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山村人家—— by万山横
万山横  发于:202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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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VIP2023-10-31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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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小镇做题家罗佳慧决定不卷了。她从城市回到小山村,把废弃旧宅改造成想要的样子。种几亩田、养很多花,把亲人接到身边相伴,捡几只猫猫狗狗作陪。日常跟姑姑上山采菌子、和姑爹做乡村宴席,吃奶奶做的炒螺蛳、外婆腌的腐豆腐……
重活一世,她成了他们的骄傲,而他们是她最大的底气。
佳慧不知道的是,从她回来的那一天起,寂静的小山村也被一点点改变了。
家长里短种田文,现实向。每晚18:00更新
内容标签: 种田文 重生 美食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罗佳慧,冯七宝 ┃ 配角:冯小河、奶奶外婆、姑姑一家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建设美丽新农村
立意:建设美丽新农村

第1章 石桥南
车在蜿蜒的山路上转过一道弯,水气混合着春天的草木香扑面而来。冯小河把车窗开了一条缝,随着黑色柏油路在起伏的丘陵间穿行。路旁是一条淙淙河流。溯河而上,视野里出现一座小小村庄。
冯小河看着村庄上空的炊烟,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村庄便是石桥南庄,因村口有一座年深月久的三孔石桥而得名。桥边团团树荫下,错落点缀着五十多户人家。冯小河的姑姑一家便住在这里,他在求学的少年时代,也有很多时候在这里度过。
转眼间车已驶到了桥边。冯小河把车子停靠在路边野地里,回头望了望后座上的妻子和女儿。车里十分安静,那母女俩正依偎着睡得很熟。冯小河犹豫了一下,没忍心喊醒她们。
自从家里出了那事,佳慧已经有大半个月晚上没有合过眼了。
冯小河轻手轻脚下了车,站在河边点了根烟,望着几步之遥的石桥心事重重。他前半辈子不算顺风顺水,但一个乡镇孩子,靠自己读到了大学毕业,还进大公司当了程序员,在当地也算一个传奇。工作自然辛苦,收入却也比同龄人要丰厚得多。饶是这么着,他和佳慧也是省吃俭用,才在三十岁前,在房价疯涨的海市置下一套房子。
谁会想到,好日子还没过上两年,辛苦打拼的一切竟要转眼成空呢?别说佳慧会哭会闹,他一个大男人还不是同样无法接受?
冯小河闷闷地抽完一支烟,掐了烟头,从车窗外看着老婆的脸。连睡梦中都皱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出了声,“佳慧,醒醒,到家了。”
车里的罗佳慧遽然睁开眼,眼神落到冯小河身上时,还带着恍惚,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这让冯小河难受之余,还很忐忑。
怕就怕她受的刺激太大,一时想不开做出些傻事来。钱没了,还能再挣,要是人没了……冯小河不敢细想。
千不该万不该,当初就不该替胡春平做担保。他早就该明白的,像他俩这种没人帮衬、凡事只能靠自己的乡下孩子,就算在大城市里买了房有了车,也经不起任何风浪……,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先进去,你等七宝醒过神了再出来。”冯小河把车钥匙递给老婆,自己去后备厢拿了东西,先行进村去了。
而车里的罗佳慧看着他的身影,久久没有动作。
怀里的女儿发出叭哒嘴巴的声音。罗佳慧垂头打量这个酣睡的小豆包,再次接受了一个事实,她重生了。
重生到2012年,她二十九岁的时候。
可就在刚才,她还在梦里听见女儿说,妈妈,人为什么要活着。
梦里的七宝已经长大了。十几岁的少女朝她问出这个问题时,其实也并不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解答。
这或许是因为,按照往常的经验,母亲能给她的,也无非是些令人厌烦的说教,就像这令人厌烦的世界一样。
佳慧还记得,在刚才的梦里,她心痛极了。看着女儿那张本该青春无敌,却写满厌倦的脸,她有一大堆话涌到嘴边。人为什么要活着?当然是因为这世界值得啊。孩子,你还这么小,未来的人生还那么长,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和人等着你去发现去遇见啊!宝贝,我们振作起来好不好……
但她哽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在女儿近乎冷漠的目光中,佳慧压抑多时的悲怮、委屈和愤怒喷薄而出,在梦里,她失声痛哭。
人为什么要活着,妈妈也不知道啊。
在那个漫长而真实的梦境中,罗佳慧已经过完了自己的前半生,通过了很多次考试并取得优异的成绩,但却仍然无法对这个问题作出正确的解答。
人为什么要活着?对她来说,或许,起初是为了摆脱那个糟糕的原生家庭,不得不奋力读书;后来是为了在城市有一个小家,不得不勤奋工作;再后来是为了还债、为了买房、为了七宝上个更好的学校、受到更好的教育……
后来的人们把他们这些人统称为小镇做题家。但很多人并不明白他们经历了什么。大多数时候,他们这些小镇做题家的人生并不是充满选择的坦途。时代或许会赋予人们很多机遇,但对没有退路的人来说,可选的路永远只有那么一两条。
但是,梦里那个四十多岁的罗佳慧,能跟十几岁的女儿说什么呢?
她只是觉得,她和她的七宝已经很久没有谈过心了。工作那么忙,房价那么高,孩子的功课那么重,时间那么宝贵……,有聊天的时间,就不能多写两道题吗?不能多接两个挣钱的活儿吗?她那么拼,不也是为了让女儿上一个好点的高中、有一个好点的未来吗?
她们母女间的相处,是由各种呵斥和催促组成的。“快点穿衣服!怎么这么磨叽!”“这题都做第三遍了,怎么还是不会?”“把苹果吃了!这么大还挑食!”“老师说你上课不专心,怎么回事?”……
在七宝刚出生时,罗佳慧曾觉得女儿是上天赐予她的最好的礼物,是对她幼时受过的那些苦难的补偿。她的童年,充斥着父母无休止的争吵甚至打骂,父母离婚后,她被判给父亲,在那个男人甩手一走了之后,她被扔在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在奶奶的咒骂和爷爷的冷眼里,她度过了难堪又难熬的少年时光。如果不是后来外公外婆接纳了她,不顾反对送她去读高中,她极有可能就此缀学,成为小小年纪就外出打工的乡村少女中的一员。
可能是小时吃过太多苦头,有了孩子后,佳慧曾发誓,一定要给女儿最好的,让她在幸福中长大。可是,可是啊——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母女间不再有谈心,不再有专属的悄悄话,有的只是呵责、抱怨和争吵?
也许,她们之间的裂痕,从七宝初中考试的第一次不及格就开始了;又或许更早,从孩子小学时父母的经常缺席开始的;甚至,是从二十九岁那一年,他们帮人担保欠下债务时就开始了吧?
为了还债,她和冯小河卖掉刚买没多久的房子。冯小河没完没了地加班赚钱,而她则白天上班,晚上熬夜写稿挣外快。等好不容易还完了债,紧接着又要攒钱买房子,攒钱让孩子上个好学校,攒钱给孩子上各种培训班……
不知不觉中,她的人生早已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身为母亲的温柔和耐心也早就荡然无存。——战场上的人只能习惯杀伐决断,又怎么配拥有温柔呢?
直到冯小河在加班中猝死,她的人生才像是突然被按下暂停键。
那段时间,她经常在深夜惊醒,醒来泪流满面。她和冯小河在大学校园里相识,也曾有过短暂的甜蜜时光。只是美好易逝,后来的日子,回忆起来只有无休止的争吵和抱怨。佳慧小时候曾痛恨过母亲没完没了的抱怨,她没想到,长大后的自己,也成为了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后来他们终于在海市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女儿也如愿以偿地考进了比较好的高中。可代价是,岁月磨去了她的温柔,磨掉了他的锐气,也磨去了七宝对生活的向往。
曾被她寄以厚望的女儿,因为抑郁症不得不办理休学。丈夫去世后,罗佳慧再次受到了致命一击。
夜深人静时,她无数次回望过去,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导致后来的人生兵败如山倒。
如果重活一世,她又要在哪一步做出不一样的抉择呢?
她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自己会真的重生。
上一世恍如一场大梦。梦醒时,罗佳慧回到了自己二十九岁的这个节点。而和上辈子一模一样,她和冯小河正遭遇着结婚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前年冯小河的同乡胡春平要进军房地产,请冯小河作担保,从一家银行贷了款。现在,胡春平开发的楼盘资金链断了,追债的人堵得他连家都不敢回,银行的人也把电话打到了冯小河这里。
他们这次回乡,也是因为冯小河好不容易跟胡春平联系上了,双方要面对面谈一谈怎么处理这件事。
上辈子的这一年,罗佳慧的日子像过山车,每天都惊心动魄天翻地覆歇斯底里。但重来一回,她终于不再焦虑和恐惧了。
去他*娘的,日子能有多糟呢?
至少,她的丈夫还活着,头上还有茂密的头发;她的女儿才两岁多,还没有遭受抑郁症的折磨……
她转过脸,长久地注视着睡在怀里的七宝。
她的女儿,她在这世上最爱的宝贝,现在还是个雪白奶香的小女孩。这会儿正靠在她怀里,睡得一脸口水。佳慧看着她软乎乎的小手,看着她洁净的小脸,差点又看出了自己的眼泪。
太好了,原来你还没长大。原来你们都还在我身边……
她看了好久好久,才收拾好心情,亲了亲女儿肉肉的小脸,轻声说:“七宝,醒醒啦,到姑婆家了。”
怀里的小姑娘不情愿地扭了扭身子,鼻子里哼哼两声。
佳慧情不自禁,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小姑娘眼睛闭着,却笑了起来,软软地喊:“妈妈。”
佳慧把脸埋在女儿身上,长长吸了口奶味儿,过了一会儿才说:“嗯,妈妈在呢,走,到姑婆家去好不好?”
七宝慢慢醒了,爬起来坐着,好奇地打量着车窗外的农田和村庄。
佳慧抱着女儿,锁好车往桥那边走。三月的微风吹着,七宝终于完全清醒了。她好奇地望着望四周,又看妈妈,神情中透着小心翼翼:“妈妈,你还生气吗?”
佳慧低头看着女儿,心里发涩,脸上却风轻云淡的,说:“妈妈没有生气啊。”
“可是,”七宝皱起眉头,小小声反驳,“你哭了,……我睡着了看你哭的。”
佳慧已经记不清当年发生这些事时,自己在女儿面前是什么表现。她现在只觉得心疼。
“我没有生气,”她试着解释,“家里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爸爸妈妈正在想办法解决。七宝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对不对?”
“对!”七宝朗声答。
她还太小,并不明白大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再小的孩子也能感知父母的情绪。既然妈妈看起来很轻松很温柔,小女孩也就放下心事,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第2章 香菇厂
刚回到十几年前的时候,佳慧曾以为这个世界跟后来区别不大。但她很快就察觉到了差距。
她的手机刚换成智能机,并没有下载微信和各种手机支付,大家上某宝还要靠电脑,最火的社交平台还是海角论坛……
而现在,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在她的印象中,石桥南村的风景非常秀丽,是当地有点小名气的旅游景点。但她忘了,十几年前,这里还乱糟糟的。从市里到镇上的公路修得很漂亮,但进村的路却还是一条土路。
她抱着孩子还没走到村口,就闻到臭味。村头一棵两人合抱的古槐,抽了满树的新绿,看起来爽心悦目,但——,树下拴着一头牛,地上满是稀汤和泥的牛粪,气味不佳,把草木的气息都掩盖住了。
佳慧忙提醒女儿:“摒住呼吸!”抱着她快步跑过树下,进了村子。
冯小河大姑的房子在靠里面。佳慧刚顺着小路走过几间屋,就见大姑迎面过来了,老远就伸出胳膊,“七宝,来让姑婆抱!可想死我了!”
佳慧看着满头乌发的大姑,有点不适应。上辈子大姑五十多岁就白了头发,替他们操了一世的心。冯小河十四岁时父亲就因公去世,母亲改嫁,他是跟着姑姑和奶奶长大的,算是大姑的半个儿子。当年为替他们还债,大姑把攒给亲儿子买房的钱拿了出来,为此没少被儿媳妇埋怨。
“姑。”佳慧轻声喊,眼圈有点红。
冯宝娟顿时慌了。她以往是不太喜欢侄儿媳妇的,觉得佳慧脾气暴、说话冲,她们家冯小河在家肯定受欺负。可这时她已经知道担保的事了,一见佳慧红了眼,她就觉得份外地愧对人家姑娘。
都是自家不成器的小子!读了恁多书,也不长心眼,让大的小的都跟着受苦。
“佳慧,莫伤心!小河不成器,我替你捶他!天大的事,还有大姑跟姑爹呢……”
冯宝娟说着,自己也难受起来,又强撑着笑脸去哄七宝,“七宝,姑婆抱你好不好?一两月不见,我七宝又长个子了……”
七宝怯生生躲在妈妈怀里,警惕地看着姑婆。她还是过年时回来过,快两个月过去,小人儿已经有些认生了。
“没事儿,让她自己走。”罗佳慧收拾好情绪,把女儿放地上,牵着她往前走,“到姑婆家找苗苗去,七宝还记得苗苗姐姐么?”
“苗苗姐姐?”七宝的眼睛亮了。
苗苗是大姑的孙女,比七宝大两岁,两个孩子过年时玩了几天,分别时还难分难舍地哭了一场。因此七宝一听可以见到苗苗,立刻拉着妈妈往前走。
大姑见状也松了口气,追在后面碎碎念:“小心前面石头滑!苗苗姐姐在上学,我七宝吃完饭睡一觉就可以见到啦……”
三人来到大姑家,屋里已经摆下了饭菜,姑爹和冯小河正朝桌上摆碗筷。姑爹名叫李士贵,是村里有名的能干人。大儿子李文佳和儿媳在外市卖豆腐,小女儿文琳也在外地读大学。家里只有老两口种田,顺便帮老大带孩子。见佳慧进来,双方自然又是一番寒喧。完了五个人围着桌子团团坐下,开始吃午饭。
饭菜很丰盛,主菜是腊猪蹄炖干缸豆,熏了多时的腊猪蹄炖得烂烂的,焦糖色的肉皮入口即化,腊瘦肉又很有筋道。油脂混合着干菜,散发出特有的香味,让人食欲大开。佳慧本就饿了,闻到那香味,吃了两大碗饭。
另外三个大人却都心事重重,根本没吃多少。当着七宝的面,大姑和姑爹不好多问,只一味地往他们碗里搛菜。等吃完饭,姑爹知道他们要商量事,忙百般哄着,说带七宝去村头看兔子,终于把她逗出了门。等两人刚转过屋角,姑姑就再也忍不住了。
“是他胡春平做买卖欠了钱,怎么能要钱要到你头上?”大姑气愤愤的,怎么都无法理解这场飞来横祸,“银行的人也是欺软怕硬,就会平白无故地欺负老实人!”
冯小河停了一会儿,才艰涩开口,“姑,倒也不算平白无故。当初胡春平从银行贷款时,是我给他签了名,做的担保。”
大姑立刻转头朝冯小河发作,“你怎么就那么憨啊?这是别的事么?这是钱!那么大一笔钱,你就敢跟他担保!自己穷得当裤子,还替别人做好事!你真是……跟你爸你爷一个德性!”
她想到自己去世的大哥和父亲,忍不住哽咽起来。冯小河在旁边小心解释:“以前我和佳慧买房子差钱,我找胡春平借,他二话没说拿了十万。后来钱虽然还他了,不还欠着他人情吗?……”
“那你也不能瞎来啊,这么大的事你就敢一个人作主!”大姑淌眼抹泪地道:“你们男人无家无业也能过日子,叫我们佳慧和孩子怎么办?”
冯小河没敢说话,佳慧便道:“姑,这事儿也不算小河一个人作主。他给胡春平做担保,是跟我商量过的。”
冯小河诧异地看了老婆一眼,大姑见佳慧非但不怪罪冯小河,还肯替他解释,心里又愧又难受,又把怒火转到胡春平身上,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三人正说着,冯小河电话响了,原来是胡春平约他在村头见面。冯小河赶紧站起身往外走。
佳慧跟在他后面,见大姑也出来了,忙劝住了,怕她见了胡春平又要吵。
“姑,你就在家帮我看孩子。”她道:“等会儿回来看不着人,七宝肯定要哭的。姑爹一个人哄不住她。”
大姑只得站住脚,还百般不放心地小声叮嘱:“佳慧,你盯紧些!冯小河脸软,你叫他莫要只顾兄弟情面,该说的话一定要说!让胡春平那死小子赶紧把银行的钱还了,莫要连累你们!”
佳慧和冯小河两人到了村头,就见胡春平蹲在桥边抽烟。
以往意气风发的胡春平,此时胡子拉碴,和焦头烂额的冯小河活像一对难兄难弟。他腋下夹着个皮包,老远就站起来,“老弟,弟妹,我给你们赔罪来了。”
冯小河在路上一肚子气,见了他这个潦倒样子却发作不出来了,他挡了挡胡春平递过来的烟,说:“去车上说。”
三人上了停在路边的车。冯小河和胡春平坐前排,佳慧坐后排。胡春平不免又把自己做生意倒了大霉的事情讲了一遍。
冯小河和胡春平是一个村的,从小穿衩裆裤玩过的朋友。在老家村里,这两人都是乡亲们眼里的能人,一个会读书,去了大城市;一个能赚钱,成了大老板。
冯小河老家这一带,山上各种菌子多,不少人都会种香菇。胡春平初中毕业就四处贩菌子卖。靠着这无本生意,后来竟然在市里建起了香菇加工厂。本来香菇生意做得好好的,他眼热别人投资房地产赚大钱,自己也跟人合伙拿了块地。
“我他*妈哪儿知道房地产这一行的水会这么深?”胡春平骂骂咧咧,痛斥自己的合伙人,“老王那个王八蛋,就是他,把老子坑惨了!楼盘都动工了,房子要开始往外卖了,结果这狗B跟我说预售证没办下来!理由扯了一大堆!房子不能及时卖出去,我资金链就断了。老弟啊,你不晓得这段时间我有多苦!我一夜一夜合不了眼……”
往事纷至沓来,佳慧看着胡春平的侧影,有点出神。
上一世,胡春平当然没能把银行的贷款及时还上。为此佳慧恨了他半辈子。像他们这种没有根基的人,能在大城市扎下根、有个房,那都是脱了一层皮才换来的。结果胡春平让他们的房子说没就没了。
她也连带着恨自己和冯小河,当初替胡春平担保时,她就不同意。但冯小河说服了她。毕竟那是房地产发展势头最好的几年。房子越是涨价就卖得越好,无论大都市还是小县城,楼盘只要建好了,没听说有卖不出去的。
更何况,胡春平还许诺,等楼盘建好后,会以成本价给他们留一套。冯小河肯定会心动,因为大姑一直想给儿子在市里买套房。
但重活一世,佳慧已经对胡春平恨不起来了。
上辈子,那个烂尾的楼盘压得胡春平元气大伤,十多年翻不了身。后来好不容易才又干起老本行,盘下了一家小小的香菇厂。
在冯小河的葬礼上,快五十岁的胡春平痛哭流涕,说对不住他兄弟,那情形还宛如昨日。因为担保的事,他们最后打了官司,闹得很僵,好几年跟仇人一样。得知冯小河死讯后,他托大姑带给佳慧几万块钱,被佳慧扔了出去。
“真的,我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眼前这个胡春平虽然快破产了,精气神还在,还能对冯小河侃侃而谈,“我手里是真拿不出来现金了!一分钱都没有!我现在哪敢回家?天天一堆人堵上门来要账。老弟,咱俩这交情我要有一句谎话,我出门被车撞……”
胡春平的办法是让冯小河帮他还银行钱,他把自己的香菇基地抵给他。上辈子他也曾有这个打算。但当冯小河告诉佳慧这件事时,立刻遭到了她的激烈反对。
“他那个破基地那么偏僻,能值几个钱?”她连哭带骂,“再说咱们哪儿拿得出那么多钱?把房子卖了给他补窟窿?卖了房一家人住哪儿?七宝还怎么上学?”
佳慧坐在车里,轻轻叹了口气。
到最后,那套房还是没能保住。
“我那个香菇基地一百多亩地,六七年前拿地都花了两百多万。我还盖了厂房,进了崭新的成套设备。不信我带你们过去看。咱这地方适合香菇产业,真能挣到钱,你转手也好卖出去,真的,老哥骗你们不是人!”胡春平在脸上搓了两把,终于露出颓唐神色,“兄弟,我是真没办法啦!我也不是存心要坑你们两口子,我哪想得到自己能有今天!”
冯小河心情沉重地坐在车里,半晌才回头看佳慧:“要不,先去老胡那基地看看去?”
“看看呗,”佳慧神色淡淡的,“反正又不远。回来不就是为商量这个事的吗?”
冯小河看了老婆一眼,没再说话。胡春平忙说:“对对对,离这儿就两里路,先去看看!我也不逼你们两口子,看了咱再商量!”
顺着柏油路再朝山里开十来分钟,就到了胡春平那个香菇基地。所谓基地,就是一片荒山上圈了一溜围墙。三人把车停在路边,淌着齐膝的春草朝两扇铁门走去。门锁也生了锈,胡春平掏出钥匙捅了半天才打开门。
进了门,里面倒是开阔,空场子同样长满青草和新生的藤蔓,几排厂房在远处孤零零矗立着。
佳慧努力回忆着后来这里的情形,但脑中空空如也。上辈子,除了春节,他们很少回来。即使回家,也是看看老人和大姑就走,对茏山镇的发展实在不甚了解。
但她知道,往后这十几年,乡村的变化也会日新月异,从石桥南村后来的改变上就可见一斑。
“看着旧,其实这厂房都是我前几年刚盖的。里面那套设备也是才买的,搅料上料装袋都是自动化,用不了多少人工,”胡春平大口叹气,“我他*妈真是猪油蒙了心,好好的稳当生意不做,跑去搞什么房地产……”
冯小河和佳慧沉默地跟在他后面,在围墙里到处转了转。空荡荡的厂房里果真有一套设备,上面蒙着厚厚一层灰,看不出新旧。胡春平在机器上找到铭牌,抹了上面的灰让冯小河和佳慧看出厂日期。看完了又带着他们朝外走。

第3章 老房子
春天的阳光晒得人微微出汗,胡春平锁好厂门,见另外两人都不作声,又领着他们往路边走。
“算了算了,那边坡上还有几间房,本来我买了准备过来养老的。你们要看得上,就搭着都给你们算了。”
他指着路,三人开车从香菇基地不远处拐进一条辅路,下坡过了一条漫水桥,胡春平就让冯小河停车。就见路边半人深的草里,有一排坍塌的石头房子,似乎是猪圈。
穿过猪圈朝里走,几百米远的半山坡上,两棵香樟树掩映着一幢破旧的二层小楼,阴森森的看着像鬼宅。
三个人穿过草地,往半山坡的房子走去。小路已经完全荒芜,他们一边走一边用手扒拉着藤蔓和野草。上了半山腰的平台,晒谷坪倒很宽阔。靠山处是两层小楼,楼房左侧盖着一排瓦房,约摸是厨房和杂物间。房前就是晒谷坪,靠坡的位置有两棵粗大的樟树,春天的阳光里,紫红的果实和新抽的嫩叶都闪闪发光。
“你们看房前这樟树好粗!”爬了点坡,胡春平说话微微带喘,“这都十几年树龄,光树就能卖不少钱!这房子、这位置多好!后面是山,旁边有水,这要是在城里,那就是半山别墅!”
冯小河叹气,“是啊,同样的山、同样的景,放在城市老值钱了,放在这山旮旯里,能卖出十几万块钱就上天了。春平哥,小溪那边的山头上就是香菇厂吧?”
胡春平尴尬地一笑,“对对对。咳,我买这房的时候,门前这水泥路还没修过来呢。我是准备买了养老的,到时候在这里种点菜养点鸡,日子比在城里舒服……,你别看这房子破,其实修得特结实。墙面刮个白就跟新的一样。你要装修的话我来帮你找人……”
两层小楼造型非常古朴,外墙正脸是上世纪1八九月年代流行的水洗石,二楼还有同样是水洗石装饰的阳台栏杆,有种粗砺的厚实感。光看这外形就知道房龄差不多三十年了。
那时候,能在山里盖起这样两层楼的人家,都是极有本事的。既然这么有本事,肯定就会到城里经营起别的事业,儿女也会陆续离开祖辈居住的地方,这处院落自然就荒芜了下来。
冯小河没进门,只是从窗户外探头朝里看了两眼。里面墙皮脱落,到处是霉斑和水渍。不过农村就是这点好,屋里屋外都宽敞。站在小楼的廊檐下,入眼满是新绿,房屋后面是起伏的山丘,从山谷里蜿蜒淌出一道溪流,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从房子南边的坡下经过,流向远方。水泥路的另一边,溪旁还有两块水稻田,两只白鹭缩着脚,站在长满紫云英的田里一动不动。
对城里人来说,是难得的风景;对土生土长的冯小河来说,却是他从前努力想要逃离的地方。——他花了十几年才走出这里,现在难道要重新走回来吗?
想到这,冯小河一阵难过,又夹杂着茫然。一回头,就见佳慧站在最粗的那棵樟树下,望着头顶的绿荫出神。
“走了,回去了。”他招呼老婆一声,跟胡春平往坡下停车的地儿去了。
佳慧回过神,也顺着缓坡慢慢往下走。到了坡底,听到旁边淙淙流水声,她又踩着荒草和灌木去了溪边。三四米宽的一道浅溪从嶙峋乱石间流过,水边长满了野芹和菖蒲。佳慧站在溪边回望半坡上的房屋,心里又是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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