叫宿舍,吃饭的地方就叫食堂。
如今突然冒出一个名字独特的,定然有异!
哦豁, 把这一遭给忘了!
顾璋带着一群人溜达到这,才想起来这间大教室还有他的“灵机一动”的大饼。
主要是这玩意挂上去,刚开始他还觉得不错, 开学后这么一段时间,天天看,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顾璋犹豫了一下,但是想到之前已经被他忽悠过的人,顿时淡定了。
东西是他做的,想法是他提出的, 自然是随他说,还是没有人能反驳的那种!
面对戎景山这个敏锐的家伙, 顾璋面色平静:“不是我取的,是许多人强烈要求我改的。”
在学校两位夫子, 还有一众助教看过之后, 便惊为天人, 一致觉得原本的名字配不上这些奇思妙想,除了这个,还起了一堆天花乱坠的名字, 顾璋对这些向来无所谓,避开了太文艺, 选了这个只增加一个字的。
原来不是顾璋起的名字。
再加上顾璋平平淡淡的语气,众人都没提起太大的兴趣, 还晕晕乎乎的在脑子里琢磨,刚刚旁听的那节农学课。
但是熟悉顾璋的六部尚书侍郎们,被顾璋坑过的大臣们, 却不那么轻易相信他的话。
他们谨记一个道理——顾瑶光这小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好话八成不可信, 坏话许能信八成。
对这个梦想间早有耳闻的窦天工,主动道:“以天工学校的命名风格,想来这一间还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不如我们进去瞧瞧?”
现在这间大教室没有学生上课,顾璋直接推开门。
明盛帝带头走了进去。
确实是一间普通的教室,与现在许多教学场所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为何要起这么一个名字?
正当不少人疑惑的时候,有人惊呼出声:“快看上面!”
下意识抬头。
屋顶极高,从天空垂落下来一根根透明丝线,将一块块造型各异的木牌、模具,错落有致的悬挂于半空中,宛如一个大型风铃。
阳光从高处敞开的窗户洒落进来,将一部分木牌和模型照得透亮金黄,宛如鎏金。
“我看到那上面写的是纺织机,前面还有八锭的字样,难不成是一次能用八锭同时纺织的东西?”
“三用打稻机,是哪三用?我好像看到下面有小子了,谁带了三级的澄目莹镜,借我一用。”
“旁边还有个双人打稻机,怎么个双人法?这个牌子下面怎么没有小字?”
顾璋心里默默道,没有小字,当然也是因为他不知道双人打稻机到底是怎么个双人法,只是听说过,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提供个思路罢了,不论做不做的出来,做出来之后又是不是原本的双人打稻机,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他也不在意,只要是能提高效率的机器就好。
比如双人合力借助机器,效率堪比十人?
又或者最后不是双人,是双牛打稻机,两头牛横扫一村稻穗。
又或者做出来的不是打稻机,而是无意间试出了别的效果和作用,那也行!
顾璋默默不作声,毕竟周围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他真要是一个个回答,怕是嘴巴都要讲干,还要来十几个分身,摆烂,当做没听见……
大家也不在意,一脸惊喜地在教室里东转转、西转转,像是寻宝一样看天上的木牌和模型。
“这个自动风车是什么?我曾经任地方官的都府,就经常刮风,风又大又凉爽,这个能用吗?”
“哪里有会自己动的东西,还是我这个手摇榨油机看起来更实用,榨油工序复杂,耗费人力,手摇这个词听起来就相对轻松很多。”
越看越惊喜,越看越激动,若这些都是真的,那可该有多好?
这是哪里?这是顾瑶光的地盘!!
在别处出现这些东西,他们大可一笑而过,或嗤笑一声异想天开,但是在顾璋的地盘就不一样了!
他能写出来,还写得这么像模像样,甚至有的还能描述出一些细节,是不是代表他真的能做出来?
等一圈看完,众人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顾璋。
顾璋见一行人齐刷刷地看向他,脸不红心不跳道:“别看我,我不会做。”
“不信!”
“这不可能,你都能写出三用打稻机有哪三用了,如果不是会做,怎么可能写得这么仔细详实?”
“顾总督,此等造福千万百姓之大业,你可不能惜力!”
“你儿时就能造出龙骨车,后来在边关又造出破敌强弩,还有玩具铺子那些数不清的玩具。你说你不会,我们能信吗?”
教室里气氛激动又热烈,每个人脸上都明晃晃地写着“顾璋不会?三岁小儿都不信!”
顾璋:“……”
太看得起他了。
这些他要是都会做,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智慧,全部凝聚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干脆一个人走完工业革命,载人上天得了。
做梦都不敢这么做的!
顾璋无奈,他指着自己问道:“我顾璋像是会谦虚的人吗?”
忽然把人问到了。
顾璋会给自己的书编自吹自擂式洗脑宣传语,还会自己写文章登报夸自己的人,还真没法把谦逊这个词往他身上套。
燕先竹悠悠道:“谦虚倒是不会,躲懒倒不是没可能。”他就是受害者之一,都一把年纪了,愣是被拱到丞相实职上。
这略带怨念的话,顿时引起了不知多少被坑之人的共鸣!
就是,这小子最会躲懒!
鬼主意一个接一个,到处坑人给他干活,然后自己溜之大吉,悠哉享受!
连明盛帝的眼睛里都写着“不信”,一副有些怀疑的表情,他记得他的顾小状元,在十几岁的时候,就会藏拙了。
顾璋对着四面八方“我不信”的表情,顾璋噎住了,顾璋震惊了。
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相信了?不是以为他谦虚、就是以为他躲懒,愣是没有一个人怀疑他能力不够,确实做不出来。
十分爱面子、且对能充盈国库的木牌和模型极其感兴趣的盛正业,也补充道:“旁人都爱面子,不肯承认自己不行、不会,怕被人看不起。顾大学士嘛……”
这个意味深长的“嘛”,更是进一步坚定了许多人的想法。
顾瑶光这厮,面皮是极厚的!
他甚至直接在报纸上说自己惧内,根本不怕人嘲讽,也不怕人觉得他虚张声势,更不怕人瞧不起他,所以嫌疑更大了。
顾璋万万没想到,人生还能有这种烦恼。
他走到这间大教室一角,抽动机关,把悬挂在最高处的一批降低高度:“再看看,看好了咱们再说。”
他这是画饼!
货真价实的画大饼!
不能因为画得大饼真,就觉得他能做饼吧?
而且他觉得好些大饼也不真,只有一个名字,甚至还是他瞎改的名字,比如珍妮纺织机。
岂有此理!
顾璋哼哧哼哧地把最上面一批的高度全部降低,降低到触手可及的位置。
像是鸟一样会飞的机器,还能带数百人上天。
不需要马拉,也不需要人用力,就能日行千里的车。
一样样看下来,震撼又离谱,甚至有些惊悚。
顾璋:“诸位大人别忘了此间的名称,梦想二字何解?”
这、这……
许多人动摇了。
若下面看起来还靠谱一点,上面的这些,看起来确实像是编造的了,也不像是顾璋能做出来的,准确的来说,这怕是神才能有的手段吧?
人力所不能及!
顾璋抓住这一丝的动摇,赶紧开启忽悠模式。好说歹说,可算是把大家说服了。
文武百官脸上纷纷带上了点遗憾。
他们抬头看着半空中一个个金灿灿的名字,忍不住畅想,要是这些都是真的,那该多好?
顾璋叉腰,虽然这不属于“真理”范畴,没有加持作用,但是能忽悠住人,岂不是说明他更厉害?
他果然是聪明机智口才一级棒!
顾璋满意地把看公开课的文武大臣都送走了,还把明盛帝这尊大佛给送走了。
原本担忧顾璋这种上课方式的人安心了,忧愁没有消失,转移到了另一批人脸上,变成了灰扑扑的失落。
他们大张旗鼓地去做实验,想要验证试卷上的想法和答案是错误的,是有悖常理的。
结果灰溜溜地回来不说,还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顾璋在农学课上提出的那些奇妙又新奇的想法,真的让人很容易相信他真的会。
而他们呢?连验证结果对不对,都想不出一个合理的方法。
最让人遭受打击的是,他们若承认自己真的错了,那说明他们连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都考不过。
哪里还有意思去和顾璋当面辩论,要是输了,最后一点遮羞的脸面都没了!
这次公开课的效果,也在百姓中慢慢传开。
“哈哈哈,顾大人脑子里居然有这么多想法,难怪聪明。”
“顾大人是不是做梦的时候,梦到过骑着鸟飞上天?我也做过这种梦,不过我可不敢想,要做个差不多的东西带我上天。”
“这么想一想,顾大人虽然不太沉稳,但还挺可爱的。还是年轻人,什么都敢想敢做。”
顾璋美滋滋。
他可真是个机灵鬼。
又画了飘香四溢的大饼,又把做饼吃饼的任务推得一干二净。
不愧是他!
顾璋正快乐嘚瑟,意外发生了。
就在公开课后不到一周的工夫。
天工学校的学生们,爆发式地设计出了数不清的“灌溉车”
宛如灵感喷涌而出,压都压不住得那种。
灌溉车有许多版本,有的叫水流筒车,有的叫牛转翻车,有的叫风叶水车,无一例外,脱胎于顾璋曾经做的龙骨车。
虽然底子一样,但看到成品后,可没人会觉得这是一种东西。
起因是姜柔率先设计出一种叫“水流筒车”的灌溉车,她的家乡有一段湍急的水流,她设计先修筑一个堤坝来阻挡水流,而后让水流绕过筒车下部,水流之力将会冲击转动车筒水轮,一筒接一筒的水就会倒入引流槽,最后流入田中。
借助水力可昼夜不停地取水灌溉,即使是上百亩田地,也不耗费一丝人力畜力!不用的时候,卡住水轮即可。
她本该扬名的,可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将思路分享给同窗。
紧接着,林青柏也做出了牛转翻车,其部分结构脱胎于磨盘,牛转翻车的主动力结构,来源于两根交错的巨大齿轮,中柱擎天而立,在牛身高度处横插一根木条,让牛拉着如磨盘般转动,效率倍增。
再接着,宛如松开了被堵住的泉眼,各种灵感喷涌而出。
有用风力的灌溉车,还有适用于各种不同地形,不同情况的汲水灌溉车。
特点就是,极为适合他们家乡当地的情况使用!
甚至还有灵机一动,逆向思维,做出利用风力的“排涝水车”的!
据说他家居住的村子四周水多,不愁灌溉,反而在涨水的时候,时有积水,让人苦恼,每年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去用人力排水。
杜小江被同窗们夸得红了脸,羞赧道:“我也只是突然想到顾夫子教的实验方法,又在想家里现在会不会很辛苦的在排水,就突然想要这么做了。”
别看这些功能都差不多,似乎是拾人牙慧,但若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些大家伙,肯定不觉得是一个东西。
有的像是巨大的圆轮,有的又像是长条形的一筒筒的运输带,还有的就是交错的两个磨盘模样……
头一次学以致用做出了点小成果后,像是被打开了开关一样,分别在其它几门课上,脑海里的灵感也都蠢蠢欲动起来。
燕先竹从外地回京,他被派出去忙了一小段时间,才刚刚回衙门当值,同僚们就对他表示,你可要好好问问你的亲弟弟,亲孙女婿。
燕先竹哭笑不得:“这事还没过去吗?能热闹这么久?”他为顾璋辩解道,“你们当日都在,那些真不是瑶光可以做出来的,外面讨论也就算了,你们怎么也掺和?”
还不等有人跟他解释,又有人路过看到他,竟抱拳朝他贺喜:“燕相,恭喜啊!”
燕先竹:?
怎么这话听起来还有点酸溜溜的?
到底有什么好高兴的?他被臭小子坑得现在忙得团团转,臭弟弟见天儿的跟他炫耀弟子,实在是气人,哪里有好恭喜的?
见他疑惑,同僚惊了:“你还不知道吗?”
燕先竹这些日子,实在是忙得不行,哪里还有时间关心京城的情况?于是问了起来。
燕先竹确实善于经营,人缘也好,他一问,立马有人说:“顾瑶光可厉害坏了!他收的学生个个都不凡,这才短短一月,竟然就能做出利国利民之物了!”
燕先竹惊讶。
其他人也都围拢过来,有些激动的你一言我一语:“你弟弟不是在天工学校当夫子吗?他也做出一款灌溉车,说是很适合曾经外任过的一地。”
“我去看了一个能在京城实验的,真的好用!”
“听说边关那边的神医荆苍,最近也研究出一种新的贴膏,能牵住伤口,降低痛感,还药效很好。”
燕先竹有些懵,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婿不凡,也想过他想要开这个学校,肯定也是有他的考量。可当夫子、出成果这件事,他是真没想过会这么快!
他最乐观的想法,也不过是三年之后,这些学子能学到顾璋几分本事,回去各自的家乡后,能造福一方百姓。
听同僚们都你一言我一语说完了,面对同僚们的震惊和疑惑,燕先竹更恍然了,他说要回去问问。
等到了点,燕先竹就跑去找自家弟弟。
燕先梅挑眉:“哥,你竟然还信他嘴里的话?”作为顾璋的师父,他还是更了解的,再加上本身也在学堂授课,他隐隐有种感觉,梦想堂里的那些东西,不一定是编造的。
燕先竹:???
燕先竹这么好的脾气,都忍不住有些暴躁了。顾璋这个臭小子,诓旁人也就算了,连他也诓。
还有那张脸,单纯无害得让人轻松卸下防备,更别说那张嘴,愣是每一次都能让人觉得“对,肯定是这样没错!”
燕先竹匆匆去找顾璋,正巧看到顾璋唉声叹气、一脸不解地对着教材长吁短叹。
燕先竹板着脸,训斥道:“都当三品官的人了,怎么一点也不稳重!”
到底是谦虚藏拙,还是躲懒?
顾璋:“……”
他嘀咕:“我也没想到啊!”
即使有学校里领悟力、专注力的加持,他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出成果啊!
实在是低估这些人了,他最近才发现,荆苍已经克服万难,使用各种办法和替代品,做出了一套简易粗糙版本的化学实验器材。
农学课也同样如此,试验田的种子一发下去,出身农家的学生们就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摸索出最合适的种植规律。不断交流改进,做各种对照组实验,废寝忘食,就差在田边盖个小茅屋,然后住在田边了。
顾璋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等到第二天,还真有人在试验田边上盖小茅屋!!!
顾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这个当夫子的,总不能去打击学生的积极性吧?
想不到办法,只好就这样拖着。
结果拖着、拖着,竟然真有人做出了一样梦想殿堂中的东西!
顾璋捂住心口,也不能这么快吧?
这么快就有人能出成果,他真的没想到啊!
当初看过那些木牌和模具的人,在早朝之时,全都下意识地、齐刷刷看向顾璋——你还说是假的!!!
他们甚至心底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顾璋这厮,不会真有办法能让人飞上天吧?
顾璋在一众宛如探照灯般的目光下, 缩了缩脖子。
他环视一圈,发现竟然连明盛帝、燕先竹、万刚、盛正业、戎景山这些老熟人,都用同样的目光看他——像是真的觉得, 他有这个能力,能把那些东西全部都做出来一样。
顾璋:“……”这不会就是今天皮一把,明天坑个人反弹来的福报吧?
沉默,是今早的朝堂。
顾璋秉持“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
才没有看我, 嗯、没错,不是在看我!
还是明盛帝先打破了沉默:“天工学校学子表现良好, 所出适用于各地的灌溉车,对节省民力大有裨益。”
工部和户部立马站出来, 他们要安排各地官员, 将这批农具应用于民, 向百姓推广。还有在京城没法试验的灌溉车,也要赶紧安排到当地去试验。
百官还是理智的,明盛帝开了头之后, 也纷纷说起了天工学堂最新的发明创造。还有如何应用,除了那些学子的家乡, 还有没有同样可是使用的地方等诸多问题,一一在朝堂上解决。
越是讨论, 越是震惊。这么多学生,这么多想法,还能看出, 确实不是出自顾璋之手,毕竟每个人做出的东西, 都带着浓浓的地方色彩和个人特色。
但神奇的是,又能看出都脱胎于一种理论学派思想——这是一套成体系的东西。
这下,原本质疑考试成绩,甚至大放厥词说这肯定是错的,又大张旗鼓去现场试验找答案的官员,都有些没脸了。
人家已经做出成果来了!真正能利国利民,有益于百姓的,而他们呢?有的连入手的地方都还没找到。
顾璋也参与讨论,给了些建议,还为这些做出了实绩的学子们请功。
“臣以为,既然顾大学士有教人之天赋,天工学校的学子能迅速出成果,咱们应当重视起来,使其发挥更大的效用,女子和不识字的农人着实浪费了些。”吏部一员外郎出列,建议道:“不如选些待官的举子进学,想来能有更好的效果。日后他们外任当官,也能直接应用于地方,一举两得,实乃美事一件。”
顾璋:?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他认识这个人,名叫平正豪,之前看着好好一个人,顶多是跟李老一样保守了些,古板了些,怎么能说出这种脑子有坑的建议?
觉得东西好了,想要自己上了,就把弱势人群踢走,妄图取而代之,还美其名曰提高资源利用率,得到更好的回报。
顾璋嗤笑一声:“这些学问,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平大人应该深有感触才对。”
平正豪脸色微涨红,想到自己才三十多的分数,他强辩道:“我朝举子和待官之人众多,肯定能选出更厉害的,”他朝礼部李老尚书尊敬地拱了拱手,“如李尚书、燕老这般天赋卓绝之人也定不在少数。”
“我不同意。”顾璋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一口拒绝,还斩钉截铁地维护道:“他们就是天赋最好的,没有人可以取代。”
突然被牵着进来的李老,也深深皱起了眉头,明明是他曾经一力促成之事,但现在听了,却有种难言的可惜。
在顾璋的提醒他后,他对那些底层百姓中来的不识字的学生,多有关注,到后面发现真的思维灵巧机敏,便又多加照拂,比如不写过多的板书,多互动提问。
投入了不少精力,又看到人在自己的照拂下一天天变好,宛如逐渐擦亮蒙尘的明珠,那种感觉实在让人激动。
谁不喜欢勤奋刻苦还聪明的学生呢?
他甚至都萌生了收其中一个为弟子的想法。
还有那个极为聪慧的小姑娘,每一次都能跟上他的想法和节奏,甚至时不时的问题会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激发出他源源不断的灵感,绝对是格物之学的天才!
想到她要离开学校,回去嫁给不知谁为妾,或者嫁给一个小门小户为妻,从此困于后宅或为生计劳苦,李老几乎惋惜得心中绞痛。
她能做出一个“水流筒车”,还带动那么多学子有了灵感,日后绝对能有更多的成就和作品,对百姓大有裨益,怎么能止步于此?
李老想,最好是学成之后,嫁给学堂里优秀的、聪慧的学子,日后她夫君入朝为官,两人携手为朝廷效力,随顾璋一同缔造千古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