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背着书袋一同往外走,双眼有些红,也不知是不是晚上哭过,“小石头,我会努力念书,然后去府城找你的,你可不能忘了我。”
“不会的。”顾璋娴熟地搂着他的肩膀,“虎头,你要是再不长高,以后见面,就要喊我石头哥了。”
虎头:!
虎头挣开他的胳膊,气鼓鼓道:“才不会!我还会长高的,等我下次去府城考试,肯定比你高!”
他们一家跟着商队走,要带的家当放在新打的马车上。
因为有行李,还要和配合商队行程,一路上走得不快。
走走停停,足足走了七天才到。
如今已经九月中,炎热的暑气可算消散了些。
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顾璋直接带家人去了来考试时住的客栈。
开了三间上房,他一间,爹娘一间,顾老爷子和王氏一间。
那嘴皮子利索的小二一眼就认出了他,如今顾璋可是府城里出了名的人物。
要说府城的秀才并不稀奇,一抓一大把,每隔一年半,都会有一批新的。
可偏偏顾璋在考试前几乎无人看好,连最精明的赌场,都给出了50:1的赔率。
而且他才十一岁!
旁的秀才都已经是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他还是个童子!
小二看到有些深的车辙印,还有住进来的人,机灵道:“给秀才公道喜了,您这是想在府城定居吗?小的牙行有相熟的朋友,可给您介绍一番。”
店小二知道他手头有银两,成交后自己也能得点抽成,便热情细致地介绍起来:“咱们府城两扇城门,分别朝南北两边开,南城门旁有个大码头,来来往往船只多,所以南边住的人多,也热闹。官学在东边……”
顾璋觉得他人机灵,介绍的人想必也不差,便应下了他推荐的牙行友人。
一路奔波劳累,顾家人要了热水,洗漱后便休息了。
等到第二日,才要去选住所。
听闻顾璋就是今年连中三元的小秀才公,牙人顿时熄了别的心思,不敢将牙行内的小心思用在顾璋身上。
在来之前,牙人就在心里默默过了筛,将那些风水不好,主人家麻烦,死过人的宅子都排除在外。
顾老爷子和王氏都还有些忐忑,他们这辈子,甚至很少出永河村,最远也就只去过县城。
如今到了府城,看着与村里县里完全不同的街道,铺面,走在路上的人打扮都大不一样!
他们道:“你们去吧,我们留在这儿看行李。”
顾璋走过去一手牵一个:“那可不行,一起去!”
多走走就适应了,看他爹不是适应得挺好吗?
正给秋娘讲着自己去过的地方,自在得很。
结果好像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被秋娘掐住腰间软肉,用力地拧动了一圈。
“嘶——”顾大根压低声音求饶,“我就是收到捷报太高兴了,脑子一热就答应小石头了,秋娘你知道的,我平日从不乱花钱。”
顾大根毫不犹豫地卖了儿子。
顾璋装作没听见,赶紧躲在顾老爷子和王氏背后,大声道:“咱赶紧出发吧,要不等会儿看不了几家天就黑了。”
他爹皮糙肉厚,抗揍,先顶上!
牙人带着顾家人往外走。
他一时还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家到底谁做主,于是主动开口问:
“府城宅子不少,您是想要距离官学近的,还是想要清净些的?”
顾家人先选了距离官学近些的。
牙人领着他们去看了两家。
官学在东边,占地很大,是远离城南码头的一处清净之地,甚至还在山林掩映的半山腰处,名为“问心书院”
在山脚下就有一条安静的街巷,名为问心道。
牙人带他们来看的宅院,就在这条问心道上。
问心道上多为两进宅院,看着宽敞,一家子住也大气,主要是距离书院近,就在山脚下,步行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可,未免有些太安静了,顾璋不太喜欢,这让他想起末世那些没一点生机的死城。
牙人介绍道:“这儿一条街住的多是读书人,有学院里的大儒,也有富贵老爷买下院子让家中孩子安心读书。您住这儿正合适。”
秋娘问:“租金多少?”
“租金一年四十五两。”牙人答道。
四十五两?
这都够在老家买三四块地了。
在府城竟然光是住就要花这么多,实在是超出顾家人想象。
把几人都吓到了,府城开销竟这样大?
牙人误会,连忙解释道:“我可绝对没有抬价,或者从中赚差价,这附近的宅院都是这个价钱。”
顾璋知道这个价格超过了顾家人的承受范围,“还有其他院子吗?离官学远一些也可以。”
他也不想离开书院之后,见到的还是同窗和老师,走出家门,也没点烟火气。
永河村那样的,倒是刚刚好。
牙人当然说有,他也只是带来试试,毕竟听说一瓶神仙水就挣五百两,万一能成,他能有不少抽成。
不过既然不成,他还是有许多备选屋子的,赁屋子这种事,很少有看头一家就成交的。
越看距离官学越远。
牙人拿着钥匙打开这家的门,劝道:“您若再往远了选,进学恐怕就不方便了,足足要走两刻钟。”
半个小时而已,顾璋倒是不在意这个,他道:“我往日都是往返二十里路到县城念书的。”
牙人真的被惊到了。
谁能想到,连中三元的小秀才公,从前竟每日往返二十里路念书。
他若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他心中惊了一会儿,笑容更甚地推荐道:“这座宅院有点好,这几十年前前后后住过五名举人,风水对您来说绝对是上佳的,您再看这个院子,清爽敞亮……”
一听风水好,前后出了五名举人,顾家人都心动了。
他们家小石头辛辛苦苦跑这么远来念书,不就是为了考举人吗?
有这个风水,即使贵点也不是不行,于是都仔细瞧起了这个院子。
还别说,不愧是出过五位举人的院子,树下幽静,凉风习习。
屋子被照料得很好,例如床、桌子这些大家具也都是全的,院子里还有口井,用水吃水都很方便。
看过里面,顾璋走到门口朝着四周望去。
往远处望,街口有孩童聚在一起,一人手里拿着个竹蜻蜓,聚在一起奔跑玩闹。
街道两边也夹着些铺子,简单的柴米油盐,看起来生活应该也很便利,不至于像是住在问心道一样,若家里没几个伺候的,出来买米买盐都许久来回。
牙人也算看出来了,这个家就是秋娘和顾璋拿主意。
但他们都顾着家中老人,如今其他人似乎都瞧着没什么异议了,就小秀才公还没表态。
他追出来:“您别看外面有些吵闹,但也就院子里能听到点,把屋子门一关,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顾璋指着远处一条人来人往的巷口:“那儿热闹,是什么地方?”
“那边热闹,一整条街的铺子、街道两边还有许多吃食摊,若学累了,可和家人一起去逛逛,又不扰您清净。”
果然越靠近城南越热闹。
所以他们这处宅院,大约就等于配套大型商场、小吃街附近的大宅子。
秋娘显然也看中了,有了前面四十五两一年的铺垫,这处院子十五两一年便显得好接受多了。
她出来问道:“小石头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她仔细看过了,里头有四间大的屋子,都亮堂,住得开。院子也不小,刚好可以安置家里的马车,附近买东西也方便,都是寻常人家,老人也不至于不敢出门,这家买点盐、那家买瓶醋,多往外走走也就熟悉了,慢慢也能认识些人。
不远处还有条热闹的街,等安顿下来了,她也好方便去探探营生。
不过最主要的是,这宅院曾经出了五个举人,看起来也安静,适合读书。
顾璋点头:“我觉得行。”
顾璋点了头,秋娘便和牙人去还价了,最后以一年十四两的价格定了下来。
顾璋心里开始琢磨了。
有一间这样的屋子,往外租赁一年就能得十四两,虽然算下来没有买田租田合算,但是不用辛苦操持。
倒不失为一门好营生。
他问:“这样的院子,买下来是多少钱?”
牙人道:“这套宅院价格二百三十两,我们牙行会抽成五两,帮您完成所有手续。”
顾璋算算比例,租售比大约在十五比一,虽然同等价钱比田地收入少了些,但是不用担心天灾、虫害,人力各种因素。
以后倒是可以考虑买点房屯着,免得钱财在身上,总被他一个手松就花光了。
价钱谈妥了,带着户籍与主家的房契去衙门一趟,签订了四年的租赁协议,落脚的位置便是有了。
乡试多安排在院试的后一年,三年一次,但是明年的乡试,顾璋是不打算下场了。
他的目标,放在四年后的那一场。
虽然没有老家的院子大,但顾家人都知足常乐。
顾大根一把子力气爬高爬低,把家里好生捯饬一番,他趴在屋顶上,稀罕道:“府城房子就是不一般,瓦片里不知放了啥,又不漏雨,屋里又亮堂,我学会了,日后回家也给家里改改。”
顾老爷子也开始做些没带来的小家具,一点点填补家里的空缺。
王氏和秋娘麻利地洗洗涮涮,一桶桶水被提上来,屋子没多久就焕然一新,地上青砖都锃亮透人!
问心学院要求到学院的日子很快临近。
顾璋到学院报到。
问心学院在半山腰,沿着石阶两侧都是银杏树。
如今入了秋,满树茂密的叶子都黄透了,满地的落叶也是金灿灿的,踩上去会发出咔嚓咔嚓的细碎声响。
“咔嚓~”
顾璋沿着石阶往上走,看着周围黄得滋润的美景。
且不知,许多上山路上的人,也都在看他。
问心学院里,有正在备考乡试的秀才,最年轻的一批也多十六七岁,也有考中举人,但是没考中进士,继续回来苦读的,年纪范围就更大了。
若用现代学校类比,大约是高中和大学的混编学院。
而顾璋,十一岁,宛如走错了门的小学生。
“今儿不是探视日,怎么会放家眷进来?”
“不是,你没听说啊?今年院试的小三元才十一岁,我估摸着他就是顾璋了。”
“什么?”有些学子确实不关注自己已经过了的考试,只往上看更高阶的考试,但听到也愕然:“你再说一遍,小三元?十一岁?”
想想自己十一岁,连四书五经都没背完,童生都还不是,都忍不住有些怀疑起来。
“我倒是听说他做出一种能让人清凉的神仙水,今年院试炎热闷蒸,许多人没发挥好,说不定是沾了这个的光。”今年因为炎热没发挥好的学子不忿地小声道。
这个开学日。
两种截然相反的言论,就在学堂里传播起来,而且传播的很快,毕竟人有了名气,是非也自然多了起来。
顾璋对此还一无所觉。
他正在写文章,这是书院的入学测试。
问心书院内分两个平行的院,一个是准备乡试,备考举人,另一个是准备会试、殿试,备考进士。
每个院内,又分甲、乙、丙、丁四个组。
甲组是最优秀的,可以下场一试。
乙组次之,还需努力进学,若想搏一搏,也可参考试试,但大多都名落孙山。
丙组是已经完成基础学业。
丁组则是每年新生。
在学院中,师长会按照不同的学习进度,传授不同的课业,分层教学,学子们只需往上努力,一步步踏实走就是。
如今进行的,就是今年入学新生的测验,以便分到不同的班,也便于师长了解学生情况。
毕竟院试的考卷,是不对外公开的。
【民之大事在农】
【周礼言农政最详,诸子有农家之学,历朝历代研究农务……】
【试以一地为详,陈教农之策。】
顾璋通读这篇策问题目,确实和此前相对简单的童生试大不一样。
不仅要对题目有一定的想法,还要有足够的依据来支持自己的观点,最后还要给出切实有一定可行性的想法。
顾璋构思一番,打算写自己的老本行。
想要百姓过得好,农业发达,不是思想教育、或者鼓吹形式上的东西,或者一些降低税的政策能彻底解决的。
要不那么多朝代,那么多贤明的君主,怎么都没解决这个问题?
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也只有农业技术发达的新社会,才再无饿死之人。
顾璋落笔:
“民之大事在农,农以谷为命,欲谷盈仓,在于利田、养种……”
他对永河村的土地情况已了如指掌,后又一共四次来回府城与县城,也算是观尽宁都风土。
对宁都的地形地貌、基本气候,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斟酌思考,最后以永河村为模板,以小见大,谈及整个宁都土地农业情况。
若使用得当,可广泛的使宁都这片土地的收成都达到两石。
因斟酌到底要写到什么程度,顾璋写了许久,等写完时,有大半的人都已经交卷了。
顾璋将答卷交到前面,便散学回家了。
只等出成绩后,按照院试7成,入学考3成的成绩,入不同的教舍,再正式开始官学的学习。
两日后。
发卷放榜。
顾璋穿过满是小吃的街巷,选了两个没尝过的小吃,心情不错地往学院走。
到学院的时候,正好吃完。
“让我看看!”
“我排在前面!”
一群人正在聚集在一起,看墙上张贴的排名宣纸。
顾璋也走过去,他下意识从前往后看,找自己的名字。
扫完第一列,没有。
顾璋又去看第二列。
他的肩膀被拍了拍,那人大声道:“小三元,你的名字在后面三列里,跑这么前看什么?”
顾璋回头看,是项门。
他眼里不似道歉那日的屈辱,有些得意,眼里藏着奚落和恶意。
他声音很大,一时间看榜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原本没注意到顾璋名次的人,这会儿也都下意识去后三列找。
拥挤的人群中顿时传来诧异的惊呼声。
“还真是,顾璋的名字在倒数第三列。”
“不会吧,他不是连中三元吗?怎么跑到这么后面来了?”
“是不是搞错了?院试前十名,都在前三列啊。”
顾璋拍了拍肩膀上被碰过的地方,朝着榜单后面走去。
人群慢慢分开,好奇、打量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顾璋皱眉,即使他文章有问题,也不至于落到最后三列去吧?
那几乎是倒数了!
不可能这么差吧?
但穿过自动分开的拥挤人群,他确实在倒数第三列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还不是前头,而是倒数第三列靠后的位置。
项门在后面笑道:“咱们小三元虽然出身农家,但恐怕连地都没去看过,竟写出亩产两石的离谱言论来。”
“两石?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能写出亩产两石,这排名也难怪了。院试能得魁首,我看确实有神仙水的功劳。”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不断传来。
顾璋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就跟上辈子考试时有那种重点小册子一样。
这个时代许多考生都家境不错,不曾接触农民,土地。但是农又是科举里逃不开的一个话题,所以有人专门出了一本小书,里面总结了许多关于农业的“常识”
几乎是所有科举考生都会背的一个东西。
比如不同粮食的亩产、比如水稻和小麦什么时候种,什么时候收。
许多像是金瑎这样连水稻和小麦放到眼前,都分不清的读书人,就是靠这本书来对答。
而这本书里,给小麦的亩产定义,宁都良田均产一石4斗,劣等田均产六斗,越往边关苦寒之地,亩产越低,一等田也可低至一石。
而他的这篇文章,就相当于犯了违反教科书里的常识性错误,让人感觉起来,就像是写“m国的首都是湖南”一样离谱。
大众的解法,是用各种政策和方法,鼓励开荒,提高农民种地的积极性,有了更多的田地,越努力的种地,就会有更多的收成,日子就会过的更好。
肥田之法并非无用,但按照那本划重点的金科玉律小册子上说的,最多也就是相比均产多个一两斗。
也就是从前永河村顾德贵的偶尔能到的产量,种田的老手,细心护养土地,照看麦苗,也无天灾人祸,风调雨顺才能增产一两斗。
顾璋不知道为什么永河村的亩产,竟然完全没有传到府城,连一点名气都没有,但他猜,多半和吴县令脱不了干系。
想明白前因后果,知道为什么自己排名会倒数。
顾璋差点就气笑了。
不远处。
问心学院后山一栋小竹楼中。
燕老正和一白发老者交谈。
“能得燕老指点,那是学子们的福气!”白发老者正是书院院长,得知燕老要来他们学院教书,心中欢喜。
姜武从门外快步走进来。
他严肃着脸,弯腰在燕老耳边说着什么,板正的国字脸,看起来像是在汇报什么重要的公务。
院长极为有眼色的避嫌走远,不去听自己不能听的事,就这样生生错过了这一大事开端。
“老爷,小石头被人欺负了,他被一大群学子围起来,您快去看看吧!”
谁知这浓眉大眼,一脸正经的人竟是在说这话?还故意含糊其辞,夸大情况。
燕老脸色一变,连忙起身,大步往外走:“带路!”
那里站着这次院试的几位热门人物, 方谷、余庆年、黎川……
正如大家期待的那样,他们的文章都在前三列。
有人替他们惋惜起来,暗道若没有神仙水这一遭, 恐怕能发挥得更好,获得头名的应当是他们才有理。
“真是可惜了。”
顾璋笑起来:“所以你们是在质疑学政大人和知府,给出的名次不合理?”
这面稍显拥挤的墙前,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尽管不少人心里,现在确实都这么想,但没人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人群中不少人本就暗暗皱眉, 对这种议论感觉有些不自在,看完了成绩, 转身想要离开。
尤其是榜首几名,听到这样的议论, 反而有些不适, 那些学子看似在议论顾璋, 听来却也像在嘲讽他们。
要不怎么会输给他?
简直像是在说,“看,原来你们水平也就这样?”
以余庆年为首的几名府城世家子弟, 沉着脸,拂袖往外走。
却听一道不燥不恼的清亮声音, 从身后响起。
“两石的产量真的很离谱吗?”
声音的主人似乎还没过变声期,清亮透人, 如泉击玉石,听不出半点被嘲笑的愤怒、或者低落。
甚至声音里还带着点玩味的笑意,半点听不出恼羞成怒, 负隅反抗的感觉,反而更像是在说一件笃定的趣事。
已经走到一半的余庆年几人驻足。
他们停下, 还挡住了跟在他们身后往外走的,衣服洗得泛白的挺拔书生。
顾璋道:“我一点也不觉得离谱。”
亏他答卷的时候,还斟酌再三,考虑着不想太突兀吓人,连写文章都是收着的。
他若真放开手来干,即使只靠自己,三石、四石都易如反掌,若用上系统里的东西,三十石、四十石也不是不可能。
两石还离谱?
这谱不要也罢。
项门嗤笑:“不愧是少年得志的小三元,什么都敢想敢说,我实在是比不上。不过为兄还是劝你一句,小小年纪谦虚些,别这么心高气傲。”
顾璋且不回他,反而问道:“你怎知我答卷内容?”
项门心里痛快,觉得自己报到那日跟夫子打好关系,主动提出帮忙整理答卷,誊写榜单,真是太明智了。
要不怎么能有今日这样出气的机会?
“偶然得知,听闻实在震惊,不敢相信这竟是小三元写的,故而印象深刻了些。”
顾璋:“……”
答非所问,糊弄谁呢?
他后悔跟这种人磨磨唧唧了,之前就该果断点,直接处理掉,要不怎么还会让这家伙有机会再来眼前蹦跶?
果然还是上辈子直接动手砍瓜切菜的风格,更让他舒坦。
顾璋手摸上腰间佩带,取出一枚极细的毫叶针。
这枚会被唾液融化细针,飞速射入项门因笑而微张的嘴巴。
顾璋满意地露出笑容:“跟项兄分享一个从医书中看到的怪病,据说有人心有腌臜,整日为其所扰,肝气郁结,每每以言倾泻,就能稍缓解,于是便愈发喜欢如此。”
“这怪病一旦发作,满嘴燎泡,口齿酸痛,我观项兄面像,和那本医书中所描写得极为相似,项兄可要注意些了。”
“你!”项门面色青紫,不敢相信有人竟会当众这样说,但不知心理作用还是怎么,他竟然真觉得嘴角有些异样,张嘴隐隐作痛,心中也有些惊恐,他不会真的得了那怪病吧?
顾璋不去理会他,环视一圈道:“亩产两石,绝不是无稽之谈,我家乡永河村,从前年起,就有地中种麦,亩产两石。”
已经有现成的例子,真的有田地实现过亩产两石?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许多人都愣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璋继续道:“去年起,永河村亩产均提升二斗到三斗,今年五月底丰收,八成良田都已实现亩产两石。”
“已经实现的事,怎么能说是无稽之谈?”
全村,八成,亩产两石?
可小麦的亩产,不是均产一石4斗吗?
多出来的六斗可不少,若再多一点出头,都快翻倍了!
“这怎么可能?”
“若真有人两年前就能亩产两石,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即使不服气这个排名,也没必要空口杜撰吧?仗着地里的粮食收上来了,也没了证据。”
顾璋道:“是否空口杜撰,自有真相可查,永河村每年缴纳的粮税,可都是记录在案的。”
永河村的人都老实,即使产量提高到比寻常人家都高,也从没联合起来弄那些隐瞒产量,偷减税务的事情。
这些都是白纸黑字,登记在册的。
“若县令知晓,府城怎么会没听到一点风声?”
“顾璋说得这般信誓旦旦,不会是真的吧?”
远远有粗厚的声音传来:“自然是真的!”听起来有些急切。
姜武带着燕老过来,就看到顾璋站在榜尾,背后就是墙,一群人围着他,议论纷纷,神色各异。
他哪里忍得?即使平时操练起来从不手软,但这两年多的朝夕相处,他也早将小石头当成亲近的晚辈,心疼不比任何人少。
燕老今日也特意打扮了一番,捯饬得体面,后面跟着院长和书院中的书童。
他走在最前面,看起来就气度不凡,身份不俗,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顾璋远远看去,记忆仿佛瞬间回到咏思学堂那日,师父也是这样体面,不仅有文人雅士之风,看起来还颇有威仪。
所以燕老让他来府城官学读书,是抱着这个打算?
顾璋眉眼舒展,觉得满眼的金秋都变得暖人起来。
双目对视,即使有几月不见,但难言的默契在视线相碰时顿时浮现。
燕老自然地走过来,站到顾璋身边:“永河村亩产提升一事,乃我亲眼所见,就在今年夏日。”
不过他也没想到,小石头竟有这个本领,敢说能让宁都大地都提高到这个产量。
他原以为,能让永河村这一个村子增产,就是多年来仔细观察,小心试验的结果。
“若真有此事,为何我等毫不知情?”这显然是怀疑这名身份不凡的老者,在包庇顾璋,想来是猜到了燕老的身份,也知道他们的师徒关系。
燕老道:“姜武你说说。”
宣朝中了举人之后,就能免除死刑的,基本当官之后,只要不是什么谋逆的大罪,最严重也就是一个流放。
燕老性情秉正,即使给京城好友去信,也不是空口白话,而是带了证据的。
姜武就是搜集这些证据的执行者,对吴县令做的那些事,他是一清二楚。
“吴县令贪墨税收,依照《农之纪要》中记载,将六成以上超产的农户粮税修改到均产附近,从中谋取差额粮税……如今已经官降一级,被贬去沼齐。”
顾璋:猜对了。
又是那个狗县令。
所以这几年永河村提高产量多出来的粮食税,全都进了这家伙的口袋?
一边在收粮食税的时候,百般克扣,从百姓这边讨,连欠收的百姓都不放过。
一边又将征收上去的粮食税修修补补,做个假账,把多余的收到自己的荷包。
百姓国库两头通吃,胆子还真的大。
看着一家一点不起眼,但一个县有多少块地?每年这样刮一层,仅这一项,就足够富得流油了。
没本事自己赚钱,用这种方法搜刮,顾璋眼底都是明晃晃地嫌弃。
不过顾璋倒是突然发现,如今地里粮食早就收起来了,没了实证,官府的记载也被篡改,那岂不是说,再无证据可证明了吗?
显然也有学子这么想。
有些人心里已经认定,也不相信真能亩产两石,打心眼里觉得是“以权压人”
吴县令不过是个已经离任的替罪羊,反正人都被贬,离开了,还不是什么锅都可以往他头上扣?
不过即使有这种心思,面对院长都跟在身后的人,大多学子也不敢说。
只有人群中,不知哪个方向传来小声不忿的声音:“即使他们村可以,也不一定让整个宁都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