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成天往太医院跑,就盯着那牛痘!
牛痘虽也要紧,但怎么也不能和六部相比……可见太子良善忠君没有结党是真的!而老大呢,他那么信他,将兵部交给他,他竟然借此结交八旗勋贵、宗室,再加上外头有明珠替他张目,还有老八帮衬,他出宫建府后没人辖制,竟暗中连裕亲王府都收服了。
康熙低头思忖了一会儿,知道不能放任下去了。
老大这冒出来的头要摁下去。
于是他又让人叫刚陪完蒙古各王公游猎的大阿哥宣了回来,胤褆急匆匆赶过来,一身袍子都跑湿了,却见烟波致爽斋门口立着提着灯笼的李德全,见了他就说:“给大阿哥请安,万岁口谕,让您在这台阶上跪两个时辰,想明白伦理纲常再回去。”
胤褆莫名其妙,虽然他什么也不知道,但如何敢抗旨?他蒙头蒙脑跪下了,却心里直打鼓。
皇阿玛怎么不见他,又要罚他?胤褆自打“空马饷案”吃过亏以后,就不再似以前那样鲁莽了,也是年纪渐渐大了,也知道隐忍、变通了,这几年被明珠死死摁着,晓以利害,他都好长时间没给太子爷使绊子了!
今儿又是怎么回事?他自认到了热河这几日殷勤备至、周到细致,全凭皇阿玛谕旨做事,让他陪蒙古诸部王公,他也去了,赔笑赔了一整日了,脸皮都笑得僵了,还假装射不中猎物似的,将那大野猪让给了他们,他这也做什么坏事儿啊!
他哪里知道这是后院起了火,烧到他身上来了!
且不提胤褆跪得一头雾水。
行宫里太子一家子居住的院子里倒是其乐融融,院子里堆了两大箩筐的柿子,又还另有七八个篮子,都装得满满当当得要掉出来似的。
孩子们都玩得极累,一回来就被程婉蕴打发回屋洗澡去,现在屋子里还有孩子们一边洗澡一边相互泼水的笑声传出来。太子妃则亲自去盯着校场和大宴上的布置和安排,这回康熙没带四妃中的任何一个,只带了几个小答应,因此这些事全交给了她操持。
不带妃嫔,大宴上女眷这头便已太子妃为尊,由她出面结交各蒙古王妃们,这里头想来也有让太子妃担起大任、正式亮相的缘故,康熙对未来之国母,也是考虑良多的。
因此太子妃对明日的大宴格外看重,从烟波致爽斋出来,压根没回院子,直接杀到校场去安排大宴的场地了,盆景要怎么摆、宝座升在哪里?这么多亲王位置怎么排?伺候的太监、宫女又怎么安排,她即便只是布置场地、摆放桌椅这等小事也不愿尽托太监管事之手,非要自己亲眼盯着,这会儿忙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傍晚,太子妃就叫越女回来和太子、程婉蕴通气。当然越女传话说得十分婉转动听,比如皇上夸赞程侧福晋教子有方,便将弘暄挪到程婉蕴那照顾两天,等大宴结束后再挪回来;又说她身兼担子重,筹备大宴分身乏术,让程婉蕴按旧例处置院子里的大小事,并照料好太子爷的起居三餐,不要轻忽云云。
但落在程婉蕴耳朵里翻译过来就是:东宫有限公司作为大清集团的全资子公司,刚空降下来的办公室主任(太子妃)接到总公司老董(康熙)的重要商务接待需求,决定要亲自策划筹备这次以“满蒙友好发展”为主题的大型会议活动,而她这个小程作为我司办公室行政专员,在这期间需在确保公司行政后勤工作能顺畅运转的同时,还要安排好总经理(太子爷)出差热河的行程食宿交通,确保出差顺利,不被总公司老董(康熙)在年底考核考评中扣分。
她虽然咸鱼,却也知道公司倒闭了自己也得跟着失业,自然答应下来:“承蒙太子妃信任,婢妾一定照顾好大阿哥,竭力为太子妃分忧。”
越女过来吩咐的时候,胤礽一言不发地听着,等越女走了以后,才侧头与她耳语:“太子妃志向在外头,这样也好。”
程婉蕴就想起了白日的事情,她将自己心中的害怕与担心告诉了太子。
结果却引得太子对她一顿表白。
这体验不得不说,让她有些新奇,她想不到太子竟然会这样……肉麻。
当下在那样的氛围里真的很令人心动,但从中挣脱出来以后,她那过热的脑袋很快又冷静了下来,正如太子爷说的……她这个怂包还是不敢和他交心。
这一步要跨过去,几乎要等同于抹去她不是这个时代之人的痕迹了。
或许不到最后没得选了、没别的指望了,她是不会对太子爷升起这情情爱爱之心的吧?程婉蕴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清晰,她在现代社会也只是一个出身平凡的社畜,到了这儿也是个小人物,她知道太子爷未来会被圈禁,她当然也怕怕的,她也很想成为那种呼风唤雨能够被视为臂膀的穿越女,但她……臣妾做不到啊!
她记得太子是康熙四十七年一废,但具体几月几号不记得了,记得会二废,但具体因为什么事情引发二废,也不知道。
至于太子阵营有哪些信得过的忠臣、能臣,她也不知道啊救命!
她记得以前看哪本书好像四爷身边有个叫邬思道的很厉害,像诸葛亮一样!把他写得好像四爷能登基全靠他一般,但他是几年生人、什么时候进的京城,她也全都不知道!当然程婉蕴更加不知道,她记得的这个邬思道还是个虚构的人物,历史上并没有这个人。
所以程婉蕴就看开了,上辈子都那么累了,这辈子就是捡来的能活几年算几年,她在程家享受了十五年,进了东宫以后多亏了太子爷她没受什么苦,能天天吃吃喝喝享受荣华富贵,上辈子没享受过的腐败生活此生都感受了一遍,住着故宫,吃着御膳,已经够了。
上辈子她连帝都的厕所都买不起!
至于几个孩子,弘晳似乎活到了乾隆朝?额林珠她不知道,估计不是被四爷收为养女留养宫中,就是抚蒙了,抚蒙也好,额林珠这性子应当不会吃亏,她能就此远远离了京城,去看天下山河也不错。程婉蕴想到女儿的归宿,虽然不知梦境之事,却也留意着哈日瑙海,一直把他放在心里细细考量呢。
到时候再给额林珠多存点嫁妆!把她攒的金子都给她!反正她以后也是被圈的份,也用不上那么多金子了。
就是对着太子爷略有些愧疚,她明明知道他在往死路上走,她却没办法拉他一把……太子爷五十几岁幽死,或许也跟他心情不好、身体不好有关,不如她从今开始为他定制些养生茶、养生膳,至少帮他调理身子,圈禁中也少受病痛之苦。
这个主意好!她以前就是加班过头胃痛胃溃疡,后来被一个老中医用食疗调理好的,药膳这玩意她在行!
“想什么呢?”太子爷的手在她面前使劲晃了晃。
程婉蕴这才发觉自己出神了半天,连忙笑道:“我想着怎么处置这些柿子呢!”
小小的院子都快被柿子淹没了!
胤礽笑道:“这也值得想那么久?送出去不就是了!”
他便和程婉蕴商量要怎么分这些柿子。
叫太监们把里头最红、最漂亮的全都挑出来,大头的趁热打铁现在就给皇阿玛送过去,太子妃去过烟波致爽斋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不提几个孩子的赏,连阿婉屋子里都接到一个玉如意!既然皇阿玛已有赏赐,想来太子妃已功成身退了,那他自然不能虎头蛇尾,也要接上棒孝顺皇阿玛才是。
胤礽想了想,又另外捡出来一部分是给京里的皇太后的,要挑青一点、生一点的,这样路上才不会坏,到了京里就刚刚好熟了。
程婉蕴也坐在凳子上帮忙挑,这里头还有好些是额林珠指挥旺财上树帮忙摘的,她看到不少柿子有两颗犬牙印的柿子,不由笑起来:“二爷你瞧,旺财还知道收着劲不咬坏柿子呢,摘得可认真了!”
胤礽凑过去一瞧,有的柿子熟透了都软了,旺财竟然轻轻咬着没破皮,他都能想象到大黑狗小心翼翼叼着柿子放进篮子的模样了,也露出笑意来:“幸好没带咪咪来呢,不然这树上的果子可要被它嚯嚯了。”
“咪咪虽然闹腾,却从来不去毓庆宫外头逛,我上回见它跟溜进来的野猫打架呢,很凶地把那野猫脸都咬破了,血丝呼啦的,它这是将毓庆宫当自个的家呢!这回咱们都出门,它死活都不肯跟来,原本一直在旺财背上坐着,结果旺财走出毓庆宫门,它就跳了下来往回跑,跑到宫门里头远远目送我们走,额林珠回头和它挥手说‘咪咪你好好看家哦,别吃额娘的鱼’,它还喵了一声,真跟成了精能听懂似的!”程婉蕴说着说着就笑了。
在宫里这么多年,幸好有这两个毛孩子陪着,她多了不知多少乐趣。
胤礽没忘了是阿婉救了咪咪一命,否则它已经死在南花园了,叹道:“这都是缘分。”
小太监们要将箩筐挑走了,胤礽忽然灵机一动,将额林珠、弘晳、弘暄摘得有不够大、不够红的几个柿子也放进了筐子里,又裁下纸条让几个孩子都过来,弘暄和额林珠已经会自个写字了,胤礽便让他们写下:“孙弘暄敬上”、“孙女额林珠敬上”,弘暄字已经写得很端正了,额林珠写的虽歪歪扭扭好歹没缺胳膊断腿,弘晳还不会写字,便让他印了个小小的手掌印下去,如此安排好,才让太监们送去烟波致爽斋。
写完了字,太子爷就轰孩子们去屋里睡觉了,额林珠正好生怕太子想起来她下午打人的事(这孩子还以为她阿玛不知道呢!),连忙拉着哥哥和弟弟溜了。
安排好送给康熙的、皇太后的,除此之外剩下的柿子也还好多,于是胤礽也让人继续分成了三六九等,好比旺财摘的就赏给何保忠吃。
何保忠:?
其他那些看着好的就各兄弟院子里都送点,太子爷小心眼,特意给大阿哥那送了筐半生不熟的,表面上红红的好似已经熟了,但一咬下去,里头却涩得要命。非常难吃!
然后自己也留了一点,柿子这东西不能多吃,对胃不好,所以程婉蕴和太子爷分食了一个尝尝味就好了,孩子们都没让吃。程婉蕴留下这一篮子是打算晒柿子饼的。
塞外的气候干燥,用来晒柿子最好了。
说干就干,程婉蕴就让人叫郑太监和三宝过来,先将柿子拿去洗干净,拉着太子爷打下手,让他帮着削柿子皮。太子爷哪里会做这个,拿出平日里用来削烤肉的匕首,瞧着程婉蕴削得飞快一圈圈皮子不断的样子,他依葫芦画瓢比划了两下觉得自己也能行了。
然后一刀下去削掉半个柿子。
程婉蕴:“……”
胤礽:“……”
程婉蕴小心翼翼道:“不如……您还是先去休息?”
胤礽黑着脸:“不,我可以。”
面对着柿子,太子爷忽然就倔强了起来,程婉蕴就默默看他削毁了十几个柿子,总算能勉强将柿子皮肉分离,连忙说:“够了够了!咱们现在把这些削好皮的柿子和柿子皮都放到大筐里头晾晒吧,明儿在一个个用细麻绳串起来就是。”
胤礽怪道:“这柿子皮留着作甚?”
“用处可大了呢!”程婉蕴将那柿子皮都收集在透气的簸箕里摊开晒,得意地解释道,“您不知道吧!若是晒的柿子饼吃不完,可以用一个大瓷罐来储存,底下先铺一层干柿子皮,再放柿子饼,这样再放三个月也不会坏哦!”
胤礽还真是不知道,表示受教了。
两人就一起摆柿子、晒柿子,弄完了也预备进屋安寝,胤礽藏了一颗特别的小柿子在手里,打算回头拿回书房亲自晒!那柿子生得怪,当中凹进去一块,瞧着就像一颗红彤彤的心,瞧着甚是喜人,便仔仔细细削了皮,等他晒好了,这颗专门留给阿婉吃。
另一头,烟波致爽斋里,康熙也见到了那三篮子红通通的柿子,他弯下腰,挨个掀开上头的纸条瞧,弘暄的字迹工整,他看得微微点头,额林珠的字让他想起了老八那手臭字,不由眯起了眼睛——该叫太子给额林珠好好练练字才行了!最后,看到最后一张弘晳小小的手掌,胖胖短短,他眼底不由又弥漫开笑意。
几个孩子都是好的,太子也孝顺。
康熙下定了决心——过完年,就让太子代他南巡江南诸省!
这次木兰行围,康熙秘密接见了策妄阿拉布坦,葛尓丹依旧不愿前来会盟,在沙鄂的支持和挑拨下,野心依旧,不断扩张势力,很有卷土重来之势,策妄阿拉布坦说葛尓丹已控制了天山南北、青海,甚至挟持了□□。
八月,他已密令科尔沁土谢图亲王等伪降噶尔丹为内应,以此引诱其出动。噶尔丹果然上当,调动了2万余兵卒正从西臧退出,往巴彦乌兰的方向潜行而来。
康熙知道再征葛尓丹势在必行,明年春季定有一战!
可曹寅探得江南又生了白莲教,他也十分需要太子这个能让汉人归心的储君在战前去南边安抚人心。之前他多有犹豫,太子短暂监国时朝堂上谀迎的微妙情形让康熙至今难忘,但此刻他望着那三篮子柿子终究还是暂且将对太子的诸多戒备都放下了。
历史的齿轮本应在巨大的惯性下轰隆隆地向前,但在碾过那月饼与柿子时,齿轮却迟缓偏移了——康熙在内心的挣扎下,终于选择将紧握手中权柄缓缓向东宫倾斜。
希望太子不要辜负了他的信任。康熙吹干了圣旨上的墨迹,将圣旨卷起来封好,便让梁九功去传旨,然后他看着梁九功捧着圣旨躬身就要走出去,又犹豫地开口:“回来。”
梁九功连忙刹住脚:“皇上?”
康熙盯着那封圣旨,良久,才又摆摆手:“去吧。”
罢了,于国于家,东宫……还是要扶一扶。
第73章 养生
梁九功率着一溜捧着各色赏赐之物的太监浩浩荡荡来到热河行宫之东太子所居院落宣旨, 这消息顿时插了翅似的飞了出去,行宫上下顿时热闹得如沸腾的油锅。
其他几个阿哥的院子里很快探得了消息,胤祉就很后悔和胤褆走得越来越近, 但现在已经难以抽身而退了……他坐在屋子里眉头紧锁, 膳桌上摆了一堆,可他愁得饭都吃不下,想着怎么到太子面前卖个好。
胤禛和胤祺在他们面前装得若无其事, 实则心里没有不高兴的,太子将要去江南,他不可能一个人去吧?总要有兄弟帮衬吧?
这可是天大的差事!
要不是宜妃没来, 否则胤祺早就被自家额娘一脚踹到东宫里舔着脸求带了!
相距不远的大阿哥院子里却静得风穿过都显得冷清,伺候的下人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蹑手蹑脚地干活,说话压着嗓子,将树上仅剩的秋蝉也粘了个干净,生怕撞上了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大阿哥。
胤褆可气炸了, 他知道了自个为什么罚跪了,也知道是太子妃去了烟波致爽斋以后才传了口谕叫他回来的!胤褆硬生生跪满了两个时辰, 刚回来就听说旨意的事, 他阴沉着脸, 回了自己屋子关上门就狠狠摔杯子砸花瓶,看路边的狗都不顺眼,别说底下伺候的人了, 短短半个时辰就噼里啪啦赏板子打了四五个人, 弄得几个年纪小些的女儿全缩在大格格的屋子里不敢出来——没法子, 她们只能相互安慰,额娘没来, 吴雅氏又被打掉了半条命,下半身血丝呼啦成了烂肉一团,现在还在床上吊着命呢!
自家阿玛眼见自己气疯了,她们都怕见他。
谁能想到呢,不过孩子间的争执能闹得这样大……虽说宫里头这样大题小做、借题发挥的戏码素来不少,但随着四妃年纪上来,已经很少有人玩得这样厉害了。
尤其是毓庆宫,没有母妃在后宫的太子在这方面一向是短板,从来只有人这样算计他,从没有他算计人的!但风水轮流转,今儿就转到了太子家——现在行宫里头经过这一遭也算都看明白了,太子妃已经开始要将自己的手眼渗入后宫之中了。
胤礽接了旨意却没有旁人想象中那样欣喜若狂——他犹记得自个在柿子林里头避开耳目与阿婉说的话,他前脚刚说了想带阿婉去南巡,后脚皇阿玛就传来让他翻过年代天子南巡的旨意,这略一联想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
阿婉绝不可能背叛他,那是谁埋伏在那儿偷听了他们说话?
他也有想到,或许是蠢蠢欲动的葛尓丹、老大与裕亲王之间的那些纠葛让皇阿玛生起警惕之心了,但怎么就那么凑巧呢——自打得知阿婉和何保忠是被毓庆宫宫人检举揭发的,他就不免疑神疑鬼了起来。他觉着他身边一定藏着好几双眼睛,在暗中搜刮着他的一切,就等着某一天给他致命一击。
除了冤死的何保忠,好似都没了能信的人。这种念头不大妙,他不能这样想下去,否则成日像惊弓之鸟,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胤礽站在屋子里写了一整日的大字,以此平复自己胡思乱想的心。
他又想到了那个梦里阿婉为他辩解的那些罪过,偷窥御帐、殴打臣工是先前第四回 梦里也漏出了蛛丝马迹了的,这回算是彻底解开了他的疑惑。
但其中缘由又叫他心隐隐发疼。
他未来还会有两个孩子,是一对儿女,阿婉写“先天不足、落地夭折”,那这恐怕是两个龙凤双生的孩子,原本是天大的好事,却因诞生时彗星划过而多了不详。
更别说,他与这两个孩子连一日的父子缘分都没有。
胤礽心里隐隐有种揣测,虽然梦中并未言明,但这两个或许是他和阿婉的孩子吧?否则阿婉原本都咬着牙没哭,却在写到“落地夭折”时开始忍不住落泪了。
想到这些,写字时希求的平心静气没能做到不说,这下笔的心更乱了,写的字便也笔锋凌乱不成样子,胤礽将那张纸掀起来,烦躁地团成一团扔到地上,他抬起头,才发现一地散落着的都是这样的纸团了。
何保忠立在边上,他贴着墙一动不敢动,那么大一只,还妄图将自己缩起来不让他瞧见。胤礽无语,呵道:“你过来!还想嵌进墙里去不成?”
“哪能呢爷,奴才是怕踩着您御笔写过的纸呢。”何保忠舔着笑脸。
胤礽如今瞧见他也觉唏嘘,他是梁九功收在膝下养老的徒弟,太监们没有根,徒弟大多就跟自己亲儿子一样疼,尤其梁九功原本是遭了灾全家死绝才一刀切了子孙根才进宫的,在外头也没亲人了,可何保忠交到他身边,却不得善终。
有时候胤礽也会大逆不道地想,说他是康熙亲手养大的,倒不如说他是在梁九功背上长大的吧?他出生那几年三藩之乱正是最紧张的时候,皇阿玛哪里有心思天天照顾一个奶娃娃,又怕别人害了他,只能让最亲信的大太监天天背着、盯着。
这么多年,有多少想要收买梁九功的人,梁九功一个也没接,在他心里,他的主子或许除了康熙只有太子一个,且看梁九功这么多年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不知替他在皇阿玛跟前说了多少好话,也不知多少次在皇阿玛召见他之前悄悄暗示提点他,就可知道一二。
可皇阿玛又怎么会听奴才的话么?
“拿个火盆过来,把这地上的纸都烧了。”
“嗻!”这胖子颠颠地去了。
胤礽瞧着何保忠欢快的肉山荡漾的背影,也不知后来,梁谙达有没有被他的事牵累,还有没有人养老送终……
他呼出一口气,搁下笔,预备去看看阿婉起来了没有,看到她,他的心才能彻底静下来。胤礽穿过长廊,正卖力地擦拭廊柱尘埃的小太监见了他连忙滚到地上磕头,他视若无睹地越过这些人进了阿婉的屋子。
这些人都是行宫里的太监,也不知道是谁的人,胤礽从来不多看他们一眼。
走近阿婉的屋子一瞧,她竟然也在临窗写字,还一副认真的模样。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胤礽起了一点好奇心,没进屋子,站在门口侯着的碧桃瞅见了他的身影,眼睛吃惊地一瞪就要跪下去,他连忙将手指竖在唇上“嘘”了一声。
碧桃就把那声“给太子爷请安”生生吞了回去,静悄悄地跪在地上。
她心想:太子爷还是这样喜欢捉弄他们主子。
胤礽悄没生息地走到窗子边,只剩背着手往里探了探头。
阿婉的窗子外头种了一从绿竹,冬季里已凋零了许多,倒还是这深秋里难得的一抹青绿,他看见阿婉就坐在青翠之间,微微低头,露出一截素白的颈。
程婉蕴低头写得专心致志,竟然没发觉窗子外头多站了个人,写到一半,还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一副绞尽脑汁努力回想的模样。
胤礽见她低头写了两个字,然后又顿笔想个半天,复又蘸墨继续写,那烦恼的小模样甚是可爱。
“在写什么呢?”他没忍住出声。
程婉蕴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还把手里的毛笔给甩飞了,洒了一地的墨迹,她呆呆地扭过头望向窗外,才柳眉倒竖,怒道:“二爷!”
“见你这样用功,我不忍心打扰,实在不是故意捉弄你的!”胤礽笑出声来,连忙绕进屋子去哄,走到她身后抱着,将头搁在她肩膀上这样往桌子上瞧,“让我看看,我们阿婉这样认真,是在撰写何等大作呢?”
“你惯会取笑我!”程婉蕴在他怀里嘟囔,“不是什么大作,是写给你的!”
胤礽已经看清了那纸上的字,他久久没有言声,望着那上头的字迹,只觉有一股深深的、叫人鼻头酸涩的气猛地蹿了上来,让他一时之间连呼吸都艰难。
纸上最顶上居中的位置,用了斗大的字写着“太子爷的养生餐食谱大全”,下头另起一行,字写得小了些,是“康熙三十四年,九月”。
这纸张用的是阿婉最喜欢的格子模样,分别列了早膳、午点、晚膳,罗列了整整一个月的膳食,一个月都不重样。最下头还写着这样搭配的缘由:
“一、整体原则:食物多样、营养均衡、粗细搭配。”
“二、三餐特点:早膳要注重营养、配备充足的主食,太子爷起得早,上午乃是最忙碌繁重的时候,菜式一定要丰富多样,肉蛋奶豆至少得有一种;午点讲究简单全面,太子爷中午不会另外叫膳,往往垫吧一口还要继续忙差事,因此要便捷又有营养,还得搭配大量蔬菜和肉类;晚膳太子爷睡得早,晚上积食影响睡眠,得做得清淡易消化……”
胤礽环抱着她的手臂不禁收紧:“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写这个呀?”
他连声音都哑了。
“您不是肠胃不好么,我就想着给您做点营养餐或者药膳调理调理……”程婉蕴也发觉太子爷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她侧过身去看他,就看见了一双悲伤的眼睛,她心里就没底了,小声问:“二爷您这是怎么了啊?”
程婉蕴情绪雷达滴滴作响,他这模样好似不像感动,而是难过啊……
“没什么。”胤礽把脑袋埋到她颈侧,“我这是老毛病了,不用特意费心了。”
他不想让她做这些了,他已经在梦里见过整整一箱子了。
“那怎么能行呢?您平时不是最讲究养生的么?”程婉蕴故意轻松笑道,“按照您平时那架势,再加上我这个,长命百岁一定不在话下!”
胤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可我不想长命百岁。”
你不在,我一人在高墙里独活百岁,又有什么意义呢?
“太子爷……那您想要什么呀?”程婉蕴想歪了,瞪圆了眼,小声道,“药膳这玩意功效也有限,向天再借五百年什么的,我可办不到。”
想要你长命百岁呀。胤礽在心里学着阿婉的口吻说道,他低垂眼眸,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这是什么话呀,你又不会炼丹,还想着替我再借五百年呢,那不成妖怪了?”
胤礽被她逗笑了,又想笑可心里还觉悲哀,就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我是说,百岁太长了,我不敢奢望。”
程婉蕴又震惊了:竟然还有嫌命长的!而且这就是个吉祥话,太子爷也太较真了!
胤礽却不想再讨论这个了,他忽然发觉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孩子们玩闹的声音,便转开话头,问道:“额林珠他们呢?还没起身么?”
“一大早就被哈日瑙海带回去打兔子了!就去行宫外头那个狮子园,都是圈养在园里的,我吩咐了不许他们出去打猎。”程婉蕴捂嘴笑,“我让青杏和添金添银都跟着去了,再加上他们自己身边伺候的人,一大群人跟着,想来没什么事。”
胤礽点点头,回头和何保忠说:“让额楚领着侍卫也跟着。”
想了想,又道:“叫善扑营的程怀靖去跟。”
何保忠连忙叫人去传话了。
程婉蕴这才想起来:对哦!她有个侍卫弟弟啊!她怎么忘了。
不过就算记得也没有,她又使唤不了善扑营,这种事果然还是得太子爷来。
“还是您想得周全。”程婉蕴回过身抱着太子的腰,仔细摸了一把,顿时就吓住了:怎么回事,她兢兢业业投喂她家太子,千辛万苦养出来的那一点点腰肉怎么又没了?这两天太子爷也没忙什么活呀,怎么好好的瘦了一圈。
她难以置信,用手指捏了又捏,只能捏起来薄薄一层皮,底下都是骨头了!
咱就是说,易瘦体质的人养肉也太难了吧!
她进宫的时候太子十五岁,就瘦瘦高高,现在二十了,太子爷长高有7、8寸了(20厘米左右),可这体重却岿然不动,估摸起来也就长了七八斤,而且因为高了那么多,看起来更瘦了!程婉蕴都怀疑那增加的重量是长高以后骨头重了的原因。
不像她,生完孩子额林珠和弘晳胖了十五斤,花了两三年才恢复回去!
胤礽就无奈地低头瞅着她旁若无人地对他上下其手,又摸又捏,看她那架势,恨不得把他腰带解开,撩起来再瞧一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