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爵后意味着什么呢,他的兄弟们能领旗、有了自己的门下佐领,能执政带兵,有自己的属旗与部署,成为真正能左右朝局的势力。
胤礽很想也向康熙吐露心声,告诉他,身为太子他心中的隐忧,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八旗是他们满清的根基,皇子封爵也是历朝历代应有之理,唯独不同的就是这两者结合起来,就变得让人难以捉摸。
以皇阿玛的自负与强大,他只会认为儿子们就在他的股掌之中,翻不出什么波浪来。
密谈过后,胤礽仔细分析过如今的局势。比起梦境中他的处境,他已躲过了许多劫难,如今皇阿玛还愿意提前将重要大事提前与他分说,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是皇阿玛的决策,不论心中是何感受,他必然要积极拥护皇阿玛。
他是决不能露出怨怼、不能忧虑的模样来。
这时候,他不能把自己放在太子的位置上去考虑,他要做个大度的兄长,和懂事的儿子。这才是皇阿玛最想看到的。
只是叔公索额图曾在进宫来时,对他说,明珠动作频频,他们若不动手压制,只怕朝堂上就要全姓纳兰了。如今南书房里,除了张英、李光地,全是明相门下的人,他们这些近臣成天跟在皇上身边,难免吹捧大阿哥,不动声色地诋毁东宫,对他们大大不利。
但赫舍里氏乃至索额图本人的势力都在军中,他们在禁中内臣里实在是没人,汉人讲究文人风骨,还很瞧不起没学问的大老粗,实在不是那么好收买的。胤礽对此也不由有些叹气,索额图两个儿子格尔芬和阿尔吉善是草包不说,十几年前因胡作非为还差点害得索额图丢官革职,还有索额图的亲弟弟法保,那也是个天下难寻的大草包……而纳兰家出了个容若,就帮明珠笼络了不知道多少汉臣的心……容若病逝已不知道多少年,京中传唱《饮水词》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赫舍里氏的人不争气,也不能怪旁人。一个世家巨族里怎么可能两三代人里都出不了一个有才能的人?这是康熙刻意压制外戚而已。
索额图原本有个才情容貌都属上乘的嫡女,当初赫舍里皇后病逝后,本想送进宫的,结果还不出半年,他这个女儿就一病没了,最后只能选了个旁支出身的女儿进宫去占住一个嫔位。
胤礽以前没有将这两件事连起来想,但最近却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他一直觉得皇阿玛忌惮猜忌他,是因为梦中的上辈子,他屡次犯错,也屡次踩入旁人的陷阱之中,才让皇阿玛对他失望,但见到叔公那张虽然老迈许多但仍旧迸发出野心光芒的双眼,他却有股寒意窜上了脑门。
皇阿玛真正防备的,会不会是那个被赫舍里氏紧紧攥在手心里的太子?他忌惮的是一个被外戚势力、朝中权臣操纵的太子……
幸好这么多年,他选了另一条路,虽与叔公还很亲密,但这种亲密是由他主导,有了距离与分寸,至少没有让皇阿玛为此生气训斥过。
胤礽手握笔杆,微微出神。
“二爷,二爷,填花,花好月圆啊……”程婉蕴摇了摇他的手,却发现太子呆呆的都没有反应,她这页都全都想出来了!
“嗯?”直到手里的笔被程婉蕴拿过去写了字,胤礽忽然才回了神。
“二爷在想什么呢。”程婉蕴填完那一页,放下笔,笑着把桌上装坚果的小碟子推到太子爷面前,“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来,吃点糖渍核桃甜甜嘴巴吧。”
胤礽哭笑不得:“你把我当孩子呢。”
程婉蕴捂着嘴笑。
胤礽却被她这样一打趣也放松了下来,松了松肩膀,将阿婉身子转过来,面对面抱在怀里亲了亲:“好,我不想了,全心全意陪着你。”
碧桃蹑手蹑脚绕过屏风,和弘晳额林珠的奶嬷嬷使了个眼色,于是奶嬷嬷连忙领着两个孩子从次捎间那头的门出去了。
外头伺候的人也跟着一下就溜了个精光,何保忠溜得最快,碧桃就是看见他这个圆滚滚的身子冒了出来,才机灵地进去叫人。
青杏和添金身后跟着已经端着锅子和涮菜的传膳小太监走上前来,碧桃笑着摇头:“先拿去茶房温着吧,一时半会吃不上了。”
程婉蕴被亲得眼眸湿湿的,微微抬起下巴望着太子,没忍住,伸手去摸了他的眉毛。
随着年纪渐长,太子爷身上青涩的少年感蜕变成了稳重成熟,他的眉弓似乎也生得更高了,于是衬得双眼深邃,这样微微垂下眼专注望着人的时候,尤其会让她觉得有种深情的错觉。
程婉蕴攀附到太子爷的耳旁,红着脸小声说:“二爷,你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胤礽被她盯了那么久,还上下其手,还以为她想说什么,结果竟然是这样一句,闹得他也有点脸热,却还是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是么?人人都说大哥才是美男子。”
程婉蕴故意叹气道:“二爷,人各有所好,各花入各眼,这话你难不成没听说过?”
胤礽“噗嗤”一声笑出来。
得了,他那些沉重又复杂的心思,可算在这没规矩的话面前彻底消散了。
“而且,二爷的好处,只有我最知道了。”程婉蕴色心上头,从太子爷的马褂里头伸进去,然后用手指挑开他的衣襟,总算摸上了那硬邦邦又暖热热的腹肌。
胤礽挑着眉头任由她摸,又故意把身子往后一倒,程婉蕴摸得正欢,突然就失去了平衡,一下趴在了太子爷身上。
再回过神来,唇上已经又被堵住了。
跃动的烛火将交织的身形映在了屏风上。
第二日,胤礽神清气爽地起了身,回身亲了亲还抱着枕头睡得正熟的阿婉,就出去外间让何保忠伺候着穿衣。
何保忠踮着脚给太子爷穿上貂皮端罩,就听见太子爷对他吩咐道:“今儿下朝,悄悄地把叫索相过来一趟,我要见他。”
今儿是朝会日,胤礽要跟着康熙听政。何保忠嗻了一声,蹲下来给他穿靴子。
胤礽自己系帽子,心里已经回转明白过来,他要让叔公安分点才行,甭管明珠如何,他们可不能乱,他和赫舍里氏捆在一块儿,本就比明珠与大阿哥要显眼得多。皇阿玛肯定盯着叔公呢,若是张扬过了头,只怕就要撞到皇阿玛枪口了。
捯饬好行头,他冒着风雪出了门,被这迎面的寒风这么一吹,想到叔公那莽夫般的性子,也有点发愁了,希望叔公这回能听他的。
第109章 规劝
大雪的天, 索额图下了朝回了府,就见门上候着个面白无须的小太监,手里提着一盏八角风灯, 正来回踱步等着他回来, 一见门外八台绿呢大轿稳当地落下,连忙迎上来,躬身问候道:“索相可算回来了, 奴才……”
“知道了,”索额图从轿子里钻出来,打断了他的话。他已经六十岁了, 但身材依旧健壮如虎,哪怕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既没穿披风,也没罩皮子,宽厚的肩膀撑起石青色九蟒五爪的仙鹤朝褂,他将头上那红宝石顶的顶戴摘下来递给身边的亲随, 打了个哈欠吩咐道,“公公进偏厅候着, 我换了衣裳就来。”
索府的人提着灯迎出来, 领着他沿着曲曲折折的长廊往里头, 一边走一边回道:“老爷,四爷的妻弟傅敦一早就来了,正在东边小花园里的花厅候着呢, 您看得不得空见一面?”
门房口里的四爷是他的弟弟法保, 想起这个弟弟, 他脑门上青筋都抽动了起来,之前他和他另一个兄弟心裕因为生性懒惰, 屡次装病不上朝、也不去衙门里坐班,害他被康熙革掉了太子太傅的职位,结果法保和心裕还是不思进取,依旧沉迷骑射打猎游玩,康熙又把气撒在他头上,说他这个兄长纵容包庇幼弟,未尽到教育职责,把他议政大臣的职也给革了。
法保和心裕也没落着好,革职除爵,好好两个大老爷们,现在都还赋闲在家!
索额图现在看到那两个不成器的异母弟弟就脑壳子生疼,心生厌恶,更别提跟他们捆在一块儿的亲戚。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妻弟,估摸着又是要他打点关系找个小官当当的,平日里没别的事见一见也无妨,但今儿显然太子爷有事寻他,索额图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摆摆手:“今儿不得空,打发他走。”
门房小心翼翼地应了,送索额图进了二门,二门里头自有奴才接着伺候,他便连忙折向东边花园去打发那位已经等了两个时辰,被穿堂风吹得都快冻成一个冰坨子的傅敦。
索额图进了小妾的院子,让小妾加紧伺候着换了衣裳,一口水也没喝就连忙跟着那小太监上了轿子。
比起这些尽给他添麻烦的弟弟,索额图想到太子爷时,脸上神色才微微一暖。
他年幼因生母只是个因罪被处死的卑贱婢妾,受尽父兄的嫌憎冷落,从小到大没得过索尼一个正眼,又没有母亲在后院照料,被嫡母可劲折磨,几乎是半奴半仆地长大了。他的长兄噶布喇袭了一等公的爵位,女儿还当了皇后;他大哥死后,这爵位也没落到他头上,先落到嫡出的心裕头上,随后心裕被皇上革爵,又落到同为嫡出的法保头上。
赫舍里氏除了给了他这个姓氏,只给了他一个能进宫当一等侍卫的机会,其他只有无尽的屈辱。年青时,他靠着自己的能力、靠着出生入死挣下来的军功,一路当到了保和殿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直到这时候,他也终于能向曾经瞧不起他的那些亲族证明,只有他索额图才配当赫舍里氏的家主。
所以他从不是沉潜隐忍、八面玲珑的人,他站到高处,可不是为了忍气吞声的。
可即便已位极人臣,赫舍里氏全都俯首帖耳,索额图心里却还是有一个疙瘩——他没有资格承袭爵位。不论他做得多好、权势再盛,他这一支所有的荣耀都将在他这一代终结,而法保的儿子法尔萨却可以继续当一等伯,享尽荣华富贵。
他的两个儿子格尔芬、阿尔吉善,平庸蠢笨,可终究是他的儿子!他不想看到自己死后,儿子们要向法尔萨摇尾乞怜,靠着赫舍里氏嫡支的施舍过活,这比活剐了他都难受。
索额图只要想到这一点,心里那不甘与怨恨就又冒出来了,法保和心裕犯错,皇上不仅罚这俩草包,还要罚他,可法保和心裕能承袭父兄的爵位,享受着勋贵身份,却完全与他和他的儿子无关!凭什么!
曾几何时,他比对儿子的培养还更重视对女儿的培养,他想送女儿进宫,想重复着赫舍里氏“父凭女贵”的荣光,为自己这一支得一个能世袭的爵位,但他最出色、曾被康熙亲口称赞“生而聪慧、至性温纯”的嫡长女众圣保却不幸在赫舍里皇后病逝不到半年,跟着夭折了。
之后,赫舍里氏重新选了女儿进宫,封了僖嫔,他这条路就这么被堵死了。
所以,太子爷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而太子爷一向对他依赖又亲密,从来没有计较过他的出身,比起他正经的外祖父噶布喇,这孩子却意外更亲近他,这是索额图总是布满阴霾的心中,几乎是唯一能够破开厚厚云层照耀到他心上的温暖阳光。
索额图还记得太子爷头一回到外祖家小住的时候,他一身铁甲从军中回来,冷面冷眼,他看着噶布喇抱着三岁大的太子爷那张笑得好似菊花的脸厌恶不已,上前敷衍马虎地行了个礼就想走,谁知小太子挣扎着从外祖父的怀抱里跳了下来,好奇地扯住了他的胡子,忽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问:“你是谁?”
当时,他被逼着续娶了佟佳氏的庶女为妻,与他青梅竹马相依多年原配屈氏却被逼迫“病逝”,只觉得自己的人生都被噶布喇这个所谓的长兄给毁了,正是暗无天日、无差别痛恨憎恶着所有姓赫舍里的人之时。
“太子爷,这是你三叔公,索额图。”噶布喇口气里满是不屑。
他一身生人勿进的煞气,小太子却张开手臂让他抱:“三叔公,我好像在宫里见过你。”
“哈哈,太子爷可真聪慧,他还在宫里当侍卫呢!”
那种屈辱之感又细细密密地爬上了他的心,索额图攥紧了拳头,却听小太子高兴地说:“那我要三叔公陪我去骑马!骑大马!”软软小小的胳膊直接搂上了他的脖子,他不由怔忪在当地。
噶布喇身材宽胖,又养了一堆侍妾,身子早就掏空了,走三步都喘,小太子闹着要骑马,他这身材自然没法亲自伺候着。索额图忽然就高兴了起来,冲着噶布喇挑衅地扬起了眉毛,将小太子高高抱了起来:“走,叔公带你去骑马!”
独留气得胡子倒竖的噶布喇站在原地。他那张气得发白的脸,索额图时隔几十年回想起来,都还觉得畅快。
索额图闭着眼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回想着早已久远得让人唏嘘的过往。
他真的老了,都开始想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轿子缓缓停在了六部衙门后头一个隐蔽的小值房里。这地方索额图熟悉得很,有时候太子爷想寻他说些什么机密的事情,就会叫他在这儿见面,因此不必那个小太监在前引路,他下了轿便径直往里走。
小值房四周隐匿着十几个亲兵,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索额图推开门,昏暗的烛光下,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的太子爷背着手站在窗前,似乎在静静地看窗外那一丛已经被大雪冻得快枯死的芭蕉。
“奴才见过太子爷。”他跪下去行了礼。
胤礽转过身来,上前把索额图扶起来:“在这不要拘礼,叔公坐吧。”
顺道将他肩上的雪轻轻拍掉了。
这个自然而然的动作,让索额图天生有些凶狠的眼睛一下柔和下来。他过来没有穿官服,普通酱色的夹棉长袍外头套了个同色的马褂,很是朴素,他坐到太子爷的下首,端起桌上的茶壶先给太子爷斟了杯热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问道:“太子爷,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没事,之前叔公提到明相在朝堂上动作频频?我细问一问。”胤礽接过茶碗,平和地笑道,“这节骨眼,明相想替大哥壮声势也是有的,叔公千万不要被他们蛊惑,明相此人最善权谋,他落一子,绝不会只有一层目的,往往底下还埋着不少后招,就等着您踩进去呢。”
明珠如今虽然没了别的职位,但皇阿玛一直留着他的内大臣一职,将他作为智囊放在身边,专门为之出谋划策,是极为亲密的天子近臣,作为时常在一边旁听的胤礽十分了解明珠此人的长项。
索额图想到明珠那个人,脸上便微微一僵。他与明珠是老相识、老对手了,他厌恶明珠,不仅仅是因为两人政见不合,相互牵制着斗了那么多年……隐藏最深的原因——当年,他在侍卫处头一回见到明珠时,就很不喜欢他这种人。
明珠是怎样的人?
明珠是和他索额图截然相反的人。
索额图心中冷笑。
明珠的祖父金台吉是叶赫部统领,他的姑祖母孟古哲哲是皇太极的生母,而他不仅是嫡出,还是他阿玛的独生子!出身显赫又备受父母宠爱,自小天资聪颖且生得俊秀非常,他所有唾手可得的一切,都是索额图汲汲以求而不得的——进宫当侍卫,是索额图唯一的出路,可却只是可以荫封爵位的明珠一时兴起的玩闹之举,这样的人站在他面前,他怎么能不厌恶他?
纳兰明珠,是纳兰家的明珠,呵,而他索额图……他的这个名字却是索尼随口取的,译为汉字,便是爱哭鬼。
哪怕他们都老了,这份憎恶也没有从索额图心中抹去。
听见太子爷的话,他微微哼了一声,道:“太子爷放心,跟明珠斗了那么多年,我知道他的底细,不会被他算计的。”顿了顿,他又语含怒意地道,“明珠想替大阿哥提前网罗人才,竟然派亲儿子揆叙接触笼络去年的两榜进士,简直欺人太甚!我们若不……”
“叔公,你错了。”胤礽打断了他,将茶碗放下,正色道:“叔公,你可还记得当年鳌拜是怎样的如日中天?”
提到鳌拜,索额图默然一瞬。他就是靠着帮助皇上擒鳌拜起的家,也靠着这份旧情一直在皇上跟前留有颜面,自然对当时的情形记忆深刻。
胤礽看着索额图的脸,缓缓道:“鳌拜权倾朝野,又嚣张跋扈,当初他被晋封为一等公的第二日,就被您和其他几个摔跤手给擒了,您还记得么?皇阿玛为何要除他,您又还记得吗?”
索额图猛地打了个寒战,这“权倾朝野、嚣张跋扈”,太子爷说得不会是他吧?
胤礽说到这儿,忽而瞥见窗子外头那芭蕉丛中似乎闪过一抹黑影,他没有停下声音,却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索额图低头见了,脸色一下苍白了起来,也紧抿着嘴不动声色。
“叔公,可切莫再行差踏错了。”胤礽长叹了口气,“明珠如何,与我们何干?实在不必再争,皇阿玛最恨这样的事,你是知道的……我没了额娘,又没了外祖父,我只要赫舍里氏平平安安的就好,您也老了,何必再和明珠争一时意气?”
说他一时意气,太子爷这是故意将事情往小了说,于是索额图也跟着默了半晌,拿捏着语句惭愧地说:“是奴才猪油蒙了心,还要太子爷为了赫舍里氏操心,赶明儿奴才就上书以老乞休,这样也好,明珠就总不会捏着咱们不放了!”
“以老乞休?他真这么说?”
乾清宫里,康熙只穿件明黄色的长袍,盘腿坐在炕上,手里缓缓地转着檀木佛珠。
“是,奴才亲耳听见的,太子爷拿鳌拜做例子规劝索中堂,索中堂最后也被劝服,答应太子爷以老乞休,不再争名夺利。”台阶下跪着的是尚虞备用处的拜唐阿,这人紧低着头,个头矮小,声音也听不出口音,是康熙专门培养来刺探朝臣、皇子乃至后妃的密探之一,这个人便是专门在暗处盯着索额图的。
所以胤礽每回密见索额图,康熙都知道,也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让康熙感到欣慰的是,胤礽虽然依赖母族,却未曾有动过什么歪心思,大多都在劝索额图,要么约束门人,要么谨言慎行,要么规劝两个没用的舅舅不要再鱼肉百姓,他的心总归都是好的。
否则,康熙早在十几年前,索额图为了和明珠争斗,提出要对三藩议和的时候就要办了索额图,免得他教坏太子。
如今看来,至少保成还是能驾驭得了索额图的,而不是被索额图牵着鼻子走……听到回话的拜唐阿说保成叹息着说他没有额娘,也没了外祖父,只希望母族能平平安安……康熙心底也有些动容与心疼。
罢了,留着索额图吧,免得朝局又生动荡,也免得保成伤心。
最后,康熙的思绪落在索额图所说“明珠让儿子揆叙去笼络两榜进士一事”,心里不虞。这个明珠,当年就是因为朋党之罪将他革职,如今留在身边也是顾念大阿哥和他以往诸多功劳和情分,谁知还是这样操权弄鬼,真是可恶!
让那拜唐阿下去,康熙盯着面前摇曳的烛火出神了一会儿,随即下了炕,走到桌案边上,将那封早已草拟好的明黄绢绸圣旨,扔进了桌下的火盆里,猛然腾起的火舌舔舐过上头的字迹,只见上头朱砂写就的“……册皇长子胤褆为直亲王”几个字渐渐化为了灰烬。
康熙重新铺了一张绢绸,笔尖沾了御笔朱砂,重新写下封爵的诰书。
“皇长子胤褆,朕之长子也,作忠以孝,屡立功勋,兹封尔为直郡王……”
另一头,程婉蕴与额林珠、弘晳坐在蓝呢红帏的马车里,慢慢驶出了东华门。
她头一回不是跟着太子爷出宫——她前头是太子妃携弘暄乘坐的双凤拖宫灯金顶朱轮车,两辆车一前一后紧紧挨着,两边近百名侍卫簇拥着,正冒着小雪往四阿哥府上去。
四阿哥的嫡长子弘晖已满百日,四福晋特意进宫来请太子妃赏脸赴宴,听说德妃还在病中,只赏了几样东西下去,实在有些让人瞧不过眼……四阿哥与太子素来亲厚,太子妃自然也该为这个妯娌撑撑场面,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顺道还把程婉蕴捎带上了。
这回皇子福晋、皇孙一辈都到得很齐,程婉蕴一下轿,就见到了好些年没见的宋格格。
第110章 封爵
程婉蕴知道要来赴四阿哥府上的百日宴, 特意打了一套雕工精细的金锁,再添上厚厚一个荷包,荷包里头也算是打得小麒麟、貔貅之类的吉祥物, 就算是她个人给孩子准备的见面礼, 略微聊表心意。
太子妃的礼就要重得多,她代表的是太子爷、整个东宫,所以让人预备了好几抬的东西, 流水一般送进来,把其他宾客都惊着了。
“二嫂嫂来了。”乌拉那拉氏连忙提起衣裙迎下台阶,她是高挑身材, 却头小脸小,五官秀气,穿一身正红衣裳,头戴金累丝九凤碧玺钿子,披风是也是绯红绣梅花白狐滚毛边的,在这样的好日子里显得格外喜庆。
“快别多礼, ”太子妃稳稳地托住了乌拉那拉氏的手臂,不让她福下身子, 顺手挽住她的胳膊, 很是亲昵没架子地说, “快带我进去瞧瞧你们家弘晖,听说生得金童子一般,之前四阿哥抱进宫给皇阿玛瞧过, 说是生得孙辈里头一份的好相貌, 你可真是有福气的。”
乌拉那拉氏和四阿哥成亲早, 实际上年纪比程婉蕴和太子妃都小很多,但她行事很老成了, 听见太子妃这样的口吻,心里就有数了——甭管是厚礼还是如今这亲切随和的态度,太子妃这是刻意给她做脸的,于是立刻也换上了与自家嫂嫂撒娇的口气:“二嫂,快别夸他了,这孩子就是个夜哭郎,养他这么些日子,我这头发都快掉光了!”
不一会儿,提前先到的新大福晋张氏、三福晋、五福晋也都迎了出来,相互见过礼后,叽叽喳喳地一同将太子妃迎了进去。
程婉蕴领着仨娃落后一截,她这下知道为什么太子妃要领着她来了——太子妃要搞外交,得有个人负责带娃啊!
四阿哥府里的李侧福晋负责接待她,这也算是老熟人了,两人见礼后拉了手相视一笑,她们位分相同,都得帮着自家福晋打下手,因此什么都在那一笑里了。
“走,我带你去花园里坐,那边戏就要开场了。”李侧福晋说着又弯腰挨个问候过弘暄弘晳和额林珠,夸他们长高了,还替她牵着弘暄,笑道,“孩子们也都在花厅里抽陀螺吃点心下棋,我们家大格格也在,让她和额林珠作伴正好。”
特意说明四爷家的大格格在,这是……程婉蕴眼眸闪烁了一下,低头凑到李侧福晋身边小声问道:“大阿哥家的格格都没来么?”
李侧福晋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向程婉蕴小声说起大阿哥府上的八卦:“这四个孩子因为不敬张氏,被大爷关了禁闭,估计不到过年不会放出来了……之前张氏有孕,被她们推得流产。”
程婉蕴一下吃了个大瓜!
她在宫里住,都不知道这些事!怪不得……那几个孩子太傻了,以后张氏估计都不会再带这四个孩子出来了,生了这样的事,她就要怎么对待这四个继女都不会有人说她的不是了……怪不得历史上大阿哥的女儿一个个都早早送去抚蒙了,结下这样的过节,张氏指定恨不得把这几个丫头全打发出去吧?
说着话就走到园子里,程婉蕴见到已经等在花厅外面的熟悉身影,她还是有些局促紧张的模样,远远望见程婉蕴的身影才抿嘴笑了出来。
“宋格格,你领着程主子进去吧。”李侧福晋很有眼色,也知道宋格格与程婉蕴之前交好,连忙就借口还要出去接人,一边赔礼一边让宋格格帮忙招呼程婉蕴。
等李侧福晋走了,程婉蕴便拉着她上下看了又看,见她面色红润,身上衣饰也体面,才微松了口气问道:“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宋格格微微红了眼圈,但还是点点头。
不必等四福晋进门,她就已经失宠了,生下两个女儿又都夭折了,如今孑然一身,在这府里越发活得像是透明人了,要不是还有程婉蕴和刘侧福晋这两个姐妹时而有书信往来,她真觉得没什么好活的了。
当初三人都是格格,嬉笑打闹那样快活,如今却当属她最没用了。
“你不知道,额林珠实在佩服你,你打得络子,她一直挂在随身的平安扣上。”程婉蕴知道她的心事,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又转头对额林珠笑道,“之前你不是还问额娘,这么漂亮的络子是谁打的么?喏,就是你小宋婶婶。”
额林珠脸一下就红了,躲到程婉蕴身后不好意思出来。
宋格格望着额林珠眼里满是喜爱,她弯下腰来把手上的翡翠褪了下来,套到额林珠手上,带着温和的笑摸了摸她的头:“大格格生得真好。”
额林珠抓着程婉蕴的衣裳,探出头冲宋格格弯起眼睛笑了笑:“谢宋婶婶夸奖。”
宋格格试探着伸出手去牵额林珠,程婉蕴也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女儿,最终额林珠还是伸出了手搭在宋格格手心里。宋格格几乎是一瞬间就被这温热的小手给虏获了,她鼻腔酸涩,不由想到自己的女儿,若是活下来,或许也有额林珠那么高了。
走入花园里的水上阁楼,程婉蕴先将三个孩子送进花厅,正如李侧福晋所言,四阿哥的大格格在里头招呼这些堂兄弟姊妹,男孩儿都在廊下大呼小叫地抽陀螺,女孩儿单独聚在一间,有下棋的、有看书的,也有在解九连环的。
四阿哥的大格格与额林珠时常在宫里见着,便亲昵地过来拉她,她额娘早就再三叮嘱过了,太子爷家的阿哥和格格,她得好好照顾。
程婉蕴终于把孩子甩脱了,感到一身轻松,跟着宋格格去了专门看戏的阁楼,里头福晋们都在前头,她和宋格格便特意找了个清静的角落里说话。
刘侧福晋因为怀孕身子重没来,宋格格小声和程婉蕴说:“五福晋想把弘昇抱到膝下养,刘姐姐不愿意,挺着肚子跟五爷跪了两个时辰,如今有些胎像不稳,不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