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难养—— by摧山白
摧山白  发于:2023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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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受伤了!?”冯氏一顿,“怎么受的伤?可还严重?”
下人暗道不好,只悔自己多嘴,又只能苦哈哈对着冯氏道出实情来:“是之前在外面受的伤,后面又反复发作了几回,少爷行动很是不便,我们这些人也不曾见过,只是听郎中跟珊瑚交代的时候听见了几句,不过夫人不必担心,应该是快见好了。”
反复发作,那必然是重伤了。
冯氏问:“他留在屋里伺候的仍是只有珊瑚和青墨吗?”
“是,夫人。”
“哦,好吧,你下去便是。”冯氏挥挥手让人退下了。
回到松英堂之后,冯氏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丈夫。
楚为怀这些日子腿脚不灵光,不能像从前那样打她了,甚至在最初的愤怒过后,反倒对她生出几分温柔来,冯氏觉得很是不错,楚钰的到来本来就让他们夫妻的关系缓和了很多,甚至有一如当年的气势,都怪楚岚横插一脚,害丈夫不良于行了不说,连松英堂的日子也大打折扣。
真是孽障!孽障!
“这么说,他竟是要成亲了?”楚为怀问了一句。
冯氏道:“是啊,也确实到了年纪,不愧是个白眼狼,自己要成婚了竟然连父母都不告知。”
楚为怀冷笑一声:“自己的老子在这儿躺着受罪,他倒是逍遥!要不是因为他,我能沦落成这般吗?都是因为这个孽障,都是你生的好儿子!”
冯氏面色一白,忙道:“他连我都害,我哪里知道他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道生了这么个东西,当初不如一把掐死了算好!”
话音刚落,楚为怀便抬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冯氏。
冯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怯怯地问:“怎、怎么了?”
“你说的不错。”楚为怀慢慢道,“他活着就是个累赘,总是要拖累咱们的,不如死了的好。”
冯氏一愣,“啊?怎么说?”
“你不是说他受伤不轻吗?正是动手的好时机。”楚为怀道,“何不就此了结了他?”
“什么?”冯氏看着丈夫眼中的狠毒一惊,“可……可他到底是我亲生的。”
“他是你亲生的,难道钰儿就不是你亲生的吗?”
冯氏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眼看父亲对他日益器重,若今后是他掌了这国公府的权,你觉得依照他跟咱们的关系,会让咱们的钰儿有好日子过吗?”
一句话宛若惊雷,让冯氏顿时露出了惶恐之色。
“你是说,他会对钰儿……”冯氏转瞬觉得这怎么不可能?这绝对是有可能的!楚岚连自己的亲爹都下得了狠手,将他们松英堂害成了今日这般惨状,他其实就是想这个弟弟死吧?
没想到荣国公格外开恩让钰儿的一切开销归于荣寿堂,楚岚日后怎么容得下钰儿?怎么可能!
楚为怀看着冯氏的脸色,继续道:“倘若再过几日,他的伤好了,可就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方云蕊这些日子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一些女红,虽说她出嫁的嫁妆国公府里会帮着出了,可枕头被子的绣面,还有手绢团扇,这些都还是自己绣了的好。
毕竟是成婚,一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她和海林一起绣,一天天的日子过得倒也松快,一副身心都投入到为自己准备嫁妆之事中来。
她的婚事是由楚岚操办的,这件事方云蕊一点也不意外,依照荣国公对楚岚的信任程度,是一定会把这件事交给楚岚来办的。
这个月已经是七月了,明日便是七夕,也不知道她的婚事具体会被安排在七月的哪一天,恐怕具体事宜还是要和赵怀峥细细商议的。
“姑娘,眼看着就要嫁了,咱们不再去见见准姑爷吗?”海林一边绣着一边问她。
方云蕊摇了摇头。
上回见到赵怀峥还是她办成郎中偷跑出国公府的那个晚上,自那一别,她就只从别人口中听到赵怀峥的消息了。
“成婚前夕,听说见面不吉利。”方云蕊道,“左右也不剩这几天,应该就快要嫁了,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再说,赵怀峥毕竟是被太子罚过的人,虽然没受什么太重的惩罚,可她担心自己私下去见了,被别有用心之人看见,又做出什么文章来。
“今日就到这里吧,我也该去铃兰阁了。”方云蕊起身,她这些日子都会一日不落地去给楚岚换药,但是奇怪的是,楚岚的伤总是不见好,长得十分缓慢。
大夫说这是因为在夏日,伤口易发炎,而且伤口太深,要一点点慢慢长起,的确不易很快好全的。
铃兰阁,卧房里,楚岚正解了外衣,垂眸用手将自己好不容易新长好的伤口一点点撕开,他已是十分熟稔,每次都撕得恰到好处,根本看不出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额间已生了一层薄汗,又不动声色将白绢按照原样缠好,等着方云蕊过来。
他这样自伤的行径,不论是珊瑚和青墨都不知道,若是知道,定然不会同意他用这样的方式让方云蕊不得不时常过来。
“表哥。”方云蕊过来的时候,先是轻轻唤了一声,得到了楚岚的允准才会进入他屋内。
她进去的时候,楚岚已然脱了外衣,方云蕊瞧见这一幕,虽知她几乎每日都会看到,但也禁不住耳根子发热。
若这事不是她和楚岚,那实在是一件太过逾越的事,太过逾越男女大防了,哪里有这样的?可正是因为是他们两个,方云蕊又不能说出一声不好来。
毕竟之前的的确确是什么都有过了,实在不好偏在这会儿矫情起来。
她小心地解开了白绢,仔细地查看了一番楚岚的伤势,轻叹道:“好像还是没有好一些。”
“有好一些了。”楚岚却道,“晚上疼的时辰短了片刻,我也算能安心歇息一会儿。”
听了他的解释,方云蕊反倒更加内疚了。
“表哥经常睡不好吗?”她一边换着药,一边询问。
楚岚犹豫了一瞬,欲盖弥彰地道:“也还好,之前难得在你那儿熟睡了一晚,勉强还能撑着了。”
方云蕊怎能听不出他话语中的勉强,她想着,这病人最要紧的就是休息了,可楚岚连休息都休息不好,还怎么养伤呢?怪不得他的伤好得这样慢……
方云蕊有些担心,若是等她出嫁去了蜀州,楚岚的伤还是迟迟不好,而他又不肯让别人换药,那可怎么办呢?
上回楚岚在她那儿的确睡得很好,那是因为什么?因为她的床舒服?还是她房里有什么味道让楚岚觉得安逸?
“要不……表哥还是去我那里睡吧?”方云蕊试着问。
楚岚身形微微一颤,几乎是强行压制着才让自己波澜不惊地问了一句:“你竟愿意?”
“我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当然是以表哥的身子要紧,你若觉得在我那儿睡得舒服,就去我床上睡。”方云蕊说得理所当然。
楚岚眸光微动,她这是怎么了?突然转了性子似的,竟然要他过去和她一起……
楚岚心情顿时愉悦起来,假惺惺问道:“我去你那里,你岂非还要打地铺,我看着也是不舍,不如……”
“不呀!我不打地铺,我来表哥这里睡!”方云蕊道,“反正我在哪里都能睡,咱们两个换一下不就好了。”
“……”楚岚重呼了口气,道,“那倒是不必了。”
方云蕊暗暗皱眉,让他过去睡,他又不情愿。
就在此刻,楚岚看着她一点点把白绢系好,徐徐开口道:“府里的意思是,婚事在铃兰阁办,你可有什么异议?”
方云蕊错愕:“为何要在铃兰阁?”
“你那边的院子,毕竟太寒酸了,不好让外人瞧见。”楚岚道,“旁人看了,会看轻你在国公府的地位,日后难免对你不加看重,但是府里一时又腾不出人手收拾一个新的院子出来,便在铃兰阁办了。”
原来是这样。方云蕊自然而然觉得府里的意思那就是国公爷的意思,既然国公爷都说腾不开人手,那一定是腾不开的,反正也只是迎个亲罢了,她又何必在这种事上纠结呢?不必平添麻烦。
“好,都听府里的。”方云蕊道。
楚岚浅勾了勾唇,眸中的神色更加温和了。

去年七夕, 府上的姑娘们都还全着,今年却只剩下方云蕊和楚玥两个了,本来说两个人结伴去游街的, 然而一大早,凌府就送了请帖过来, 邀楚玥去郊外跑马。
“你去吧。”方云蕊道, “我原也是不爱看外面的花灯的,再说,你与凌将军是该好好接触接触,才能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个良人呢。”
她七月就要嫁了的事, 没告诉楚玥, 等确定具体婚期了再说也不迟, 所以楚玥一直以为她的婚期仍在明年春天,所以也没多坚持就出去了。
方云蕊看着她, 心底忽然生出许多的羡慕来, 楚玥这一辈子真的很顺遂。楚玥先是小女儿,长辈管教她并不严厉,上学的东西她也没下过多少功夫, 在家塾那几年她过得轻轻松松,现今到了身为女子来说最紧要的婚事, 她的意中人竟然是早就与她有了婚约之人, 人生中最难得的东西,好像都被楚玥得到了。
而她……以后和赵怀峥一起在蜀州生活,兴许也是好的。
今儿是七夕,是一个比往年都要冷清太多的七夕, 楚玥一走,府里和平日没有丝毫的变化, 方云蕊上午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和海林做女红,下午犯困睡了一会儿,等她醒来便已经将近黄昏了。
今日还没有去给表哥换过药呢,方云蕊想起来这件事,略作梳妆之后便去了。
她去铃兰阁换药并不会带上海林,一来不是很有必要,二来现在是她在管家,难保有什么事有下人要找她,留着海林在那儿也是以免他们找不到人。
黄昏时分,差不多快到了饭点的时候,方云蕊去了铃兰阁,她原本是想着自己动作快些,赶紧换完了药,正巧能赶回来吃晚饭。
然而她到了铃兰阁,楚岚并未像之前那样解开了衣服在房中等着她,而是在外间备了饭。
珊瑚引着她来到外间时,她便心中有所预感了,直至看见这一桌子饭和坐在饭桌旁边的楚岚时,她才茫然地后退了一步。
“表哥,不换药吗?”方云蕊问。
珊瑚早就已经退下了,等她反应过来往后看时,珊瑚已经走出去了好远一段。
“先坐下吃饭吧。”楚岚道。
方云蕊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吃饭就不必了,海林还在等着我回去呢。”
她有些无所适从,正转过了身想要回去,就听见身后道:“今日是七夕。”
楚岚的声音慢条斯理的,徐徐道来:“表妹连一个七夕都不舍得陪我吗?”
“这、这我怎能……”方云蕊是想拒绝的,她不想再和楚岚有这样暧昧的纠缠,她只想安安分分嫁给赵怀峥,从此安安分分过日子。
“去年此夜,你我分明在一起。”楚岚道。
方云蕊喉间一紧,她回过身对上楚岚双目,去年七夕,她在灯会上被刘善轻薄时是楚岚救了她,她在府里走投无路时是她自己主动跑到了楚岚的面前。
当时还觉得坦然,可现在两个人衣冠端正地在一处回忆往昔时,方云蕊就只觉得脸热了。
若按照她当时的想法走,那么现在她最好的结局就是顺利出家去做了姑子,不可能有女学的经历,不可能有赵家的婚事,什么也不会有。不得不说,这一切都与楚岚有脱离不开的关系,她的这一切若没有楚岚,是的的确确无法得到的。
“……好吧。”方云蕊垂下眼来,只好坐到了桌边,没有法子拒绝了。
反正这也算是最后一次了,与其说是成全楚岚,不如说是成全了她自己。
桌子上的饭菜都是她平日喜欢吃的,方云蕊看着觉得奇怪,她分明在铃兰阁用过饭的次数屈指可数,楚岚怎会将她的喜好知道得如此清楚?
她坐在桌子上,也只是闷头吃饭,余光时不时瞥一下楚岚的伤处,想着今日她来得已经算是晚了,隔了这么久不换药成不成呢?
“嫁妆的事,府里已经为你打点好了。”楚岚见她心不在焉,便主动与她谈起来,“到时候我会让珊瑚送了礼单给你,你瞧瞧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这实在是不必了。”方云蕊摇了摇头,“能有就已经是不错,我没有任何想要添的。”
“还有一事。”楚岚道,“府里有意让你在国公府成亲,你意下如何?”
“这是什么意思?”方云蕊没太明白,“拜堂也要在国公府吗?”
“嗯,还有洞房。”楚岚道。
方云蕊听见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尴尬,随后问:“那……赵大哥意下如何呢?我其实怎样都是好的。”
“他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楚岚道。
“那好吧,就是觉得有些麻烦。”方云蕊总觉得怪怪的,可她对成亲这里面的章程也不算十分了解,一时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楚岚见她如此,道:“你的新婚之夜,因着有些特殊,只能在府里办。”
方云蕊一愣,顿时了然了,恐怕楚岚要帮她在新婚之夜蒙混过关的事,若是到了赵怀峥那边就不好办了,所以才执意要在国公府。
那自然是好的!那她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了!方云蕊心中那点本就不多的疑虑轻易被楚岚这么一句话打散。
“全听表哥的。”方云蕊道。
楚岚便笑了,伸手亲给她夹了夹菜。
氛围正和谐之时,外面来了青墨,脚步匆匆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楚岚扫了青墨一眼,问:“怎么了?”
“公子!二夫人来了!不知是在哪里听见了您受伤的消息,非要来看看!”青墨道。
方云蕊脊背一紧,飞快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双眼睛询问地看着楚岚,她这是想走了。
楚岚眸色微冷,道:“她不会久留,你就在这里用饭,我去外面见她。”
说着,楚岚便起身跟着青墨过去了。
没有了楚岚在旁边坐着,方云蕊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可是随着楚岚一走,她心里也跟着有些空落落的,眼前的饭菜好像也有些没滋没味儿了。
她并不关心冯氏为何突然转了性子来看楚岚,只是安安静静吃着菜,稍稍过了一会儿,她正要放下碗筷之时,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一声巨响。
铃兰阁毕竟是个偏僻的院子,整个也没有多大,方云蕊将声音听得清清楚楚,隐隐觉得这一声响动有些不同寻常,便赶紧起身到前面去看。
饭厅与前面的客室不过也就十几步路罢了,方云蕊匆匆走过去,心中想着无非是他们又吵了起来,摔了什么东西罢了,可当她来到客室,却见到了十分令她震惊的一幕。
只见冯氏手中攥着一柄尖刀,狠狠刺在楚岚左上的肩胛处,她神色偏执阴狠得令人毛骨悚然,方云蕊瞪大双眼,终于不可遏制地发出一声尖叫来。
冯氏竟要杀了楚岚!
青墨听见这声叫唤立即闯入,看见屋里的景象也是大惊,连忙上前来将发疯的冯氏从楚岚身上扯走,珊瑚随后也跑了过来,看见楚岚身上的血和冯氏手中的刀也是吓得叫了一声。
“快!快找郎中!”方云蕊连忙奔向楚岚,她凑近了便也看清楚岚的眸中也有着几分错愕。
兼之更多的神色,是黯然和冰冷。
这样的表情莫名刺得方云蕊心尖一疼,她连忙扯下自己身上的一片裙子按在楚岚左肩上,才将木可思议的目光转向冯氏。
“你竟恨到要杀了他!?”方云蕊早就恨极了冯氏,可她从来都是厌恨,从来没有因为冯氏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宣泄不出的怒火。
人是不会因为一个与自己毫无相干的人动怒的。
她眸中燃起火来,看着冯氏的双眼满是怒色:“他做错了什么,让你要杀了他!”
为人之母,竟然想要杀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她纵然不知楚岚与冯氏究竟是有怎样的矛盾在,可她了解楚岚,也了解冯氏,产生这嫌隙的根源定然不是楚岚,定然是冯氏!
冯氏毕竟是一个壮年女子,青墨却是还未长成的少年,冯氏剧烈挣扎了几下,看都没看方云蕊一眼,眸中盯着楚岚满满都是杀意。
而后青墨一个不慎没有拽住她,便让冯氏再度冲向前来,尖刀相向,方云蕊一惊想也没想就张开手挡在了楚岚面前。
“公子!”青墨吓得叫了一声也急着去抓人。
若说开始一击,楚岚全然没有料到,这次他却是早有准备,在冯氏袭来的一瞬他便抬脚踹在冯氏膝上,冯氏吃痛,痛呼了一声后跪在了地上,被随后追来的青墨再度死死按住。
珊瑚不光叫了郎中来,更是让府里的家丁过来,很快铃兰阁便来了更多帮手,左右将冯氏擒住了。

第116章
冯氏诛杀亲子一事很快闹得人尽皆知, 其余两房匆匆赶过来时面上都带着震惊之色,实在想不通冯氏这是想干什么,连楚为民这种甩手掌柜听闻此事也是惊异不止, 荣国公更是气得不轻。
“真不知她在想什么,这样一个儿子若是给我, 我都要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楚为民跟柳氏嘀咕了一句, 柳氏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冯氏已然被捆了,被人按住,却仍犹如失心疯一般地仇视着楚岚, 目中的怨毒之色令人胆寒。
楚岚亦看向自己的母亲, 方才若非他躲闪及时, 冯氏的那一刀会正中他胸膛,那他现下当真是生死难料了。
伤口被包扎好, 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 楚岚面色发白。
“冯氏。”荣国公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他是气过头了,眼下竟不知要说什么才是对的, 厉声道,“你给个解释。”
“没有解释!”冯氏冷笑, “他是我生的, 命也是我给的,还不允我夺回去了?”
“你可真是个毒妇!”楚为民指着冯氏骂道,三房与二房素有恩怨,楚为民自然是看不惯这个二嫂很久了, “这要是让二哥知道你要杀他儿子,一定跟你玩命!”
冯氏听着这话, 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她本就不再年轻,这个表情又得意又使人厌恶,显露出十足的市侩感来。
楚岚却知,单冯氏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计较,这件事多半是楚为怀指使她的,只是楚为怀一个瘸子,若她真不想做,又怎么会受楚为怀的摆布呢?
楚岚本觉得这十几年来他在外,已是足够心寒了,没想到还有远比从前更甚的滋味。
荣国公见楚岚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一副了然的模样,问道:“岚儿,你可是知道什么?”
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不好,荣国公一直觉得是小事,而他也不好胡乱掺和,便一直没有说什么,可今日竟然沦落到冯氏杀子的地步,这中间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
“祖父……”楚岚垂眸应声,还未多说一个字,就被冯氏尖厉的声音打断。
“楚岚!你敢!你敢说!你今日敢说,我明日就敢吊死在你们刑部大门前!我就敢将你们荣国公府的丑闻一件件都揭发出来,你们楚家从此休想在京城立足!”
“你这贱妇!”荣国公厉声斥骂一句,“给我堵上她的嘴!”
家中接连有事,荣国公已然年迈,不免显得心力交瘁起来,楚岚轻轻吐息道:“其中缘由,祖父还是不要过问了。”
“岚儿!你又何必再包庇她?”荣国公怒道。
楚岚摇了摇头,紧咬着牙道:“祖父,此事不要再提了。”
见他这样,荣国公神色微微松动,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楚岚,只好阖目道:“冯氏杀子,送交官府处置,你们都散了便是。”
这件事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人人都十分好奇,人人都想窥探,□□国公这样一发话,一时也没有人再敢问了。
“祖父。”楚岚站起身来,他面色很不好,饶是如此也强撑着起身说话,“此事不宜外扬,不能送交官府。”
周朝律法,父母杀子若成,受鼻刑,未成,也要挨二十板子。
依照冯氏的身板,二十板子够她受的了。
荣国公绝不容私,道:“此事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走漏了风声。”
二十板子,他自然也可以让府里动刑,但是楚家的家法只针对男丁而设,不会责打外家女。
“祖父!”楚岚跪了下来,“孙儿求你,算了吧。”
方云蕊将楚岚的样子看在眼中,颇是动容,纵然冯氏对待他这般,他心中对这个母亲终究是不忍的。
身为儿子,即便母亲再如何不堪,怎么能做到眼睁睁看着母亲去死呢?
上次二爷被打成那样,楚岚都没吭一声,今日却肯出声为冯氏求情,可见他无情的是自己的父亲,对于母亲,他始终是不忍的。
松英堂而今处境艰难,冯氏身边已经没有可以驱动的下人了,人为财死,她没有银钱发放给下人,人又刻薄,谁还会为她卖命呢?
所以杀楚岚,她亲自来了,就算今日楚岚被杀了,她也活不了,侥幸活了也绝对是生不如死。
今日杀子,冯氏应该并非全然是为着仇恨而来,否则她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唯一的引子,是之前二爷因为楚岚搜出的罪证,被打得半身不遂,前程仕途一并毁了,现在被困在府里,连门都出不去。
冯氏素来对二爷言听计从,可想而知,要杀楚岚的始作俑者,是楚为怀。
方云蕊在旁看着,于心间细细推敲出来,真正要杀子的人,是楚为怀,而今他这个人倒是深藏不露了。
“二夫人。”方云蕊忽然开口,“您素日也是疼爱表哥的,毕竟表哥是您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怎么能狠得下心动手杀人呢?”
“明明去年的时候,您还巴巴地为表哥操心婚事呢,这些云蕊都看在眼里,怎么二爷被责了家法之后,您就变了个人似的?”
方云蕊说话的语调虽软,眼神却冷冷淡淡的,事情既然翻出来了,国公爷盛怒,若非表哥求情,冯氏不可能善终。
既然冯氏要善终,那就讨债讨到该讨的人身上吧。
她这话一出,堂中几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荣国公的神色更有深意,云蕊丫头是什么性子的人,他能不知?从来都不会多事的乖巧性子。
她今日这话,于她自己不过是一番感慨,可却让荣国公想起给楚为怀家法那日,楚为怀是如何怨恨地盯着楚岚。
女子出嫁从夫,若无自己的丈夫发话,冯氏真的敢这么大胆来杀楚岚吗?
想不到啊,而今要杀他亲孙子的人,会是自己的儿子,荣国公府,怎么会有这样藏污纳垢的东西在?
荣国公阴沉着脸色,道:“去将族谱拿来。”
邱叔一震,看向荣国公,没敢多话低头去拿了。
楚为民父子闻言亦是浑身一震,一个个如鹌鹑般缩着脖子都不敢说话了。
邱叔一走,荣国公又看向荣为民,道:“你去将楚家宗族中的几位长老请来。”
“爹……”楚为民小声道,“这天都快黑了……”
“去请!今日事今日毕,便是深更半夜,你也得去。”荣国公的口吻不容拒绝。
楚为民便也只好去了。
其余的人,便只是等。
等天色全黑了,荣寿堂内点上灯盏,族中几位长老纷纷赶到,他们几位的年纪都还没长过荣国公去,在族中的荣光也比荣国公相去甚远,来了便是率先给荣国公行礼。
“几位。”荣国公道,“辛苦你们来一趟,是有要事。”
“国公爷请讲!”
“楚为怀,纵妻杀子,自今日起逐出楚家族谱,驱逐出京外放,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这话真是惊着了几位长老,纷纷开始劝荣国公三思,□□国公说一不二,已下定决心,他们几位也无法撼动,也没人敢硬劝。
这位荣国公年轻的时候是何等威严,楚家谁人不知?
长老抬笔,亲自将楚为怀的名字从族谱上抹去,荣国公这一脉下,长子被抹、次子被抹,留下的就只有一个楚为民了。
楚为民暗自摸了把汗,战战兢兢。
“楚岚的名字不必动。”荣国公道,“等他成亲,再开一脉出来便是。”
长老们点了点头,饶是荣国公现在寻常说话,他们也能听出是在压抑着怒火,荣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个个都觉得惊讶。
这谁家不希望自己这一脉越来越壮大?楚岳忠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划掉自己儿子的名字,这样的铁血手腕,着实令人佩服。
方云蕊见此,才轻轻垂下眼来。
楚为怀现今已是庶民,比她这个外家女还不如。
除名之后,夜色已深,荣国公便让所有人散了都回去歇息,楚岚和方云蕊留在了最后。
他看着长孙,心中还想着再过不久长孙还要大婚,真不知这身上的伤会不会延误,更不知今日之伤,会不会影响楚岚今后拉弓射箭骑马。
他看了看方云蕊,又看了看楚岚,此刻也没有什么心情再说别的,只道:“云蕊,你送楚岚回去吧。”
方云蕊应了一声,和楚岚一起离开了荣寿堂。
众人皆散,荣国公一个人坐在堂中,坐了良久,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主子。”邱叔上前问了一句,“今夜就要将…二爷赶出府吗?”
“他的腿如何?”荣国公问道。
“上回虽是打坏了,但郎中说,只要调养得宜,不是没有康复的可能。”
荣国公眯了眯眼,“出府的事先不急,你去找人做,他那双腿以后都不必中用了。”
邱叔闻言微怔,点头道:“是。”

回去的路上十分安静, 知了在叫,却并不入耳。
楚岚分明受伤,郎中来治的时候方云蕊没有上前, 就也不知道冯氏那一刀究竟刺得有多深,方云蕊心虚地低着头。
若不是因为她, 楚岚之前那次的伤, 原本是不必受的,现在旧伤未好又要添新伤,也不知道要养到什么时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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