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闻言却又一顿,片刻后,才略显迟疑地歪了歪头,“应该……还行?”
许冥:……你这种不确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诶呀我其实也是第一次进来,没什么经验。”快乐甩了甩头发,“真要说的话,左边身体感觉差不多快废完了,左腿硬邦邦的,动起来一点也不方便,左边耳朵也是,听东西好像隔着降噪耳机……所以你说话记得对着我右边哦。不然我会生气的。
说完,又尝试着抬起一根手指,慢慢朝自己视野的左边挪。挪了一阵后,非常坦然地得出了进一步的结论:“好的,确认了,左眼也看不到啦!左手倒是还能动,也灵活,就是上面好多猫抓的痕迹哦……啧,那猫真狠,白瞎了一张完美发腮的脸。”
她抬起左臂,一脸凝重地端详起来,确认看不出任何花头后,又无所谓地收回目光,视线再次落在许冥身上。
“简而言之,感觉还行。”她再次给出了神奇的总结,并从许冥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事还得谢谢你呢。”
许冥:……谢我干嘛?我只打了你同事,你的伤又不干我事!
许冥这回是真懵了。她现在很怀疑自己进来时是不是忘了一部分脑子在门外……不然为什么每一个字单拎出来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就是无数青蛙在耳朵里跳。
好在快乐很快就给出了进一步的解释。
“虽说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但对这里,还是有些知识储备的。”快乐道,“像我这样不幸被寄生的异化根呢,理论上来说,一旦进来,就不太可能再保有自我了。正常情况下,都会和寄生在体内叫灯人完全融合,并被它带着回归‘它’的本体,也就是被完全吃掉……”
许冥:“……所以?”
“所以,你现在应该感到荣幸。”快乐一本正经地竖起手指,“这说明,我还能站在这儿和你说话是奇迹。作为奇迹的见证人,你应该对我下跪。”
许冥:“……”
怎么说呢,没记错的话,这位似乎就是大力除草合作的顾问吧?
明明才正式见面不到五分钟,却好像已经能深切体会到田毅亮老哥上班的难处了。
“不过呢——”不等许冥反应过来,对方的话头忽又一转,“因为这份奇迹也有你的一份,所以多余的礼节还是免了吧。”
……本来也没想行礼,谢谢。
见对方半天也没说到重点,说实话许冥已经有些急了。正要细问,却见对方又突然抬手,在自己衣服里摸索起来。
“说来也是巧,我在进入这里后,本来迷迷糊糊的,结果不知怎么,忽然就清醒了。睁开眼睛,才发现不知是谁,把这东西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托它的福,我的意识居然一下稳定住了。没有被回归本体的叫灯人带走……不过可能是戴得有些晚了,还是有些受影响,就像刚才说的,左腿、左耳、左眼,全都快报废……但相对而言,已经蛮不错了。”
说话间,她已经从脖颈处拉出了一根红色的丝线,又顺着红线,从衣服里拎出了一张薄薄的塑料卡片。
“这个,应该是你们单位的,没错吧。”她把那卡片递给许冥看,“虽然挺感激的,但不得不说,你们这宣传工作还真的蛮疯的。现实那么大的异常存在市场还不够你们挖掘嘛?居然把广告都打到门后来……”
……啊?哈??
许冥垂眸仔细一看,顿时瞪大眼睛。
——只见快乐手中拿着的,确实是出自“怪谈拆迁办”的工牌没有错。
这个名字就大剌剌地写在“单位”一栏里。而且明摆着就是许冥自己的字迹。
……只是相比起其他的工牌,看上去要更旧一些,装有工牌的塑料壳表面肮脏,开口处也松松垮垮,像是被人打开过无数次。
再看上面的字迹,也明显比许冥经手的其他工牌要潦草许多。尤其是笔划最多的“怪谈拆迁办”几个字,写到最后,笔划几乎都要飞起来,显然写字的人当时已经急到不行,甚至急到手指都在抖……
也因为这明显是抖出来的痕迹,许冥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
这张工牌,分明就是自己之前在单元楼时,赶在“门”关闭前飞快处理,又直接丢进门里的那一张!
她当时还指望着门后的楼长或者另外的哪个谁,能碰巧见到这张工牌,并按照要求佩戴在身上。这样一来,借助规则书和工牌的绑定关系,自己或许可以进一步了解关于门后的一切。
只可惜,工牌是丢出去了。本子里对应的工牌记录也一直在。但记录上的内容从来不更新,自己也从未借由记录再和这张工牌取得联系,所以许冥一直以为,这张工牌已经废了,像张被放生的纸片般,沉寂在了门后的某个角落里……
然而现在看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许冥默默想着,心跳渐渐加快,视线又往下移。
她清楚地记得,在自己丢出这张工牌时,上面只写了单位名,并胡诌了职位和工号,唯有姓名一栏是空着的。
认出那张工牌就是自己在单元楼时争分夺秒扔进来的,呼吸顿时一滞。
可此时此刻,原本空白的姓名一栏上,却赫然写着四个极具气势的打字——【超棒的人】。
字迹同样潦草,同样不易辨认,但肯定不是自己写的。许冥对此非常笃定。
更神奇的是,将工牌稍稍调整些角度,还能在姓名一栏上看出些微的厚度。许冥隔着塑料膜用手感知了下,这才惊讶地发现,这名字原来并非写上去的,而是写在类似胶布的东西上,而后贴上去的。
“那什么,确认一下。”许冥心里浮起一抹大胆的猜测,微微侧头看向快乐,“快乐老师,请问这上面的名字,是你自己写的吗?”
“当然不是啦。”快乐一甩头发,理直气壮,“人家又没带笔。”
许冥:“……可这工牌必须得写有你承认的名字才能生效的。”
“当然承认啦。”快乐更加理直气壮,“人家哪里不棒了!超棒的好吗!”
许冥:“……”行吧,你说是就是吧。
略一沉吟,她干脆开始工牌的塑料壳。毕竟不把贴纸是贴在里面的卡片上的,不把卡片抠出来,根本没法搜集更多的情报。
不料此却举引起了快乐的强烈抗议——她坚持认为她现在的命就是靠这玩意儿给的,抠出来自己怕不是得玩完。
许冥没法,只好又从包里摸了张空白的工牌,按照她的意愿写上了名字,这才从对方手里换到了完整的工牌调查权。
将全新的、姓名栏里写着“愚民!看到本宫还不下跪”的工牌戴在身上,快乐颇为开心地原地转了两圈,注意力很快落回了许冥身上。
后者则正将她带来的那张工牌小心取出。果然,名字这一部分是写在一张贴纸上的,只要动作小心,完全能够揭下来。
……事实上,说是贴纸,似乎还不太准确。从手感来看,似乎更接近某种皮制物……冰凉滑腻的触感,让许冥一下便联想到之前在猪脸迷宫里摸到的猪脸。但仔细一感知,又似乎没那么让人讨厌。
上面的字也并非用笔写的,而是由一种黑色的细线组成的。那细线甚至还有活性,对上许冥目光的刹那,很明显得瑟缩了一下,本就潦草的字更是糊成一团。片刻后,又似意识到什么,悄悄舒展开,抬起一点线头对着许冥的方向不断耸动,仿佛正在嗅闻。
嗅了一阵,则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颇为开心地完全展开,还抬起更多的线头,对着许冥不住上下摇晃,还努力曲起末端,笨拙地弯出弧形。
“哟,还挺可爱的嘛。”围观的快乐忍不住叫了出声,“它们在和你打招呼诶!还不快说谢谢!”
“……”许冥沉默地看她一眼,果断无视了这句话,将贴在最上层的“名字”完全揭了下来。
虽然她也认同礼貌很重要,但在确定这些黑线的本质前,她是绝对不会随意接受它们的讨好的——万一人家看着可爱,实际是某种门后限定的蠕虫呢。
平等地敌视一切不好看的虫子。这是她的原则。
上面一层贴纸揭下,许冥想了想,将它暂时贴在了腾出的塑料壳上。再看工牌,此刻显露的名字已然换了一个,变成了“车站阿嬷”。
用的依旧是那种皮一般的贴纸,这回的字却是用笔写的。字迹清秀,似曾相识。
……但“车站阿嬷”又是什么鬼?
许冥不解,研究了一会儿,又将这层名字也揭了下来。下层名字随即揭示:【无足女】
再揭,又露出新的名字:【歌者】
再揭:【单身狗男】
再再揭:【恋爱脑狗男】
再再再揭,这回露出的名字终于和狗男没啥关系了——这次露出的名字是【楼上学生】。
“哇哦。”快乐不由自主地感叹,“看来这工牌的主人还挺喜欢给自己换名字的嘛。”
“不。”许冥却摇了摇头,“这名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除非佩戴者拥有变形能力或是多重人格。那当她没说。
快乐“唔”了一声,偏过脑袋:“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应该是不同人的名字。”许冥抿唇,“因为某种原因,他们需要轮流佩戴这张工牌。所以才用这种撕拉贴纸的方式写名字,方便替换。”
“诶嘿,有意思。”快乐恍然大悟地托起下巴,“共享业务哦。”
这么一想,她待遇还更好——至少她现在拿的是私人工牌了!高一个档次!!
虽然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但快乐还是骄傲地挺起了胸。
许冥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手指无意间摸了摸工牌背面,动作忽然一顿,随即急急将工牌翻了过来。
没记错的话,这张工牌后面原本是有字的——在投放这张工牌时,许冥还妄想着能够通过它看到门后的世界,因此特意在后面空白处写了这张工牌的用法和一些恳求的话语。
然而这会儿再看,工牌的背面,却是一个字都看不到了。
因为它的背面也贴满了撕拉贴纸。
一张张、一列列,排得整整齐齐,每张上面都写着不同的名字。有些贴纸表面摸上去鼓得非常明显,显然也是多张名字叠在了一起。
……所以说,这张工牌到底是多少异常存在在一起用啊……
许冥发自内心地感慨着,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源,又飞快扫视贴在工牌背面的名字。在看到其中两个后,视线却蓦然停顿。
——只见工牌背面的右下角,赫然是两个并排的名字贴纸。
一张上面写着“许壮言”,另一张则写着,“我是胡杨”。
“……哇。”
和许冥的关注点不同, 快乐更在意的,明显只是工牌背后的名字数量:“好多人啊。”
“……”许冥这会儿却已被那两个名字搅得心乱如麻,也顾不得接梗了, 直接道,“你还记得这工牌是谁给你的吗?”
“呃……”快乐偏头想了想, 大力摇头, “我不说了么,我一清醒就看到这个戴我脖子上了, 也没见有什么人……”
“那就是故意躲着。”许冥抿了抿唇, 又朝她来时的方向看了看, “那、那你之前是在哪儿醒的呢?你能再带我去看看吗?或者指给我也行,我自己去找……”
“那里?不太好吧。”快乐蹙起了眉,“那边离灯塔很近诶, 光是待在那儿就让人觉得不舒服。我走了好久,才跟着飞蛾走到这地方来的,才不要再回去。”
她说着, 还煞有介事地往后面看了看。许冥顺着她的方向看了眼, 眼神却又浮现出几分迷茫。
“什么灯塔?”她奇怪道,“哪里有灯塔?”
“……?!”话音落下,对面的快乐也跟着傻眼了。
“就那边那个灯塔啊!超大一个,看着就让人难受的——”快乐边说边比划,见许冥仍是满眼茫然,举着的手指慢慢放了下来。
“你……看不见灯塔?”她惊讶道,“那你能看见什么?”
“还挺多的?不过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许冥这会儿也意识到有些不对了, 面色严肃了些许。她大概和快乐描述了下自己的所见, 快乐瞧着却更惊讶了。
“那这些呢?”她指向许冥的耳边,“这些蛾子呢?你也看不见?”
“?”许冥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空气,“什么儿子?”
“是蛾子!蛾子!大扑棱蛾子!”快乐生气了,“不准挑剔我的口音!”
生完气了又继续觉得诧异:“你真看不见吗?我一过来就看到你身边围着好多,而且都和你好亲的样子……我还以为这些蛾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事实上,她能一路找过来,一定程度上也是靠蛾子带路——她清醒后本在到处乱走,忽然看到一个硕大的飞蛾,在她面前飞飞停停,像在引路。她便跟着一路走过来,这才找到了刚醒的许冥。
“真是奇怪,怎么会看不到呢?”快乐不解地咕哝着,蓦地上前,非常自来熟地捧住许冥的面颊,盯着她的眼睛看。
“……?”许冥脑门上缓缓敲出一个问号,不太自在地刚要挣扎,却听快乐突兀地“啊”了一声。
“……”挣扎停止,许冥谨慎开口,“怎么了?”
“不确定,你等我再仔细看看。”快乐面上笼上了难得的凝重,又观察了一会儿后,方松开许冥,深深吐出口气。
“你不对劲。”她一脸严肃地向许冥宣布噩耗,“你的眼瞳,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中间缺了一块。”
……那得是个什么模样?
许冥想象不出来,只继续道:“这有什么含义吗?”
“一般来说有多种可能。但最常见的一种……就是代表灵魂缺失。”快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许冥的胸口,“在门后的世界,一切观测都依赖于你对外界的灵性感应。灵魂缺失,意味着灵感被削弱,放在现实世界里,就相当于五感有失……”
也难怪许冥能看到的东西会比她少很多了。
许冥听着,亦跟着皱起了眉:“还会这样?那我以前的白痴特性……”
“不对不对,这和白痴不一样!”快乐立刻道,“白痴属于畸变特性,是灵魂逐渐适应怪谈环境后自然形成的一种防御机制。能发挥白痴的效果,恰恰证明你的灵魂足够的健全和强大。对规则书的使用也是,如果灵魂本就存在缺失的话,是很难妥善运用的。”
许冥有些讶异地看她一眼:“你对这些还挺了解。”
快乐却似愣了下,而后才撇了撇嘴,不太高兴道:“……常听小田他们嘀咕罢了。”
许冥看她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面上露出几分沉吟。
按照快乐的说法,那在进入这地方之前,自己的灵魂应当都是完好的。直到进入后才缺失了一部分,从而导致感知缺失。也就是说,这种情况大概率就是门后的那个“它”导致的……
但它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手?
许冥默了一会儿,再次叹了口气——前一个问题暂时无法确定,但后一个问题,可以说是相当明显了。
她在试图关门的时候,曾在门缝中看到某些东西……虽然无法详细回忆起当时的状况,但她非常确定,当时的自己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属于自己的脸。
而后自己便陷入了昏迷。醒来后就来到了这里。她的灵魂,多半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挖掉一块的。
至于对方的具体手法,许冥也很快就从快乐那儿打听到了答案——
事实证明,作为异化根,快乐还有相当见多识广的。许冥只大概给她描述了一下自己昏迷之前看到的场景,她便立刻抓住了重点,询问许冥过去是否曾和门后的东西做过交易。得到肯定的答案,顿时懊丧地唉了一声,又忍不住跺了下脚。
“那难怪了呀。”她脸色都难看了几分,“不是,你说你……诶呀!”
“这么和你说吧,打个不确切的比方,你给了它记忆,就相当于给了它你的DNA。凭它的能力,完全可以凭这些DNA再捏一个空壳。因为这具空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看做是你,你们对视的瞬间,它便会自然地从你的灵魂中攫取部分……懂?小朋友,懂?”
说完,又叹了口气:“又是这种手段。它还真是没什么创新精神。”
“?”许冥抬眸,“什么意思?”
“意思你这倒霉孩子,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你自己说说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啊,你阿姨养你那么大是为了让你自己往火坑里跳的吗?真是……我要是你阿姨,高低得给你一逼兜。”
快乐不客气地说着,旋即又烦恼地抱起胳膊:“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啊……怎么办……”
许冥抿唇打量着她,只觉心头似有什么古怪的感觉正在浮动,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只得将注意力继续放在当下的问题上:“缺一块灵魂,会很糟糕吗?”
“不然呢?你以为为啥你这工牌上有那么多名字。”快乐努嘴,“在门未被关上的情况下,任何灵体都有出去的可能。可一旦灵魂本质受损,这事儿就彻底没指望了。”
只能被困在这儿,要么被其他疯狂的灵体吃掉,要么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也跟着陷入疯狂。
许冥:“……”那好像是挺糟糕的哈。
“关键就是不知道你缺的那一片现在落在那里。要是能赶在它被其他灵体吃掉前找回来,问题应该就不大。”快乐说着,又朝着空气托了托手腕,看样子是在和那些许冥看不见的蛾子沟通。完事又往另一个方向看了看。
“这些蛾子看样子很乐意帮你寻找。在它们找到之前,我们还是先尽可能往远离灯塔的方向走吧。”
“好的。谢谢蛾子。”许冥随口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对了,请问这些蛾子,有可能飞到门的外面去吗?”
“那当然是不行。”快乐下意识回了一句,脸色随即一变,“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刚突然想到个事。”许冥轻声道,“已知,在这次的开门活动里,我充当了钥匙的位置。又已知,将钥匙丢进门内,也能达成关门成就。再已知,我进来的时候,并没来得及将门完全关好……”
第二个结论是结合单元楼的经历总结出来的,当时的楼长和另一个住户,便是强行将作为钥匙的许玲拖入了门内,从而彻底关上了位于单元楼的“门”。
许冥无法确定这个结论是否具有普适性。但对于眼下的情况,至少是个参考。
而这就引发出了一个新问题——假设这把钥匙,它一半在门里面,一半在外面,那这门,还会不会关上呢?
如果是否定的答案,许冥觉得,自己那一片灵魂的所在,已经很明显了。
另一边。
血糊糊的房间内。
大家都很安静,空气却意外得紧绷且焦灼。
“许冥”正独自坐着,脸色苍白,闭目养神。“镜老师”则依然昏迷着,和“许冥”两两相对。影犬趴在一侧,一丝不苟地注视着两人,吐息间可以看到殷红的舌头,与明显缺了两颗的牙。
其余几人则凑在房间的一角,边小声讨论着什么,边时不时看向坐在房间中央的两人,神情皆带着几分凝重。
真要说的话,这空气的焦灼,兰铎得负大半的责任——不久之前,正是他先发现了眼前许冥脑后缺了个包的事实,下意识问出口后,房间里的气氛,便瞬间不对了。
话虽如此,大家也只是怀疑而已,并未采取什么行动。一来许冥当时的反应太过自若,完全不见半点心虚,给出的理由也挺有说服力——
她又看不见自己的后脑勺,她怎么知道自己包哪里去了。而且从头到尾,坚称她脑袋有包的也就只有兰铎一人而已,他俩中谁是真正脑壳有包的那个还不一定。
二来,则是因为……完全一致。
不论是兰铎的影犬,还是狮子猫,都没从眼前这“许冥”的身上嗅出任何问题。她的气息与记忆中可说是完全一致。
然而很快,他们就又发现了其他的不对劲。
眼前的“许冥”,怎么说呢……似乎,有些呆?
刚醒过来时,大家都以为她还在迷糊,所以没什么感觉;但随着时间推移,明显可以看出,她的眼睛相当无神,甚至可说是呆板。
动作也有些僵硬,处处透露着不协调。说话倒是很流畅,但那仅限于不用思考的情况下,如果让她回忆什么,她能很快给出答案,说得还很有条理;可若问她某些没有现成答案,必须要重新思考后才能解答的问题,她语速便会一下慢下来,缓缓偏过头,像是一台正在艰难运转的ie浏览器。
……不,严格来说,她更像是个AI。
还是那种不算怎么智能的,只懂得调用已有数据库的落后AI。
而且,她的状态明显也不太好。
苍白、疲惫,浑身上下都写着没力气。明明才清醒没多久,又呵欠连天地闭起了眼睛。
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懒得搭理,她并没有向墙角的这些人投以任何的关注。即使如此,兰铎他们还是很谨慎地闭上了嘴,转而用兰铎随身携带的纸笔沟通。
【所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狮子猫将前爪捏成人手般的形状,抓着笔吃力地在纸上写,【被夺舍了?还是被下降头了?】
【能不能讲点科学!】兰铎对它的迷信表示强烈谴责,【反正我觉得和门是脱不了干系?】
【那是怎样?被寄生了?感觉也不太像。】猫猫艰难地写着,忽似想到了什么,写字的速度突然加快,【又或者,她被打劫了?门后的东西很可能是趁着她还没来得及关门的时候,从她灵魂里抢走了一部分……就像你那时候一样!】
兰铎:“……”
虽然但是,我并没有被抢。我那是正经交易,我乐意的,谢谢。
无奈地闭了闭眼,兰铎抬笔正要再写,忽似又想到什么,眸光微微一顿。而就这么会儿迟疑地工夫,笔已经落进了陆月灵手里。
【我觉得你们都太悲观了!】陆月灵很有底气地写道,【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从乐观点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呢?】
【说不定她只是单纯得摔傻了呢??】
兰铎:“……”
兰铎再次无奈闭眼。
他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嫌弃别人的一天……但有一说一,我们真的不能先把这个搞不清状况的踢出去吗?
【笨蛋,怎么可能。】相比起只在心里吐槽的兰铎,狮子猫明显要更不客气一点,直接写字回怼。
怼完默了一会儿,又继续写字:【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兰铎一认真起来,是什么?
【你说,假设冥冥现在的确是处在灵魂缺失的状态。】猫猫非常认真地、慢吞吞地、一笔一画道,【再假设,我让这个状态的她,签下了我的领养意向书。】
【那等冥冥完整后,这意向书还作数吗?她不会反悔吧。】
兰铎:“…………”
你也给我出去!和陆月灵一起出去!你个碰瓷猫、领养脑!
兰铎在心里咆哮着,再看看左右两人,心中忽又涌上一阵绝望。
他们方才趁着“许冥”睡着,已经仔细看过了。她衣服虽然和之前相同,也带着相同的挎包,但包里面已经空了,根本找不见规则书。换言之,更不可能联系上其他的人。
拆迁办那么多人才,和他一起被困住的偏偏是这俩,这叫个什么事?
陆月灵就先不说了,本来就和自己半斤八两,许冥甚至曾叹服地称呼他俩为拆迁办的卧龙凤雏;至于猫,本身其实挺机灵的,不然也没那个资本一直苟到现在,问题是一见许冥就领养脑上头,满脑子都是“养我养我养我,把狗扔了养我”,根本靠不住……
就,怎么说呢。
唯一一种得由他充当智力担当的排列组合,居然还真让他给找到了。
悲哀。太悲哀了。
【算了。】又是片刻的沉默,兰铎认命地写道。书写的同时微微抬头,正见“许冥”边打呵欠边揉着眼睛,显然是要醒了。
【等等我会去和她碰碰。你俩记得别瞎掺合。】
说是要去碰碰, 但实际兰铎自己心里也没个底。
又是一阵思索,好一会儿,他才深吸口气, 转身朝着那个“许冥”走去。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原本坐在地上的“许冥”已然站了起来, 正站在那面隔断墙前侧头打量, 看似对他们这边的情况一点儿也不关心。
那面隔断墙,差不多位于房间的三分之一处, 一米多长, 同样是由血肉组成。和四周墙壁不同的是, 这面隔断墙上,还鼓着成片的、大大小小的脓包。
说是脓包可能也不准确,毕竟透过透明的表皮, 可以清楚地看见,被包裹在里面的并非是脓血,而是各种各样的细小物件。包括但不限于小小的心脏挂饰、红色的迷你舞鞋, 还有那个据说会定时说话的报纸桶……
简而言之, 就是之前放在玻璃展柜的物件,全都被转移到了血肉之墙的脓包中。他们进门时各自携带的座钟,也一并被吞了进去,此刻正当着兰铎的面,在一泡泡透明的脓液中载沉载浮。
他站在“许冥”的后面,试探地叫了一声。“许冥”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却没回头, 依旧只盯着那面挂满脓包的墙壁看:“怎么?”
兰铎定下心神, 轻轻开口:“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许冥”点头,“你说吧, 我在听。”
“行,那我直说了。”兰铎特意又回头看了眼,确认另外两人没有关注这里的情况,这才继续道,“就,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送我……铃铛的时候?”
“许冥”这才转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也没任何回应。兰铎便自顾自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