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其实自己也奇怪,骤然的头痛,从上往下,麻痹着她的神经?。
让她有点喘不上气。
时恒湫临死前的画面一帧帧的在她脑子里闪过,刺激着她的情绪。
“季言礼......”沈卿疼到?闭了眼睛,揪着心口的衣服轻轻叫他。
一旁的尚灵刚端过水,看到?沈卿这个样子,赶忙绕过来,几步走到?床旁,握上沈卿的手:“小?卿。”
季言礼仍旧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仰头看身前的人?。
“我在呢。”他轻声回答。
然而沈卿在他出声的下一秒,再次猛然紧皱了下眉。
额头沁出冷汗。
季言礼想到?刚沈煜辞说的话,伸手想要握沈卿的手安抚她,然而在自己碰到?沈卿左手的下一秒,他很明显地感觉到?沈卿抖了下。
同时他也发现,喊着他名字的人?仿佛是一直克服着什么疼痛想要牵住他。
但她对?尚灵,却好像没有。
“季言礼。”喘着气的人?再次喊他的名字。
季言礼“嗯”了一声,语调温柔,却这次没有再碰她。
身后的门被推开,林洋从外面进来,大步往床边跨:“醒了吗?”
本站在床一侧的季言礼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位置。
季言礼站的有点远,在林洋和尚灵之后,隔了沈卿一米多的距离。
然而目光还是牢牢地落在沈卿身上,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林洋凑过去?问情况,她依旧是皱着眉回答,却没有刚刚自己碰她时反应那么厉害。
季言礼垂在身侧的手,食指轻轻动了动。
“头痛?”林洋转身想往外走,“我去?给你喊医生。”
季言礼视线从沈卿身上落过来,嗓子轻咽,微微侧身,挡住林洋。
低哑的声线,泄露了他此时半分的情绪:“我去?。”
床上听到?这句话的人?再次偏头看过来。
“季言礼?”
沈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舒服,但她看到?了季言礼的脸色。
一天一夜,他一定又没有好好睡觉,又很担心她。
他一定受了很多折磨。
她不想让他伤心,她想抱抱他。
即使现在真的很难受,但她最想做的事还是先抱抱他,说自已一切安好,让他不要担心。
季言礼感觉到?了沈卿的意思。
他松开林洋的手臂,往沈卿的方向?走了两步,再次在她的床前蹲下来。
和刚刚一样,他仍旧没有碰她,而是从床头抽了纸巾,隔着一层纸帮她擦掉前额的汗。
“你乖,我去?叫医生过来。”从头到?尾都是很轻柔的语气哄她。
沈卿很乖地点点头。
但季言礼却意识到?沈卿额头的汗越擦越多。
额头沁出的头大汗珠,是她控制不了的生理性反应。
季言礼把?纸放在一旁的床头柜。
拢着眼前人?的眸光清润温和,眸色里有着要浸出来的温柔和小?心翼翼,像在看一件碰一碰就?会碎掉的珍宝。
“我出去?一下,帮你找医生,”他一直稳稳地注视着沈卿,随后说了句和前一句貌似不相?干的话,“我很爱你,你知道的吧。”
沈卿舔着唇看他,再次很认真地点点头。
季言礼笑了笑,起身,手轻轻在沈卿发顶拍了下,再接着转身走出了病房。
很轻的“砰”一声。
门板被在身后压上,而在房间?里努力维持的平静已经?不在季言礼脸上。
他略微有些失神望着眼前吊顶上明亮的灯棒。
再接着半仰头,前颈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半合的眼皮轻轻颤动。
心脏像被细密的线缠绕着,轻轻拉紧。
季言礼知道沈煜辞最后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沈卿是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但只是对?他。
她很愧疚。
越幸福会越愧疚。
所以?能让她反应激烈的,让她痛苦的,也只有让她最幸福的他。
沈煜辞从远处走来, 看到站在门外的季言礼。
他去拿沈卿的体检单,几分钟前没跟着季言礼进病房,现在刚从医生办公?室过来。
“不进去?”沈煜辞指了下房门。
还?没等季言礼说话, 门再?次被?从里推开, 林洋手扒着门框,看?季言礼一眼:“你怎么还没去找医生?”
说完又示意屋内:“小卿找你。”
季言礼手撑在一侧的墙壁上, 大?衣在肩膀处拢起,起了褶皱。
他抬头,透过虚掩的门看?了眼房间里的人:“我?等会儿进去。”
沈煜辞看?了眼季言礼的脸色,手上的体检单放下来。
片刻后, 很?肯定地?问:“沈卿对你有反应是不是?”
季言礼没答话, 撑在墙上的手虚握了一下。
林洋没明?白什么意思,左右看?了看?问了句:“什么反应?”
半个小时后, 沈卿睡下, 除了段浩外的剩下几人都站在走廊尽头的休息区。
沈煜辞两手抄在口袋,站在一排座椅的右端。
他穿白大?褂穿习惯了, 穿什么都喜欢这样插口袋。
“她?需要吃药,还?有专业的心理干预, ”沈煜辞语气平静,把情况一字一句地?讲出来,“无?论是暴露疗法还?是应激脱敏训练, 如果想好的话她?都要试一试。”
“但这对她?来说很?难, 她?要意志很?坚定, 自己克服这个心理障碍, 没人能?帮她?, 真正转好需要的时间也会很?长。”
沈煜辞看?了眼一旁站着坐着的季言礼,默了下, 把最坏的可能?讲给他听:“患有创伤性应激障碍的患者,有三分之一会慢性化且终身无?法治愈。”
林洋是个急性子,听到这句就?急了,往前两步:“终身无?法治愈是什么意思,一辈子都治不好?”
沈煜辞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扶了下林洋的肩膀。
他有些?艰难道:“是这个意思。”
和患者本身的心理素质,激素水平,健康状态都有关系。
所以尽管沈煜辞是医生,但还?是无?法预测最后的结果。
尚灵也着急:“那怎么办,小卿还?怀着孕......”
“对啊,”林洋心里急,说起话来口无?遮拦,“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好不容易所有事都结束了,沈卿不能?想开点吗......”
林行舟一个直男,更是没办法在这个时候理解应激障碍这种心理疾病。
他上身离开墙,皱眉:“我?也觉得,这东西很?难治吗,不想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钻牛角尖?”
林行舟话音未落,靠墙而坐的人却出声打断了他。
“不要说她?。”
从沈煜辞开始说话,到刚刚季言礼都没有插过一句。
他一直很?安静地?坐在银白色的休息椅上。
两手交握,搭在膝盖,微微垂头,像在想什么。
此时因为他突然开口说的这句话,另外几个人都抬头望过去。
他轻轻开口,嗓音仿佛被?此刻深夜的寒气浸润过,低沉,没有什么生机,但又平和的。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父母突然去世,忙着接手家里的公?司,找证据,无?论是公?司的董事还?是沈家的长辈都一直在为难她?,”季言礼声线低哑,说得很?慢,“她?顶着压力走了两年。”
被?她?当做至亲的哥哥突然说喜欢她?。
她?没办法回应这份感情,又目睹了哥哥的死亡。
“她?从来没有对不起时恒湫,也没有对不起我?。”
季言礼抬头看?过来,他脸上表情变了变,不再?是刚刚平静低沉的样子。
可能?是想到沈卿,他眉宇间柔和了一些?,甚至唇角带了不明?显的笑。
像幼儿园老师告家长,说你家小孩子今天犯了什么事,家长护犊子时那种温柔,略带抱歉的笑。
他说:“林洋,你二十四美硕毕业回家时还?啃过半年老。”
“她?只是撑不住生病了。”
“所以别说她?,”季言礼低低垂眸,还?是那种温和眷念的声音,轻轻的,“我?听不了。”
季言礼握了握搭在膝上的手,温声:“也舍不得。”
......
沈卿睡得很?不安稳,一闭上眼睛就?是时恒湫死前的画面,她?人非常疲惫,但无?论怎么都睡不着。
到医院时警方跟她?和沈煜辞交流过,山太高,混着碎石滚下去的,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更何况......虽然沈煜辞没有明?说,但她?其实也知道,掉下去之前,时恒湫应该就?已经没了生息。
沈卿脸在枕头上蹭了蹭,深吸了一口气,睁眼,房间里没人,灯也没开,窗帘半拉着。
她?很?敏感地?察觉到,好像不太对。
无?论是尚灵还?是季言礼总会留人守在她?身边的,想到季言礼......沈卿脑子里的经络再?次像抽着般出现阵痛。
她?手按在太阳穴,缓了会儿,找了鞋下床,推门出去。
沈卿住的病房是这家医院最大?的单间,每层楼只有最西侧的一间,在走廊凸出的拐角,拐下弯就?是季言礼和沈煜辞他们此刻在的地?方。
也是巧,拐角的声控灯有些?问题,不太敏感。
沈卿扶着扶手往前走了几步,并没有带亮灯光。
站在走廊的几个人太专注此刻正在说的话题,没有注意到一侧拐角处黑暗下的沈卿。
隔看?一层只有一个小窗的门板,又黑着,确实不好看?到。
但沈卿却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关于她?精神?上出现的状况,以及季言礼说的那句“听不了”也“舍不得”。
沈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再?走回屋子的,也不知道自己在黑着灯的房间里坐了多久。
直到身后的房门再?次发生响动?,尚灵从外面进来。
沈卿才算是被?短暂地?打断了思绪。
“怎么醒了?”尚灵提着保温盒,把门轻轻带上。
季言礼带的人给沈卿煮的粥,放了她?喜欢的鱼肉和一些?青菜,淮洲的口味。
他人还?在走廊坐着,只是让尚灵把东西提进来了。
尚灵不知道沈卿听到了她?们刚刚说的话,以为她?还?不知道,此刻见沈卿看?过来的眼神?,撒了个善意的谎:“季言礼在医生那儿,晚会儿过来。”
沈卿目光在尚灵提着的饭盒上落了落,低声嗯了一下,腿抬起坐回床头,把被?子好好地?给自己拉上。
她?动?作很?慢,手揪着被?子,左右都给自己塞严实。
尚灵看?她?表情没什么不对劲,走过去把饭盒放在床头。
粥拿出来,还?有随粥配的四个小菜。
营养师按沈卿的口味搭配的。
“吃点东西?”尚灵坐在床沿,用勺子舀粥,吹了吹,“要不要我?喂你。”
沈卿不太讲话,尚灵想逗她?开心,揶揄的语气把勺子伸过去:“我?们公?主以前生病了也是要人喂才啃吃饭。”
“他......”
沈卿只说了一个字,尚灵却知道她?问的是谁。
尚灵不自觉地?眼神?往门外瞟了下,打哈哈:“他要帮你处理沈江远的事情,被?警察缠住有点忙,可能?要明?天再?过来。”
三言两语提完季言礼,尚灵又岔开话题。
她?端着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沉重:“再?不吃粥要凉了。”
可能?是生病的原因,沈卿的眼神?没什么神?采,她?盯着尚灵手里的碗看?了好几秒,才把勺子和粥都接过去。
木质的勺柄有很?沉静的气息。
沈卿手指捏在柄的尾端,前端伸到粥里,盛起一勺,一口一口地?吃东西。
她?动?作很?慢,但仿佛咽不下去似的,嘴巴里塞了很?多,让人担心她?会噎到。
尚灵看?到沈卿的样子,有点手足无?措,一边抽纸巾帮她?擦碗的下沿,一边手轻轻拍在她?的背部:“小卿,慢慢吃。”
“他不来见我?了是不是?”沈卿嘴里还?含着粥,口齿不清,忽然这么问道。
尚灵一时没反应过来,拍着沈卿的背:“什么?”
“季言礼。”
只提提名字,沈卿还?是会有很?难受的反应。
“季言礼,”她?眼睛泛起水雾,抬头看?尚灵,喉头哽咽着,很?慢的,“他怕我?疼,所以不来见我?了对不对。”
尚灵听清沈卿在说什么的一瞬,愣怔了一下,再?接着感觉到手下人的躯体在很?轻地?抖着。
同时尚灵看?到被?她?轻轻拍着的这个人揪着心口的衣服,开始大?颗大?颗地?掉泪。
沈卿刚脱离危险不久,人脸色苍白,虚弱,单薄。
头发没有打理,就?这么胡乱地?搭在颊侧,身上穿着蓝白色条纹的病号服,攥着衣服的手指尖发白,张皇无?措地?掉着眼泪。
大?概是长久的情绪挤压终于压垮了沈卿。
这么几年,她?从没有这么哭过。
尚灵伸手把沈卿抱在怀里,声音微痛:“小卿。”
“尚灵,我?不是故意的,但大?家好像都因为我?变得很?糟糕,”沈卿哭到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爸爸妈妈的案子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哥哥因为我?死了,我?也让季言礼很?难受很?难受......”
尚灵一下下地?抚着沈卿的头发,她?想起刚刚在外间季言礼的话。
“你很?好,小卿,你做了我?们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光是在雪山里呆八个小时,”尚灵声音语音温柔,玩笑着,“我?生存意志没有你这么顽强,可能?早就?被?冻死了。”
尚灵摸着沈卿的头发:“无?论是你的爸妈,还?是谁,他们每个人都很?爱你,但你值得。”
“季言礼他理解你,也不会怪你,”尚灵温声,“好好治病就?好,小卿,他很?爱你。”
......
尚灵提着保温盒从病房出来时,季言礼还?坐在挨着墙的座椅上。
背靠着沈卿这间房的墙壁,很?安静地?坐着。
看?到尚灵出来,他微微偏头出了声:“东西吃了吗?”
“吃了三分之一,”尚灵摇了摇头,“她?吃不下。”
尚灵往前两步,垂手站在季言礼一侧,看?了他两秒,轻叹了口气道:“小卿知道了。”
坐在位子上的人脸上的神?情一直很?柔和,他盯着远处墙角的地?砖,表情没太大?意外,嗯了下。
她?那么聪明?,即使不是现在,再?过两天也会想到的。
尚灵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能?劝的。
她?伸手指了下背后:“我?去把保温桶给方姨,再?找下医生。”
季言礼点头。
尚灵转身走了两步,又看?回来:“你走吗?”
医院走廊没有取暖设备,要凌晨了,很?冷。
坐在椅子上的人却没动?,淡声:“我?再?陪她?一会儿。”
尚灵其实有点疑惑:“小卿睡了。”
季言礼轻笑着摇了摇头,两秒后,说道:“她?没睡。”
怕尚灵担心,所以装作睡了的样子。
她?现在一定很?难过。
睡不着的。
“我?陪她?一会儿。”季言礼再?次看?过来,语调温和,“你先去吧。”
尚灵像是明?白了什么,沉默地?望着季言礼,随后偏头,看?了下紧闭的门板。
片刻后,点了下头,转身往另一侧的电梯间走去。
正如季言礼所说,房间的人没睡。
在尚灵走出门的几秒后,她?拉着被?子轻轻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里还?是很?昏,没有开灯,只有淡淡月色。
她?扭头,望着远处半敞的窗帘看?了会儿,掀开被?子,下了床。
单人病房很?大?,房门右侧,紧贴着墙壁的地?方有一张长沙发。
淡灰色的绒布沙发,走起来很?软,很?舒服。
沈卿慢吞吞地?拢了拢外套,走过去,坐在上面。
沙发因为她?坐上来的动?作凹下去一块,软塌塌的,像是陷在奶油里。
沈卿皱了皱眉,抓着衣服的两襟把自己裹紧,轻轻欠身,小心地?换了几个位置。
不过最后,她?拿不定注意,还?是坐在了沙发最右侧的扶手边——这里最靠近她?的床头。
她?知道季言礼没有走,现在应该就?在外面的走廊坐着。
和她?应该只隔着身后的这堵墙。
他应该挑了离她?床头最近的座椅。
这样会离她?近一些?。
两人一墙之隔,背靠着背,一个在房间内,一个在房间外。
沈卿想到这里,眼睛又有点湿,埋着头往臂弯里趴了趴。
她?唇轻轻蠕动?,在心里告诉自己。
要快快好起来,不要让外面那个人在她?的病房外无?望地?坐上一夜又一夜。
这期间她和季言礼都没有见面。
沈卿知道季言礼会总来看她,在病房外,听沈煜辞他们跟他讲她的身体状况, 但一次都没有进来过。
事情刚发生不久, 她的情绪还不太稳定。
还需要再过一段时间。
尚灵没再回去上她那个破学,收拾行李搬进了沈卿的疗养病房。
当然, 在搬进去的前一天?,再次接到季言礼的电话?。
因为沈卿的事,他们最近经?常见面,所以尽管电话?那端的男人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尚灵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希望她帮忙, 好好照看她。
在疗养院住下的第二周,沈煜辞带着东西?来了一趟。
沈煜辞作为和?跟这对兄妹认识多年的好友, 他觉得自己有责任, 把一些沈卿不知道的事告诉她。
“时恒湫的病比我知道的还要早一些,大概三四年前, ”沈煜辞把手里的单子?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在知道他的父母想利用当时刚出生的你逃难, 却弄巧成拙,意外丧生的时候。”
沈卿和?沈卿父母对时恒湫一家的感谢,跟时恒湫所知道的真相相违背。
但他不能说。
因为他喜欢上了他的妹妹。
他怕说了他和?沈卿会距离更远。
所以他痛苦挣扎着, 事情在心里憋久了, 总会出现问题。
“两年前, 你父母去世那天?知道了这件事, 时恒湫和?他们起?了些争执, 为了缓和?家庭关?系,那天?晚上才会选在清淮河附近吃饭。”
也是那天?晚上去清淮河的路上, 沈卿的父母才会发生车祸。
沈煜辞抬手摸了摸桌面上被风卷起?的纸角:“他总会想如果当时他没跟你爸妈拌那两句嘴,意外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精神类的疾病是会遗传的,当年时恒湫的母亲有过几年的产后?抑郁,不能肯定是不是有一遗传的原因,但他心思沉,也不爱讲话?,这些事情压在他心里,翻来倒去就病了。”
随着沈煜辞的话?音落,他把翘起?的纸角抚平,抬了眼。
沈卿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阳光从背后?洒进来,暖暖的,掉落在她米白?色的毛衣。
散落的头发被挂在耳后?,她微微垂头,一直很安静,安静地?听沈煜辞讲这些她并?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不怪你,”沈煜辞看着她温和?道,“事事都有因果,事事也都有它?本该有的轨迹,时恒湫的人生是他自己选择的。”
沈煜辞半垂眼帘,很轻地?笑着,语调里带了安抚人的力量:“他一辈子?都没办法跟这些事和?解,现在是他给自己选的最好的结局。”
初春的阳光好像是比冬天?里暖和?一些。
沈卿眨了眨眼,喃喃开口:“是.....最好的结局吗?”
沈煜辞点?头,很肯定的:“是的。”
“他半年前立过遗嘱,应该再早之前他就有结束生命的想法,但你的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所以他在强行留住自己。”
“现在你能得圆满,他就也没有什么挂念的了。”
沈煜辞坐在沙发前的木椅上,比沈卿高出大半个头,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女孩儿半垂的头,和?头顶的发旋。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儿还在难过。
她正在心里跟这个相处了二十几年的哥哥做最后?的告别。
沈卿仍旧低着头,良久,虚哑的声音,没头没尾地?问了个:“他会幸福吗?”
重新开始的下一世,会幸福吗?
“不太清楚,”沈煜辞笑得很坦荡,“但一定比这一世幸福得多。”
这辈子?太煎熬了,他想早早结束,转世投个胎,去下辈子?寻找幸福了。
沈煜辞顶着阳光,探身摸了摸沈卿的头:“小卿,我们都没有资格让他强行留下,痛苦的活着。”
......
沈煜辞的那番话?解了沈卿最大的心结。
但因为激素水平的变化,创伤性?应激障碍这东西?也不可能一下子?好,要一点?点?,慢慢来。
在沈卿和?季言礼没有见面的第三个月,种在疗养院前的向日葵开花了。
五月末的天?,带点?阳光炽热的温和?,却又没有真正夏时的燥热。
但没有见面这件事,只是沈卿的视角。
在季言礼的视角里,他每周至少有三天?,都会在沈卿晚上睡下后?来看她。
沈卿在吃药,配合心理干预的辅助疗法,恢复得还算不错,但还是常常会做噩梦。
林洋跟着季言礼来看过沈卿好几次。
季言礼没有那种情绪波动很大的反应,林洋有时候会怀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直到有一次,他和?季言礼在沈卿的窗前站了很久,问了句季言礼现在对沈卿是什么想法。
被问到的人良久没有回答。
即将要离开时,这人收回落在房内的视线,捏着烟的手轻轻垂下来,很低的声音,带着些自嘲地?说了句“心疼死了。”
......
进入六月,季言礼再来看沈卿的时候遇到了沈煜辞。
沈煜辞从一旁的房间出来,看到季言礼一愣,随后?两步走过来,把手上的体检单递给了他。
他背手耸了下肩,下巴点?了点?一旁不远处的房门?,揶揄的:“每次来都在这儿当门?神,不进去看看?”
季言礼默了下,刚想说“不去了”,沈煜辞走上前怕了拍季言礼的肩:“她好多了。”
沈煜辞也不是疗养院的医生,来这边只是为了看沈卿的情况。
没说两句,从走廊的座椅上拎了衣服走人。
空荡荡的走廊只剩了季言礼一个。
男人靠墙站了会儿,在斜对面的办公室再次走出来人时,他手轻握上门?把,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黑着,纵然看不清人影,但季言礼也知道,床上的人睡得很安稳。
晚上十一点?半,对于最近作息规律到九点?就早早上床睡觉的沈卿来说,这个时候应该正处在深度睡眠。
季言礼被贴着身后?的房门?,右手还压在腰后?的门?把上。
走廊里淡白?色的光线从门?缝中溜进来,在床尾处理下一道浅淡的痕迹。
大概是许久没有离这么近看过床上的人,季言礼忽然有种......近乡情怯。
他垂眼,很淡地?勾了下唇,觉得自己也是有点?不可理喻。
在门?口站了会儿,季言礼把门?压上,缓步走进去。
即使知道躺着的人睡熟了,他的脚步却依旧放得很轻。
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来,看到拢着被子?阖眼熟睡的人。
她头发长了些,可能最近吃得好,脸也圆润了一点?。
小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看起?来乖巧恬静。
坐在床边的人没忍住,抬手摸了摸沈卿的头发。
很轻的,不会把人吵醒的力度,用拇指蹭了蹭。
季言礼在床侧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小时,期间沈卿没有醒来过一次,连动都动的很少。
他知道她睡得很安稳。
低头笑了笑。
临走的时候季言礼把钥匙上一直挂着的那个千纸鹤摘了下来,放在床头的茶几上。
他弯身,手轻轻盖在沈卿的头顶,亲了亲她的鬓角。
夜风安然,低到微乎其微的男声。
“我的愿望是,”他轻轻说,“希望你早点?好起?来。”
......
沈卿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床头的千纸鹤没有人动,还安稳地?躺在白?色桌面上。
她撑着床起?身,转眼就看到了那个折纸。
淡蓝色的纸鹤,保存得很好,就像当时她送他时的那样。
清晨的日光从窗帘一侧挤进来,落在上面,在光滑的杂志纸上反射出白?光。
沈卿伸手,把纸鹤拿过来,托在手心里,凝着它?左右看了会儿。
随后?她起?身,走到床尾的柜子?前,找了本子?和?笔出来,坐回沙发,趴在茶几上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东西?。
清晨的阳光温和?,笼在沈卿的身周。
尚灵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的是这幅光景。
沈卿手里的笔记本最近常用,时不时就会翻出来在上面记点?什么,尚灵想她可能是又想起?什么怕自己忘记的,随手记上罢了。
“尚灵?”写东西?的人突然抬头看过来。
尚灵快要掉了的袋子?扶好,侧头看过去,她“啊?”了一声,望着窗前看着她笑得那个人:“怎么了,我的大宝贝。”
沈卿最近状态好了不少,她拿笔的那只手抬起?来,蹭了蹭自己的鼻尖。
再接着撑着自己的下巴,用笔顶了顶面前的那个纸鹤。
“尚灵,爱是什么?”沈卿脸上表情恬淡,轻轻问道。
尚灵摇摇头,不解的:“不知道,我还没谈过恋爱。”
沈卿眼睛微弯,想了想,垂了眼,继续写东西?。
......
隔了一周的周六,季言礼晚上从办公楼出来,再次开车去了近郊的疗养院。
不止是沈卿的作息变规律,就连他的也是。
雷打不动,每周周一、三、六往疗养院跑。
碰到沈卿有什么事,或者他不忙,还会多去两次。
从沈煜辞跟他说“沈卿好多了”开始,季言礼每次来,不再是仅仅站在病房外。
他会进门?,陪沈卿坐一会儿,再离开。
今天?照前两周一样,季言礼到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十二点?。
他抬腕看了眼表,推门?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