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璋目光扫过,淡淡道:“我既然敢落笔写成文章,自然是有一定把握的。”
问心学院的院长,这会儿也算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还特意找了腿脚快的书童,去取了顾璋的答卷来。
他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答卷,也觉得着实心惊。
若不是刚刚听燕老亲口说,确有其事,他恐怕也要以为这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子,从未接触过农事,还夸下海口。
“原来顾璋是燕老爱徒。”他笑着上前打圆场,“不过这文章,确实有些令人惊骇,不如咱们坐下来谈谈?”
院长也有自己的风骨,即使欢迎燕老,也不会随随便便说自己书院的夫子判错了,更不会只听一面之词,就将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文章改为高分。
他将文章递给燕老,示意燕老亲自看看,“文章中说,若用这套法子,能使宁都均产达到两石。”
燕老接过,认真看起来。
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弟子对自然变化和规律,有令人惊骇的洞察力,也知道永河村产量提高,与他有关。
但从不知道,只从府试后到现在,竟有如此大的长进,都想出了能普及整个宁都的法子!
姜武用脚不露声色地踢了踢顾璋,眼神示意:“臭小子,你这个东西靠谱吗?”
顾璋还没来得及回,就听燕老道:
“我自了解我这小徒弟,没有把握的东西,他是不会写出来的。既然如今此事没个定论,我便禀明圣听,派御史下来查明永河村情况,也能顺便清查宁都各地隐粮扣税一事。”
上次的钱已经变成粮食,送到边关。边关一时不缺,但他相信,皇上是不会嫌国库钱少的。
只不过缺了这么一个人,敢冒着得罪一府都十几个县官员的风险,站出来给皇上提罢了。
顾璋心中有些酸涩,上辈子儿时的回忆频频闪出。
他早就做好独自一人闯过难关的准备,就如同从前无数次那般,即使面对质疑嘲讽,只要他不断努力,总能强大到无人敢言,不惧风雨。
却还是被毫无保留地信任的爱护,猝不及防地软化了周身尖刺。
燕老一言,也让满场皆惊。
上达天听?
不过是一小儿写的文章,有必要闹得这般大吗?
宁都府城,燕府。
与上次考试来暂住时相比,这座宅院已经大不一样。
“您搬来府城住了?”
“受邀来问心学院当夫子。”燕老想了想,还是承认道,“这不放不下你这个小泼猴,就应下来了吗?”
顾璋鼓起脸:“我怎么就成小泼猴了?我分明超乖的!”
“一个没着眼,天都要被你捅破了,不是小泼猴是什么?”燕老笑道。
顾璋见他如往常一般开玩笑,也顺着杆子往上爬,嬉笑着接道:“我这么小,可够不着天,若不是师父递来了长棍,哪里能去捅天?”
师徒两人如往常一般打趣。
不过有些事,终究要说开。
顾璋坐下来后,犹豫了片刻,第一件事,就是直言道:“我刚刚给一个人下了烂嘴的药。”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敢爱敢恨,敢想敢做,甚至手段也绝没有半点圣人之风,做了也绝不后悔。
对他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不管走条路都是一样的。
人终究有一天是要死的,甚至若意外突然到来,明天就可能会死,若不能依照着自己舒坦的性子过,死了都要后悔。
若燕老不能接受,表面的平静再美好,也不可能持久。
“定是那人有事惹到你了。”燕老肯定道,弟子的人品他是信得过的,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坑害他人。
顾璋藏在心里的隐秘角落,小心掀起一个角,往外稍微露了一点。
宛如长大的老虎,伸出锋利的爪牙。
燕老听完,也觉得项门着实可恶。
他想,若是他,也肯定会想法子处置,比如在学业上压住他,绝不给他超过的机会,去和夫子讲清楚真相,揭穿这人阴暗的一面……
他脑子里百转千回,有许多种办法,可没有一条,是直接给人下烂嘴的药,让人疼得再不敢开口的。
可最后效果是一样的。
而且,他的法子,好像还慢些,也就是说出去好听体面,有君子之风。
燕老想起大哥来信中说的话,突然觉得好像触摸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如今大理寺丞被誉为当世包青天,不也善用诡诈之计谋?也同样是他的至交好友,怎么换做是小石头就不行了?
他笑着点点小徒弟的脑门:“你还说自己不是小泼猴。”
顾璋委屈地摸摸脑袋:“您不觉得有问题?”
燕老:“只要你明事理,知大义,走正道。具体如何行事,便是你的自由。”
若样样都按他想的来,正如兄长所言,和傀儡又有什么区别?
顾璋都有些惊喜。
这个时代,讲究君子之风,圣贤之道,竟然真能接受他有些偏颇的行事风格,真是太难得了。
顾璋高兴地扑上去:“师父!”
他乌眸晶亮,“今天您其实信了我的文章吧?觉得能让宁都增产。”
“嗯。”
顾璋嬉皮笑脸地问:“那我若有一日,说能让鸡长出六条腿,八个翅膀,您会信吗?”
燕老睨了他一眼,似乎在说,我且看你还能怎么皮?
顾璋缩缩脖子,他是没这个本事,但是末世里,确实有这种变异鸡,可不是瞎说。
他委屈叭叭控诉:“那您之前还给我准备了软垫。”
燕老提起那个就又气又笑,反问:“那软垫不是被你当坐垫了吗?倒是我替你试了试。”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姜武嘴里老喊臭小子了。
顾璋想起那日推门的惊愕,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师父干嘛自己试?我跟您说,以后这种事,喊姜武叔!他皮糙肉厚,不怕!”
姜武:???
亏他这段时间操心劳力,今日还助推了一把,臭小子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他皮笑肉不笑道:“你小子习武的时候皮紧着点,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皮糙肉厚。”
顾璋连忙转身告状:“师父,你看他!”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燕老笑起来。
姜武沉闷的性子,都被小石头带活泛起来了,今日在学堂那话,从前可说不出来。
“你们的事,我也管不了喽。”
姜武拎起顾璋,往演武堂走:“休息了这么久,我看看你有没有退步。”
“救命啊!会出人命的——”
燕老致仕时,新皇多次挽留。
还是太医下了最后通牒,说他若再忙于政事,奔波劳累,日后可能都无法走路,这才放他致仕。
燕老几十年的遍布整个大宣朝的政绩,足够让人留有深刻的印象,余威久久不散。
虽离开朝堂,但朝堂中处处有他的影响。
如今早朝上,一封兄替弟奏的奏折,重新唤起了文武百官的印象。
“一整个村子均产两石?”
连明盛帝都有些惊讶了,他不是那种不识五谷的皇帝,皇庄中的田地,他每年都会抽空去耕作。
肥沃的土地,派人精心照料,皇庄里的麦子,也从没有过2石的产量!
他下意识有些惊讶,觉得不可能,但若是假,怎敢千里迢迢,用五百里加急往京城送?
而且……赵旷想到小石头,心中第一反应竟不是质疑,而是隐隐有些期待。
百官也都惊骇,他们觉得燕老、燕家不会无的放矢,但此计竟然由一个十一岁的小秀才提出来,是不是有些太骇人了些?
“我记得燕老这个弟子,十岁童生,十一岁秀才,虽天资聪慧,可会不会有些太小了?”
“竟然才十一岁吗?岂不还是个孩童?”
百官相互看看,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明盛帝开口道:“此子确实不凡,诸位爱卿有所不知,此前龙骨车、……如此种种,皆有小,顾璋功劳,朕还曾赐他‘才智英敏’匾额,如今看来,着实不凡。”
“朕倒是觉得,不乏有这个可能。”
赵旷此言一出,即使心中再震撼,也不由思考起了若这封奏折为真的可能性。
“若整个宁都真能提高如此产量,单论变多的部分,就足够边关军队吃几个月了!”
“自古百姓多艰,谷贵民饥,谷贱民穷,归根到底,还是亩产实在太低,若燕老所言无误,此乃大善之举!”
“若宁都亩产可至二石,宁都赋税相较于往年,可提高至少三成,不知燕老所言,可否属实,皇上定要速速派人查明才是!”
从未有过的先例,但越想越心惊,大殿之中引起一阵波澜。
武官估摸着粮草,文官惦记着江山社稷,民生稳定,户部计算着赋税……
牵一发则动全身,粮食产量上升,民心会齐,少有人饿死,百姓手头有钱会去花,小商小贩的生意也会变好,税也会变多,一切都能流动起来……
农之一事,从来都牵扯甚广。
毕竟农耕时代,大部分百姓就是靠种田为生,这样大的一批人群,若让他们好了,自然受益无穷。
能站在朝堂上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个道理。
不论信与不信,都言道:“臣恳请皇上立即派遣钦差前往宁都,查探永河村情况,并立即逮捕收押原县令彻查。”
“臣附议。”
“臣附议。”
很快,钦差从京城出发,走水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宁都。
顾璋从燕府回来。
在家门口看到了一辆有些眼熟的马车。
“金瑎?”
金瑎从马车上下来,有些着急:“我都听说了,早知道我这几天就不告假了,他们真烦,自己做不到,还觉得你也不行。”
顾璋挑眉:“你觉得可行?”
金瑎连忙点头:“那当然!你可是做出那么多玩具,想出自行车、龙骨车,比我还厉害的小石头!”
顾璋好笑,总觉得最后那句才是金瑎想要突出的重点,所以比他厉害,就一定特别了不起吗?
“他们能做出自行车吗?”
“他们能做出龙骨车吗?”
“他们能做出神仙水吗?”
“不也都做不出来,但你不都做出来了?!”金瑎小心翼翼瞧了一眼他的神色,瞧不出失落伤心的表情,但还是担心,拍拍胸脯鼓劲儿道:“我信你!”
顾璋给他倒了杯水:“别激动,我都不激动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金瑎也说渴了,赶紧喝了一口水。
见顾璋真的没事,他才算放下心来,然后乐道:“我跟你说个稀奇事,你早上说的那个怪病,他好像真的得了!”
“我发现小石头你不仅脑子开过光,连嘴也开过光!”
金瑎羡慕。
他要是也有这样的聪明就好了, 想要什么,都能自己做,喜欢什么, 很快就能想到好玩的。
真是太快活了!
而且随便说说讨厌的人两句,竟然就真的应验了!
顾璋:“……”
看着金瑎真心羡慕的眼神,他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回。
这都是用上辈子的苦换的。
“今天特意跑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顾璋眼角微弯,流淌出几分笑意。
伸手取过金瑎喝完的那杯水,清透带着不知名花香的水, 轻轻被倒入杯内,一圈圈打转着旋转, 水被补满。
他们坐在院子里的一片树荫下,这里有顾老爷子打的一张圆桌, 入秋后清凉的微风吹来, 让人心都静下来。
金瑎有些气愤急躁的心情, 好像也被抚平,不过还是有些别扭道:“谁特意跑一趟了?”
他就是有点担心嘛,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 想到自己站在同窗中,被一群人指指点点, 光是想想,都觉得委屈得要哭了。
“这是这个季度的分成, 我爹让我给你送来的,才不是我要来的。”金瑎微微昂着小下巴,眼神却不看顾璋。
他视线挪开, 这才注意到顾璋家里的院子,皱了皱眉头, 有些小嫌弃的口吻道:“分成挣了不少钱,怎么不住好一点的院子呢?”
这个有足足四间亮堂大屋,还有厨房、柴房、带着一百多平院子的宅院,在金瑎这个小公子看来,确实差了些。
顾璋逗他,一本正经道:“这风水好,据说出了五位举人了,住这儿说不定我明年就能考中。”
金瑎:!!!
明年?举人?
小石头明年也才12岁吧?不对,明年七月之前,也才只有十一岁!
金瑎嘴巴微微张大,结结巴巴道:“小石头,你的嘴巴不会真的开过光吧?”
他甚至都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也买个风水好的院子来住。
“你还真信啊。”顾璋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手捂着肚子感觉有点停不下来。
金瑎明白过来,瞬间涨红了脸,有些气的转过身去:“哼!我本来还想告诉你项门的事,不说了!”
金瑎前两年的脸颊上酷似婴儿肥的肉肉还在,这会儿气红了脸,显得更小,更好逗了。
顾璋拿了一张写废的宣纸,默默多对折几次,这种纸没那么软,对折个五六次之后,也稍微硬了些。
他简单折了个纸飞机。
金瑎小眼神已经止不住偷偷往这边飘过来,小表情明显写着——这又是什么好玩的?
金瑎也不是真生气,被顾璋这么一哄,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讲了出来。
“我家不是收木材吗?前些日子石林那边伐木停了,宣平侯也不要了,原来和我们金家合作的一个村子……”
顾璋听着,还真有种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感觉。
项门竟然也是出身农家的,和顾家三代单传的简单关系不同,项家一共有五房,复杂得很,光项门就有四个姐姐。
顾璋喝口水给自己压压惊。
关系太复杂,他差点都听晕乎了,大概就得出一点,项门是吸全家的血,才一路读上来的。
农家要想念书走科举不易,但好在项家有伐木的这门营生,家里拼了命地干,地里的粮食也只是够吃。肩膀一次次磨破扛粗硬又厚重的树木,五房伐木挣的钱,全用来供他念书。
项门在县城里租了屋子住,不用每日来回村里,花销不小,考童生时钱财不凑手,大姐二姐嫁了,考秀才的时候缺盘缠,三姐四姐也嫁了。
顾璋只觉得无言以对。
金瑎说得都有些下意识声音拔高:“如果不是管家亲口说,我都不敢相信!他那日竟然还嘲笑你爹,他分明也是一家子辛苦干活供出来的。”
“真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了,没必要为这种人劳神。”顾璋倒是想得通,越缺什么越不愿意承认什么,自然就表现得越紧张。
能拿全家人辛辛苦苦的血汗钱住县城、买神仙水,就一眼能窥其人品了。
这些事,恐怕不仅仅是给家里小少爷提醒,不要误交损友,也是金家给他卖了个人情。
否则即使是那个村来找金家这个木料大家,听到了些风声,也不至于调查得这么清楚。
顾璋恰好瞧见自己刚刚随手折的纸飞机:“玩具铺子也好久没上新了吧?”
这几个月他忙着参加两场考试,又和师父闹了点小别扭,确实没怎么顾得上玩具铺子。
金瑎道:“是啊,不过你也别担心,每年都有新小孩,玩具玩坏了也时不时要更新,生意还是不错的。”
小孩的钱,总是最好挣的。
纸在这个时代算是奢侈品,而且软硬程度也不适合,一天就玩烂了,不如木质的滑翔机。
顾璋简单画了下玩具滑翔机的图纸:“这个你带回去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金瑎这才反应过来,惊喜接过图纸:“你又想到新玩具了!”
他们难道不是在一起吐槽黑心眼的大坏蛋吗?
呜呜,他好想偷一点小石头的脑子!
送走了金瑎,顾璋也关上门往外走,去外面找找顾老爷子和王氏。
最近两个老人家对周围慢慢熟悉起来,最近都时不时出门遛弯交朋友了。
顾璋在的这条巷子,自住人家比较多,才走没多久,就看到一群老人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棵榕树下。
顾老爷子和王氏,都穿着上好布料制成的衣服,即使有点黑,坐在人群里也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老人坐在一起,就爱讲儿孙,有一白白胖胖,身穿红衣的老婆婆大声道:“我儿子可出息了,在京城买了房子,还娶了个京城的媳妇。”
她往下扯了扯身上绣满富贵吉祥花纹的衣服,显得精神又体面:“这可是京城最流行的款式,我儿给我寄来的,他还说要接我去京城看看!”
“那秀云你可享福了!”
“也不知京城是什么样子,咱都没去过。”
秀云阿奶被吹捧的有些得意,捋了捋额角头发:“我儿争气又孝顺,一般人可比不了!”
儿子有本事,在京城买了房子,是秀云阿奶一辈子最得意的事情,遇到人都要嘚瑟一番。
如今圈里进了两个“新人”,自然免不了拿出来说说。
顾老爷子也忍不住道:“我们家小石头也不错的!”
“你家小孙子是在问心学院念书是吧?听说还是最小的秀才!”
话题一下转移到顾家二老身上。
秀云阿奶被抢了风头,有些不高兴了,她撇嘴道:“那你们可有的辛苦了,都说穷秀才,秀才可没什么钱,我瞧你儿子媳妇成日往外跑,是去找活干吧?”
“我请了人给我浆洗衣物,要不等会儿问问她,有什么活适合你们干?”
顾老爷子和王氏最近确实闲得慌,往日在乡下成日下地、割猪草,扫猪圈……忙不完的活。
如今突然闲下来,还有些不习惯。
心里确实有找活干的打算,可在这种场合被说出来,面上都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回答,尤其是作为外来人,没什么底气。
顾璋本站在不远处,听着闲聊,等老人家们散场。
看到王氏和顾老爷子被刺了两句,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他走上前去。
“爷奶!”顾璋笑着喊人,看刚好有个空板凳,就搬着坐到顾老爷子和王氏中间。
“爷爷奶奶们好。”他本就长得好,唇红齿白,穿着书生袍,是老人家们最喜欢的小辈模样。
如今乖巧喊人,更是让人好感倍增。
王氏和顾老爷子也笑起来。
顾璋好奇问道:“奶奶您儿子在京城买了房子,娶了媳妇啊,这么厉害?”
说起最出息的儿子,秀云奶奶的神色瞬间骄傲起来。
言语间都是得意:“咱们府城这么多童生秀才,年年考,一年也就那么几个或者十几个能考中举人,听说考中了举人,也不一定能当官,咱普通百姓走这条路难得很,小石头你可要早做打算。”
她似乎对儿子能定居京城非常得意,对考不中举人的学子都瞧不上。
“那以后岂不是不回来了?”顾璋状似天真问。
这么一问,在场许多老人家都思考起来,在京城混的这么好,房子有了媳妇娶了,还会回来吗?
和顾家刚来不同,做了许久的邻居,总是唠嗑,也听多秀云阿奶的炫耀,这会儿就直接问了出来。
被问了几句。
秀云阿奶的得意的表情都微微僵硬。
他儿子能在京城定居,除了自己生意做的不错之外,主要还是靠他娶的那个媳妇,那媳妇强势,根本不愿意和她这个婆婆住在一起。
问了儿子好多次,也只是寄钱寄东西回来,好不容易松口,也只是说去玩,绝口不提接他们老两口也去京城住的事。
这些事当然要藏在肚子里,对外人维持这些年撑起来的脸面。
“这不来信说要接我们去京城玩?还说要接我们过去住,不过我没答应。他们小两口日子过得好,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宁都都住习惯了,千里迢迢过去京城住,连个熟人都没有,唠嗑都找不着人。”
秀云阿奶连忙解释,说儿子是想接他们去京城的,强调是他们不习惯不乐意罢了。
她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小石头学问做得怎么样?日后如果要进京赶考的话,有个熟人,肯定还是有好处的,找找便宜的客栈、还能打听考官喜好,我儿毕竟住在京城这么些年,这点人脉还是有的。”
她倒是不担心给儿子找事,毕竟每三年,才几个、十几个考上去京城的,再怎么都是好多年后了,谁还记得自己今天说的话?
她把话头抛给顾璋,都还不忘抬抬自己儿子,再贬贬顾家没钱、没人,要靠他儿子打听考官喜好。
顾璋俊俏的小脸皱巴成一团,有些苦恼自言自语道:“原来已经很多年了啊?伯伯才接你们去京城逛逛,不会是说来哄您的吧?要是我的话,我肯定舍不得爹娘爷奶。”
秀云阿奶被他这张笑脸堵得说不出话来。
顾璋又回头,朝身旁的顾老爷子和王氏软声撒娇:“爷奶,日后我要是去京城的话,你们不会也舍不得宁都,只让我一个人去吧?”
他眼角都弯下来,看着就乖软贴心:“我可舍不得你们孤零零的留在家里,还要带你们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呢!”
顾老爷子和王氏都心软的连忙应是,被顾璋一张抹了蜜的小嘴哄得开怀,分明前一秒还在暗搓搓怼人。
明明这个年纪的男孩猫嫌狗厌,脾气也最倔,正是最要面子的年纪,这会儿却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爷爷奶奶撒娇,看得在场许多老人都羡慕不已。
甚至不少老人,心里已经想好了,要和顾家二老拉拉关系,关系好了,也方便讨教点经验!
他们也想自家能有这么贴心的孙辈,简直瞧着就眼热死了!
顾璋毫无心理压力地撒完娇,抬头就看到黎川正站在不远处,用略显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黎川是来接母亲回家的,还搭了把手把浆洗好的衣服晾晒了一下。
出来就看到刚好压了他一名的顾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和学院放榜那日沉着脸,被一群平均身高更高的人围着,也丝毫不落下风的人完全不同。
他都有些怀疑,眼前这个笑得可爱,看起来乖乖软软的人,是不是顾璋的弟弟了。
不过即使是亲兄弟,也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
他犹豫了好半晌,还是走到顾璋面前,“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我相信你不是靠运气。不过……不过咱们读书人,还是要有些自持,不可因此自暴自弃,放任随性。”
顾璋:???
这是听不出哄人的正反话,还是觉得他被打击到放飞自我?
顾璋有些迷,他回头看走远的黎川,一身衣服依旧洗得有些发白,走在一位妇人身边,每一步都像是被量过一样,看起来板正严肃。
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觉得跟亲人玩闹相处,就觉得是放任自流?
顾璋挠挠头,他怎么净遇上这种?
是他身边磁场有问题,还是这个时代恪守君子礼的读书人太多?实在看不习惯他这种?
顾璋站起来:“爷奶,咱回家吃饭了!”
等回到家,顾大根和秋娘也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好吃的杂嚼,杂嚼是宁都府的一种吃食,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等等。
就是用炙烤的方法烹饪肉,就和烧烤差不多,顾璋吃着特别香!
秋娘笑道:“知道你喜欢,你爹回来就喊着要给你买一包。”
“这也太幸福了!”顾璋高兴地冲向餐桌,将包装好的油纸拆开。
肉的香气瞬间扩散出来,热腾腾的,那种炙烤过的独特肉香,带着点皮被烤得焦香独特气味。
顾家一家人吃着,也难免讨论起营生来。
顾大根傻笑道:“我和秋娘今天去码头看过了,人和船都好多,连请人干活都是咱们县城两倍的价呢!”
听他那口气,似乎要是找不到别的合适的活计,他是可以去卖苦力,家里不会没有进项。
顾璋和秋娘异口同声:“不行!”
顾璋时常感慨,这几年下来,虽然他用的多,但是秋娘手里应该也攒了一千两了,家里人也就花小钱时手头稍微大方了点,该下地,该干活,半点都不含糊。
存下的钱说什么都不动,他有时候都怀疑,钱放着是不是会下崽。
秋娘也谈起了自己今天看到的那些:“咱家里现在不缺钱,若找不到好营生,也不能去辛苦卖力气了。”
她尝过卖药材的甜头,自然知道相比原来做手工挣一点损耗身子骨的辛苦钱,还是有一门技术在手更容易。
“又不是揭不开锅了,不着急。我心里已经有了几个主意,不过还要再看看。”秋娘拍板道。
顾家人都是闲不住的,王氏和顾老爷子也连忙说自己可以帮忙,“成日没事干也不是个事,浑身难受。”
家里人商量着要做什么营生,顾璋安静地吃着香喷喷的烤肉。
其实他在带全家来府城的时候,就想好了几个营生,现在没说,只是想先让家人适应下。
不过如果秋娘能自己想出来,他就不插手了。
顾璋最爱吃油纸包里的盘兔旋炙,吃的小嘴都油润油润的,太香了!
他忍不住想,要是家里做这个营生就好了,他岂不是想要什么口味就有什么口味,想要炙烤到什么程度,就能吃到什么程度的?
问心书院。
因为那篇文章到底如何,暂时还没有结论,所以这些日子顾璋在学院里的处境,算是有些微妙。
有些学子信燕老信他,有些学子将信将疑,还有些学子是坚定不信的。
不仅是学子,连不少授课的夫子都忍不住被影响,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是下意识的行为中能流露出不少。
有的夫子怜爱,下意识关照顾璋,怕他小小年纪因为这事移了心性。
也有的夫子严厉,觉得那文章就是天方夜谭,是燕老护着自己的弟子,以权势压人,这种人性格刚直,不好意思针对个孩子,就在课堂上把顾璋当透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