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安静?”楚岚开口问她。
方云蕊动了动耳尖,轻声回:“有些好奇, 表哥究竟是因为什么, 与他们不睦。”
身侧的楚岚显然沉默下来。
方云蕊便补充道:“表哥不愿说也无妨, 我不过是随口一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楚岚道,“若你想知道, 我便告诉你。”
方云蕊便即刻抬头, 等着楚岚诉说。
楚岚的声音不疾不徐:“我六岁那年,亲眼看见我母亲同别的男人……”
他的声音哽了哽,就在方云蕊以为难道是冯氏红杏出墙, 二爷才要这般责打她时,她又听见了楚岚之后的声音。
“之后, 我看见那个男人往他手里塞了一些钱, 我看见他们一同宴饮,我听见他在那个男人面前,自称‘下官’。”
方云蕊面色一白,是楚为怀为了钱财仕途将自己的妻子送给别的男人, 竟还被楚岚看见了!
“所以,他们知道……知道你看见了。”方云蕊颤声问道。
楚岚“嗯”了一声, 道:“原来是不知道的,我私下找到母亲,问她为何愿意做这种事,为何不与那个人和离,她很是恼怒地责打了我,然后他便也知我看见了。”
六岁之前,父亲虽不与他亲近,但冯氏对他也算是疼爱的,除了经常没完没了地念叨要他用功读书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不好。
六岁之后,双亲看他的眼神不再温善,他们知道这个秘密实在是太过肮脏羞耻,日日都怕他会跟祖父高密,他那时才六岁,就已经感受到了父亲的杀意。
后来,他们极力想要再生下一个儿子,这样就能取代他,这样就能毫无顾忌地杀了他,将这个秘密永远封藏起来。
这些年他在外面,自然知道他们又生了一个儿子,也知道那个儿子后来又夭折了。
方云蕊明白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的关系便是在一日日猜忌和嫌隙中才有了如今的隔阂,本来这件事中,楚岚自然是向着冯氏的,可冯氏却拎不清,还要向着自己的丈夫,就见她平日对楚为怀的维护程度便可以知晓了。
回去的途中,楚岚在松英堂外止住了脚步,他极少来松英堂,回国公府这一年的时间里,来松英堂的时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你先回去。”楚岚道,“我有事要进去。”
方云蕊一惊:“可……”
“回去吧。”楚岚道,“时候不早了。”
方云蕊便只好站住了脚,应了声。可她到底不放心,看着楚岚带着青墨进去,她也远远地跟在了后头,悄无声息的。
今夜的松英堂很是安静,冯氏暂且被关押着,没有被放回来,因为无人通禀,楚为怀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早就熄了灯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安睡。
楚岚亲自点燃了屋里的长灯,让房间里一点点亮起来,灯火通明。
他做得很是安静,青墨也只是在旁站着,并不出声,许是屋里的亮光太足,把楚为怀晃醒了。
楚为怀先是睁眼,突然看见房里的楚岚后吓得叫了一声,随后视线又汇聚到楚岚肩上包扎的地方,讥讽似的笑道:“看来她去杀你了,还没有得逞?你娘人呢?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楚为怀脸上的表情很是事不关己,甚至还幸灾乐祸,一张脸极度的扭曲,极度的令人憎恶。
楚岚只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道:“我来教训你。”
楚为怀眯起眼来,问:“你说什么?”
“我来教训你。”楚岚又道。
他垂下眼,吩咐身后的青墨:“阉了他。”
“是。”青墨应得没有丝毫的犹豫,可楚为怀却惊得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只是他双腿已然不便行动,这一下子也没弄出什么动静来。
青墨的动作却很快,他长得素净,人也看着小,可办起事来总是利落。
手起刀落,方云蕊只在门外听见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是楚为怀发出来的。
“孽障!孽障!你怎么没死!你怎么没死啊!”楚为怀下.身鲜血淋漓,青墨又撒了把止血药在上面。
楚岚看着,想着他日后的境遇,心想就该如此,怎能让他白白死了?就是要吃尽苦头才对。
再次从松英堂出来的时候,楚岚往旁边瞥了一眼,口吻难得有些无奈:“不是让你回去吗?”
方云蕊怯怯出来,偷偷看着楚岚,问:“表哥气消了吗?”
楚岚看着她,想起来她今晚在祖父面前阴阳怪气出的那一句话来,眸中染了几分笑意。
“聪明总不用在正道上。”楚岚置评一句,朝前走着,方云蕊也从花丛中出来跟上。
上次见她这么聪明,还是对付楚江,成功把楚江送去军营那回,长的尽是歪心思,正经心思倒不见她有了。
方云蕊只当楚岚是在夸她聪明,笑眯眯的。
走到了自己院子门口,方云蕊正要回去了,就听见楚岚巴巴说了一句:“表妹还没有给我换药,这就要走了吗?”
方云蕊一愣,她都忘了,楚岚腰侧的伤还没换过药呢!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也不知道伤势恶化了没有。
可是天色已经很晚了。
方云蕊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孤零零地挂着。
“也罢。”楚岚继续道,“横竖身上也没什么无瑕的地方,倒也不必精细养着。”
他这话说得可怜,方云蕊想起他今日被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时又舍不得拒绝了。
“好吧好吧!”方云蕊无奈,“我现在过去跟表哥换药便是!”
楚岚这才满意,抬脚继续往前走了,方云蕊努了努嘴,只好跟在楚岚身后。
眼前的这道身形修长,步履优雅,在这样糟糕的暗光里看着也很是赏心悦目,他本是矜贵无比的公子,合该是一点伤都不必受的,今日这伤也是险些就要了楚岚的性命。
当时方云蕊不在,她没有看见那是怎样惊险震撼的一幕,她只知道自己看见的就足够刺目了。
就算如此,楚岚也还是不舍罪责冯氏,楚岚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其实,是很值得托付的,对吗?
这一步一行之间,方云蕊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境已然发生了变化,不管是出于同情还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脑袋里当下竟然没办法立即找出,自己拒绝楚岚的理由是什么。
她原是不想生波折,不想走回头路,不想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可她此刻又觉得,或许楚岚不是那样的人,若与他在一起,他应当是会待她好的吧……
可方云蕊又不敢想,自己若留在楚岚身边,怎能做正妻呢?人人都要说她德不配位的。
唉。叹息之间,方云蕊又按捺下了自己的心思,跟着楚岚走入了铃兰阁。
珊瑚已经回来烧好了热水,她将热水送来之后就退下了,还十分贴心地关上了门。炎炎夏日,方云蕊倒希望她别这么贴心,这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总让人觉得不自在。
楚岚倒是无知无觉,方云蕊一个转身的功夫,他便已然将自己的上衣解了。
饶是身负两处重伤,却丝毫不影响楚岚的俊雅,尤其是在夜色里看他时,总觉得要有什么呼之欲出,方云蕊总会不受控制地想起自己曾经在这样的夜里是如何揽紧了他的后颈、他的背,他的腰。
偏偏又是夏日,她脸红心跳得格外明显,只分外庆幸是在夜里,楚岚应该看不清楚。
她心中默默想着快快换完便是了,可当她正要伸手去解开楚岚腰间的结扣时,她的腕子上突然一紧,是楚岚抓着她的手,然后将她的手贴在了他的腰腹处。
方云蕊浑身一颤像是被烫着了似的正要抽回,就听头顶传来楚岚的询问:“是不是不好看了?”
“什、什么?”方云蕊轻声问。
“我。”楚岚细细询问她,“是不是不如以前好看?是不是没有那么漂亮了?”
“这里,也就算了。”楚岚抓着她的手抚在了他腰侧的伤处,那里的温度要比其他地方高些。
“但是这儿,或许会留疤。”楚岚说着,又抓着她的手抚在了左肩的伤口处,只是那处还在渗血,怕弄污了她的手指,位置便下移了些,就在他的心口上方,方云蕊都能感觉到他心口的跳动。
方云蕊脸上火一样烧了起来,猛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含混不清道:“表哥是男子,留疤又没什么。”
“是吗。”楚岚的声音像是安心下来,“我还以为你会不喜欢。”
方云蕊觉得自己都快被烧化了,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可她又还没有换完药,这个时候走了算是怎么回事?
“换吧。”在这个时候,楚岚又出声对她说了一句,更像是在安抚,只是他的口吻其实一直很淡然,被撩得心烦意乱的,只有方云蕊而已。
第118章
本以为这件事已经算是平息了, 没想到楚为怀被族谱除名的消息传到了康王府那边,康王妃知道了此事,第二日, 康王妃便带着女儿拜访国公府。
这算是两位不速之客,荣国公本不想见她们, 便让柳氏去招待, 没想到这母女二人非要见他,不得已,才请进了荣寿堂。
康王妃进门,先是客客气气慰问了两句, 随后问:“国公爷, 不知冯氏可在?”
荣国公皱了下眉, 道:“她不宜见客。”
昨夜荣国公府发生了什么,康王妃与嘉宁打听得有七七八八, 此刻指出冯氏自然不是真的为了见她。
康王妃笑了笑, 道:“我实在是有要事找她,不怕国公爷笑话,冯氏之前从我们康王府借了好些银子, 我们都是有账目的,不知道她准备什么时候还呢?”
荣国公脸色变了变, “还有这事?把账本给我看看。”
康王妃便眼神示意身边的女使, 将带来的账册尽数交给了荣国公。
不看还好,一看竟是一笔天文数字,冯氏贪得无厌,前前后后从康王府拿了不知凡几, 积少成多,看得荣国公沉沉吐了口气。
然家丑不可外扬, 荣国公自然不可能真的将冯氏喊来与她们对峙,而是道:“辛苦王妃走着一趟,冯氏的欠款,随后我会叫人送去康王府。”
“听您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这左右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康王妃笑了笑,“那我就先带嘉宁回去了。”
让人送走了康王妃与嘉宁郡主,荣国公又是长叹了一口气,想了想,道:“楚岚今日如何?”
邱叔在侧道:“在府上歇息,甚少外出。”
“也罢。”荣国公起身,“你随我去寻一趟他吧。”
晌午未至,荣国公便来到了楚岚院中,他素来不喜到各房走动,荣国公府这么多年,荣国公去其他各房的次数屈指可数,上次去三房还是打楚为民家法那回,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祖父忽至,楚岚也有些莫名,直截了当问道:“祖父找我何事?”
荣国公知他伤势未好,摆摆手让他坐下,道:“有件事,是关于你娘的,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说着,荣国公便将康王妃母女二人方才来访的事转告给了楚岚。
“祖父的意思是?”楚岚问。
“你母亲前后杀子、偷盗,已然犯下七出之罪,我想……”
不必荣国公说完,楚岚也明白了,这是要休了冯氏,连国公府也不准她待了,要她回冯家去。
对于女眷,荣国公的态度一向十分宽和,就比如大夫人江氏,她虽嫁过来没多久,丈夫就跑了,丈夫的名字也从族谱上被划去,□□国公府不会要求让江氏回去,而是会一直养着。
比如冯氏,她虽犯下了那样大的过错,甚至于她的丈夫所做之事让荣国公深恶痛绝,可她只要没被休,就还是荣国公府的儿媳,还是会在府里待着。
但荣国公今日举动,是当真想休了冯氏永不与她来往了。
“祖父拿主意便是。”楚岚道,对于这个母亲,他自认已仁至义尽了,当牵涉到这种糜烂不堪的亲情中时,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一刀切断,再也不要有来往,否则生生世世都要被折磨。
且方氏要嫁过来,楚岚想给她一个清静之地。
得到楚岚的肯定,荣国公便知长孙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意见,便着手去准备了,临走前,他想起来问了楚岚一句:“你确定了云蕊会嫁你?”
楚岚道:“是,她亲口答应的。”
“既如此,婚期可定了?”
“十一和十三,都是好日子。”楚岚道。
荣国公啧了一声,道:“你要尽快,否则再过两日,可就是中元节了。”
楚岚默然想了想,确定下来,道:“那就十一吧。”
婚期定了,铃兰阁那边的人也告诉了方云蕊准信,成亲这件事头一回离方云蕊离得这么近,她听到这话时,头一个反应既不是欣喜,也不是难过,反而是一股茫然。
好像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一个盼头终于落定下来,说不上结果是好还是不好,日后种种皆要按部就班地过了。
“海林,你说蜀州好吗?”方云蕊问。
海林想了想,道:“总归比不上京城,姑娘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确实如此,方云蕊点点头,蜀州名气不如江南,想来人情风貌比之江南也是不如的,不过既然嫁了,不如就安心些便是。
“姑娘,奴婢方才出去拿东西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海林斟酌着开口,“冯氏,拿了康王府天价的银子,国公爷大怒,已经下令要休了冯氏了。”
方云蕊一愣,从前的种种怀疑,好像都对上了号,她就觉得冯氏掌家,银钱之数奇怪得很,原来冯氏不光是缺了口子,还有外债呢。
只怕那些银子,是嘉宁郡主满心以为自己会做国公府孙媳的时候贴补冯氏的,如今面皮撕破了,自然都要讨回来。
“如此,我也算出了口气了。”方云蕊道。
海林笑了,说:“眼下冯氏怕是正在收拾东西滚回冯家呢,不知道脸面难堪成什么样子,咱们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方云蕊的的确确犹豫了一瞬,而后道:“还是算了,知道她这样就够了,过两天我就要嫁了,何必再去招惹平白的是非。”
莫说休妻,就算是和离,这种事对女子也只有面上无光,冯氏被休,早先她又已与冯家主母不睦,现在被遣送回冯家去,今后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听见方云蕊说这话,海林才突然有了一股时过境迁之感,感叹道:“姑娘在这国公府待了有五个年头了,终于熬出了头。”
可话是这么说,海林却并没有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甚至还在担忧方云蕊嫁到蜀州去,今后的日子会不会吃苦。
毕竟在国公府,原先的日子是难过,是不好,可现在已经肉眼可见地十分好了——姑娘跟大房和三房的关系都不错,最讨厌的二房也被直接剔除了去,可不是什么都好吗?
唉,要是赵团练没有被降职就好了,那华州至少还是个富庶之地,蜀州,还是个副尉,谁知道具体是在蜀州哪里当差呢?若是落到什么穷乡僻壤,那这日子可真是大打折扣。
海林一颗心思都在方云蕊身上,她一边同方云蕊说着话,一边清点了下两人这数日来做出的绣品,道:“眼下只剩盖头没有绣了,不过这东西由别人来绣的也有。”
“既然都自己动手了,就都绣完吧。”方云蕊道,“还有三日就要大婚,在此之前,我总想着送楚岚一份自己做的东西聊表心意,你觉得我送什么好呢?”
海林想了想,道:“荷包?还是扇坠子?”
荷包这种东西,还是太过暧昧了。方云蕊摇了摇头,且楚岚不用扇子,扇坠子送了也是无用。
他使剑的,按理说,剑穗应该可以,可方云蕊又觉得,剑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要干净利落才好看,非要坠个穗子算是怎么回事?剑穗也是很无用的。
那她送什么呢?
她忽然想起,以前那数个黄昏,楚岚曾带着飞白,教她骑马。这些分明就是今年才发生的事,可现在回想起来却总觉得过了很久。
给他做副护腕吧,这总是要常用的东西。
方云蕊拿定了主意,便采买了最好的材料过来,开始动手做了。
婚日前夕,方云蕊去给楚岚换药的时候,顺便就将自己做好的护腕带上了,她熬了两个晚上,终于将其缝好。
“表哥,明日一过,我就要走了。”方云蕊垂目将一对护腕放在楚岚手边,“这是我亲自绣的,还望表哥收下。”
楚岚注视着她,眼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伸手摸了摸方云蕊放下来的护腕,轻声开口:“多谢表妹,寅时末会有妆娘来为你描妆和更衣,婚仪虽办得仓促,但仪程不会少,你要记得,盖头一旦落在你头上,就万不可自己取下,否则是坏了规矩。”
这个道理,方云蕊还是懂的,她觉得楚岚实在是太多心了,她自己摘盖头做什么,便点点头应下了。
见她乖巧懂事,楚岚眸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伸出手来细细抚了下她的鬓边,道:“那就早些回去歇着吧,天不亮就要起来忙了,你早早歇了明日才能有精神。”
“我知道了。”方云蕊有些奇怪,她总觉得楚岚今日的话似乎格外多,连根本不必的东西都要嘱咐一遍,她自然是会好好休息的。
“嗯。”楚岚目光赞许,目送她出了门。
第119章
回到小院, 方云蕊看见海林朝她走过来,道:“姑娘,前日咱们出去买东西时看中的那种皮子到了, 咱们还要吗?”
方云蕊想了想,道:“要吧, 去拿一趟, 京城轻易能得的东西,蜀州是无法轻易得的,拿了皮子,我也给赵大哥做一副护腕吧。”
于是两人便结伴出了门。
京城现在太平不少, 周庆帝病危, 太子李宣监国, 将京城的防卫管得很是严明,旁的不说, 像她们姑娘家出门就放心了不少, 就说这一点,方云蕊对这位太子还是多出了几分好感的。
她们刚从那家皮货铺子里拿了东西出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金店。
海林“咦”了一声, 道:“那不是赵团练吗?”
那的确是赵怀峥,方云蕊站在原地, 有些犹豫, 按理说都遇上了,她怎么也该上前打声招呼才是,可是明日就是他们大婚,虽然这婚礼办得仓促, 可该守的规矩却不能不守,成婚前夕, 男女双方怎能私下相见呢?这是不吉利的!
不过海林俨然没有那么多想法,她只看着赵怀峥进了金店,便高兴道:“赵团练这是在为姑娘准备东西吧?”
方云蕊不知,她只是记得,赵怀峥曾说成婚所用的金器首饰他会亲自打给她,可是到现在她也没见着影,也不知是不是在楚岚那儿被收起来了,要在明日穿婚服的时候才给她看。
“等等!不对!”海林眯了眯眼,突然道,“我瞧他的样子,怎么是在典卖东西?那些金项圈之类的,难道不是给姑娘的吗?”
“什么?”方云蕊愣了愣。
两个人就站在金店对面,一来一去间,金店内的赵怀峥正好往这边看来,正好对上了方云蕊的目光,两人目光汇聚,方云蕊正想笑笑,却见赵怀峥很是漠然地移开了眼。
方云蕊一怔,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不对。
即便是看见了她,赵怀峥也没有上前来说句话的意思,而是转身就走了。
“等等!赵怀峥!”方云蕊喊了一声。
所幸赵怀峥没有不搭理她,好歹也是停住了脚步。
“你为何不理我?”方云蕊问,“你刚刚在金店典卖了什么?我怎么瞧着,像是……像是成亲所用之物?”
赵怀峥看了她一眼,深吸了口气,道:“你既然已经退婚,还要管我在金店典当什么吗?”
“我!?退婚?”方云蕊愣住了,“咱们不是明日就要成婚了吗?”
赵怀峥眉心紧了紧,他看着方云蕊一脸的茫然和惊讶,像是全然不知此事。
“你说什么?”赵怀峥咬了咬牙,“明日成婚?”
“是啊。”方云蕊应着,心里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国公府还说,顾及着你马上就要去蜀州了,婚事就在这个月办了,你怎么好似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赵怀峥抿着唇,看了方云蕊好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月初的时候,你们不是派人来说,决定退婚了吗?还送了我两箱黄金作为歉礼。”
“我没有!”方云蕊睁大了双眼,“我说的分明就是婚事照旧,怎么会变成这样?”
方云蕊不知为何,可赵怀峥在她一言一行之间,已经将事实猜出了七七八八。如此说来,明日国公府势必会举行一场婚礼,是她和谁的?能举全府上下骗着她、瞒着她的,还能有谁?是那个长孙。
赵怀峥深吸了口气,也只是长叹,他胸中自有心潮起伏,可当知道事实真相的这一刻,他反而愈发觉得,事情已成定局。
不是她要退婚的,那又如何?已经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方姑娘不必再说。”赵怀峥道,“你回去吧。”
见他竟是要走,方云蕊禁不住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你不信我?我真的没有……我真的不知情,我们……”
“昨日我已与江家四小姐成婚。”赵怀峥十分平静地道出一声。
方云蕊张了张口,脚下一时没有站稳,后退了半步,险些跌坐在地上。赵怀峥看见了,他下意识伸手要去扶住她,只是在还未碰到之际,又停住了手。
已经过去了,无可挽回。
若他还是华州团练使,或许还能为她争上一争,可现今的他拿什么来争呢?
“这才……这才几日啊。”方云蕊道,“纵是、纵是我在月初退了婚,可还没有六七日,你就另娶了?”
她的脸上好似写满了难过,可赵怀峥其实看得很清楚,一个人真正难过不是她这个样子的,他从方云蕊眼中看到的,其实是失望。
惊讶,和不那么深刻的失望,还有几分茫然。
赵怀峥紧紧阖目,解释道:“江家获罪,虽死罪可免,但少不了被贬为庶民。”
过去的江家也许看不上他这样的人,可是现在江家姑娘嫁给他这样的郎君,成了高嫁,时移世易,就是这么可笑。
江家对赵怀峥有恩,江家的要求,赵怀峥不能拒绝。
于是婚礼也办得仓促、简单,和他人生中第一次成婚的场面几本没有什么分别,拜堂之后便已经算礼成了。
他已不再和她有关,而是一个有妇之夫。
方云蕊站在原地,反应了很久,才缓缓接受这个事实,她看出赵怀峥面上的淡色来,忍不住问:“所以,这件婚事,你也是不情愿的对吗?”
她并不知道自己问一个这样毫无意义的答案是为了什么,她只是觉得满心茫然,既然如此,那府里的那场婚事是准备给谁的呢?给谁?
“方姑娘,此事已无需再论。”赵怀峥抚开她的手欲走。
方云蕊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倘若我没有退婚,你是不是就不必这样了?”
她当时怎么就没亲自跟国公爷说这件事呢?是楚岚骗了她,楚岚骗她,楚岚竟然骗她……
赵怀峥抿紧了唇,老实说,这个答案他不清楚,就算不退婚,可他与方云蕊的婚期在明年,江家还是会求他娶了四姑娘,那个时候,他难道能理直气壮地拒绝了吗?
赵怀峥不知道自己会如何抉择。
但他还是开口道:“倘若你没有,我也还是会娶她。”
本就是有缘无分的一段事,而今也确实挽回不了,赵怀峥没有再多说什么,没有做任何的纠缠,留下这句话后便大步离开了。
“姑、姑娘……”海林震惊半晌,才反应过来,看向方云蕊。
方云蕊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眨了两下眼睛,这件事虚幻得让她觉得眼前都开始模糊起来。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方云蕊愣住了。
海林搀着她,道:“姑娘,咱们先回去吧。”
是楚岚,楚岚在骗她。
明日婚宴,她嫁的人是谁,难道还不清楚吗?这件突如其来的事,让方云蕊惊怒不已。惊的是她与赵怀峥之间原来早就在她不知情的时候结束了,是楚岚亲手让它结束的;怒的是楚岚竟然在婚姻大事上骗她……
她突然开始感同身受,那日楚玥得知自己的婚事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时,为何会那样生气。
因为定下婚事的人,都没有将她们当成过真正有思想活着的女子,而是将她们当做物件,只是被这样安置了,只要没有坏处,那就是好的。
“海林,今日咱们出来的时候,府里没有丝毫喜庆的样子,红绸也没有,囍字也没有,一切都和平常一样,是吗?”
海林道:“是的,姑娘。”
难怪了,方云蕊虽不知事,可今年楚姒和楚苒成婚的时候,府里可是前两天就开始准备,准备得明目张胆,明眼人看了都知道府里要办喜事。
可楚岚呢?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准备吧?
因为他不是要娶妻,而是要纳妾。
好啊,楚岚,他真是好得很……
方云蕊用力捏紧自己两手,对海林道:“咱们速速回府,然后收拾好银钱细软,越快越好。”
海林一愣,“姑娘,您这是?”
“别问那么多了。”方云蕊道,“你去小院收拾东西,别被别人瞧见,什么要拿什么不必拿我想你心里都有数,拿周全之后,你立刻来梅雪堂找我。”
见方云蕊一脸肃色,海林也不敢再问了,应了一声和方云蕊匆匆回了府。
而方云蕊则是去了梅雪堂找楚玥。
“哟,你今日怎么得空来了?”楚玥笑嘻嘻的,“明日不是要成婚吗?”
方云蕊神色复杂地看着楚玥,突然眼眶一酸,哭出声来。
“楚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怎、怎么了?”楚玥一惊,她还是第一次见方云蕊上来就哭呢,连忙起身去接她,“你慢慢说,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