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 by南风不尽
南风不尽  发于:202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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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最近知道阿婉怀了双生子,本来就忧虑得夜不能寐了,旁人都在为他道喜,只有他哑巴吃黄连,知道这其中的风险,梦中可明明白白说了,他这两个孩子是落地夭折!虽然梦中这事发生时,多半是因为之前中毒那件事,毁了阿婉的身子根底导致的,但胤礽却不敢赌这万一。
而且……他心情复杂地望向还在手里抱着的粉妆玉砌的十八阿哥。
他被废黜的梦里,皇阿玛就是因为十八病逝,怪罪他不够悲戚,这是压倒了他和皇阿玛之间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次……还会重蹈覆辙么?
胤礽有时候会想,他真的改变了未来了么?还是已经身在局中尚不可知?

第113章 水鬼
又过了一个来月, 夏日炎炎,正是三伏天最热的时候。讨源书屋前院东厢房竹帘半卷,弘暄站在宽大条案后头, 静静地悬腕习字。
他贴身的太监庆顺躬着身子替他打扇, 屋子里三座巨大的冰山冒着丝丝的凉气,越女领着两个小宫女一左一右地站在屋外侯着,外头廊下还有几个小太监举着长长的竹竿在烈日下粘蝉。
正是午后安闲静谧之时, 越女听着屋内沙沙的写字声,被日头晒得都有些困倦了。
原本太子妃命她跟着大阿哥来畅春园时,她心里还紧绷万分, 生怕生性软和良善的大阿哥羊入虎口,或是程侧福晋怠慢大阿哥,她甚至预想了七八样的法子,避免大阿哥被苛待。
毕竟正殿里头对四年前太子妃怀孕时生得投毒案都心有余悸,明面上虽然不敢漏出一点,但大伙儿心里总觉得在这事情上头后罩房上下都不大清白……
何况, 自打那件事发生以后,这几年太子妃不得太子爷宠爱, 二格格又三病两灾, 不论是太子妃还是正殿的下人都对大阿哥更看重了, 因为他很可能是太子妃未来唯一的指望了……
太子爷如今面上还是很敬重太子妃的,初一十五也照常歇在太子妃屋里,但这么多年太子妃肚子都再没动静, 利妈妈急得都开始求神拜佛了。就连一向骄傲的太子妃都开始悄悄让石家送来的医女开方调理身子了。
想到这些, 越女眉目间也流露出一些愁绪。
结果来了畅春园, 想过的可能发生在大阿哥身上的所有伎俩都没有发生。
程侧福晋对大阿哥的好,即便是越女也不能昧着良心否认。大阿哥畏暑, 她便将自己分例里的冰分了一半出来给大阿哥用。
屋子里现在这三座冰山,便是程侧福晋硬叫人抬进来的,还有床榻上那席拿青玉编成的凉席,据说,那还是太子爷特意让人去江南搜罗过来,专门赐给怀有身孕的程侧福晋用的。
可程侧福晋听说大阿哥睡不好,吃得也少了,立刻就把凉席送了过来。
更别提一日三餐、日常用具,无不面面俱到,虽然越女不愿承认,但似乎程侧福晋养孩子的功夫比太子妃好。
大阿哥才跟了程侧福晋一个月不到,就已经胖了四五斤,贴身的里衣都要放宽一指了。
以往在宫里,大阿哥每到夏季都会瘦上一些,越女之前还安慰自己大阿哥这是抽条长高呢,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事实。
还有一点让越女心里忧虑的是——她觉着大阿哥似乎更亲近程侧福晋。
“喵~”
她正怔怔出神,却见院里的墙头冒出来个圆胖的猫猫头,随后便见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信步走在墙脊上,没一会儿就跳进了院子。
讨源书屋里,也就程侧福晋养猫,而且还养了好几只,大猫带小猫,如今小的都长成大肥猫了。这只白的,大阿哥喂过几次,就赖上大阿哥了,时常翻墙过来讨零嘴吃。
太子妃不喜欢猫狗,跟着她的人自然也不喜欢,越女见那猫熟门熟路往书房窗台上一跳,眉头一皱,抢了两步过去要抓猫。
里头的人却比她更快一步伸出一双手把猫抱了进去,只见弘暄搂着那大胖猫,从头摸到背,那猫便娇滴滴地喵喵叫,还用头去蹭弘暄的手。
越女止住了步子,眼睁睁看着庆顺还从自己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两条小小的鱼干,熟练地递给弘暄,弘暄也熟练地放在手心里喂给猫吃。
越女看得眼皮直跳,生怕那猫咬了大阿哥,抬步就想进屋,却听见院门吱呀了一声,从外头走进来一个穿着青碧色宫女旗装的女子,她梳着小两把头,五官平平,头上戴着后罩房特有的银花丝珐琅发簪,越女一眼就认出来是程侧福晋身边的大宫女青杏。
青杏先冲着她福身行礼,笑道:“程主子命奴婢来接大阿哥过去吃点心,今儿做了他爱吃的蛋挞和里木茶,二阿哥和大格格也在。”
越女心想,又来了。
程侧福晋总是这样,一天能让人过来请大阿哥三四回,不是吃就是喝,或者又是二阿哥邀他出去抓蜻蜓、摘果子,忙得不亦说乎,越女总觉得大阿哥快变成后罩房的阿哥了。
但弘暄听见青杏的声音,已经笑容满面地抱着白胖胖的猫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很高兴地应道:“青杏姑姑,我换件衣裳就来。”
“大阿哥不急,”青杏见了那只还舔着嘴的猫,也熟稔地笑骂道:“呦,我说呢,这小馋猫又过来蹭您的饭了。”
弘暄好脾气地笑笑,缩回去嚷着叫小宫女拿衣裳了。
越女便连忙进去帮忙,替大阿哥穿了件杏色的薄纳纱绣青竹纹的家常长袍,跪下来替他整理衣摆的时候,没忍住嘱咐了一句:“晚膳有太子妃娘娘特意从宫里给您快马送到园子里来的黄鱼,奴婢已经叫人收拾好清炖了,您……点心用少些,等会占了肚子,就要积食了。”
弘暄脸上的笑顿时落寞下去,有些闷闷地应了。
越女知道她这么说是越矩了,可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大阿哥被程侧福晋笼络了去。
“奴婢陪您一块儿过去吧?”越女脸上挤出笑来。
弘暄却下意识摇头:“我有庆顺跟着就是了。”
他不想越女姑姑跟着,他总觉得越女姑姑在身边,就好像有一双嫡额娘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他总觉得要提着一口气,连点吃东西都得小心翼翼。
像弘晳身边的宫女,就从来不会和他说这样的话……
可越女姑姑是太子妃娘娘倚重的人,弘暄也不敢给越女甩脸子,有时候她不许他下了学去程额娘那边请安,他也得默默地忍受和听从,毕竟她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程主子如今怀有身孕,大阿哥也该避嫌,不要多打搅程主子养胎才是。”
这话弘暄怎么反驳都是错的,虽然他心里想着,分明是程额娘叫他过去的,程额娘若是觉得打搅,就不会叫他了,程额娘不是那种喜欢做面子情的人。
但这些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总觉得他若是说了出来,可能很快嫡额娘就该知道了,这样对程额娘也不好。弘暄已经十一岁了,虽然还没有出精,他很已经明白程额娘和嫡额娘的关系了。
因为嫡额娘已经叫利妈妈教导过他何为男女之事了,甚至都已经在预备往他房里放人的事情,嫡额娘并不避讳他,还告诉他这样的人要专门放在眼皮子底下细细看个两三年才能给他收用,因此这会儿就该预备起来了。
弘暄听得满脸通红,但现在也接受了。
因为嫡额娘说他是阿玛的长子,他是兄弟姊妹里最大的,要懂事了。
弘暄怀着一点心事和青杏去了后院,后院的正房空着,程婉蕴住的采光更好的西厢,西厢后头太子爷还专门又加建了一排屋子和一条游廊,圈了一小块地给程婉蕴做自己的小院子,还可以直接连同前院的。
现在西厢房的小院里已经摆上了长桌,额林珠正和弘晳争抢什么东西,弘晳抱着不肯放,像个兔子似的往前蹿去,他眼见看见了正迈过门槛的弘暄,立刻叫着:“大哥救我!”
然后就像一阵旋风般躲到弘暄身后,拿他的身子当做挡箭牌,冲着额林珠直做鬼脸。
额林珠没有上前,站在院子里气得直跺脚。
她也已经十岁了,额娘和嬷嬷们都不让她和弘暄、弘晳同桌而食了,因此也不能这样冲上去和两个兄弟玩闹,只能隔得老远气得叉腰骂道:“你个小滑头,以后别被我逮住!”
弘晳冲她略略略。
弘暄无奈地回头望了眼弘晳怀里的东西,发现是一只折扇。
他认出来了,额林珠最近在学画扇子,这估计就是花了她半拉月心思才画好的,于是弘暄不赞同地说:“还是还给额林珠吧,这东西只怕费了她不少心血。”
弘晳小声辩解:“我就是想看看,大姐姐不让我看……”顿了顿,他又凑到弘暄耳边小声说,“这估摸着是送给世子哥的,她才会这样偷偷摸摸熬油点灯地做呢!”
想起已经回了蒙古的哈日瑙海,弘暄也有些想念,便温言劝道:“那你更不该动了,女儿家有女儿家的心思,我们都长大了,不能这样胡闹了。”
“你见过世子哥打过扇子?这么好的东西送给他,岂不是暴殄天物?”弘晳撇了撇嘴,他已经能感觉到额林珠对哈日瑙海有着不一般的情意,觉得姐姐被抢走的他,才会这样讨嫌,“我要告诉阿玛,阿玛也不喜欢大姐姐给世子哥送东西。”
前几年额林珠刚学女红那会儿,葛尓丹战败,哈日瑙海正是袭了准葛尔部的世子爵位,那年木兰围猎额林珠送了他好几双鞋子、好几个荷包,把太子爷气得一天没吃下饭,叫宫人寸步不离地跟着额林珠,不许她单独和哈日瑙海见面,也不许她和哈日瑙海出去骑马。
总之,就是严防死守得厉害。
“弘晳!你是不是又欺负姐姐呢!快去给姐姐道歉,否则今儿没你的饭吃!”程婉蕴闻声从里头出来,她最近怀孕体温高多汗,就去冲了个凉的功夫,这俩孩子又闹起来了,等她穿戴齐整出来,额林珠已经气呼呼地回了屋从里头锁了门,不肯出来吃东西了。
弘晳低下头,拉着弘暄的衣角不敢过去承受来自额娘的怒火。最后还是被自家大哥循循善诱、又替他向额娘说明缘由,才磨磨蹭蹭地去敲了额林珠的房门,和姐姐道歉。
然后他就被额林珠猛地拉开门一个暴栗砸在脑门上,顿时眼泪汪汪。
额林珠白了他一眼,过去拉程婉蕴的手,很是老气横秋地抱怨道:“额娘,弟弟还是小时候好,如今他长大了,都比小时候调皮捣蛋了!”
程婉蕴笑了:“没法子,你弟弟这个年纪,就是人嫌狗厌的时候,额娘也烦他呢。”
额林珠这才笑出来。
弘暄有些羡慕地看着额林珠和程婉蕴撒娇,谁知程婉蕴一直有注意着他,便笑着走过来也拉了他的手,将人半揽在怀里:“走,咱不理那只猴,咱们吃好吃的去。”
弘暄闻到了程婉蕴身上淡淡的香胰子的味道,脸有些红了,他已经长大了,却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被程额娘搂在怀里……但除了一点羞怯,他的心是暖和的,就像个烧得旺旺的炉子一般,让他从头到脚都舒服。
吃完了东西,程婉蕴还让弘暄站着,让青杏给他量尺寸,微笑道:“我看你穿的那两件衣裳都有些旧了,正好得了好料子,再给你添做两身夏衣。”
弘暄连忙婉拒:“程额娘不要忙了,您有身子……”
“正是因为有身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情做,你不要有什么想头,额林珠和弘晳都做完了,论起来,程额娘这会儿给你做的还迟了呢,你可别怪程额娘。”
弘暄哪里会怪?程额娘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他反而觉得很舒服,额林珠和弘晳是程额娘亲子,给他们做衣裳是应当的,给他也做,是程额娘心眼好。
他很喜欢程额娘做的衣裳,总是做得很合他的身量,而且程额娘知道他写字读书的习惯,总是裁剪得很舒坦,就是身上扣子也多几个,他穿起来从来不用担心,就是又结实又舒服。之前程额娘给他做过两身衣服,他一直穿着,直到长高了再也穿不上。
嫡额娘不大做女红,他有些衣裳是利妈妈的手艺,利妈妈做得就不如程额娘精细了……所以大多都压了箱底,他也不爱穿。
过了几日,弘暄就穿上了新衣,还有一套还是骑服,正好可以练武时穿,他迫不及待地穿着新衣裳站在二门处等弘晳,这时天还蒙蒙亮,弘晳一路小跑过来,还给他嘴里塞了半个热呼呼的煮鸡蛋,弘暄一边噎得让庆顺找水壶,一边努力吞下去道:“你又不吃鸡蛋。”
程额娘很执着于让他们每天早上吃一个水煮蛋,但弘晳不爱吃蛋黄,经常偷偷塞给他吃。
弘晳笑嘻嘻拉着弘暄的手撒娇,两人说说笑笑又经过了弘暄的院子,之后就跑远了。
越女满眼忧虑地望着弘暄和弘晳结伴出门,看到他们两个款式料子都一样的衣裳,从头到脚哪怕一双袜子都是程侧福晋的手艺,心里头说不出的复杂。
程侧福晋若是待大阿哥不如二阿哥,她心里会有想头,觉得大阿哥被怠慢了,但如今大阿哥事事都被照料妥帖,她心里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为太子妃娘娘难受。
她回了屋子,桌上还有程侧福晋送过来的冰山薄荷樟脑香包,挂在帐子里可以驱蚊。
越女默默地将那几个香包收进了盒子里,又给收到柜子里去,给大阿哥床帐子上挂了太子妃娘娘送来的决明子菊花香包。
弘暄不知道越女的小动作,他和弘晳一块儿上完了上午的文课,就得分开了,弘晳下午要学琴,他下午的课是武师傅布置的射两百支箭。
于是两人坐在无逸斋里一块儿吃了午点,稍微睡了会儿,弘晳留在无逸斋,他便领着庆顺穿过莲花池去校场。
午后的日头实在晒,太阳挂在天上好似个大火球,烈焰浓浓地落下来,地上都好似烧着了似的滚烫,莲池附近连粘蝉的太监都不见了,不论尊卑都躲进了屋里,反倒是天潢贵胄的弘暄,还得顶着烈日完成师傅布置的课业。
庆顺跟着走了一刻钟就汗流浃背了,瞧见前头的弘暄后背也湿了一块儿,心里不住地咒骂那武师傅脑子一根筋,不知道变通!
这么热的天,还射箭!有毛病吧那老不死的!就知道折腾他家大阿哥!二阿哥的课表程侧福晋可都一样样看过了,还让太子爷去跟文武师傅调过,从来不在这种时候练箭骑马!可惜在课业上,程侧福晋不敢伸手管大阿哥的,而太子妃娘娘,什么都听师傅的,她还觉得这是磨性子,还教大阿哥要吃苦中苦,我呸!
真是谁生得谁心疼。庆顺满腹牢骚。
莲叶田田,河堤都快被大大小小的碧绿莲叶遮盖住了,弘暄正穿过莲池中央,河堤的拐角处,忽然脚腕被什么东西抓住,还没反应过来,便猛地被拽进了水里。
庆顺本来被日头晒得睁不开眼,蔫头蔫脑一肚子怨气地跟在弘暄身后,突然就听噗通一声水花飞溅,他一抬头,大阿哥就没了影,他吓得三魂七魄全飞了,他心思都用来在肚子里骂人抱怨了,也没瞧见弘暄是被拽下去的,还以为他是晒晕了头,不小心踩空落水。
于是庆顺来不及多想,劈了嗓子大声嚷着“来人!来人啊!大阿哥落水了!”,见附近巡视的侍卫赶了过来,他也立刻跳进了水里。
庆顺水性一般,莲池里又全是搅动浑浊的泥水,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四周还都是莲花的根茎,他摸来摸去拔掉了不少莲叶,可几个猛扎子下去都没找到弘暄,这脸已经不是白了,都吓得都青灰了,他哭喊着:“大阿哥!大阿哥!”
他不停地潜下水去找,附近侍卫们也跳了下去,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弘暄却没有再浮起来,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就在庆顺绝望地想把自己淹死给大阿哥陪葬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猫叫声,耳边又是噗通一声,他扭头一看,居然是大阿哥天天喂的那只程主子的大白猫,它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这会儿突然跳下了水。
天性怕水的猫居然钻进了水里,它鼻尖耸动不停嗅着,湿漉漉的猫头突然回头咬住了庆顺的袖子,往某个方向生拖硬拽。
“喵——”

第114章 复仇
庆顺被猫一拽, 马上就明白了,顿时一个猛子跟着猫的指引扎进了水底,他在一片混沌中四处摸索, 终于在一根莲茎下头, 窥见了一点微光——那是弘暄今儿穿的新衣裳上用来绣蟒的金线。
庆顺几乎要在水底飙泪——幸好程侧福晋不惜本钱,给大阿哥做得衣裳满绣金线!
他本来已经憋不住气了,却已经这点金光顿时浑身鼓噪, 血液直冲头顶,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他又梦迪往下游潜了一大截, 伸手牢牢勾住了弘暄身上的腰带,拼了命往上带。
弘暄早已呛水没了意识,庆顺憋得满脸通红,手脚却划动得越发慢了,就在他力竭之时,一起下水搜人的侍卫也发现了他们, 终于奋力游了过来,接力将昏迷的弘暄带到了岸上。
庆顺趴在地上两眼发黑几乎动弹不得, 只能看着那些侍卫将弘暄抱起来、背在背上不断地奔跑, 又用手臂勒住他的胃部, 向上顶力,重重几下,弘暄哇哇吐出了两口脏水, 虽然还是软绵绵地瘫倒在侍卫怀里, 但总算有了些微弱的呼吸。
“快!快传太医!”见弘暄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一位侍卫背起弘暄,就要往讨源书屋跑, 一边跑一边嚷,“遣人报万岁爷、太子爷!快!”
这时候,庆顺的五感才渐渐归位,他趴在地上想站起来,却突然又听见远远传来好几声十分凶狠的猫叫声,而且时起彼伏,并不止一只。
咪咪和他一家子早就把莲花池这片划归了它的领地,时常带着三花媳妇和三个已长大成猫的崽子过来巡视领地、抓鱼打牙祭,有时候还会抓松鼠、□□和鸟,因此弘暄落水时,它们就在不远处的树上一个挨着一个地蹲着,一下把全过程看了个正着。
猫猫不懂人类的勾心斗角,它们只知道这是个对它们很好的小人类。几个孩子里,当属弘暄平日里对猫猫最是温柔,尤其对那只馋嘴的白猫,因此猫猫们见他落水纷纷跳树营救,其中当属吃了弘暄最多鱼干的大白猫跑得最快,嗅着弘暄消失在水底的气味,几乎跑出了残影。
庆顺不知道程主子的白猫早就把弘暄当成了它的专属铲屎官,猫猫们的报恩也来得十分猛烈。他茫茫然抬头望去,只见莲池不远处的灌木树丛中,几只让庆顺眼熟的大猫全都炸了毛,似乎正疯狂地围追堵截什么人,领头的是程主子的爱宠咪大爷,它身子最大,又是黄白斑纹,就像个出山猛虎,咆哮着从树梢上飞跃而下,而刚从水里爬出来的大白猫,也十分勇猛,一身湿漉漉却挥舞着尖锐的爪子,直接从地上腾空而起,挥爪狠狠挠了下去。
“啊——”树丛中被猫袭击的人吃痛倒地,茂密的竹子一阵抖动,一声凄厉痛呼传来。
侍卫们立刻围了上去,很快逮住个同样湿漉漉的人,那人一身太监服,身上几乎都被泡得浮囊了起来,透露出一种病态的惨白,头上还挂着各色水草,脖子上缠着中空的芦苇杆子……庆顺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不禁瞪大了眼,因为这人他认得!他化成灰都认得!
“和顺……”
庆顺眼泪都快掉了下来,是和他同屋的和顺,一同伺候着大阿哥的和顺!
瞧他这副打扮,庆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大阿哥不是失足落水,是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埋伏在水底的和顺拖拽下去的啊!今儿正巧不是和顺当值,他早上还说自己有些咳嗽,庆顺还很好心地替他瞒了病情,免得他被管事的挪出去养病,甚至偷偷塞银子给膳房,替他要了碗姜汤发汗!
他陪大阿哥出门上学前,还问回头他:“要不要给你带点饽饽?”
和顺躺在床上笑了笑:“不用了。”
和顺性子温柔不爱说话,庆顺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种事!
大阿哥已经被侍卫们背回去了,庆顺四肢具颤,站不起来,一双眼睛也因为在水底睁眼被熏得血红不住地往下掉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在和顺面前,死死地揪住他的领子厉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大阿哥对你多好啊……”
庆顺更想问的是,你不怕死吗,不怕杀头吗!你疯了吗!你对得起我吗!如果大阿哥死了,他也难逃死罪!
他自己不要命还要连累他!
和顺已经被侍卫们反剪双手拿膝盖压住背脊,强迫他双膝跪地,但他脸上却没什么愧色,也不慌乱,只是有一些遗憾:“没弄死他……不过也好,我能跟齐顺在下头团圆了。”
庆顺呆呆地望着他:“什么?”
“我和齐顺都死绝了家人,相依为命一块儿逃难进京,一起进宫当了奴才,当初要不是齐顺分了一半馍馍给我,我早饿死在路上了,还有……太子妃挑人,他把他全部银子都给了我,说我身子比他弱,让我贿赂管事的,分个清闲的好差事……可是他却被太子妃害死了。”
和顺哈哈大笑起来,很残忍地盯着庆顺:“我杀不了太子妃,但我能绝了她的命根子!她不是瞧不起咱们这些奴才么,不是不把齐顺当人么!我要让她后悔一辈子,呜!呜——”
如今周遭人多眼杂,侍卫们早就听得心惊胆战,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反应更快些,立刻从地上薅了一把草团把和顺的嘴堵上了。
“把人带走!别让他死了!回头主子们肯定要过问的。”
乌泱泱一堆人像拖着个破烂似的把和顺拖走了,剩下两个侍卫盯着听了一堆不要命的话早就天旋地转恨不得立刻要死过去的庆顺,侍卫们混不吝地吐了口痰,拿刀鞘拍了拍他脖子:“这位公公,您也跟咱们走吧,回头主子定要审你!”
庆顺不敢反抗,瑟瑟发抖地跟他们走了。
讨源书屋里,程婉蕴挺着大肚子看着一堆太医围着弘暄诊脉施针,在太医赶到之前,她已经给弘暄换上了干燥干净的衣服,也检查了他的口鼻,确保没有异物,但弘暄虽有呼吸,却意识不大清醒,甚至还时而抽搐。
若是在后世,还能静脉点滴药物,但现在程婉蕴只能干着急,中医该用什么药,她根本不懂。她心里对弘暄是有愧疚的,她知道历史上弘暄会夭折,但一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在衣食住行上尽量照顾周到,可如今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她心里实在不好受。
直到太医开了服利尿的方子,说弘暄脉象渐渐稳定,要及时排尿,以减轻五脏肺腑受溺压之损伤,程婉蕴才松了一口气。脉象稳定意味着血压呼吸心跳都正常,而太医还知道利尿脱水来减轻可能会导致的肺水肿和脑水肿,想来能对症下药,就让她能够放心了。
她神经一松,才觉着方才几乎都不能呼吸了,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连忙扶住了青杏的胳膊才稳住身形。
弘暄虽非她亲生,却是她一路看着长大的孩子,而这孩子因为没了生母,被多人抚养过,性子更添几分小心和懂事,有时候那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羡艳与落寞总是让程婉蕴很心疼。
最让她想多疼几分弘暄的原因,还在于他承受了那么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痛苦与忧虑,却依旧还有一颗温暖柔软并且善良的心肠,甚至因为自己经历过被转手、寄人篱下的经历,他对弘晳和额林珠总有种保护欲,后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替别人撑把伞。
弘晳和额林珠被太子爷责骂的时候,他总会想尽办法替他们俩求情,还会用自个的方式宽慰弟弟妹妹,这样好的一个孩子,莫名受了这样的大罪,想到他历史上可能是因此无辜被人害死的,程婉蕴怎么能不难过呢?
于是哪怕眼前有些发黑,程婉蕴还是强撑着守在弘暄身边,直到他睁开眼。
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醒来,弘暄费力地睁开眼,先注意到的是屋子里点着温暖的灯光,晕开了一团昏黄色,却将守候在他身边的人笼罩得更加温柔。
“好孩子,你可算醒了。”程婉蕴说话间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哽咽。
太子爷和康熙去外头阅视永定河了,只怕如今还没赶回来,她也让人去宫里给太子妃报信了,只是一来一回也得一两个时辰,因此程婉蕴一个人守着弘暄,从下午守到了傍晚,心里真是七上八下,一会儿忍不住摸摸他的手,一会儿还探探鼻息,见他终于苏醒,没忍住潸然泪下。
弘暄刚转醒,刚想说话就觉喉咙直到肺部都是火烧火燎,疼得要命,他只能虚弱地对程婉蕴扯出一个苍白之极的笑来,无声地动了动唇:“程额娘,我没事,您别哭。”
程婉蕴看懂了,心里更酸,低头拿帕子抹了泪,却越擦越多。
弘暄努力发出了一个音:“程……”
门外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便是门被人重重推开,太子妃手里还捏着马鞭,似乎是一路快马疾驰赶过来的,头上发髻都松了,程婉蕴连忙起身跪下:“太子妃娘娘。”
“你先起来,弘暄你怎么样。”太子妃随意一抬手,没分程婉蕴一点眼神,连忙快步上前,走到床榻边,细细地望着弘暄的脸。
弘暄摇摇头,望着太子妃一脑门子热汗,零碎发丝黏在脸颊两边,身上昂贵的缂丝旗装也全是黄沙风尘,心里忽然也漫上一股热流。
他记忆里的嫡额娘哪有这样慌乱狼狈的时候,嫡额娘永远一丝不苟、尊贵高傲,而且对他也分外严格,几乎没有这样流露出强烈情绪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嫡额娘似乎不大喜欢他,因为嫡额娘很少抱他,也从来不给他亲近的机会。
可如今,他却看到了嫡额娘刚强外表下流露出来的关切。
原来嫡额娘并不是不喜欢他的,她也会关心他,只是平日里不显。
程婉蕴看了眼太子妃和弘暄,又看到气喘吁吁跟进屋的越女,她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刚避到屋外,就听见啪啪作响的静鞭声,门外刷刷跪下去一堆人,通传的太监尖尖的嗓子高声道:“万岁爷、太子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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