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呢,你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
“我看你蹬鼻子上脸了还!”
两口子眼见又要撕打起来,幸好门房火急火燎进来禀报了:“爷啊,老爷啊,大事不好了,四贝勒拎着马鞭把十四爷堵在您堂哥罗察家门口,又鞭又打又骂的,谁都劝不住啊!这闹得事大了,罗察大人还在衙门往家里赶呢,那边府上家里没个主心骨,赶紧着人请您一家子过去帮忙呢!”
都是完颜家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回头别碍着自家姑娘的运道!俩人急忙套上外衣鞋子,让门房套车就往十四福晋娘家赶去,果不其然到了胡同口就过不去了,又是侍卫又是太监的,车马一堆一堆,两人又连忙下车往人堆里挤。
罗察家门口已经没人了,溅了一地血珠子,叶赫那拉氏看得心惊肉跳的,两人对视一眼,半点也不敢耽搁往侧门里进去了。
前院里也是一团乱,十四福晋抱着弘明阿哥哭得撕心裂肺,她额娘爱新觉罗氏也抱着闺女哭天喊地直抹泪,十四爷叫四爷捆了正直挺挺地站在天井下头,身上衣裳都被鞭子鞭成了一道道的,里头看得出皮开肉绽的血痕,也是面色铁青、黑云罩顶。而四爷似乎气得过于狠了,坐在八仙椅里,那张冷脸比挨打的十四爷还要白,手还气得不住地哆嗦。
罗富安和叶赫那拉氏哪儿见过这等阵仗啊!都不敢说话,小心地蹭进院子里,抓住个家丁扯出来盘问,原来宫里来了侍卫围了庄子的时候,十四爷还在八爷府上,一听这消息就连忙打马赶回自个家里,谁知十四福晋已经气得回了娘家。
他又把家里安顿了一番,又骑马要来劝福晋,结果人还没进门,就被四贝勒给堵在了门口,十四爷一见他四哥的马立刻掉头就要跑,四爷也是早有准备,他是带着侍卫来的,直接让人追上去捆回来,这才撸起袖子下马打人。
打得那叫一个狠啊,鞭子都打断了,后来十四爷也疼出了火气,嚷道:“你奶奶个腿,有本事你把我放开!咱真刀真枪过几招,你凭什么打我!嘶——”
罗富安搓了搓胳膊,正想说什么,就听天井下一阵喧哗,原来是四爷站了起来,沉着脸让侍卫把十四爷扛着进宫请罪。
“叨扰了,等事情了了,亲自让十四过来赔罪!”四爷给十四福晋的额娘拱手行了个礼,爱新觉罗氏连忙侧身避开:“不敢当,不敢当……”
门外马车早就备好了,胤禛把十四当麻袋似的往上一掼,又惹得他杀猪般叫起来,胤禛一脸冷漠地挤上去:“你还有脸叫?你把额娘、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十四闭了嘴,恨恨地看着自家四哥:“你和我有什么干系?你是你,我是我!”
打小他这个四哥就把十三当亲弟弟关怀备至,把他这个真正的“亲弟弟”当儿子训,再加上额娘常常为他垂泪,十四就越发不喜欢他这个四哥。
反正他哥哥那么多,随便找一个都比他四哥对他好!至少八哥就从不会这样大庭广众打他,侮辱他!八哥只会心疼他!
胤禛又被气着了,马车已摇摇晃晃往宫里驶去,他好生吐纳呼吸了几次才没把自己气出毛病来,他当他愿意打他?这是打给皇阿玛看的!否则他进宫,指定还要挨更重的板子!
他看都不想看十四,闭着眼沉思了片刻才启唇冷冷问道:“那个女人和孩子究竟是你的,还是老八的?”胤禛是不信十四会在外头养女人的。
胤禛心里有一杆秤,十四或许浑身反骨,更不敬他这个哥哥,但女人上头的事还真不是他。他或许会头脑一热救个什么卖身葬父的烟花女子,但指定就转头赏给旗下门人当媳妇,不会自个留着,他底子里是有点傲气在的。
十四因身上疼,又被捆着,一直缩在地上,一听这话,呼吸微微一顿,半晌才恢复自然,冷哼道:“是谁的跟你有什么干系,怎么,你现在就要审了我,要去找二哥邀功吗?”
胤禛一脚又踹了过去,把十四又踹得嗷嗷叫,他真的快被他气死了,他哆嗦着手指着无所谓惧与他对视的十四,哑着嗓子道:“你厌恶我这个兄长,我无话可说,但你做这些事情,有没有想过宫里的额娘?她前几日还在皇阿玛那儿为你求侧福晋,你就是这样打她的脸的?宫里其他的妃嫔要怎么笑话、嘲弄额娘,你有没有想过?”
十四这才露出愧疚的神色来,他怎么知道这事会发啊!本来做得天衣无缝的……那个张明德很有几分本事,跟八哥说了,他的子孙缘就在今年,若是错过,日后更艰难。可八福晋脾气实在太大,八哥也只能这样,以后生下阿哥八哥就将人带回去给八福晋养,那是八哥的血脉,八嫂她总不能敢把皇家子嗣掐死吧?正式过了明路,之后也没什么事了。
八哥多可怜啊,到现在还膝下空空呢。
胤禛一见他那心虚飘忽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心里真是不知是什么滋味了,又是怒又是气又是觉着他蠢。
“你从老八那边过来的对不对?”胤禛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十四,甚至生出了一点怜悯之心,“那你知道老八早就进宫了吗?在你想去劝回十四福晋的时候,他已经进宫向皇阿玛分说了。你还义薄云天替他瞒着呢,他早就把自己摘出来了,这个屎盆子,是一定要扣你头上了。”
“你少胡说,八哥不是这种人。”十四瞪直了眼,朝胤禛大吼,“你不懂,你根本不懂八哥的为人,你自个是个小心眼,就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
他小时候闯祸,哪回不是八哥替他担着、替他求情,替他想尽办法,他的好四哥又在哪里?只会训他、骂他,皇阿玛罚过一遍,他还要加一遍罚,说只有这样他才能记住!十四当然记住了,他永永远远记住了!
胤禛也懒得跟他分说了,抱起胳膊闭目养神,“那咱们一会儿就看看,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的好八哥到底是人是鬼……”
毓庆宫里,程婉蕴也正在吃这个瓜,吃得紧锣密鼓的。这消息是一层一层、峰峦叠嶂地送进来的啊!太子爷也被康熙叫过去了,她便一边看三宝在给辣白菜上料,一边撸着咪咪,听唐侧福晋绘声绘色地说道:“四爷打得可狠了,亲自押着十四爷进的宫,十四爷身上全是血道子,衣裳都红了,德妃娘娘看得差点晕过去,但她好歹知道轻重,赶紧跪下来跟四爷一块儿为十四阿哥请罪,八爷也在,他也跪下来替十四求情,说是他有责任,他知情不报,请让他替十四挨板子,皇上见十四这形容那么惨,看在四爷和德妃大热天陪着跪的面子上,指着他骂了一个来时辰,又罚他去跪祠堂,到底没再对十四动板子了,反倒把八爷打了二十板,说十四平日里与他交好,他身为哥哥不加规劝,反倒还纵容他。顺道还把四爷打了十板子,说他是亲哥哥,没有教好弟弟,难辞其咎……”
程婉蕴真是为四爷掬一把同情的泪,这么多皇阿哥里,有同胞兄弟的可不少,唯独他摊上了个一百斤有九十九斤反骨的十四爷,自小就爱跟他对着干,他又是个操心的命,每回都要替他擦擦屁股,也是累得很。
像五爷的弟弟九爷,虽说也混不吝,但他混蛋中还透着精明,从来不做拖累宜妃和哥哥的事情,而且他跟五爷关系还不僵,拉着五爷入股投资弄了几间酒楼茶楼,如今还挣得挺不错呢,人家弟弟拉着哥哥发财,他家弟弟拉着他挨板子。
程婉蕴关心的还有另一层:“那外室和她孩子呢?”
唐侧福晋专门放了两个小太监在内务府给她打听消息,因此还算知道一些,也小声地嗑着瓜子道:“我也是听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女人原本是要押进宫里来审问的,途径金水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八爷进宫的车架,八爷停下来问了两句,结果这女的突然就抱着孩子跳下水里去了,侍卫们也跳下去救,可惜水急桥高,好容易捞起来,孩子已经没气了,那女子还有半口气,也不知道现在救活了没有……”
“天啊……”程婉蕴抱着咪咪的手臂都紧了,“好生生为何要寻死啊。”
“估计是害怕,寻常人见这阵仗吓成这样也是有的。”唐侧福晋也跟着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个襁褓里的孩子,哎,听说才生下来没两天呢。”
她自己没孩子,因此格外听不得这样的事。
程婉蕴自己是母亲,更听不得了,两个人都难过了起来,两人悄声商量着回头悄悄给这苦命的小格格上个香,再请家人去香火旺盛的寺庙里点个长明灯吧,希望她以后能投胎到一个更好的人家。
延禧宫里,直郡王也正好进宫来看母妃,陪着惠妃一块儿用膳。
惠妃听说那件事发了,还挺吃惊的:“老十四真自个认下来了?一点也没吭?他……他还真把老八当亲哥啊,这这这……”
德妃养出来这个儿子,还真是……惠妃也不知怎么说了。
直郡王嗤之以鼻,挟了一块白切鸡往嘴里塞:“放心吧额娘,这回老十四虽然替老八顶了缸,但儿子瞧他那神色,只怕以后不会跟老八一条心了。”
十四被康熙勒令跪在祠堂反省,被禁军们“请”过去之前,他一直沉默不语地盯着为他求情而正挨板子的老八,那眼神直郡王也不懂该怎么形容,约莫是心死了一般。
冷冷的、一瞬不瞬地看着,好似要看透这个人的四肢百骸一般。
老八虽然也替十四揽罪,但他说的什么啊,这是帮着把屎盆子往十四头上扣得紧一些呢!他进宫进来得很早,几乎是一收到消息就收拾好进宫了,对于十四去了哪里,估计都不大关心,他只想趁机把那人赶紧处置了、把事摘了。
“那女的不是咱们找的人么?怎么倒被老八三言两语劝得跳了河?”惠妃有些惋惜,她本来要留着这女人和孩子再把老八埋坑里的,结果居然死了。
“您又不是不知道,老八这人生得好、口舌也好,那女的原本也有十五六日没有往回传信了,儿子原本还以为她刚生了孩子的缘故,看来早就被老八忽悠得哪门的奴才都不记得了。”直郡王哼了一声,“不过也没关系,那女人的家人和张明德还在咱们手里呢,回头还有用。”
直郡王心里酸酸的,老八这几年踩着他往上爬,皇阿玛眼里已经没有他这个长子了。而且明珠不知是老了还是怎么回事,近年来除了给他一句:“用张明德这把钝刀子,慢慢割八爷的肉,回头咱们还有活路。”
其他就避退三舍只字不提了,闹得直郡王和惠妃都暗自琢磨了许久。
直郡王还没想明白明珠的意思,他儿子揆叙却突然外放去了陕西当巡抚,这下好了,明珠直接就闭门养病了,揆方也一副老实巴交当额驸的模样,成天跟着郡主游山玩水。
惠妃倒是有点参透了明珠的想法,和儿子一合计,就把张明德略微用了一用。
这一用,还真是好用。只是这老十四以后不跟老八了,会不会跟老四似的彻底倒向东宫?那这钝刀子虽然割下了八爷的肉,却没进自个嘴里啊!
“要不还是遣人问问舅舅吧?”直郡王没主意了。
惠妃点点头:“回头额娘让纳兰夫人进宫来,略略探探口风。”
康熙四十四年的秋天,就在这暗流涌动中渐渐过去了,康熙被儿子气得小病了一场,太子爷把铺盖都搬去乾清宫了,就睡在康熙的床榻下,日夜伺候、亲尝汤药不说,还把自己几个儿子、女儿全叫过来陪着康熙说话、解闷,靠在康熙怀里替他读折子、读书,把越老迈越想要儿孙承欢膝下的康熙感动得一塌糊涂。
一会儿传出来康熙称赞太子纯孝仁厚,一会儿又传出来康熙称赞弘晳才思敏捷。
其他宫妃见了也纷纷效仿,一时间乾清宫热闹得好似庙会,这东施效颦之举反倒把康熙惹恼了,全都打发了回去,除了三岁半的十八阿哥,其他都不见!
程婉蕴听说以后哭笑不得,等将将快过年的时候,康熙身子骨终于养好了,程婉蕴也在熬腊八粥了,过了腊八就是年,院子里全是香甜气息,弘晋和佛尔果春给咪咪和旺财写了新的对联,贴得歪歪扭扭,雪也悄然落在了宫灯上。
翻过年去,康熙四十五年春,八公主得封和硕温恪公主,正式下嫁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翁牛特部杜棱郡王仓津,十三爷为亲妹送嫁,一路送到科尔沁部才回来。
而格尔芬的远洋船也驶过了赤道,进入了南半球,这满载着大清的官员、工匠与水师官兵的二十艘大船披波斩风已经快半年了,程怀靖站在甲板上凌风而立,望着远处渐渐显露的蜿蜒灰色海岸线,心里也难掩激动。
澳洲?这就是澳洲!
“斜落笔, 扭转,稳住,由重到轻, 一边走笔一边提笔……这就是悬针竖……”
春日蔼蔼, 有风掠过寂寂深庭,从万字雕花窗外送来玉兰淡淡的香息,还有隐隐绰绰、不慎明了的教幼儿习字的声音。
十四枕着胳膊, 仰面卧在榻上,睁着眼在数床架子上刻绘了几个瓜又几个石榴。
瓜瓞绵绵,讽刺得狠。
院子里, 胤禛手把手教弘昀写完了一张大字,抬起头,正好瞥见瘦得在衣裳里打晃的乌拉那拉氏领着端着茶盘的宫女迈过门槛。
胤禛将弘昀从怀里抱下来,站起来在一旁太监端来的白瓷盆里净过手,又接过苏培盛递过来的巾子,拭干水渍, 才向前迎了几步,扶住乌拉那拉氏的手:“这时候出来做什么?起风了。”
即便弘晖已夭折了一年有余, 乌拉那拉氏还是没能走出来, 她不愿让人一味顾忌着她, 为了安四爷的心,她便将愁与悲都咽在肚子里,平日里再也不提弘晖的名字, 心里却一直忘不了那孩子, 只是她的身子再也养不回原来的样子, 反倒一日瘦过一日。
“又不是玻璃灯,吹不灭。”她微微一笑, 看向半敞开的窗子,屋子里昏暗暗的,连个走动的声响也没有,太监宫女都候在屋子外头,便轻轻朝屋子里努了努嘴:“十四爷还不愿意出门来呢?”
胤禛头疼得点点头:“谁也不见。”
自打外室那件事发了以后,十四跪足了仨月,又窝在永和宫养伤过了年,翻过年后却又不愿回自己府上,反倒溜到胤禛这儿,强占了他的书房,自此落地生根发了芽,谁劝也不出门不冒头,整天闷闷不乐。
以往十四闯祸挨打的次数多了,这回虽然丢了大脸,但他哪儿回闯祸不丢脸,再没有这样的,乌拉那拉氏也发愁道:“十四爷府上又有孩子又有格格的,他就把这么一大家子撂给十四福晋了?我瞧着完颜氏这心里还不知内情,虽然被罗察劝回了府上,但也憋着气呢,前几日我过去看她,也瘦了一大圈,眼下全是乌黑。”
胤禛自打十四赖在他家里以后,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乌拉那拉氏说了,两人是夫妻,本就一体,没什么不好说的。十四家里那么多人,膝下还有两个阿哥,全靠完颜氏一个人也不成,因此乌拉那拉氏身为嫂嫂又隔三差五去帮衬着,也听了完颜氏一堆哭诉和唠叨。
这样下去的确不成。
“我进去劝劝。”胤禛把懵懂的弘昀牵给了乌拉那拉氏,自己抬脚进去了。
屋子里不点灯,帘子也不挂起来,随着风摆荡,明明灭灭。
胤禛背手走到榻前,十四就用被子把人从头到脚蒙了起来。
“赶紧回家去,都多大人了,你原先不是挺硬气的么?”胤禛伸手把那被子从他身上硬是掀下来,然后十四就黑着脸将身子转到了里头,愣是不吭声。
胤禛本来就是个不会说软和话的人,正想劈头盖脸给他一顿呲,就听里头忽然传来了十四闷闷的声:“四哥,这么多年我是真把八哥当兄弟的,可是他把我当什么?”
把你当傻子呗,还能当啥。胤禛心想。
他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把这说出来,他叹了口气,对十四道:“我和你都是同个额娘生的,但没有自小养在一块儿,这性子都天差地别,何况咱们和老八还不是同胞,人心隔肚皮,你本就不该将心都掏出去,如今吃了这回亏,能叫你看明白人心,这亏就没白吃。”
十四埋着脸说:“你不是也对太子爷掏心掏肺么?”
“这不一样。”胤禛道。
“哪儿不一样?”十四倔强地转过脸来跟胤禛对视,“你自幼多得太子爷庇护,便也亲近他,唯他马首是瞻,这同我与八哥岂不是一样?”
“你果真是个傻子不曾,太子爷是什么身份?老八又是什么?素来只有太子爷照顾我、帮衬我的多,我是投桃报李、人以诚待我,我报之以诚。而老八分明就是冲着你有利可图才对你好,他以利待你,你却报之以诚,这怎么能一样?”
十四哑火了,腾地把脸又转了进去,像个受伤的小兽一般蜷缩了起来。
傻子。胤禛撂下一句就大步流星地出去了:“想明白了就好生梳洗梳洗,别一副塌了天似的,别让宫里的额娘成天还要为了你而担心。”
十四耳朵动了动,神色复杂地坐起身来了,望着胤禛的背影,好像头一回才见过这个四哥一般。
什么时候小心眼的四哥竟然也能如此心平气和和他说那么多话了。
可是这么听着却没有之前那么刺耳了。
胤禛自己也觉得神奇,十四栽了这一回,好似没以往那么讨人厌了,他好像也不再经常被他激怒了,而是对他有了几分包容之心——这么傻的一个人,这舌头不会说话也是有的。
他想到那天,十四受罚关在祠堂里,胤禛就扶着德妃回了永和宫,德妃更是不相信小儿子会这般糊涂,立刻就厉声质问胤禛这事究竟是谁害了他,他可知道?
胤禛没道理为了老八瞒着自己额娘,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揣测说了出来。
德妃立刻就从满心的悲伤难受化作了腾空而起的熊熊怒火,那神色恨不得活吃了良妃母子。
良妃这阵子在宫里可不好过,德妃盘踞宫中三十多年想,拼尽全力要对付谁,若是惠妃宜妃恐怕能打得平手,但对付个失宠多年的良妃还是易如反掌。
良妃宫里不是炭火湿了,就是屋瓦漏了,夜里还有夜猫子成宿成宿地嚎叫,或是窗纸突然破了,冷风往屋子里灌,隔几日夜里还有鬼哭声,各式各样折腾人的法子层出不穷,兼之皇上还在病中,这点小事没人轻易愿意去打搅皇上养病,果真让良妃有苦难言。
关键是抓不住捣鬼的人。
乌雅氏在外朝没人,在内务府可也是盘根错节、经营多年。明面上瞧着这风波似乎已经过去了,但宫里的风波实则才刚刚开始,老八没受多大连累,皇阿玛今年因生病没法前往木兰,太子侍疾不愿离去,便派了直郡王、老三和老八替他前往木兰接见蒙古各部。
儿子不在京城,良妃只能忍气吞声,没过多久就病了,连年都没过好。
后来又听说连生病时抓的药都吃着越发不好,等老八回京,他那本就柔弱的额娘都快成油尽灯枯之势了,发了好大一通火,还要仗责良妃身边的太监宫女,又被良妃流着泪拦下了:“这很不干他们的事,回头闹了出去,可别又被有心人当了把柄……无事,回头重新抓药来就是。”
八阿哥紧紧攥着拳头,终究是流着泪跪在良妃面前:“儿子不孝,连累了额娘。”
“这是哪里的话,分明是额娘连累了你……”良妃也泪湿衣襟,若不是她出身不好,否则她的儿子也不会这样难。也都是因为她出身不好,胤禩才会被皇上批了那么一句话,“辛者库贱妇之子所出……”这句话以后就要跟着胤禩一辈子了,也一样要跟她一辈子,她心里怎么能释怀呢。
良妃养病养得不得安宁,八阿哥担着责任的工部也出了不少岔子,皇上要修的圆明园第六版设计图居然不翼而飞了,这可是上下几十号官吏花费了约莫一年才最终画成的,刚给皇上过目定下,里头每棵树、每株花草的位置,每块瓦片康熙都有自己的想法,如今竟然全丢了,而且也是什么弄鬼的人都寻不出来,这下胤禩也顾不得老十四和自家母妃了,为了这事儿焦头烂额。
而京城里也不知怎么回事,渐渐流传起养外室的是八爷而不是十四爷这种话,怄得八福晋也日日不得安宁,气得天天甩马鞭打人,这话倒也不算全然空穴来风,听说那抱着女婴跳河自尽的外室是个良家子,她家里人不敢闹,接回女儿和婴孩的尸骨想办丧事,因穷得揭不开锅,连一口薄棺都没有,便拿出了八爷府上的帖子想讨几两银子,结果被门房狠狠打了出来,一路哭哭啼啼回去,街上瞧见的人不少。
八爷府上人来人往的门客、打秋风的人原本也不少,能得他的帖子不算难事,但也不是什么市井小民都能得的,虽说这事儿证实不了什么的,但始终是存了个疑影,让人心里很是不爽快。
胤禩在工部里睡了半拉月,盯着官吏们夜以继日地重画了一稿,等他出来知道的时候心也冷了半截,这流言早已成了势头。胤禩早想到该早早将那一家子控制住的,谁知这事发了以后他立刻就被派离了京城,没来得及布置,做这事儿的得要个极本事又极可靠的人,匆匆筛出来的他也不放心,看那一家子还老实,能被他选中养在身边的女人,自然得是身家干净本分的,胤禩便知让人暗中盯着,谁知盯梢的人不见了,这一家子也不见了,通通人间蒸发了一般。
如今再想安排什么都显得添蛇画足!这让胤禩不由有些气闷和心里不安。
他恐怕还是着了道了。
就这等流言之事,若是以往十四定然都不必他说,他定然急人之所急,已经派人把事情手尾都收拾得极干净了,如今却……十四怕不是与他离了心,胤禩这才更有几分悔意,先前宫里一直传言皇阿玛要为他单独封爵,他心里一直期望着这件事,他不想留有污点让皇阿玛心生不愉,虽说没奈何让十四做了替罪羊,这也是并非他本愿,他心里是很有几分愧疚的,但十四境况与他不同,宫里他有四妃之一的德妃做后盾,宫外又有老四替他担着,不过一顿打,伤不了他的筋骨。
本想抽空找十四好生谈谈心,谁知事儿一波接着一波,让他连个喘息的劲都没有。他自然意识到了有人对付他,这不用说,便全心全意在这上头对付着。
好不容易等手上杂事都了了,给良妃寻的名医也借机送入宫了,他府上离老四家极近,想着进去瞧瞧十四,谁知门房把他迎了进去,出来的却是乌拉那拉氏,他连忙起身见礼。
“见过四嫂,这……”
“八爷来得不巧了,”乌拉那拉氏施施然也还了一礼,“皇上才来传的口谕,命太子爷、四爷、五爷、十三爷带上膝下的阿哥、格格去西苑山上跑马、猎鹿,这不,家里大的小的全跟去了,四爷请旨将十四爷也领去了,只怕好几日才能回来呢。”
胤禩怔了怔,只好告辞。
若只是太子撺掇的打猎,他还能舔着脸凑热闹,但这是康熙亲口定的人,胤禩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靠近,只能怀着一点遗憾与更深重的不安,回了自个家。
谁知一回去,八福晋又哭又闹,胤禩耐着性子哄了半天才糊弄过去。
这次兄弟团联欢打猎活动,正是病了一场又觉着宫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康熙领头的。
康熙就是个宅不住的,他望着胤礽为了他的病几乎熬得形销骨立,两只眼睛都凹进去了,他心疼得不行,只想带宝贝儿子出门松快松快。
在选人的时候,康熙便很是斟酌了一番。
这一次,他难得没有考虑朝堂上的那些事,而是想着他的保成。
老大,得了吧,回头俩人再吵起来;老三闷葫芦,在敏妃这样的庶母、长辈的百日忌辰剔头,简直是个不孝的玩意!为了这事儿康熙还没原谅他呢;老四虽说骑射平平,但保成亲近他,带上得了;老五也带上!老七别提了……老八……
康熙闭着眼想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扣着桌面。
宫里宫外的事没有能躲过他眼睛的,之前他是病中精神不济没有理会,如今不论真真假假全都细细思量起来,那养外室的事果然就疑到了老八身上,只觉着那外室女和那女婴都死得蹊跷。
正如四爷甚至十四的脾性不会做出养外室的事来,康熙也对下头儿子们的秉性有自己的判断,十四顽劣归顽劣,却从没听说他好色。而那外室的家人从八爷府被打出来以后,也被康熙的人暗暗摁住了。老八那么关心十四的外室做什么?那外室家人不去找十四讨要说法,怎么去的老八府上?而且这么一家子市井小民,竟然有人专门盯着,康熙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随后又听说素来与良妃无冤无仇的德妃,也像被激怒的护崽母虎一般,疯狂报复良妃。如今良妃病得都起不来床了,虽然已经不大宠爱这个妃子了,但康熙终究是念旧的,便出手让太医院院正去给良妃瞧病,永和宫闻弦知雅意,这底下的小动作才渐渐消失了。
但这不代表康熙心里就将这件事揭过了,他是个记性很好的人,上辈子胤礽在头一回康熙亲征葛尔丹时侍疾来迟,仅做错这一件事,都能让康熙耿耿于怀二十多年,直到一废太子的时候还能提出来当成那“草灰伏线千里”的胤礽“不忠不孝”的证据,遑论如今他心里对老八的品性也有了疑虑。
即便那一家子还没审出来东西,康熙也不想再给老八脸面了。
扶他起来是顺势为之,将他冷落也是随心所欲。
连带着老九老十,也一并略过。
于是旨意下来的时候,全是与太子爷相厚的几个兄弟,外加一个年幼的十八阿哥。
还有被四爷带出来,康熙因对老八起疑,也就不那么厌恶可能是顶了罪的十四了,虽说还是有些嫌弃他甘愿让人当抢使,但看着垂头丧气的十四,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