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门口的“专人”眼睛毒辣,看着顾大根手里抱着的那一摞东西,还有顾璋身上价值不菲的衣着,连忙笑着上前。
“小公子可有兴趣押一押宝?咱这可不是赌博,选的是哪位考生能得小三元,靠的是学识和眼力,风雅得很。”
“这位老爷,这里面可供了文曲星,还有方谷、余庆年……顾璋等好几位得了县试府试案首的学子,要不进去看看?沾沾文气也好!”
顾大根本来想直接走,听到他家小石头也在,倒是停住了。
顾璋假装不知,问道:“那你给讲讲,压谁好?”
那揽客的人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我建议您压余庆年,这位可是……”
讲了半天,愣是没讲到他。
顾璋干脆直接问起来:“顾璋的赔率是多少?”
“50:1,您别看这个赔率高,但是我还是不建议您压他,他太小了,才刚刚考中童生,估摸着这次就是来试试水。”
“人小嘛,总是年轻气盛的,咱这个赔率可是请了大儒和府城许多学子专门评过的,您放心!”
顾大根听了,直接黑了脸,拉着顾璋的手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不许进赌场,知道吗?爹也是会揍人的。”顾大根恐吓道。
“爹,那可是50:1的赔率,压一两都能变五十两,您不心动?”
顾大根严肃地看过来。
顾璋连忙做乖巧状:“我就是问问,保证不进去!”
回到客栈里,大堂也有不少讨论这些的声音。
对答案,考得如何,谁能中案首,有没有可能出小三元?
他回到屋子里,将今天买来的东西归整在一起。
他拿起一个小老虎糖画, 对着小老虎的耳朵咬了一口:“咔嚓!”
顾璋有些惊喜,还挺甜,味道也好!
顾大根将东西收拾好,想到刚刚碰到的赌场,仍然有些担心。
他敲了敲顾璋房门,“小石头。”
“进。”
顾大根推开门, 看到顾璋正捧着刚刚买的小老虎糖画在啃,顿时笑出来。
外边的学子都在担心成绩, 他倒是小馋猫似的买一堆零嘴,啃糖画的模样还怪招人稀罕的。
“来这儿坐, 凉快。”顾璋示意了下对面冰盆旁边的位置, 又递过去一包糕点, “爹你尝尝这个,糕点上的芝麻特别香。”
顾璋从来不亏待自己。
即使考完了,冰盆也是要用的, 再配上点好吃的,来本游记, 呆在房间里也能快乐一下午。
顾大根坐下来,拿起了一块糕点, 没吃,而是递给顾璋:“喜欢吃就多吃点,甜甜嘴。”
“刚刚那赖子的话, 你可别往心里去。”
顾璋刚刚张嘴,就被塞了一块糕点。
顾璋:“……”
他爹安慰人的方式有点硬, 还有点噎。
不过酥脆香甜的糕点在嘴里,随着咀嚼越来越香,真的觉得原本不错的心情,都更加阳光明媚。
虽然有些遗憾没法去赌场捞一笔,但挣钱的法子千万万,也没必要非去沾染那腌臜作呕的东西。
顾璋咽下沾满烘熟芝麻香气的糕点,笑道:“没往心里去,我也不在乎什么小三元的名声,不中也没事,咱就当花钱来府城玩了一趟,咱探探路,到时候带娘和爷奶都来玩玩。”
不等顾大根说话,他也手疾眼快地拿了一块糕点,塞到顾大根嘴里。
“爹,你尝尝看!”
“唔!”
顾璋眉开眼笑。
他又拿了些好吃的放在他面前,堆成一座小山:“爹你都试试,要是有觉得不错的,咱多带点回家。”
顾大根是真担心顾璋考不考得中。
外面许多学子就是下意识忌惮顾璋了。
顾璋生辰在七月七日,若此次考中,也不过十一岁。
读书人多傲气,讲究文无第一,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会比不过一个十一岁的童子。
几乎是下意识,就排斥、避讳顾璋能成为案首的可能。
“别看他拿了两个案首,但是童生试不过就是和县里一小群人比,院试可足足有十几个县的考生参加。”
“才读几年书?我看还是少年成名,有些傲气,才急不可耐的来参加院试,该等一年半后的那场才对。”
“兄台言之有理,确实有些急躁了,别说小三元,若这次落榜了,那面子可就丢大了。”
顾璋从楼上下来。
身影才刚刚出现,这些议论声瞬间安静不少,噤若寒蝉。
顾璋理了理衣袖和领口,松散地踏步从楼梯上下来。
他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朗声道:“小二,来两碗羊肉面。”
这家的羊肉面味道极好,面条筋道,羊肉片得均匀,用萝卜炖煮得软烂,撒上葱花,端上来就是扑面而来的羊肉香味。
这大热天,胃口不好的人,连凉菜都吃不下。
可偏偏顾璋就是胃口好的那一波,他总想,自己如果生在末世前,一定是大夏天去吃火锅、吃串串、吃烧烤的人。
他大大方方地拿出金瑎送的定制小葫芦,给自己周身洒了一圈,又递给顾大根:“爹,你也撒撒。”
顾大根也觉得有些太奢侈了,大早上的,吃羊肉面,为了不热,还洒神仙水!
但是看到顾璋不容拒绝的目光,也只好当众,给自己洒了一圈神仙水。
感受到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赶紧低头吃面。
羊肉的香气在客栈中飘散开。
顾璋津津有味地吃着,看着像是在享受什么绝世美味的一样,让人不禁咽了咽口水。
心中不由升起更大的困惑——今日放榜,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竟然还有心情,这样松弛的吃面,还是特意用了神仙水降温来吃!
难道这羊肉面有这般美味不成?
顾大根抬头道:“等会儿放榜,爹去前头帮你看。”
顾璋也吃完最后一口,还不嫌热地喝了小口熬得鲜浓的骨头汤,心满意足地用帕子擦嘴,这才道:“不急,先等等捷报。”
宣朝捷报要求在吉时送出,而今年放榜日的吉时有些不巧,在放榜前一个时辰。
衙门马匹最多三五十匹,一轮轮来送,也就是说,如果运气好在前面三十名左右,能赶上第一轮捷报,得到消息甚至会比放榜还早!
“等会要是没有捷报,再去看放榜也不迟。”顾璋又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了一些小零食,放在桌上,一一摆放好,小仓鼠般慢慢吃起来。
顾大根都忍不住有些焦虑,他焦虑的表现,就是给自己手上找点事做,忙得手停不下来,给顾璋剥壳、去皮。
一人吃,一人投喂。
竟成了大堂中一道格外不同的风景,悠闲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会是知道考得不好,所以本就没抱什么期待?”
“哪里能这么悠哉?”
“也是,他这样小的年纪,即使没考中,以后也有的是机会,还有钱不断考,自然不慌。”
说到最后,竟有些酸溜溜的感觉在里面。
“咚咚咚——”一连串的锣鼓鞭炮声响起,代表吉时已到。
第一批送捷报的囍马,踏着连绵不绝的鞭炮锣鼓声出了门。
客栈里顿时就热闹起来。
“你们说谁会是头名?案首的囍马第一个出衙门,若住得近的话,应当是第一个收到的!”
“周围几家客栈距离差不多,尤其是咱们和对面那家,相隔不过几百米,而且据我所知,有希望夺得案首的十人,都住得不远。”
这会儿大街上都热闹极了,那些个下了注的百姓,也都凑热闹到各家客栈附近。
想看看是不是自己押的学子中了案首。
“囍马呢?有往咱们这条街来吗?”掌柜都激动地站到门口,踮起脚透过人群往外张望。
“哒哒哒哒——”
马蹄声顺着巷口如密集的鼓点般传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是我们这条街!”
“看起来不止一匹马,这条街上两家客栈这次也太幸运了。”
“也不一定,余庆年家在府城,指不定头个囍马去另一个方向了。”
围观的人群顿时热闹起来。
许多学子也忍不住往外看。
做文章这种事,从来没有个标准的定数,万一就是被考官看中,得案首的是自己呢?
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脖子上挂着红色大花,送捷报之人高喊着捷报,让行人靠边让行。
“吁——”
一前一后两匹马出现,停在了路中央。
送捷报的官差下马,分别走向两头。
相隔几百米的两个客栈,一个是顾璋所住,价格稍贵些,但是环境好、服务好、样样都好。
对面处于一个转角,靠的是转角后的面积,隔开了许多房间,专门做便宜量大的实惠生意,住在里面的人,大多都是家境没那么好的考生。
马儿挨得太近,一时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头名。
“官差往我们这边来了!”
“咱们客栈有人中,还有可能是案首。”
顾璋也暂时歇了嘴,拍拍手,将剩下的小零食都归拢好。
虽然他没抱太大希望,但万一是他呢?
两道洪亮的嗓音几乎是同时唱道:“恭喜学子顾璋/黎川中试!”
整条街顿时哗然,尤其是过来看热闹的压了注的百姓。
“顾璋!顾璋是谁?”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最角落边边,赔率50:1的那个!”
“这要是谁押了他,岂不是赚翻了?”
与顾璋不同,黎川是这次院试的热门人物,押他的人更多,这会儿纷纷不能接受道:“不可能是这个黄毛小儿,案首肯定是黎川!”
顾大根已经乐滋滋地挤开人群,拉着儿子走到客栈门口。
对面也有一位衣服洗得发白、微微有些消瘦的少年从客栈走出来。
顾璋出示了身份文牒。
那官差连忙笑着拿出一张红纸。
捷报均用大红纸,红纸四周剪裁出许多花卉图案,打开时,仿佛有锦簇花团四散开来。
整条街都安静下来。
到底谁是这次院试的案首?
两名官差都喜笑颜开,看不出什么差别。
“贺贵栈明盛四年童生顾璋,院试夺魁,连中三元!”
顾璋乌眸亮起来。
尽管他抱着能考中就好的心态来,但能中案首,当然更好。
顾大根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他这会儿穿着轻薄的上好衣衫,喜气洋洋地站在客栈门口,强烈的喜悦下甚至忘记了原来那些局促,有点像个只是晒得黑些的富贵老爷。
顾大根高兴地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塞给官差道:“麻烦了,沾点喜气。”
顾璋将红色的捷报收好,抬眼望了一眼对面。
对面那衣服发白的学子,板正严肃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小心地接过捷报。
他们两个本尊倒是都还平静。
但是整条街都炸了锅,就像是一盆冷水泼进了油锅,噼里啪啦地迸溅起来。
“这不可能!这么多人,还有世家子弟,都输给一个十岁孩童?赌坊赔率都有50:1不都是那些书生说的吗?”
“浪费我钱!”
“白长几岁,真是没用。”
人群骂骂咧咧,对面黎川皱起眉头,脸色严肃起来,有些嫌恶的看着那些地上的赌坊兑票,转身进了客栈。
“你们说不会是赌坊给那些书生钱,坐庄好赚钱吧?要不那些书生怎么都胡说?”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看向附近两个客栈的书生。
附近书生:“……”
有的唾骂几句,有的直接拂袖离去。
顾璋继续回来吃桌上剩下的零嘴,感觉比刚刚更美味了!
这次考中,获得的功名是真的有用了。
而不像是童生,征兵的人听说他们去考取童生,该登记,该带走都不带一丝犹豫的。
完全是因为童生地位还是太低了,除了最底层的平民百姓,谁都不放在眼里。
见官不跪,免除徭役,不可随意用刑……
顾璋又给自己剥了一粒香喷喷的瓜子,满足!
这几年的辛苦和努力没有白费,回报这不就来了吗?
要吃点好的犒劳犒劳自己!
顾大根忍不住捧着捷报左看看,右看看,听到顾璋说要去府城最大的酒楼吃一餐,激动地毫不犹豫应道:“去!”
冷静下来后,被拉着出门的顾大根后知后觉自己应下的是哪里。
好像是传言中一掷千金都出不来的酒楼!
“小石头,真的去啊?”这样大手大脚,他回去真的不会被秋娘揪着耳朵揍吗?
秋娘心疼小石头,但是舍得揍他啊!
捷报不仅送到学子手上,还会送往学子祖籍处,告知父母三代。
顾璋他们还没回到村里,整个村都知道了这个好消息。
他们的马车才刚刚到村口,顾方正就领着族人迎上来:“咱们顾氏一族的秀才回来了!”
“小石头,你可太有出息了,听说你是年纪最小的秀才!!”
“族长说要开族谱呢!!”
顾大根坐在马车前,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他站起来,朝着秋娘使劲儿挥手:“我们回来了!!!”
“小石头考中案首,说是特别出息的小三元呢!”
整个马车都被包围,寸步难行。
这种欢喜和真心高兴的恭喜,是府城那日听到捷报时都没有的。
顾璋也出了马车,站在马车辕上,他朝四周环视一圈。
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他微微抿唇。
他转头从马车里拿出一瓶神仙水,还有一份府城买的抄录完全的捷报单,交给马夫道:“这个你等会儿帮我带回去给姜武叔。”
顾璋递出去,利落地跳下马车,扑到秋娘怀里:“娘,我给你们买了好多礼物,让爹赶紧搬下来!”
秋娘轻轻捏了下他的脸蛋:“这么乖,又花了多少钱?”
“不多的,才花了一半。”顾璋心里补充,是加上后来卖神仙水之后的一半。
顾大根还被族人包围着,乐呵呵地说府城的事,那儿的店铺,住的客栈,考试时有多热……
叭叭叭的还没吹完,就被秋娘拎去当了搬运工。
永河村热闹了好些天。
秋娘难得大方地摆了宴席。
顾方正再次开了祠堂,在黄道吉日,所有族人的见证下,在顾氏族谱上,记下了前所未有的一笔。
和此前只是“赏赐”“恩宠”的匾额不同,他们顾氏一族,这次真的有人出息了!
燕老也收到了顾璋中小三元的消息,没多久还收到了来自京城大哥的回信。
姜武刚刚教训了前两日给燕老偷偷上酒的下人,走进屋子里,就看到老爷又在提笔写字。
他走过去,抽出燕老手里的毛笔,无奈道:“您又抄书?”
他老爷心中有事,就爱用抄书静心凝神,年轻时他还陪着熬了不少大夜,如今都这般年纪了,可不能再这般劳累了。
稍稍坐着写字久了,眼睛酸胀,手、肩膀、脖颈、腰都在酸胀不适。
燕老见这张毁了,气得吹胡子:“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前两日敢撤我的酒,今日又敢抢我的笔!”
姜武站到他身后,双指用力松解脖子后劳累的肌肉,国字脸严肃板正:“太医不让您喝酒。”
“那不是小石头连中三元,我高兴吗?”
“高兴怎不见您去参加他家宴席?”姜武道:“京城回信您也看了,打算如何?”
燕老回忆起那封信。
[教人至难,必尽人之材,乃不误人。]
[你一生也相交不少友人,多次和为兄提起,言语间多是欣赏。见雷小将军用兵诡谲对敌凶狠,黄寺丞断案如神也总用诡诈刑罚之谋……吾弟可曾觉得不妥?]
[吾弟心有大爱,忧国奉公,可小石头作为你的弟子,也应当有自己的思想和脾气,否则与傀儡何异?]
[出身农家,又遭恶意,心中向善已是不易,如何能养成你幼时优渥环境养出的悲天悯人的胸怀?]
[大哥知你爱才,数封来信,字里行间,也知这弟子在你心中多重,你盼他成才,盼他日后能以无双才智造福百姓,可爱之深,也容易乱了心。]
[自为官以来,为兄可有对你在地方行事有过多管束?大哥逢迎结交,却也从未强求于你,任由你在地方做自己所爱之事,否则你岂会止步三品,还留一身伤病?]
[其非所愿,勿施于人。]
[无论庙中菩提,亦或断岩劲松,都能在世间留下一片浓荫。]
“老爷?”姜武轻声唤了一声。
燕老回过神来,无奈道:“兄长这是来替小石头撑腰了,我倒是多少年没受兄长规训,有些不习惯。”
“那您准备如何?”姜武问,又赶紧道,“他眼下小小年纪连中三元,若您不要,不少人眼热着呢!”
燕老叹气:“是我想左了,小石头性子韧又聪慧勇敢,应当经历风雨成长,而不是当成泥娃娃一样护着管着,还想把他教成他可能不乐意的模样。”
姜武心中一惊,缓声问道:“您不会,真不要小石头了吧?”
“想什么呢?!”燕老从旁拿起自己写的几家府城学院的名单:“不过小石头也确实不能跟往常那样,只接受我一人教诲,只听我一人所想了。”
“他当汲百家之长,长成他最自在、最傲人的模样。”
一口气考中秀才,已经花费了全部的积累和底蕴。
毕竟他学习时间确实太短,再想参加明年乡试,考中举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顾璋即使中了小三元,也不会把这时的读书人都当作傻子,觉得自己能以目前的学识,压过其他苦读数年的学子,考中举人。
他若还想向上,就要带着捷报,也算是入学通知书,去府城的学院念书了。
得知他要到府城念书。
顾家人都为难起来。
顾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宝贝独苗苗,怎么好放心让他一个人去府城?
但家里的地离不开人,去了府城又没个营生,难道坐吃山空不成?
顾璋其实已经有了成算,想带家人一起去府城,这个时候种地实在是太累了。
他仗着自己小,装可怜道:“若去了府城念书,一年就放两次稍长些的假,我一年就只能回两次家了。”
“而且我最小,要是有人欺负我,爹娘不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昂着小脑袋,委屈的抓着秋娘的衣角。
顾大根脑子里突然浮现县城客栈那一幕。
又低头看看可怜兮兮,看起来真的很害怕的小石头。
emmm,他怎么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呢?
“爹~”
顾大根大脑宕机。
“奶~”
王氏脑袋也一片空白,什么家里的猪、鸡都抛在脑后。
“爷~”
顾老爷子觉得小孙子真的太可怜了,完全忘记了顾璋曾经胆子大到一个人骑马从府城回来的事。
秋娘咬牙拍板:“去!咱家一起去府城。”
要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村子,自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家里的田按照顾璋的建议,租给村里几户人家种了。
两季收成下来的时候,准备好粮食或者银钱,顾方正会安排,托付商队送往府城。
顾家这两年又买了些田,足足有二十亩,还不用交税,许多人都乐意租。
若全部都是粮食送去府城,顾家五口人,光租出去地里的粮食,起码是够吃了。
这让顾家人安心不少,不至于坐吃山空。
除此之外,顾璋还是廪生,入学之后,只要岁考不掉出去,每年都能领取五两银子,每月还有两斗粮食。
王氏扣扣索索地算着:“这样的话,就算咱家搬到府城生活,也应当是够的,不至于动用家里存下的银两。”
要背井离乡的人,总归是有些忐忑的。
顾璋搭上她的手,宽慰道:“咱家不是还有金家铺子那边每个季度的钱吗?”
王氏一脸紧张:“那可不能算进去,那是要留给小石头你读书用的,笔墨纸砚,参加科举都要用银子,日常花用动了的话,你怎么办?”
顾璋默然。
他坐下来,掰开了揉碎了一样样耐心解释。
这辈子可能从没把钱算得这么仔细过。
老人家总算放下心来,他们在府城的生活,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会拖累小石头念书。
顾璋将之前帮忙送文牒的人情,都留给了顾村长,毕竟到了府城,就隔得远了,难用上。
顾方正郑重接过:“小石头有心了,我定当照看好你家田地房子,也会管束好村人不依仗你的名气乱来,你只管好好念书便是。”
“若是遇到了啥难处,需要帮扶,一定写信回来跟族长说,族里肯定想办法帮你。”
村里的事情一一处理完,顾家就开始收拾起家当来。
他们一家人,要去府城生活了。
殿内摆放了几盆冰,伺候的下人正拿着等人高的玉丝竹扇,有规律地缓缓摇摆。
将带着凉意的风,朝着正在龙案前批阅奏折的赵旷一下下扇去。
终于批完一摞奏折,他往后一靠,头朝后仰, 揉了揉太阳穴。
“粮草可算是解决了,希望薛将军这次能一举退敌。”
燕先竹在一旁商议, 见他劳神,也不再继续提这个压力颇重的话题, 收起自己桌案上的东西, 转而道:“臣近日收到祖籍来信, 不知皇上可有兴趣?”
赵旷闻言来了兴致,坐直起来,好奇问道:“那小子又做了什么新鲜事?”
燕先竹笑道:“您听说过神仙水吗?”
神仙水?
赵旷还真有点印象, 但是他忙于政事,焦头烂额还来不及, 确实没精力关注这些,只是不知在哪里听了一耳朵。
不过他一听这个大胆超脱的名字, 就猜道:“那小子做的?”
“正是。”燕先竹点头,他笑道:“宁都府城炎热,酷似蒸笼, 听说他是路上热着了,到了宁都府, 就忙不迭做了这么个能让人凉快下来的水。”
赵旷闻言更好奇了:“世间竟然有如此奇物?”
国库因打仗空虚,他作为皇帝带头节俭,每日用冰都有份额,不奢靡铺张,只在殿内用冰,免不了被热着。
他怎么就想不到,竟还有能让人凉快下来的水?
燕先竹也当真觉得神奇,若不是使用了弟弟送来的那半瓶神仙水,他都不会相信!
他挑着复述了几句信中、还有听闻的消息:
“蒸灵液以播云。”
“云仙雾绕,凉意飘飘。”
“宛如浑身种下了带着清冽药草味的小冰花。”
明盛帝:???
燕老,不能仗着年纪大,学识渊博,就欺负他没见识吧?
他这个皇帝都没享用过如此奇特之物。
是否夸张了些?
许是赵旷的表情有些明显,燕先竹轻飘飘地来了句收尾:“若不是臣弟送了一瓶上京,我也实在是不敢信。”
赵旷愣住:“真有?”
燕先竹道:“若皇上感兴趣,可派人回府中取来看看。”
有太监急匆匆地出宫,直奔燕府而去。
燕先竹见皇帝感兴趣,也继续说起来。
他自然不可能讲那些不好的,而是挑着有趣的,或者听来能留下深刻记忆的来讲。
从顾璋千里单骑从府城赶回家。
到师徒俩人之间闹别扭,再到神仙水如何被气出五百两高价。
燕先竹能走到这个位置,自然不可能只有学识,他懂得揣摩人心,知道这个年纪的皇帝想听什么。
他以讲小儿玩闹趣事的语气,将这些事讲得惊险无比,又妙趣横生,听得人停不下来。
“他竟一点也不怕?即使是官道,途中也难免荒郊野岭,夜里漆黑一片。”
“哈哈哈,一屁股坐上去了?朕儿时可不敢这般耍赖。”
“小家伙脾气还挺大,竟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两。”
神仙水还没来,明盛帝赵旷的疲惫都好像一扫而空,紧皱的眉心都舒展开来。
“哈哈哈,收了这么个小徒弟,燕庶老日子过得可真是妙趣横生,着实让朕羡慕!”
赵旷都有些稀罕了,若日后他的嫡长子长大点,也能如此聪慧贴心,即使闹别扭生气也担忧着他,记挂着他的身体,不忘给他送药。
即使翻了天去,他都愿意宠着。
神仙水也很快被取来。
赵旷真好奇效果,还特地走到了没放冰的偏殿。
京城的东西更加精致,长毛刷都更加细密柔软,清凉水装在冰凉的玉魄瓶中,自带点凉意。
细密的水珠挥洒出来,犹如山巅劲风席卷凉云滚滚而下,凉意一下传来。
赵旷端着玉魄瓶啧啧称奇:“还真没白瞎了这个名字,不愧为神仙水!”
他回到主殿坐下来后,想起种种,忍不住感慨道:
“想要取水轻松些,就想出了龙骨车;想要进学方便些,又想出了自行车;被热得不行,竟做出了这般奇特的神仙水。”
“还真是聪明绝顶,难怪能得燕庶老看中。”
赵旷甚至忍不住开始期待,若日后这古灵精怪的小子真入朝为官,怕是没什么事能难住他。
十一岁的小秀才。
他当年“才智英敏”的匾额还真没赐错!
从确定要一家人一起离开,到处理好所有事,也不过一旬左右的时间。
顾璋坐在书房里,眺望远方的天空和群山。
他在这里念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书,如今要走了,倒是有些怀念。
木桌是顾老爷子亲手打的,上面已经留下了不少使用的痕迹,还有几滴擦不掉的墨汁。
这都是带不走的。
顾璋将书装好,紧紧将窗户关好,这才走了出去。
“才智英敏”的匾额没带,就高高的悬挂在正屋上,这匾额有时候看着没多大用,但有时候却妙用无穷。
有它在,任谁也不敢闯进这屋子作乱。
这天天没亮,顾璋一家就装好了行李,准备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