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抱我去睡觉。”
她下令。而他马上依从:
“好。”
沈恩知喜欢被她命令,他觉得这种口吻让她回到小时候,是别样的靠近和亲昵。
盛凌薇近些年脾性收敛了许多,偶尔流露骄纵的意态,只是在他面前。
他感到一种享有特权和偏爱的满足。
被熟悉的床被包裹,周身环绕着鼻腔所习惯的温暖熏香。盛凌薇感到无比安心,放松地沉入许久未曾有过的深度睡眠里。
眼睛阖上就睡了一天一夜,期间盛凌薇只迷迷糊糊醒来两次,是沈恩知安排家里的阿姨煮粥炖汤,他端到床边,吹成常温再喂给她喝。
她全凭本能吃完,又一头栽倒进枕间,睡息酣然香甜。沈恩知靠在床头,安静凝望着。
如今想来,她睡着的时候,嘴里很久没再出现另一个人的名字了。
入夜时分,他抱着熟睡的盛凌薇,嗅她的头发缝隙里沁出的幽幽香气,手指捏玩着圆润的耳垂,嘴唇又凑过去亲她纤瘦的手臂,亲吻细密而迷恋,没有放过一处肌理和骨骼。
以往每次做最亲密的事,他总是固执地要戴上眼镜。
沈恩知想看清她的脸,看清多年心念的美梦正在被他占有着,也想让她记住,他和叶恩弥有多么不同。
现在,他终于不必再这样做。
可是他仍无法全然肯定,她会就这样彻底遗忘叶恩弥。
沈恩知这次回国,工作格外忙碌。陪不了她太久,就又要出差。
盛凌薇正从长久的睡眠中恢复元气,一双手从热腾腾的被窝里探出来,滚烫地把他搂住,问他:“恩知哥,干嘛去?”
“杭州亚运招商,我得去那边跟进一下。”
杭州,亚运……
她轻轻翕动眼睑,眨掉一瞬间的走神:“那,什么时候回来?”
沈恩知抚摸她散在枕边的长发:“很快了。薇薇,我走之前,要不要……”
他的手意味深长,触在软被之外的肌肤上。
盛凌薇马上摇头:“不要。不是说好了?你别得寸进尺。”
“真的?”
他边说,边解开手腕处衬衫一枚纽扣。腕骨凛冽明晰,薄皮肤下血管鼓胀如山峦,隐没在纯白的袖管之中。
漂亮的手,克制又迷人的衬衫,让人忍不住去肖想他的身体。
沈恩知的身体和脸一样耐看。盛凌薇是真切地观察过、碰动过、感受过的。
她双唇内莫名有点发干,勉强说:“……真的。”
始终坚守着底线,将头全缩进被子。
沈恩知眸中尽是温润笑意,把她从软被里面挖出来,扶住她下颌,捧在手心:“那要不要亲?”
她眉开眼笑:“这个可以。”
沈恩知出门时,嘴唇深红靡艳。
他下了电梯,走向停车的位置,正要拉开门,手机传进一条短信:
哥,上次跟你说的酒,怎么样了?
贺思承早些时候也回了北京,此前拜托他找一瓶稀有的名家自酿。沈恩知门路广,手腕强,对于这样的请求自然不在话下。贺思承苦觅不得的那瓶酒,此时正放在他的车载恒温箱里。
他垂眼淡瞥腕表。贺思承在北京除去夜场,还经营一家综合型娱乐酒吧,名叫“人间”,离高铁站不算远。
临行前绕路过去一趟,也来得及。
联赛第一阶段持续四周,以叶恩弥在北京夺冠告一段落。
陈霜一张脸兴奋地涨红,挤过簇拥而来的粉丝,在叶恩弥耳边说:“听说北京有个特别有名的场子,新开没多久,叫人间。咱们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这次完满收官,带大伙儿庆祝一下?”
四周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叶恩弥只听清了一半,挥挥手点头:“行,安排吧,刷我的卡。”
陈霜马上向队员们宣布好消息,然后打电话去预约包厢。时间太近,最终只订到二楼卡座。叶恩弥完成官方规定的赛后互动,带人擦着预定时间过去。
天色还没到最夜,楼下舞池里已经人头攒动,一眼望去几乎是面目模糊的,只能看见混沌暗彩的影子里,装满凌乱的发丝和腿脚。
叶恩弥规矩定得严,平时也禁止饮酒。陈霜兴致勃勃给队员们点了无酒精饮料,自己开了瓶冰啤酒炫耀地喝。
隔壁卡座传来一阵交谈声,是酒吧老板带人来和谁打招呼,叶恩弥漫不经心地没理,自己揣着心事,也很难融入快活的氛围。手里掂了杯无酒精莫吉托,也没喝,兀自深思。
直到有谁停在面前。
抬头的同时,听见那人说:“哥,怎么这么快,飞过来的啊。”
叶恩弥眉心微拧,正要出声纠正说认错了人,没想到对方下一句问话已经脱口而出:“薇薇姐没一起来?”
叶恩弥短暂凝神,忽然笑了。
他重新展开双肩,懒懒往椅背上一靠,随意答:“嗯,她有工作要忙。没事儿,跟我聊聊吧。”
【??作者有话说】
弟弟的20分钟只是全套流程的三分之一,有人听不下去挂断了啦。
分享一下20x3顶级体验原则:20分钟foreplay,20分钟主菜,20分钟afterc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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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一粒扭开前襟的扣子◎
贺思承视线逡巡一周, 发现这卡座上全是眼生的年轻男人面孔,一个也不认识。于是跟“沈恩知”耳语几句,将人请到三楼单聊。
三楼尽头有间小包, 是贺思承常年留给自己的私密空间,跟外头一样冷硬的科技感, 连沙发背弧都线条笔直。
他心痒难耐, 一关门就忙不迭问:“那个……没忘带吧, 哥?”
叶恩弥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却也不慌乱, 从容坐在一把高椅上,气定神闲地说:
“放车里了,待会儿给你。”
信口胡诌,他最擅长。
贺思承果然大喜过望。薄薄两面单眼皮弯成新月:“谢谢恩知哥。我就知道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这支酒太难得了, 那么多年的时间, 只流入市场三次……我必须得供起来, 当作镇店之宝。”
相识没几年, 在贺思承的印象里,沈恩知向来是不动声色却又精明多智的。
只消翻覆手的工夫,就将一切龃龉巧妙化解,再复杂缭乱的缠思,也总能被他料理停当。
沈家家风持清守正,沈恩知也不喜玩弄权术, 一路仕途走得含蓄低调。他对家世讳莫如深, 掩瞒得分外严密。
沈恩知为人也清淡随和, 时日须臾即逝, 朝夕相处的前后同僚, 大都对他的身份背景一无所知。
贺思承他们一拨狐朋狗友, 相互都清楚底细。平日里再敢造次,一到沈恩知面前,被他那双镜片后冷静的眼睛淡淡一压,全都下意识噤声缄口,行事规矩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恩知取下眼镜。
很少有人光看神态就显得骄傲自我,面前这位是其中之一。
他依然英俊得确凿无疑,一身浅色常服穿得挺拔而熨帖。眼目纯黑,清晰又明亮。明明是跟平时一样眉目疏朗,定睛细看,却又好像完全不同了。
倒像是很多事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唇边松松牵住了一抹笑,眼梢不安分地飞挑着,目光也不够扎实,虚泛地往人脸上一眺,又像是透过焦点看向更远的地方。
“你找薇薇有事儿么。”他说。声音质感如砂,比平时的沈恩知低哑一点。
贺思承回过神来:“噢,也没什么。就是想说薇薇姐要是有空,可以来店里坐坐,我这儿经常接待她们圈内那些人,都挺熟。没空的话就算啦——之前在巴黎还挺轻松的,怎么回北京更忙了。”
“在巴黎玩腻了。你这儿没什么新花样?”
叶恩弥摸索着顺他话往下讲,心底也清楚这样不对。
可他实在太惦念她,哪怕能撬出点有关她近况的信息,多少也算作安慰。
“巴黎的店确实……那边场子开得太仓促了,很多设施没弄好。确实是我招待不周,只能陪你们喝喝酒。不过恩知哥,你不是喝了挺多?借酒亲了薇薇姐那么多次。”
“嗯。亲得挺开心。”叶恩弥指节在下颌骨蹭一下,无端地有些烦乱,“就是在巴黎,睡眠不好。”
贺思承一脸了然:“我就说,薇薇姐那个旧公寓太老了,又在三区,肯定隔音差,应该住酒店的。对了,她身体好些了没?”
该是指她的胃病。
叶恩弥说:“好多了。慢性病,根治不了,只能好好养着。”
“怪不得你要请假回去陪她。哥,你和薇薇姐真是我见过最恩爱的夫妻了。”
一个字一个字,累加堆堵在耳膜上,相互来回搓磨,嗡嗡响成一片。
叶恩弥劲眉发紧,眉峰处窄窄小疤,似乎此刻也被激起陈旧的疼痛。他低声说:“还没结婚呢,说不准。”
可是又觉得自己这番作态,到底不体面、无意义。
沈恩知应该把她照顾得很好吧。
叶恩弥面上浮现笑意,只是在抵达眼睛之前就已经消却了,起身说:“我去给你拿酒。回见。”
贺思承等了半天,不见人回来,到二楼卡座去找,发现一整桌的年轻男生都已经离开了。他正摸不着头脑,经理来汇报说沈恩知正在楼上等他。
贺思承脑袋发懵,敲了敲太阳穴,折身上楼,一推门就看见西装革履的沈恩知,不由惶惑地问:
“哥,怎么换衣服了?”
“说什么胡话。”
“不是,刚才我还见过你呢,没戴眼镜,穿那种松露白的衣服……”
随着贺思承细碎的描述,沈恩知眼前逐渐清晰起一个形象。
他淡淡横了贺思承一眼,嘴唇上施加些许力道,抿成一条刀切的直线:“你见到的,应该是我哥哥。”
贺思承双目微瞪,诧异不已:“啊?以前怎么没听说。”
他混进这个圈层,到底晚了太久,错过许多辛辣秘闻。
“他已经和沈家没有关系了。”
沈恩知说。
所有的争夺,他都赢得彻底。
盛凌薇缓过一点精神,在工作室泡了好几天。这次欧洲的时装周之行,团队出了不少物料,准备和新谈的合作一起投放宣传。
偶尔实在困倦了,到写字楼底商买杯咖啡。十月中的北京,空气转冷,风也不如以往钝了。
盛凌薇捧住咖啡的隔热垫,在金融街周围闲逛。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月坛附近。
她记得当初和沈恩知的第一夜,就发生在旁边的老家属楼。
他住的旧房里空气闷黏,两人从客厅到卧室,持续一整夜的黏腻缠绵。到最后许多气味胶在一块,闻起来就像湿咸的盐堆。
屋子不新,顶灯也是泛了旧的昏倦,经过许多层烟和影的隔膜,不真切地投下被搓碎的光线。
她腰酸腿软,肺叶之间急捯着气,仰头看到天花板那一圆灯点,温黄模糊地亮在视线里,以为是一轮最好的月亮。
腹间狠狠一坠,她下意识喊了声他的名字,进而发觉自己的声音莫名有些绵黏,就像屋里的空气。
而沈恩知就在她身后,似乎不知疲倦,掌心扶着她细窄的腰侧……
如今想来,不能说不是好滋味。
她打了通电话过去。
“怎么了,薇薇。”
沈恩知叫她的名字,音量不低也不高,语气像是慢慢蒸散的温水,舒和宜润。
“还记不记得你在社科院实习的时候住的房子?”
他有些意外,仍然回答:
“嗯,记得。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事,就是在那里发生的。”
沈恩知还记得那天清晨,她就挤在身边安睡。他一只手臂搂着她,头也倾垂在她发顶,平稳的呼吸落下来,起先温热如同手指抚触,到后来滚烫滚烫。
嗅着她发间凛香的气味,沈恩知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是她的了。
“你那时候,是第一次吧。”盛凌薇问。
他一时产生自我怀疑:“薇薇不舒服么?”
“……记不清了。”
“那么等订完婚,我们一起复习一下。”他用心地说。
盛凌薇扑哧笑了。
“你怎么也这样啊。净想这种事……”
——“也”。
她又自然而然用上了这个字眼,昭示着他们的命运之中,横亘了另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而沈恩知一如既往,只能欺骗自己,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盛凌薇关掉手机,摸了下脸,笑容还没淡去。
真的是在恋爱了么?
否则怎么才挂断电话,就又开始想念他。
自打讲话还在囫囵磕绊的年纪,她就与沈恩知相识了。
两人曾经一度亲密无间,连拥抱都像是贴在镜面上,触碰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他们曾是形骸之外没有血缘的亲兄妹,彼此熟悉到能背得出对方呼吸眨眼的频率,要想猜准对方脸上的表情,甚至无需睁开眼睛。
也许是因为过于亲密,沈恩知以往在她眼里,从不属于“友谊”的分区,却也不在择偶范围内。
也就从没有预料到,原来世上存在如此安全舒适的爱。
不像叶恩弥。
从前的很多个年头,她爱叶恩弥就像爱一支烟。他的形貌,神态,气息和语言,都如同一种强劲刺激的诱陷,是引她迷失坠落的成瘾性。
或许对他的执念,就像少烟时肺叶之间漫出的渴,只是体内的戒断反应。
生理上还在承受着戒烟后的麻痛,可是内心已经在向沈恩知偏倚。
两周后,盛凌薇到上海参加活动。
豪车名酒的联合私享晚宴,由当今摘星最多的法餐主厨亲自操刀,受邀到场都是有过多款购车记录的最尊贵的客人。盛凌薇作为添越的亚洲推广大使出席,在场不少熟脸名流,分享典藏版银瓶路易十三。
最普通一场商业活动,维持黏性的社交性质更高。盛凌薇并不热衷于此,浮一脸假笑客套寒暄,在席间没吃下什么,散场后躲到人迹罕至的位置等车来接。
顺便抽一支烟。
她近些日子逐渐觉得电子烟不够重,缓解不了肺里的痒。于是又重拾以前的女士烟卷,新换了牌子,是根根纤细的苏烟。
结果习惯没改回来,忘记随身带火机。她实在无聊,问了小鹿还有半小时才能到,就给沈恩知打电话。
叶恩弥是在这时看见她的。
作为受邀名单上的车主,他早先接到邀请函的时候,并不感兴趣。好在随手丢弃之前打开看了一眼,碰巧遇见她的名字,作为品牌伙伴和其余几位明星并列在一起。
杭州到上海,路程不远。叶恩弥有意买了迟几班的车票,想在活动结束后见见她。
或者只是像这样,站在拐角,悄悄看一眼。
他想要靠近,又被盛凌薇低头拨号的动作锁在原地。
她的手指纤长无节,似是水玉雕成的肌理。
美丽的女孩子总有一双美丽的手。
长发也浓密鬈曲,光泽如海藻,垂在肩胛两侧。她用一根手指卷绺头发,刚接通就笑起来:“是我。怎么才分开这么几天,你就听不出来了呀?”
从前,叶恩弥隔着门,还有在电话里,听过旖旎百倍的声音。
可是都没有如今见到她笑靥如满月,听到她对人低柔爱语,这样摧毁意志、消泯心灵。
“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想你了,恩知哥。”
顿了一会儿,又说,“……嗯,知道了,你放心吧。这两天有没有空?我去杭州找你。”
叶恩弥转身离开。
天色已迟暮。他顶风用掌心护火点烟,含在嘴里深深地吸,同时定眼望着天边低云,渐渐被暮光晃成迷乱的紫橙色。
他眉目薄长锋利,眼神专注而清醒,暮色被淡风搅散,在眼里映成一粒一粒飘动的橘火。
没什么关系。无论是谁,她过得好就行了。
叶恩弥把烟捻灭了丢进垃圾桶,招手拦车。
想起她曾在电话里对他说过的两个字。
——算了。
数十天后,已是初冬时节。沈恩知元旦前夕才回北京,和盛凌薇相隔异地,彼此的肌肤都在想念对方。才进公寓就是一个深到骨骼擦蹭的拥抱,他手指修长有节,从背后绕过来,一粒一粒扭开她睡衣前襟的扣子,俯首亲吻她洁白舒展的长颈。他性格内敛平淡,亲热时却格外炽热。
在家里厮磨几日,又一起到沈家跨年。
沈州同和叶澜招呼她进门。听说沈爷爷在房内吸氧打盹儿,盛凌薇也就没贸然去打扰,脱了鞋拉沈恩知上楼梯。他跟得很紧,手护在她腰间。
盛凌薇走到半途,回头与他相视一笑。
叶澜与沈州同相对望一眼,彼此也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当时你和长荣做那个决定,我还觉得对小弥不公平,热娜又反对,我也不是没动摇过。现在看两个孩子这么好……她也该放心了。”
临近黄昏,窗外零零碎碎,飘下翳腻的雪珠子。
忽然有人通报,说盛长荣到访,正在院子里等候。
沈州同和叶澜起身去迎,把他拉进门厅。盛长荣呢子大衣的两肩落满雪片,声音也肃冷绷直:“元旦了,我来拜访沈老。”
叶澜说:“爸不太舒服,在吸氧呢。快进来,长荣,进来说。薇薇也回来了,跟恩知在露台呢……”
盛长荣似乎被触动了一下,眉头用力一捏,嗓音也起疙瘩:
“就不进去了,沈老身体不适,我改天再来吧。”
回身正欲出门,又似乎想起什么,转头问:“俩孩子的好日子敲定了没?”
叶澜赶忙回答:“说是明年上旬到长岛订婚。咱们出去不方便,回来就在北京也办一场私密的。”
“薇薇还是那么瘦吗。”
“回国以后,比以前看着是丰圆点了。”
沈州同这时欲言又止地插了腔:“长荣,热娜她……”
盛长荣眼神微黯,叹口气:“不剩多少日子了。叶澜抽空去看看吧。这几天状态好一点,能认人了。”
走出几步,在门口与寒冬交界之处驻足,他没有回头,呼吸之间还漂浮着冬日的白汽,“别告诉薇薇。”
沈州同目送他离开,摇摇头,拉着叶澜往里走:“这父女俩,脾气是一个赛一个的倔。”
沈家露台上,天灰得很浓,像是整块污湿的粗布面,还能拧出些雨水来。
星点的小珠粒,在半空中冻成雪,纷纷扬扬往下散落。
北方的冬季非常寒冷,风又格外硬,似要把这种寒冷往皮肤里面凿。
盛凌薇侧头轻靠在沈恩知肩上,与他并肩坐在宽大舒展的遮雨蓬下。她刚要说话,不小心就着呼吸吃进几颗雪,嘴里就小小地噎了一声喷嚏。
“要不要回去?”沈恩知担忧地问她。
“没事,再看看吧。我喜欢下雪。”
就在这时,接到蒋睦西打来的视频通话。
黑框眼镜后,她双目浑圆清澈:“薇薇,你是不是没跟叶恩弥一起跨年啊?”
盛凌薇神念微动,余光里紧看沈恩知的表情,嘴上敷衍过去:“噢,没有,他说他要忙比赛……怎么了。”
她感觉自己的表情莫名在发紧,手上跟着一紧,是沈恩知更加用力地将她握牢。
“没事,我知道他肯定很忙——薇薇,下雪了,我觉得特别适合拍外景,正临时找人搭呢。”蒋睦西说着转动镜头,给盛凌薇看身处的环境。旧式合院的斜檐红墙边,不少员工穿着冲锋衣,在雪地中忙着铺排器材,“明年亚运不是在秋天么?我们运动线也出了秋冬主题,摄影师早上联系我,说雪景特别合适。你要是有空,不然过来?”
以雪景为主题或灵感的秀场,盛凌薇以前有几次成功的尝试。可是在北京的古建筑里冒雪拍摄,倒是从未经历过的体验。
其实工作内容对她而言,并不算辛苦。她喜欢站在聚光灯下,被镜头膜拜的感受。
她动了心思:“恩知哥,今天晚点陪你,行么?”
沈恩知颔首:“想去就去吧,早点回来。”
她知会了叶澜一声,便动身出门。
蒋睦西挂了电话,叶恩弥刚刚从正门的门槛一步跨进来。
周围银雪皑皑,他肤色更显欺霜赛雪的苍白,五官是锋利的锐角,眉眼和嘴唇都薄长而倦怠,捏合在一起成了种寡情的气质。
他低头整理身上正装的戗驳领,似有些穿不惯,挑眉问:“还有多久?我去抽根烟。”
“别走太远,等下有惊喜。”蒋睦西说。
关于此行的目的,她坏心地连叶恩弥也一起瞒住了,拿着签好的男装运动线代言合同唬人,说要做一支广告正片,把他从杭州喊来参与拍摄。
她与盛凌薇年少相识,暌违多年,再遇时童年好友已经要嫁人了。
蒋睦西筹备许久,特地招来品牌的御用摄影师,恰赶上北京大雪,租用的场地曾是王府,青瓦红墙,映雪成趣。
婚纱也出自蒋睦西的精心挑选,几件盛凌薇喜欢的品牌和款式。
她要送她全世界最美的婚纱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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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恩弥还没来得及开腔, 蒋睦西已经像阵风从对开的朱红大门刮进去。他料想还不到开拍的时间点,兀自停留在原地抽烟,视线漫不经心, 默数着王府大门上横七竖九的门钉。
一粒,两粒……
不知第几遍数到六十的时候, 摄影师的助手涉雪过来寻他:
“叶先生, 那边妆造完成, 可以进去了。”
叶恩弥“嗯”一声, 熄了烟进去。越过重重门栏, 披着漫天灰浊的夜霾,走到银銮宝殿前。脚下一层雪已经攒得厚实,几乎踩不到坚硬的路砖。
有人在喊着补光,下一秒前方轰地亮起灯, 他猝然抬头, 被喂了满目的白。
起先以为是雪, 渐渐看清, 才发现其实是一袭婚纱。
纯白滑润的公爵夫人缎,拖着真丝鱼尾裙摆。深露背的设计,他目光往上,看见曼妙腰弧,肩胛处围半圈欧根纱,质地轻袅如雪, 似乎下一秒就要化去。
无袖剪裁, 光整细腻的手臂, 牛奶一样意欲漫出来。
朱红的廊柱和青艾色琉璃瓦之间, 积雪漫射着淡淡白亮, 穿婚纱的人听到他靠近, 回过头来。
她逆着圣洁的辉光,肌肤也胜雪,不沾丝毫秽亵。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让叶恩弥怎么也看不清楚。
他眼睛一阵苦刺,良久才适应这强烈的明暗差。
她的脸终于完整在眼前。
像被人在身边轻轻呵了一口气,耳窝发起不明由来的麻热,他本来就白,因而更显得红呼呼。
绒绒的雪片落到睫毛上,视野濛濛起雾,变得模糊一片。
可是叶恩弥不敢眨眼,生怕破坏了这一刹那的美梦。
少年时立誓要娶的女孩,终于成为他的新娘。
眼眶发起一种奇异的温凉,像是被酸冷的小小萤火燎了一下,然后他忽然感觉面颊濡湿,以为是雪化开成水。
后来才意识到是热泪,一下子凝结在瞳膜上,沸腾一样涌出来。
然而紧接着,他看到盛凌薇隔着满庭散落的细雪,远远与他对视,眸中神采嘲弄,似乎早已对他充满厌弃。
梦醒了。
旁边的蒋睦西薅一把纸巾,胡乱往他俊脸上按:“哎呀,又没到婚礼呢,赶紧擦擦。”
“多少年了,你们感情怎么还这么好。”
她感叹着,余光观察叶恩弥的脸。还是那样鲜明的特质,断眉,翘眼梢,鼻梁优越,两片薄唇有棱有角,天生一张薄情寡义的浪荡脸。
方才他什么都没做,半倚在正门前,只抽一根烟,却连抽烟的姿态都显得轻慢随意,不够上心。
没想到竟然这么专一。
盛凌薇没有说话。
之前见识到蒋睦西准备的“惊喜”,她本想出言婉拒。可是蒋睦西眼睛晶亮,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紧接着一个温暖扎实的拥抱扑到盛凌薇身上,她哽咽着说薇薇你什么都有,我不知道该送怎样的礼物,这是我想了好久的心意,新婚快乐,希望你永远幸福。
小时候,蒋睦西是唯一知道她和叶恩弥交往过的人。懵懵懂懂的少女心事,不敢告诉父母和沈恩知,都讲给好友听。
可是后来叶恩弥离开沈家的事,是盛凌薇第一次揣在心底、埋得严严实实的秘密。
蒋睦西太真诚恳切。实在无法狠心拒绝。
她也确实是用心做足了准备,特地找严愫要来盛凌薇的身体围度数据,定制了一袭最美丽合体的婚纱。盛凌薇刚抵达场地,就被推去做了整套妆造,全程人手充裕,效率极高。
蒋睦西说:“我之前偷偷问叶恩弥你的喜好,他给我发了一段你之前走西湖大秀说过的话,我特地选了这里呢。”
盛凌薇回忆起当时在西湖上接受采访。她说自己很喜欢那场秀的风格,自然景致和工匠造物,轩亭楼阁和欧式珠宝,一切截然相反的对比和冲撞。
想不到叶恩弥会记得。
眼下,是头一回看到他穿正装。
这天晚上,盛凌薇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过去一点儿,挡我镜头了。”
夜渐渐深了,室外总有风在响,将积霾扯散成丝状,露出天顶鲜净的一轮白月亮。
两人跟着摄影团队,从府邸佛楼一路来到东面花园,拍摄不断。像演员在荧幕上周旋,扮演一对形貌俱佳的恩爱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