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蒙古孩子的天赋你羡慕不来,尤其是准葛尔部这种战火中淬炼出来的部族。
康熙倒也不失望,这本就是孩子们的游戏,何况他正是要和策旺阿拉布坦亲密无间的时候,于是笑着对策旺阿拉布坦说:“你教了两个厉害的巴图鲁!”
策妄阿拉布坦连忙跪下称不敢。
康熙又亲自将他扶起来,赏了两把赤金打的金弓给哈日瑙海和乌兰。
等回了京城,还屡次召见哈日瑙海,厚赏无数。
这样明摆着的动作,擅于闻风的明珠已经猜出来康熙又要亲征了!他连忙传信给惠妃:“上欲再征葛尓丹,大阿哥不可不争,若事成,封爵指日可待!”
就在明珠与惠妃紧锣密鼓谋划大阿哥随军出征之事,胤礽却在太医院等候牛痘最后的试验结果——历经三年,能救万民的牛痘终于要成功问世了。
胤礽还有一个私心,便是在他出发南巡之前,一定给额林珠种完痘,确保她的安全与健康,他才能放心出这趟远门。
过完年,康熙三十五年正月二十,朝廷还没启印,但四阿哥胤禛已领着十三阿哥胤祥进了毓庆宫的门,先前太子要问他户部官银之事,胤禛有点难以启齿。
胤禛也明白太子此举是为了什么,也觉得荒唐。
一国太子南巡诸省,户部竟然拿不出银子,还要太子自个掀开这烂得流脓的遮羞布!但这事关乎皇阿玛的面子、朝廷百官和宗室勋贵所有人的面子。胤禛想到户部糜烂空虚之状,不由心突突直跳,脑门汗越流越多,脸却越来越白。
趁着今儿雪停了,他连忙过来寻太子,路上脚步越来越快。
程婉蕴一向觉着, 深冬的紫禁城是最美的。
金瓦红墙,落雪无声,雕梁画栋的宫殿倏忽之间便尽成银阙。
晨起时, 呵气成霜的时节, 程婉蕴披着斗篷站在廊下看雪,几缕浮光碎金般的冬阳便跃上了金顶朱墙,又斜斜照入菱花窗, 将东暖阁殿外朱门上的兽环都照亮了。
于是凛寒冬日便在这柔软的阳光中温暖了起来。
程婉蕴特意嘱咐太监们不要那么勤快地扫雪,于是重檐飞翘上的脊兽全都戴上了雪白的帽子,望过去总有种憨态可掬之感。
有趣的是, 她院子里的柿子树叶子全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以及树梢最顶上那些摘不到的柿子,如今顶了霜雪,和檐廊一般结了长长的冰溜子,像老先生的胡子般垂下来,细细的枝条都被压弯了。
到了冬日, 宫里的盆景大多都换成了各色梅花,因为康熙是很爱梅花的, 称梅为“五福花”, 清雅俊逸, 凌寒傲骨。
宫里因此养了许多梅花,每个宫里都送了好些,程婉蕴院子里也跟风要了许多大大的梅花盆景, 沿着彩石甬道摆了一溜, 有洒金梅、大红梅、玉蝶梅、照水梅, 最特别的是朱砂梅,它的枝条与别的梅花不同, 不是弯弯曲曲的,而是直直地伸展开来,这梅花好似用水晕开的朱砂色,在白雪中显得特别好看。
今早添金去浣衣局拿冬日要穿的皮子与孔雀翎大氅回来,回来就说前面御河桥已全被白雪覆盖,金水河又冻上了,宫里不少孩子都穿上冰鞋出去嬉冰了。
额林珠一听就坐不住了,嚷着也要出去滑冰。
太子爷不让她去,说是预备给她种牛痘了,这种关键时刻不能着凉。
听太子爷说牛痘先是在犯人身上试了一年,效果显著,又在太监身上试了一年,没有一个人因此而死的,最后拿粗使宫女也试了一年,之前牛痘种是靠牛传人、再人传人的方式保存的,但现在已经知道用小瓷瓶储存牛痘痘痂,再存到冰窖冷冻保存起来。要种痘的时候,就拿针挑出来一点,刺到手臂的皮肤下面,一般隔天就会开始起烧,但症候都很轻,基本上十几天痘就能结痂消退,烧上两三天就退了,起的痘也是零零星星不多。
可比人痘要好的多。
康熙非常重视,在犯人身上有了成效以后,他几乎日日都要听太医院院正过来禀报情况,还令太医院特意成立了种痘房,培养出来三个专门种痘的痘官。
这回不仅太子的孩子要种,康熙是打算把五岁以上的皇子、皇孙全都种一遍。
程婉蕴也打算种,她也还没得过。
但不少人对这事儿忧虑甚大,皇上说试了三年牛痘,竟然没有死亡的,谁信呐?之前试人痘的时候成天从痘房里抬出来多少尸首!
凭什么这天花直接染在人身上就那么厉害,先让牛得一遍再传到人身上就不同了呢?这是因为牛得的天花其实和人得的天花不是完全一样的病毒,人们往往以为牛是被人类传染才得了天花(就连程婉蕴也是这样认为),但其实可以理解为牛痘天花与人痘天花是同个祖宗传下来的两兄弟,它们有血缘关系(也就是拥有相同抗原性质)但却是两种独立的病毒。
所以之前太子爷和太医们曾想过把得了天花的人和牛关在一起,以此大量获得牛痘,但却发现牛并不大会被人传染,而且强行给牛种人痘,牛也会死。这才知道阿婉故事里的那个传教士能够通过牛痘活下来,不过是万分之一的凑巧罢了。
最后太医们在多次试错走了弯路后,终于发现牛痘与人痘不大一样,而牛痘症状轻微,人若染上只会有轻微不适,但却可以同样获得抗人痘天花病毒的能力!
所以太医院就为了得到牛痘、保存牛痘而费尽心机,毕竟这玩意难寻!太医们在德柱带回来的那头牛身上取了痘痂,种在犯人甲身上,又要在犯人甲痊愈前赶紧从其身上取得痘痂脓包,种给犯人乙……以此循环往复,不可中断。
幸好后来有个太医发现天寒地冻的冬季,能够长时间保存痘痂,这才开启了低温保存疫苗活性之路,再也不用为牛痘种的储存与延续而烦恼了。
但这些是没办法和每个人解释的,很多人说也说不明白,疑虑重重。
但也有人觉着,皇上都敢让太子爷的长子长女种痘,可见这牛痘是个好东西。
宫里为了种痘的事儿沸沸扬扬争论不休,但皇上正在兴头上,东宫又坚定地做了表率,连那蒙古小世子也自告奋勇,要一起种痘。
因此也没人敢硬劝,只是渐渐的,有不少带着神秘色彩的流言越传越凶。说牛痘是从牛身上取的痘,恐怕会染上其他的牛病,还有些言论像极了后世V信群里流传的各种洗脑包,比如就有人言之凿凿说“我的师傅/徒弟/干儿子就是种过痘的太监,宫里给了他们每人二十两银子的封口费,但他已经出现爱吃草、学牛叫的毛病了,他同寝的太监甚至头上还长出两个神似牛角的肉包!”
程婉蕴:“……”想象力太丰富了吧!
还封口费,康师傅用得着用银子封口?不都是直接打死了当?
于是本来这几日就该种痘的额林珠,现今还被拘在屋子里不准出门,要等钦天监合八字、算吉日。这是太子爷的主意——“用魔法打败魔法”。
挑好吉日以后,他还得请萨满过来好好祭过“牛痘娘娘”才能开始种痘。
太子爷还煞有介事地设计了一套祭拜流程,宣扬出去只要好生祭拜牛痘娘娘的,都不会长牛角学牛叫爱吃草了。
牛痘娘娘会保佑每个虔诚的种痘人。
这招您甭说,在程婉蕴看来是极荒唐的,却对这种流言格外管用。
现在每个宫里都专门打扫了一间房屋用来供奉痘诊娘娘和新来的牛痘娘娘,日日三炷香,瓜果糕点供奉,虔诚无比。
毓庆宫里也有,程婉蕴还领着几个孩子都去拜了。
所以没法子出门的额林珠心情十分低落,早膳坐在椅子上都不耐烦吃,嘟着嘴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杂粮煎饼,竟然没心思吃了。
这以前额林珠可最爱吃杂粮煎饼了,尤其里头加的薄脆和刷的甜面酱。
程婉蕴想了想提议道:“不如等会额娘带你堆雪人好不好?咱裹严实点就在自个院子里玩,不出门,然后再让添金升个小炉子,咱煮个奶茶烤几个柿子和橘子,就坐在雪人边上吃,好不好?你想堆个怎样的雪人?”
额林珠眼睛一下就亮了:“我要堆个大咪咪!”
程婉蕴:“……”这话有点不雅啊。
她忽然也觉得自己胡乱取名好像有点不好了,虽然周围的人都没觉着这三个字有什么问题的,但她还是莫名有点教坏孩子的心虚。
说咪不说大,文明你我他。
这时太子爷穿着貂皮端罩大步进来了,笑道:“好哇,你额娘又打算背着我带你们胡闹,我说这几日怎么不叫人扫雪呢!原来是为了今儿这一遭!”
自打牛痘有效、有用,已经可以种在人身上了,胤礽这几日都心情极好,走路都轻快,对下人也和颜悦色,整个毓庆宫就好似还在过年,又好似提前进入了春天似的。
太子爷的笑容比这冬日暖阳还要和煦,怎么会吓倒天不怕地不怕的额林珠,她当即让奶嬷嬷把她从餐椅上抱下来,几步扑到自家阿玛怀里,眉眼弯弯道:“阿玛,您也和我们一起堆雪人烤柿子好不好,上回在行宫晒的柿子可好吃了,额娘说烤的也好吃!”
上回在行宫晒的柿子饼没吃完,程婉蕴还装了回来。
她又想起有一回睡觉前,太子爷神秘兮兮递给她一个小罐子,打开一看也是个挂霜柿饼,只是个头很小,像是后世的火晶柿子,但形状竟是个胖嘟嘟的心形,瞧着十分喜人。
“这是打哪儿来的呀?”程婉蕴看了半天都没舍得吃。
太子爷搂着她,颇有几分自得地笑道:“自然是从你这偷师后回去晒的,我是头一回摆弄,竟也成功了,你瞧,像不像一颗心?送你了!”
一颗红心向太阳呢?程婉蕴被他逗笑了:“一颗柿子您也好意思送呀。”
“金贵的东西赐得多了,我瞧你也不大稀罕,”太子爷让她转过来,轻轻地拿梳子替她通头发,用一种极为认真又缓慢的口吻说,“我总觉着亏欠你良多,想给你的如今都还没法子给你,这一颗柿子是我的真心,往后……若真有那一日,我一定不会再委屈你。”
程婉蕴默然了,她又何尝不是呢?被病逝的杨格格、难产而亡的王格格、形同死了的李侧福晋,还有两个透明人的格格,这些来来去去的女子,何尝对她不是一种警示呢?
这是被迅哥儿说成吃人的封建社会,这是写句诗都能下狱的大清,不是男女平等的后世。她不得不瞻前顾后、贪生怕死,也不得不认清自己。除了不会被人诟病的吃食上头还能发挥些现代人的优越性,她在其他地方并不能帮上太子。
说委屈,她其实并不委屈。
后世的男人就个个都好么?他们受到法律的约束没法明目张胆三妻四妾,但就没有出轨、家暴、杀妻的了么?甭说后世,她若是没进宫,选秀撩了牌子就一定会过得比现在更好么?她自己也不确定,大概率是不会更好的——她犹然记得,那个浸了猪笼的女子,那条布满淤青弯曲的腿。也记得徽州街市上因为想出一道新菜,抢了饭庄的生意就被打砸干净的小摊小贩。
在这个世界,权势就是一切,没有一点侥幸可言。
或许能进东宫,已经是老天爷在照顾她这个笨小孩了。
因此程婉蕴摇摇头:“二爷,我不委屈。”
然后她就发现太子爷的眼底又漫上一点点悲伤,他搂着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你那时候也是这样说,你总说你过得很好。”
程婉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太子爷说过自己过得很好了。
但太子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而是哄着她吃柿子。程婉蕴笑着将那柿子重新密封回罐子里:“这可是二爷亲手晒的,我得留着当传家宝。”
太子笑出来:“别胡说。”
程婉蕴却坚持留着,还把罐子摆到五斗柜上了。
如今翻过年都还在呢。想起柿子的她笑着说:“烤柿子和柿子饼又是不一样的滋味,刚好树上的还没摘完,摘下来烤烤,或者直接吃冻柿子也别有一番风味。”
胤礽便驮着额林珠去院子里摘柿子了。
“额娘,我也想堆雪人。”弘晳也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他屋子里走出来,他昨个晚上又搭乐高搭得不亦乐乎,历时一个月,终于将造办处的新品“毓庆宫”拼完了。
他前两日有轻微咳嗽,程婉蕴就不想让他去雪地里玩了,于是将弘晳抱到膝盖上,想了想说:“你刚好,还是别出去玩雪了,额娘教你怎么做冻泡泡好不好?”
弘晳习惯性地问:“什么是冻泡泡呀?”
程婉蕴就让添金拿香胰子过来,香皂这种东西宫里早就有了,还有不少香味可以选择呢。不过和现代做法不大一样,大多是用澡豆、皂荚以及香料、中药材、鸡蛋清、猪油混合而成,不仅有香味还能美容呢!
添金屁颠屁颠去浴室拿来了程婉蕴常用的香胰子,这种就是加了白茯苓、白苏、白芷、罗汉果和茉莉花的香皂,白茯苓能祛斑增白,白苏美白保湿,白芷和罗汉果可以祛后背痘痘,茉莉花是为了增加芳香,后宫嫔妃几乎人手一只。
不过这时候的香皂是搓成了丸子状的,和后世那种块状的瞧着不大一样。
程婉蕴当时刚进东宫瞧见这个香皂,就歇了自己做手工皂的心思了。
人家做得好多了呀,还能保养皮肤,还香气怡人!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用香胰子搓出泡泡来,添金很快就拿温水搓出了好些泡泡,程婉蕴便抱着弘晳到廊下避风的地方,让添金将泡泡吹到雪地里。
这几日天冷得很,旺财都不敢再外头撒尿,刚撒出来就冻上了,别说这样轻薄的泡泡。
刚吹到空中就快速冻结起来,泡泡不仅落在雪地里也没有破裂,表面上还产生了雪花般的冰晶,亮晶晶圆溜溜的像一颗颗大珍珠。
弘晳立刻就眼睛闪闪发亮:“哇!额娘,泡泡真的冻起来了!”
这种忽悠孩子的小实验,程婉蕴随手能掏出来好几个,她笑眯眯道:“额娘还会钓冰块,你要不要看?”
弘晳当然说要。于是添金又赶忙去屋檐下敲下来两个冰溜子,在程婉蕴的指挥下将冰溜子放进装了水的木盆里,然后拿一根细细的棉线,绷直在木盆两边,让棉线和冰溜子略挨在一起,然后再将盐巴倒在棉线与冰溜子接触的地方,就这样等个一小会儿,用力将绳子提起来,重重的冰溜子就稳稳当当地被钓起来了!
“钓起来了!额娘!为什么冰块能被钓起来!”他蹲在木盆边上,眼睛好似被点亮了似的,他举一反三,探究到底,“如果不放盐巴,就钓不起来,为什么呢?”
“为什么泡泡会被冻起来呢?为什么倒了盐巴冰块就会和棉线粘在一起呢?”弘晳捧着小脑袋苦苦冥想,然后又希冀地望着程婉蕴,“额娘,为什么呀?”
程婉蕴:“……”她该怎么解释泡泡冻起来是因为现在外界气温低于肥皂水溶点,而接触到水蒸气比较高的冰雪后,肥皂就会迅速凝华形成冰晶。又该怎么解释绳子钓冰块是因为盐能够降低冰的局部凝固点,然后化成水后重新结冰凝固点又升高之类的……
“弘晳,你看,这些都是天地间自然而然的道理,你要自己去琢磨哦,遇到困难和问题不能总是寄希望于他人将答案告诉你,而是要先思考,实在想不明白才问,好吗?”程婉蕴决定先糊弄过去,“你这样聪明伶俐,以前都能自己发现蚂蚁的额娘长得不同,额娘相信你也能自己弄明白泡泡和冰块的道理。”
弘晳听完认真地点点头:“好的额娘。”
然后他把那盆水和冰溜子都搬回自己屋子去了,太有意思了,他要仔细地看绳子是怎么将冰块钓起来的,再也不提要出去和姐姐堆雪人的事了。
程婉蕴目的达成,十分愉快,于是也站起身来,戴上斗篷上的风帽,走进院子里准备围炉赏雪的吃食,她想着:不如让郑太监串些羊肉、韭菜来烤吧?她记得宫里有用来种菜的暖房,前阵子还包了韭菜馅儿饺子进上来呢。
她不知道,她只是想哄孩子玩罢了,这些小实验在后世几乎人人都会,但她此举却无意间点亮了弘晳走向科学的心,给这个孩子开辟了一条科教兴国的路子。
额林珠坐在太子爷的肩头,摘了好些冻得硬邦邦的柿子,脸都冻红了,却还笑得见牙不见眼。程婉蕴见了连忙把两个人都叫过来:“还说我胡闹呢,你们俩闹起来也没完了!额林珠,快把嘴闭上,等会又吃了一肚子凉风,回头闹着说肚子疼!奶茶都好了,快过来暖暖!”
原来的葡萄藤已经埋起来过冬了,光留着个葡萄架子也不好看,于是程婉蕴让人在上头铺了编好的藤席,用石头和瓦片压住,如今正好当避风的亭子用。
胤礽驮着额林珠钻进亭子里来,后头跟着用衣裳接了一兜子冻柿子的何保忠。
小红泥炉上吊着茶壶,里头的奶茶已经沸腾,正冒着翻滚而上的白气。
木炭和柴火哔啵作响,胤礽一进来就暖和了不少,他把额林珠放下来,坐到程婉蕴身边,习惯性地接过木勺替她搅拌茶壶里的奶茶,等煮出奶皮子,才能往里头放蜜豆和芋泥。
在阿婉身边久了,连他都学会了很多煮茶做饭的技巧。
程婉蕴在分碗勺,问道:“要不要叫弘暄也过来吃?”
“弘暄怕是不得空。”胤礽便摇摇头,“今儿太子妃叫了内务府的人过来,要替他选跟着的太监和宫女了。过了正月他就要去上书房了,身边得有自己的人,要学会使奴才了。”
胤礽也在替他挑哈哈珠子,弘暄身边理应有八个哈哈珠子,他打算四个从石家里头选,四个从赫舍里氏里选。如今两边都还没将拟好的人选进上来。
他不由开始盘算南巡前就得了结的几件事情:头一件最紧要的便是额林珠和弘暄种痘之事,弘晳还小,再等两年。第二件便是弘暄身边伺候的人,这也是他最重要的班底了,选得好就是跟一辈子,选不好就麻烦些,中途换人对弘暄是很不好的。
第三件事……胤礽脑海里刚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听门房急匆匆过来回话:“给太子爷、程侧福晋请安,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过LJ来了。”
胤礽搅奶茶的手微微一顿,就知道户部的事情大概有眉目了。
去年刚从热河回来,他就悄悄吩咐了老四暗中彻查户部官银空虚之事,不枉费他之前就把老四塞进去,当初他只是觉着户部是六部里头最紧要的地方,必须得让信得过的兄弟呆在里面,不能让这个位置给老大一系,这才让他在里头历练了一整年。
没成想歪打正着,遇上了南巡缺银之事,想来他比别人都知道里头是什么个章程。胤礽又想到皇阿玛除了一道南巡的圣旨,竟然也没有别的提点,连究竟让谁跟着他、沿路去哪些州县也没和他商量,如今眼看着就要出正月了,他这还仿佛被吊在半空没个准话呢。
胤礽正打算和老四详谈过后,心里有了底就去找皇阿玛将南巡的事落到实处来,诸多事项都得有皇阿玛首肯才是,尤其是,他想带阿婉一起去,最好能绕道徽州……
当然,还得有银子。
胤礽想了想,说:“让四阿哥、十三阿哥在书房等我,我马上就来。”
说完他歉疚地看了眼程婉蕴:“阿婉,我先走了,不能陪你烤肉喝茶了。”
额林珠有点失落,但程婉蕴不会,她知道太子爷有正事,于是站起身来替他理了理身上的披领,扫掉还站在风毛上的雪沫子,凑到他耳边轻轻吹气:“您只管去吧,晚上咱们自个再烤一炉,顺便……”
孩子在旁边呢!胤礽瞪了她一眼,可耳朵也红了,胡乱点了头就跑了。
程婉蕴就翘起嘴角笑。
而前头书房里,胤禛正燥得来回踱步。
淳本殿的书房里早已升起了炉子, 暖如春室。
胤祥弯着腰,饶有兴趣地赏着太子爷窗台上放的木雕老虎,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样式, 圆胖得出奇, 让人看着就想笑,这玩意一定很得太子爷喜爱,胖老虎身上那黄黑虎斑纹都被摩挲得油光噌亮, 还有点地方连漆也蹭掉了,露出了紫檀木色。
他今年刚刚十岁,他的生母章佳氏身子不好又不受宠, 一直住在永和宫偏殿,所以他历来就跟四哥亲厚些,而且四哥从来不会和十哥、九哥似的欺负人。
尤其他不擅算学,四哥奉皇阿玛之命亲自教授他算学,朝夕相处,从没有不耐的时候。胤祥不论是上书房、塞外随驾, 都是他四哥形影不离的小尾巴。
而他四哥又是太子爷的小尾巴,于是尾巴带尾巴, 他今儿就厚着脸皮跟来了。
胤禛已满十八岁, 他是十月生人, 月份小,但生性沉稳干练,为人处世又自有一种倔劲, 差事只要交到他手上, 没有办不成的。
太子如今算是最信这个兄弟。
而胤禛之所以把十三这个小弟弟带过来, 实际上也是存着让太子知道他这么个人的缘故,兄弟们太多了, 皇阿玛都免不了厚此薄彼,何况太子爷?而且有的时候是不得不远着些旁的兄弟,就好比温僖贵妃生的老十,后头站着后族钮祜禄氏,除了八弟这种出身拼了命想往上爬的,谁敢和他好?
当然,还有他那个蠢得没边的亲弟弟。他就没留意到,他自打和老八、老九、老十混在一块儿以后,皇阿玛就不怎么进永和宫了么?还一副为了额娘争脸面的样子,真是糊涂!
太子能拢了他和老五在身边,必然也是皇阿玛默许的,因为他这个孝懿皇后养子,身后却没站着佟佳氏,而生母乌雅氏又不堪重用,看着出身光鲜亮丽,却是花架子。
比起小时候,胤禛跟在太子身边多年,也能看清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了。
所以十三这样身母卑微的弟弟,太子爷拢在手里也不会叫皇阿玛生气,若真能提携他一把,以后他在宫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胤禛想到胤祥之前竟然替章佳庶妃多要连一筐银霜炭都要拿钱去内务府打点,便不免在心底黯然叹息。
子不言母之过,但……胤禛总觉着德妃在这上头连惠妃都不如,在外人眼里,章佳氏就是她的人,哪怕做做样子也好,可德妃就是不做。明知道他跟十三要好,也不肯对十三的母妃多谢恩示,说到底也是看不上他这个儿子的缘故。
至少卫贵人在惠妃那儿倒是一年四季新衣裳、新鞋帽地做着,有病有痛也不嫌麻烦地宣太医来瞧,虽说是当猫儿狗儿养着,至少还算尽心。
还不是惠妃一直都打算用卫贵人,拿捏老八为大哥铺路的缘故?
想得远了,胤禛也不踱步子了,立在窗边望着菩提树沉思。
何况,胤禛心底还有隐忧,皇阿玛又要亲征葛尓丹的事明面上谁也装作不知道,但暗地里早就传遍了,大哥已经二十二岁了,在兵部也两年了,他打仗是把好手,皇阿玛这次会不会再用他?可他已经和宗室那么亲近了,再握兵权……不出两年必定要封王。
除了大哥,三哥编修律历、算法,和翰林院走得极近,最近还在捣鼓什么《古今图书集成》,好似醉心诗文一般,但身边门客却又不少,陈梦雷、杨文言、周昌言各个都是捉笔成刀能用笔杆子杀人的学士、御史。
胤禛也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或是……皇阿玛想用他做什么?
他和老五就是太子的人了,老七……他就甭提了。
老八现在是大哥立在前头的挡箭牌,可他似乎也不甘心就这样叫人要挟一辈子,开始不声不响地笼络几个年纪小的弟弟了。说来也奇怪,老八虽因自小寄人篱下,养成了一副世故随和、体贴入微的待人之风,但在胤禛看来,他邀买人心的手段也太直白了,何以叫那么多兄弟都聚集在他身侧?
素来冷面毒舌且人缘不好的胤禛:“。”
想不明白。
胤礽走进来,就看到两个弟弟一左一右地发呆,他笑道:“怎么了这是,都被火盆烤傻了不成?坐吧,老四,你是来惯了的,自己找凳子吧,十三也不要拘束,你爱喝什么茶?我这儿没有香片那些,有龙井和毛峰,还有些果茶,你看要哪样?”
胤祥还不习惯太子在上书房之外的随和与温润,连忙摆手答应一声:“二哥不必忙活,我跟四哥吃一样的就是了。”
“你四哥吃苦荠茶,你也要学他?”胤礽笑道,“那茶不好吃,偏他喜欢自苦,咱不用,你跟二哥一块儿喝这壶八宝茶吧!”
这茶也成了胤礽每日的课业之一,阿婉下的旨,要他每日吃一壶。里头她拿毛尖做的茶底,又配了玫瑰、枸杞、红枣、核桃仁、桂圆、芝麻、苹果、葡萄干,用滚烫的水来冲,喝起来微微一点甜,说是能滋阴润肺、清嗓利喉。
大冬天气候干燥,喝一壶倒也好。
“多谢二哥。”胤祥就见太监们端上来一个大盖碗,里头满满当当的料,他眨了眨眼——这玩意真是茶?不是汤?他捧起茶碗下嘴尝了一口,香香甜甜,暖入心脾,数九寒天吃上一杯果然不错,他砸吧砸吧嘴,喝完了茶水,连里头的核桃仁和大枣也嚼着吃了。
太子见他吃得香,又叫人给他续了一杯,然后问了他几句起居和课业,就笑着道:“老四常说你骑马射箭一流,布库也学得好,弘暄如今是习文尚可,习武不成,过一阵子他也要进上书房了,回头你多照应照应这个侄儿,也常来毓庆宫教教他,我请你当他的武师傅成不成?这小子现在连软弓都使得不好,实在叫人忧心。”
胤祥先是一怔,随即两眼发光,站起来拱手道:“是,二哥,弘暄的马上功夫,全包在我身上,若是学得不好,你也只管罚我!”
这就是愿意接纳他的意思了,还给他找了个由头让他能到毓庆宫常来常往。
“那是他这个当学生的没好好学,罚你做什么?去吧,弘暄就在隔壁念书,你替我去瞧瞧他有没有偷懒,好好盯着他读书。”胤礽让他把茶碗一并端过去,“等会我和你四哥谈完事,就过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