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像”还是保守了。严格来说,就是一模一样——许冥记得清楚,自己宿舍楼曾经有学生下楼时不小心摔倒, 摔得还挺狠, 楼梯栏杆都被磕出一个弧。直到许冥毕业,那栏杆都没修复,依旧是弯弯的。
而现在,相同的弧度,也出现在了这边楼梯的栏杆上。
“有意思。原样照搬哦。”快乐越过她的肩膀探出头,“那说明有人对你以前宿舍楼的思念很深哦。”
“思念?”许冥微微蹙眉,转头看了眼门外。
伸缩铁门已被完全拉开, 通过门洞, 可以看到街对面的建筑。有的像是学校,有的像是居民楼。
许冥心中微动, 下意识道:“这里的房子……都是来源于灵魂的思念吗?”
“不然呢?”快乐偏头,“门后那东西,它可不懂这些。”
所以说,这里是相对安全的区域。人的思念会重现模糊的往昔,秩序的残影虽只剩薄薄一层,也还能为迷途的旅人提供些微的庇护。
“也算是梦吧,自我安慰的梦。”快乐漫不经心地说着,又拍了下许冥的肩膀,“话说你刚才看清了吗?他是在几楼?”
“……没数。”许冥抿了抿唇,缓缓收回目光,抬脚往楼上走去,“但我大概能猜到。”
“嗯?”快乐疑惑出声,许冥已经快手快脚地上了楼,没有半秒犹豫,直奔顶楼604室。
一路过来,她们也再没看到其他的人影。整栋楼都静悄悄的,像是一个空寂的梦。许冥站在虚掩的房门前,略一迟疑,却还是先伸手轻轻敲了敲。
她很快就得到了回应。一个清润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
“请进。”
“……”许冥敲门的手微微一顿,背上的快乐则是没忍住“哟”出了声。
“这嗓子可以嘛,完全不像狗。”
许冥有些无奈地拍她一眼,闭眼做了个深呼吸,方轻轻推开面前的门。
只见屋内,果然是熟悉的陈设。
四张床,上床下桌。右边角落的床铺上罩着熟悉的绿色床帘,正是她大学时生活了几年的地方。
而宿舍的窗边,果然也正坐着一人。
背对着门口的方向,穿着许冥再眼熟不过的黑色连帽卫衣,听到她看门的动静,当即转过了头,在对上视线的瞬间,又很明显的一怔,随即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许冥望着那张脸,却是陷入了沉默。
原因很简单。
——那张脸,确实是兰铎的没错,除了更白更青涩一些,与本人几乎没差别;但同时,就像这里的其他“人”一样……
眼前的“兰铎”,是没有眼睛的。
眼窝处空空荡荡,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再配合脸上温和明媚的笑容,更古怪了——而且,怎么说呢……
看着好像也不是特别聪明的样子。
虽然说,因为本尊的上限摆在那儿,她一开始也没抱太大指望就是了……
许冥心里疑云浮起,深刻怀疑他有没有回答问题的能力,琢磨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先打了个招呼。不料对方偏了偏头,居然真的给出了回应:
“你好。”他轻声说着,虽然语速不快,但吐字清晰,脸上笑容不减,“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我……意外进来的。”许冥下意识应了一句,又悄悄半转过头,以只有两人能听到音量对着快乐诧异,“他居然会说话!”
“这又不奇怪啊。”快乐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他们都会。”
许冥:“?”
“你一路过来看到的那些残缺灵魂,都会。”快乐再次强调,“他们都在和你说你好。合着你一句都没听到。”
至于眼前的“兰铎”,估计是因为许冥手里正捏着那张能召唤影犬的卡片,从而和他产生了某种更强烈的联系,这才让他的声音得以传达。
“哦……”许冥若有所思地点头,视线又转向“兰铎”方向。张口正要再问些什么,却听见一阵扑棱棱的声音从对方的眼窝中传来——
一只足有巴掌大的黑色飞蛾,当着许冥的面,从“兰铎”空荡的眼睛里爬了出来。
“……”许冥惊得话语顿止,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她耳边又响起“兰铎”的声音。
【不希望在这里看到你。】
【可还是好开心好开心】
【开心开心。】
【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吗?别看灯塔啊,千万不要看灯塔。】
许冥:“……”
这……又是什么?
她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兰铎”的声音,可眼前的兰铎根本没张嘴。而且这声音的质感似乎也和对方说话时不同,明显要更……空灵飘渺一些。
甚至还有种3d立体环绕的感觉。
似是意识到什么,许冥的目光落在了绕着自己头顶飞舞的蛾子身上。
她背上的快乐则是干脆笑出了声,努力从她身上爬了下来,自行找了张椅子坐下。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谁告诉你他们只能靠嘴说话?”她趴在椅背上,悠然道,“直接来自灵魂的声音,比说出来的更靠谱,不是吗?”
……意思是,这些飞蛾是灵魂的语言?还是说,它们本就是此处灵魂分离出来的一部分?
许冥不太确定地抬眼,再次看向头顶绕个没完的蛾子。不出意外,又听到了一连串的“好开心好开心”。
许冥:……
老实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总有种能听到别人心声的羞耻感。
不过这种时候,不习惯也没办法。许冥努力无视旁边循环缭绕“好开心”,将目光又转向目前略显青涩的“兰铎”,斟酌片刻,尝试地开口:“那个,你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本意是想问兰铎当初交易了什么,才会把他落在这里,不想面前的“兰铎”默了一下,却给出了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
“因为他把我的床占了。”
许冥:“……啊?”
“那张床。”“兰铎”指了指旁边那张罩着绿色床帘的床铺,脸上笑意敛了下去,“这本来是我的床。可他过来强占了之后,就不还给我了。”
……他?
许冥这才惊觉屋里还有其他人,连忙抬头,正见原本紧闭的床帘从内拉开一道缝,露出一张同样没有眼睛的、阴沉沉的人脸,看得许冥又是一怔——
只见那床帘后面,赫然也是个兰铎!
和眼前这个一样,都比原版要青涩不少,瞧着却不是太友好,嘴角下沉,神色冷淡,一张脸垮得像是被人欠了八百万,看到许冥,更是瞬间皱起了眉,很不开心的样子。
旋即冷哼一声,又唰地一下,重重将帘子拉了起来。
看得外面的许冥一愣一愣。
……那什么,没记错的话,这个床位,好像也是我的吧?
又是仿造自己的大学宿舍楼,又是互抢自己的床位……
你们叫兰铎的,都这么变态的吗?
不不,等等,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为什么会有两个兰铎?
许冥这回是真傻了,本能地就将目光转向明显更了解这里的快乐。不想快乐这会儿也正拧着眉,对上目光的瞬间,立刻抬抬手,将许冥叫到了自己的旁边。
“诶。”她拍拍许冥,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你老实告诉我,你家狗男人到底做过几次交易?”
“……”被她严肃的表情感染,许冥连措辞都顾不得纠正了。略一沉吟,摇了摇头。
“我没有过去的记忆。”她坦诚道,“只能推测出,他至少交易过一次。”
自己的规则书被侵蚀,最后却被修好,本该濒死的自己也缓了过来,许冥可以确定,这背后兰铎肯定做了什么。
但别的,她也不清楚了。
“那就怪了。”快乐咬唇,“那你家狗男人平时说话做事还正常吗?”
“……挺正常的。”虽然这么说,许冥还是被她的问话挑起了些许不安,“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一般来说,一次交易,是不可能产生两个灵魂碎片的。”快乐沉吟,“而且据我所知,门外的存在,普遍只能承受住一次交易……而且不少人,可能一次都撑不过去。还没见过交易两次的。”
许冥:“……你确定,只有交易产生灵魂碎片吗?”
“不是交易的话,就是他主动献祭了。”快乐鼓了鼓脸颊,“更奇怪了好吗!不是信徒谁献祭啊,做慈善吗?天使献祭人?”
……这倒是。
许冥闭眼思索片刻,又看了看身后乖乖坐着等自己问话的“兰铎”,决定还是先不要妄下结论。
“兰铎。”她再次叫了声对方的名字,注意到对方嘴角轻微的下沉,又试着重新叫了遍,“兰铎铎?”
……于是“好开心好开心”的欢呼,又再次响彻房间。
偏偏这个还不能叫停。许冥只能强忍着那360度的立体环绕声,换了种方式,再次问出那个自己无比在意的问题:
“我知道你在这里,是因为现实的你做了交易。
“那你能告诉我,当时的你,到底交易了些什么吗?”
同一时间。
血肉环绕的房间内。
拿着座钟的兰铎不知第几次从外面推门而入,遗憾地冲着屋里的人再次摇头。
陆月灵当即颓下了肩膀,狮子猫焦虑地在“镜老师”头上又踩了几下。
“这下头大了。”陆月灵道,“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她躲到了哪个时间点里,这样盲找肯定不行。还是得想点办法吧。”
“关键就是没办法啊。”狮子猫一跃而下,毛绒绒的尾巴不安甩动,“我们都没有相关的能力。唯一一个有能力窥探别人房间的人,这会儿又被寄生了。”
它说着,颇为怨念地看了眼仍在昏迷的“镜老师”,又忍不住冲兰铎嗷呜了一声。
“你也是!”它义正辞严地指责,“你知道她可疑么,当时干嘛不盯着!”
“……?”兰铎被一口锅砸得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道,“你当时也没盯着啊?”
“那是因为我在构思我的领养意向书。”猫猫振振有词,仿佛它说得超有道理一样,说到一半,气势却又弱了下去,“她的气息也确实很干净……完全不像受到影响的样子。”
尤其有一个已经被寄生的镜老师摆在旁边,对比就特别明显。
“而且,你们不是说这里是安全区嘛。”狮子猫又补充一句,“我还以为这里挺靠谱的来着。”
毕竟自打进入这个房间后,它确实没再感受到任何的幻觉了,可见这个安全区的规则是一直在生效的。再加上陆月灵他们没说清楚,它也不知道这个安全区是在怪谈原有规则上改出来的,还以为是许冥自己想办法搭建的,也就待得特别放心。
“哇。”听着它的辩词,陆月灵忍不住感叹,“你这也太看得清冥冥老师了,她虽然是挺牛的,但也没厉害到这个份上……诶?”
这句话引起了影犬与狮子猫的同仇敌忾,陆月灵话未说完,就被两个动物瞪得表情一怔。
“她就是这么厉害的!超厉害的!”狮子猫无比肯定地开口,尾巴竖得像天线,“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瘦瘦的影犬在旁边认同地点头。
看得陆月灵又是一怔。
虽然但是,她跟你很熟吗……陆月灵本能地在心里嘀咕一句,总算没把这句杀人诛心的话说出口,转而有些尴尬地咳了声,不太自在地整理起袖口。
“那现在怎么办?”陆月灵扯开话题,“那家伙逃跑,该不会就是为了脱离安全区,再去开那个什么门吧?”
这显然也是其他人所担心的事。所有人再次陷入沉默,片刻后,方见兰铎深深吐出口气。
“这墙里应该还有其他的钟吧。”他说着,快步上前,以目光迅速确认一遍,“许冥的钟、我的钟、顾问和猫的钟……也就是说,这房间里应该有四个座钟。”
其中一个已经被切片许冥拿走了,还剩下三个。方才他出去找了波人,为此又努力抠出一个,还剩下两个,都在面前墙上的脓包里。
猫猫微抬起下巴:“你是想让我们三个都拿上钟,分头去找吗?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房间里最少得留下一个吧?这儿还捆着个俘虏呢。”
被寄生的镜老师和许冥一样,都有着即时修改规则的能力。因此必须留人盯着。
兰铎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不用你们,你们守在这儿就行。”兰铎说着,伸手轻轻拨了下颈上的铃铛,小小的金属圆球小幅晃动,明明无舌,却还是发出了阵阵轻响。
随着那阵轻响,瘦削的影犬艰难起身,用力晃动起头部。干瘦的身体被从中间生生分开,劈作两半,倒下的刹那,又瞬间化为了两只较小体型的影犬。
“我去就行。”兰铎抿唇,一拳捣向面前的血肉之墙,向来平和的脸上,竟难得透出几分凌厉,宛如被寒风吹过的雪峰。
“我一个人去。”
从狮子猫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冷冽的侧脸,与笔直捣向血肉之墙的手臂。像一尊充满杀气的雕像。
“……”唇边的胡须微动,猫垂下眼睛,不知为何,心头竟泛起久违的瑟缩之意。
行吧,是它差点忘了。
或许是因为重逢后兰铎的态度一直比较软和,又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以至于它竟忘了,最开始相遇时,这家伙有多冷漠,又有多令人畏惧。
“诶,猫。”就在此时,却听兰铎又叫了它一声。
猫猛地抬头:“什么?”
“麻烦过来搭把手。”兰铎依旧维持着那张仿佛被寒风吹过的雪峰般的酷脸,头顶都仿佛盘旋着冷风吹过的声音,“这疙瘩……有点厚。我一个人弄不开。”
“……”
所以真的不能把他扔了,养我吗?
这一刻,猫不禁又陷入了沉思。
兰铎的法子, 说来其实相当简单粗暴。
虽然他本身状态因为怪谈的缘故消耗不少,但影犬分裂的特性还是有保留的。
接下去的安排就很顺理成章了:
因为要留一个座钟在当前的房间,所以现在可以随意移动的座钟有两个。让两只小影犬分别携带座钟进入不同房间, 又可以获得房间内的新座钟。再由影犬生产新的分体,携带新座钟前往不同的时间点……
说白了, 就是一种很古早的地毯式搜索。
而且理论上来说, 影犬的分裂是无限制的——影犬的强度取决于兰铎的精神状态,兰铎的精力则决定了影犬的分裂上限。换言之, 只要状态合适, 嘤嘤狗狗无穷尽也。
“可问题是, 你现在的精神状态绝对算不上好吧?”陆月灵谨慎地对此提出质疑,“而且那种小小的狗崽,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虽没见过影犬分裂出的小狗崽, 但听顾云舒描述过。那样小的一只,连爬都是一蠕一蠕的,别说扳动座钟的指针了, 能不能把钟拿稳都是个问题, 该怎么派上用场?
“不一定要用狗的形态。”兰铎却道,“哺乳动物我都可以模拟。如果模拟鼠类,那行动就回方便很多,如果实在不行,我还有更省力的备用方案……”
陆月灵:“?”
“虽然不是哺乳动物,但蛇我其实勉强也……”兰铎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电影里那种变异的大虫子我应该也行。”
“……”电影里的变异大虫子?陆月灵不太确定他说的是哪部, 但稍微脑补了一下, 还是一阵发麻。
狮子猫听着倒是眼前一亮,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不论如何, 目前这似乎是速度最快的方法了——兰铎也没再耽搁,简单解释后就投入行动,还问陆月灵借了点头发。半分钟后,两只小猫般大的老鼠各自拖着一个座钟,先后从房间里离开了。
又半分钟后,四只老鼠从不同的房间出发,各自奔往不同的时间。
没过多久,老鼠的数量又渐渐翻到了十六只、三十二只。再往后,因为体力原因,兰铎不得不将老鼠换成了更省力的“变异大虫子”;感应到自己分出的头发被绑在了虫子腿上,陆月灵脸色都灰了一层。
又过不久,遥远的感应从另一个时间点传来。兰铎这才松了口气,苍白着一张脸起身,拿起从其他分体那儿回收的座钟,快步往门边走去。
因为担忧安全区外的情况,离开房间的只有他一人。兰铎拨好座钟,依着分体所给的情报往外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即将推门的刹那,动作却顿住。
他的旁边,正是那只回传了情报的分体。因为怕惊动藏在房间里的“许冥”,分体在找到正确的房间后,并没有直接进入,而是靠嗅觉确定了门内的情况后,便立刻传回消息,叫来了兰铎。
出于同样的顾忌,兰铎也没有直接推门而入。原地飞快给其他人留下纸条,他略一沉吟,还是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立刻响起人活动的声音,听上去还带着几分慌乱。兰铎闭眼吸气,抬手扶住旁边的墙壁,沉声开口:“请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我不进门,我就站在外面。请至少给我谈谈的机会。当然,如果你还想跑,也行……但我还是会想办法找到你,我说真的。”
“……”屋内的动静消停了一瞬。片刻后,“许冥”略显迟疑的声音响起:
“不可能。你的身体撑不住。”
“还够跟你死磕。”兰铎索性直接靠着墙坐下,“大不了磕死。”
“反正逮不到你搞不清状况,冥冥就只能被关在门后面……对我来说,嗑死正好。”
殉情嘛,有什么不会的,他老熟练了。
“……”屋内的“许冥”却再次陷入沉默。
又过一会儿,才听她轻声道:“你想谈什么?”
听出对方语言间的松动,兰铎立刻挣扎着坐起身,努力往门边靠了靠。
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片刻,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你没有再召唤出那扇门。”他笃定道,“说明你的目的并不是开门。”
“也就是说,你逃跑纯粹只是不想开门后,再回归冥冥那里……但这又是为什么?你是想要独立吗?还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兰铎说到后面,语速不由快了起来。身体亦因为焦急而微微前倾:“如果你有的话,可以和我说,不论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完成的,我发誓……”
屋内的人却似是叹了口气。
“不需要。”她默了一会儿,却还是回应了兰铎的问话,“我说过,我这片灵魂中所包含的情绪,还远不到让我产生生存欲望的地步。相应的,也没什么愿望。”
她说话的语速依旧是慢吞吞的,听得兰铎越发稳不住,急得想挠墙;待她话音落下,整个人却又一顿。
没有……愿望?
无欲无求。这个答案显然远超兰铎的意料之外。他抿紧唇角,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请问,你逃跑的理由到底是……”
“……” 回应他的,却只是屋内人又一次漫长的静默。
另一侧。
狭小的寝室内,一片寂静。唯有“好开心好开心”的细小欢呼声,伴随着蛾子的飞舞,在许冥头顶盘旋不去。
又一会儿,才听许冥确认般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当时交易的内容,是你的大部分声音,一小片灵魂……还有就是那个限制。”
——以兰铎交易生效的时间点为分界,只要是发生在这个时间点之前的事,只要事情与许冥以及兰铎自身有关,那么他就必须遵守相关规则,不可以将任何相关信息,透露给不知情的其他人。
不管是直接告知,还是任何提示,都在限制的范围内。此外,委托知情的其他人告知,同样是不被允许的。
“……”回答她的是对方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在说“你真棒”;许冥勉强回了个笑容,心情却变得有些复杂。
——因为面前的“兰铎”说话很慢,思维也有些迟钝,因此许冥捋了好一会儿,才从他口中把整个交易捋清。
“兰铎”说是只付出了这些,然而许冥怀疑他应当还有隐瞒,或是还有不知道的信息,不然另一个“兰铎”的存在没法解释;而且兰铎是在她毕业之后才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中间的空白期也很值得在意……
而交易的内容,却是和许冥之前自己的推测差不多。
——自己在获得规则书后,曾在怪谈中遇到过一次开门事件,并设法关上了门。作为关门的代价,自己的规则书被门后的东西侵蚀,连带着自己也日渐虚弱。为了博一线生机,她又设法主动和门后的东西交易,以自己的相关记忆去换取侵蚀的停止。
……但她的交易失败了。她确实遗忘了大学期间所有关于怪谈的记忆没错,但规则书的侵蚀却仍在继续,渐渐走向最坏的结果。
也正是因此,兰铎也选择了交易。这家伙难得聪明一回,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用上述代价,去换取了一次九号规则书的重置。
因此规则书活过来了,许冥也活过来了,被她强行和规则书绑定的异化根尸体也活过来了……买一赠二了属于是。
至于违反规则的下场,面前的“兰铎”没有提到,但旁边的快乐很好地做了补充。
这种基于交易的限制,没有什么违反不违反的说法,就是不允许,无法做到,仅此而已。
总的来说,和许冥先前的推测大差不差,但……怎么说呢。
自己的推测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又是另一回事。
许冥心情一时复杂非常,几次张开又闭上,良久,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回应她的是对方更灿烂的笑容。许冥呼出口气,又觉得有些奇怪:“但这交易的代价,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要兰铎封口,不告知许冥过去的事,这点她还能理解,因为从自己的失败案例来看,门后的存在确实是希望能在一定程度上掩盖自己存在的;灵魂姑且算是通用货币,但声音……
兰铎原本的声音是很好听没错,但也不至于到专门收走的地步吧?这是什么童话收账模式,又不是海底巫师,就馋小人鱼的嗓子……
快乐琢磨了一下,却是反应了过来。
“诶。”她问许冥,“他的声音,你喜欢吗?”
“?”许冥惊讶地看她一眼,似是奇怪她的问题,“你说他原本的声音吗?当然喜欢。”
这话一出,头顶的蛾子登时扑棱得更欢了,“兰铎”淳朴的开心都被舞成了双声部,几乎洒满房间的每个角落;快乐不掩嫌弃地瞥了眼那蛾子,又道:“那他知道你很喜欢吗?我说现实的那个。”
“……”许冥偏头想了想,不太确定,“应该……知道?”
她不记得过去的事,但她知道,自己是那种喜欢什么都会夸夸夸的性格,所以兰铎大概率也是知道这事的。
“这就对了。”快乐的脸色却沉了下来,“那你代入一下。”
“你是一个恋爱脑,为了喜欢的人跑去和反派做交易,完事那人活了,却完全忘了你,你不可以告诉他你们的过去,哪怕他当着你的面爱上其他人也不可以,而你最吸引他的地方,也再也不复存在……”
快乐认真地看过来:“换你自己,你是什么感受?”
“……”许冥一时迷茫,紧跟着,似是明白了什么,脸色亦渐渐变了。
她自问不是那种很依赖他人情感的性格,可要在那种情况下……
往好的方面想,或许是看开,可往不好的方面看,不甘、委屈、痛苦……会滋生哪种幽暗,似乎都不奇怪。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快乐抿了抿唇,又补充道:“还记得我说,一般人只能承受一次交易吗?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大部分完成交易的人,他们的身心,或说理智,都无法完好无损地持续到下一次交易……”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没有什么比痛苦无望的感情,更能让人崩溃的了。
“……”快乐说的是如此信誓旦旦,以至于许冥听得都有些恍惚。缓了一会儿,她又意识到相当重要的一点:“等等,可是兰铎平时的表现还挺正常的啊?”
看上去不说积极向上,至少身心健康……起码比坡海棠健康。
“那就只有三种可能。”快乐思索地抱起胳膊,“第一,要么他一直在悄无声息地崩溃,只是你没有发现;第二,人家思想境界太高,这种情情爱爱的痛苦实际根本碍不到他;第三么……”
她微微抬头,看向一旁紧紧拉着的绿色床帘。许冥跟着望过去,亦蹙起眉头。
第三,就是他为了平复自己的痛苦,又做了一次交易。而那个躲在床帘中的,就是他第二次交易付出的代价……
这倒是完全说得过去。
不想在向面前的“兰铎”问起此事的时候,他却是毫不犹豫地摇了头。
“第二次交易?没有的。”他一脸认真地辩白,“我知道冥冥不喜欢,所以做一次就好了。不会有第二次的。”
他说得太笃定,以至于许冥反而有些不信了:“那床上的那个……”
“哦,那个不是交易的。”“兰铎”继续一脸认真,“那是我主动给的。”
许冥:“……”性质更恶劣了好吗!
“有病吗?”快乐也炸了,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居然向门后的存在无偿献祭灵魂……孩子,听我一句劝,回去就把狗扔掉!”
不干净了!
“?”窗边的“兰铎”却是困惑地偏了偏头。
“什么灵魂?”他奇怪道,“他不是灵魂。”
“他只是情绪。我让‘它’帮我剥离出来的情绪。”
“……?”许冥又是一顿,与快乐交换一个不解的眼神,奇怪道,“所以,你为什么要让‘它’剥离你的情绪?”
“为了安全。”“兰铎”一字一顿,慢条斯理。
“我在确定交易的内容后,有去问过猫。可它说,这样其实不好……会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