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玩这个吗?”
阮灵萱正好奇着,萧闻璟的房门忽然打开,走出来了几人。
谨言连忙把她拉到身后,毕恭毕敬地对着走出来的人弯腰行礼,“刘大人。”
阮灵萱抬头一看,顿时认出那走出来的人是年轻许多的刘院使。
那是皇后娘娘器重的太医,寻常宫妃都请不动的人物。
刘院使皱着眉头,呵斥道:“他的身子怎么调养了这么久还是这幅样子,你们这些下人是究竟是如何照顾的?”
谨言低头恭敬道:“回大人的话,公子的身体经过调养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前段时间受了寒,这才虚弱了些……”
“伺候他按时吃药,务必要养好身子。”
刘院使冷哼了声,一挥衣袖,抬脚就走。
谨言弯腰应是。
太医的语气冷冰冰,一点也听不出是担忧病人病情。
阮灵萱奇怪地目送太医一行人离去,又看见谨言准备进屋,就想跟上去。
谨言刚刚被骂过,眼圈都红了,小声对阮灵萱道:“阮小姐,今日真的不方便,要不然,你改日再来吧。”
阮灵萱最见不得人哭了,看见谨言如此难过,以为是刚刚被训斥的原因,便不好再为难他,乖乖点头,答应明日再来。
谨言进了屋,屋中的血气还没散去,他脚步加快了些,把东西放在几案上,望向躺在床上闭目不知是昏还是醒的人,小声道:“殿下,刘院使已经走了。”
“嗯。”
还好,还醒着,那就说明不是太难受。
谨言心稍安,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笑道:“刚刚阮小姐过来想要见公子,属下让她改日来,她就说明日来,可见她很喜欢公子,想和公子做朋友呢。”
萧闻璟缓缓睁开眼睛。
脑海里一掠而过阮灵萱坐在树上,晃着脚大笑的模样。
轻轻蹙起眉,他低声道:“我并不想与她做朋友。”
“啊,那明天是让还是不让她进来呢?”谨言望着他苍白的脸,认真发问。
“……”萧闻璟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双眼。
昨日的骑射课不少学生都玩了个尽兴,导致胳膊酸胀,纷纷告了假。
萧闻璟和薛贵今日也都没有来。
唯一新奇的是,陈斯远得以搬了一个小几坐在学堂门口正式旁听。
据说还是薛家那边来的意思,算是薛贵以前总欺负陈斯远的赔罪,薛家甚至还愿意承担陈斯远在东篱书院读书的束脩。
课堂中间休息,几个小姑娘又把阮灵萱包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讲了起来。
“灵萱你知道吗,你爹昨天带了位老先生去薛府,薛家就改了口,答应让薛贵试试,你爹可真是个大好人啊!”姚朵朵说。
薛贵一提就被薛老爷打得个半死,阮知县一上门,薛老爷就改口答应,真是救了薛贵另外半条命!
阮灵萱刚点了头,旁边一个小姑娘就又问了起来。
“那老先生是什么人?”
“我听爹说,那是算学大师计大师,还写过好几本书!”地方小,消息传得快,不等阮灵萱开口,就有人帮忙解释。
“这么说薛贵以后都不会来东篱书院了?”
虽然薛贵总是吵吵闹闹,可是忽然失去一位同窗,众人还是一阵唏嘘。
“……那,沈玠也不来了吗?”有人忽然话音一转,提起萧闻璟。
几个小姑娘都扭头看着阮灵萱隔壁的位置。
“他,还是要来的吧,只是生病了才请假。”阮灵萱也看了眼萧闻璟的空桌子。
“他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呀,为什么总感觉不太好的样子。”
阮灵萱也思索起来。
是啊,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下了课堂,阮灵萱连家都没有回,直接让牛八二驾着车去了隔壁的拙园。云片敲门,来开门的门房把他们留在了门外前去通报,过了好一阵,谨言才出来把她们两个带进去。
“他身子好些了吗?”阮灵萱仰着头问。
谨言低头道:“好是好了些,只是待会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阮小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谨言觉得公子对阮灵萱着实不一般,想必还是很在意这个朋友,这种时候能有朋友上门来陪伴,心情肯定会好起来。
但他又摸不准萧闻璟的情绪,只能提前给阮灵萱打声招呼。
阮灵萱点头,乖乖道:“我晓得的,生病的人都会脾气不顺,待会我多多顺着他就是。”
谨言甚感欣慰,阮小姐虽然顽劣,但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云片留在外头,阮灵萱跟着谨言进了屋,一进来阮灵萱就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好苦好涩的味道,都是药味。
整间屋子昏暗无比,只有门口处的光照出了一片亮,也只到屏风处为止。
阴森森的,活像是妖怪的洞穴,随时就会妖风四起般。
谨言绕过屏风,小声试探了句:“公子,阮小姐来看你了。 ”
“他是不是睡了?怎么不做声呀?”阮灵萱等了片刻,也没有听见萧闻璟出声回应,耐不住就提着裙子从屏风后伸出头来。
萧闻璟没有睡觉,正撑着半个身子,面朝谨言不发一言。
谨言一动不动,好似有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他头上。
谨言很委屈。
昨天他问的时候,公子又没有回答他不许,他还当是沉默就是默许呢。
“没睡还不理人了!”阮灵萱不满,几步就走到了床边。
“我没让你来。”萧闻慢慢躺了回去,还伸手拉高了被子。
阮灵萱走到床边,习惯了昏暗后打量起萧闻璟的脸色,奇道:“怎么还越养越弱了,昨天刘大人不是来治你的吗?”
她话音刚落,就见旁边谨言朝她怒瞪一眼。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你来看他的脸色是不是更差了?”阮灵萱心直口快,指着萧闻璟偏转过去的侧脸让谨言看。
谨言张口欲言,又止住了话。
“我还是出去给公子和小姐准备一点茶点。”谨言就怕萧闻璟出声阻挠,飞快走出去,留阮灵萱在这里和公子说话解闷。
谨言一出去,萧闻璟又出声。
“此事与你无关。”
“好,与我无关。”阮灵萱顺答如流,费力地拖来一张椅子坐下,“只是你答应我的事我已经做好了,我答应你的事,你什么时候来?”
他这副身子还说要学武,在阮灵萱看来分明是痴人说梦。不过阮灵萱还是秉承信守诺言的优良品德,不会临时反悔。
反正身体是他的,能不能学也要看他本人的意愿。
“要过上几日。”
“几日是几日呀?”阮灵萱撑着下巴,“你倒是说清楚嘛!”
一般人说“改天”、“过几日”都是推脱之词,意思是现在还不想提这个,可阮灵萱非但没有心领神会还刨根问底了起来。
萧闻璟蹙起眉,转过头,“你……”
“我?”阮灵萱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等着他的后话。
小姑娘一脸天真,两眼澄澈,若不是知道她的经历,萧闻璟绝不会把她与十六岁的阮灵萱联系在一块。
别说是五岁了,就是说三岁他都信。
“你难道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什么样?”阮灵萱眼睛圆溜溜的,好奇起萧闻璟的话。
谁知他张口就吐出三个字。
“缺心眼。”
缺心眼可不是好词,只不过是文雅点的蠢字罢了。
阮灵萱听懂了,眼睛都瞪直了。
其实在嫁给太子之前,阮灵萱也曾和一位公子险些定过一门亲事,可那位世家贵子却在背后笑她字如鸡爪,才如草屑,让一向张扬的阮灵萱没了颜面。
忆起此事,加之大婚那天萧闻璟对她“拒之千里”的态度,让阮灵萱回过味来。
他既不喜欢自己,也瞧不上自己!
阮灵萱这个人高兴也罢,生气也罢,都来得很快。
这会就哐当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旁边的巧玄机,气道:“你才缺心眼!你就跟这个巧玄机一样缺心眼,才会病病歪歪!”
萧闻璟的瞳仁倏然一缩,撑身而起,许是动作太急,牵扯到了什么伤痛,他又按着胸口倒了回去。
额头上的汗滚滚而落。
“你怎么了!”阮灵萱刚鼓起的气就像是被扎破的鱼鳔,咻得一下消了下去,正想前去看,门口就传来脚步声。
谨言端了茶点进来,见萧闻璟这幅模样,赶忙又出去唤人,没多久路伯带着药箱进来,谨言就把阮灵萱送了出去。
阮灵萱不敢不离开。
等把人送走后,谨言看着萧闻璟吃了药,追悔莫及道:
“属下不知公子厌恶那阮小姐!早知如此就不放她进来,没得害公子病情还加重了!”
萧闻璟昏昏沉沉侧卧在榻上,沉眸望向被屏风挡下的那抹柔光。
谨言又以为是光的原因,“属下这就去把门关上!”
“……留着吧。”
他只是觉得有些光。
迷人……也刺眼。
端午将至,天上的龙舟水滂沱不停。
临安县的大小河道纷纷涨水,为端午的竞龙舟做了充分的准备。
只是在此之前,县里还有要事忙碌。
因为淤泥堵塞了沟渠,街巷里到处都有积水臭泥,东篱书院有好几日都没有开课了,只是布置了功课让学生在家里自行学习。
丹阳郡主怕阮灵萱又出去胡闹,遇到危险,生生陪着她从早到晚读书习字。
“爹爹这么大的雨在外面忙碌,会不会连口热茶都喝不上啊?”阮灵萱想要偷懒,故意和娘亲搭话。
果然丹阳郡主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
淅淅沥沥的大雨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四溅的水珠腾起烟雾,瓦片青砖也被敲得叮叮咚咚,没有一刻停歇。
“你爹就是个实在人,忙起来都不顾自己身子,这些事让下头人去做就是了,何必样样都要亲力亲为呢?”
丹阳郡主出身尊贵,从小众星捧月,前簇后拥,就没吃过什么苦。
“祖父说,太祖父和他以前还要去插秧苗呢,日子可比现在爹爹要艰苦许多。”寒门出身的阮家并不耻于谈及微时的艰辛,反而多用于教导子嗣后代,不忘初心。
所以阮灵萱才不会对于贫寒的小厮陈十四有高人一等的感觉,相反她觉得陈十四这样刻苦好学,将来一定会中举,出人头地。
“更何况,爹爹表现好了,才能早早调回盛京去呀。”
丹阳郡主摇扇的手一顿,瞟了眼自己的女儿,“你祖父和爹爹到底什么东西都肯给你讲。”
“阿娘,那你知道隔壁的沈玠吗?”阮灵萱连笔都放下了,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丹阳郡主,就盼着她也给自己透露一二。
萧闻璟是皇子,丹阳郡主也与皇家有关联。
丹阳郡主的娘永嘉长公主,是贤德皇太后从族亲里收养来的先烈遗孤,打小就和当今皇帝互称姐弟,十分亲近。
“你问他做什么?”丹阳郡主脸色微变,“难不成你惹了他?”
阮灵萱吓了一跳,连忙摇手,“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没有就最好,他的事你少管。”丹阳郡主恢复了摇扇,手腕动的都比寻常快些,仿佛刚刚都被吓出一身热汗来了。
“阿娘,我见他身子很弱还总是生病,莫不是娘胎里带的病,而且他这么小年纪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没有个大人照看……”
阮灵萱离开盛京的时候才两岁,就算曾进过宫,但也不太记得遇到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可丹阳郡主肯定是认识萧闻璟的。
“也不是什么娘胎里带的病,不过是将李代桃……”丹阳郡主说漏了嘴,忙瞪阮灵萱一眼,“少打听。”
密云如盖,白日也犹如傍晚,昏暗无比。
好在如瀑的雨停歇了,丹阳郡主指挥家中仆妇小厮准备吃食、套好牛车,打算去给辛苦一天的阮知县送上可口的热饭菜。
阮灵萱得以松口气,带着云片到后院溜达,休息片刻。
雨天她不好出门,也只能到后院散心。
这一转悠,她竟发现与拙园之间的那扇铁门竟是打开的,几个杂役正在墙边掘土挖渠,而正好从门洞前走过的人是萧闻璟的长随,谨言。
阮灵萱拉着云片,飞快跨过门洞,跟着谨言身后。
拙园的侍卫看见她,竟也没有出声提醒谨言,以至于她的跟踪一直很顺利。
这一路就走到萧闻璟的院子,阮灵萱和云片躲在月亮门后。
萧闻璟躺在一张竹椅上,腿上还搭着一条毯子,闭目养神。
因为离着远,也瞧不出他的病好了没。
“姑娘,既来找沈公子,为什么不上前?”云片奇怪。
阮灵萱哼了哼,嘴硬道:“谁来找他了,我不过是想看看他死了没——唔!”
云片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她的嘴,“姑娘你太大声了!”
阮灵萱被云片抱着往后一躲,余光好似看见檐下的萧闻璟抬起头,朝她们的方向看来一眼。
阮灵萱的小心脏都怦怦狂跳,担心被他发现了。
一主一仆背贴着墙,大气不敢喘一下。
好在过了许久,那边也没有半点反应,反倒是从屋里出来的谨言开口和萧闻璟搭上话了。
“公子,这个当真不留在房中吗?”
阮灵萱又壮起胆子,往里面看。
谨言端着分成几块的巧玄机,正在问萧闻璟。
萧闻璟看也没看,“反正也拼不好了,也没有用了。”
谨言低头,惆怅道:“都是属下不好,没有收好……”
“过几日,你找个地方把它烧了吧。”
“怎么能烧掉?!这可是沈侯爷出征前留给公子的遗物啊!”谨言像是比要烧掉自己还难过,哽咽道:“公子虽然从来不说,可是属下也是知道的,您还是很挂念沈侯爷的。”
说到伤心的地方,谨言还抬手擦了擦眼泪。
阮灵萱一惊。
没想到这个巧玄机居然大有来头,还是萧闻璟伤心的往事。
萧闻璟抬起眼睛,似往虚无之处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睫,“反正它破破烂烂,废品一个,就和我现在病病歪歪一般……”
谨言立刻哽咽道:“公子怎能如此说自己,公子的身体原本是好的,还是为了兄长治病才沦落到这般田地,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公子怎能也自暴自弃了!”
自从拙园回来,阮灵萱一直垂头丧气,像是受了莫大打击。
云片知道前因后果,只能安慰她,“姑娘,就别想了,今晚早些睡,明天就好了。”
阮灵萱并不相信。
她说萧闻璟外祖父的遗物破破烂烂,还骂帮助兄弟治病的萧闻璟病病歪歪,这些当真睡一觉就能好?
云片不忍看她继续泪眼婆娑,把满脸愧疚的小姑娘按倒,捻好小被子。
“我的好姑娘,快睡吧。”
阮灵萱闭上眼,努力想入睡。
可是脑海里却浮现出萧闻璟不可置信的眼神,忽而他眼睫一垂,变得落寞又可怜。
阮灵萱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捏住自己的脸蛋。
啊!我真该死!
端午前两日。
家家户户都忙着洒扫庭院,在墙角撒上雄黄、房门窗户上插上或摆放菖蒲、艾叶、蜀葵、枇杷和蒜头等五瑞,以驱五毒。
除此之外仆妇们洗好了新鲜的箬叶、旱蒲叶来包粽子。
在临安县粽子有很多种口味,不过阮灵萱最喜欢的还是简单的碱水粽。
糯米浸泡在草木灰水当中一晚上,使其颜色发黄,带些许碱味,糯米也变得更有弹性柔软。煮好的碱水粽子用井水冰镇过后,沾白糖或者桂花蜂蜜都极好吃。
在官舍后宅院热热闹闹的时候,隔壁的拙园安静如故。
阮灵萱爬到墙头一看,拙园里当真是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
别说粽子了,就连片菖蒲叶的影都见不到。
莫不是萧闻璟的身体还没好,下面的人才没有这个心情准备?
阮灵萱暗暗猜测,心里惴惴。
因为萧闻璟和谨言的对话,她一个晚上没睡好,倘若这件事一直不能解决,那她肯定会继续不安下去。
阮灵萱一向不会让自己一直陷入这样负面的情绪当中。
有错就认,没错就闹,简单。
从墙头爬下来,阮灵萱转头就跑进了正房,丹阳郡主正与阮二爷品茶下棋。
阮灵萱知道每年端午前,夫妇两人都会请相熟的朋友同僚过府吃饭相聚,而她从前也请过一些小姐妹和她一起分享粽子。
“爹爹,阿娘!”阮灵萱趴到棋盘边上,两只藕节一样的手臂托着脑袋,“今天我可以请隔壁的沈玠过来吗?”
两人同时一怔。
阮二爷把女儿抱到腿上,“绵绵怎么忽然想到要请他来?”
“女儿见到他家冷冷清清,甚是可怜……”阮灵萱偷瞄了眼丹阳郡主,发觉她眼风倏然就扫了过来,显然是瞬间就领悟到她话里这个“见到”是又爬了隔壁墙头的意思。
阮灵萱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捏住阮二爷的袖子,央求道:“爹爹,可不可以嘛!”
阮二爷看了眼丹阳郡主,“……也不是不行。”
好歹那小公子是六皇子,旁人不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总是知道的。
丹阳郡主也在想,怎么也算是个亲戚,虽然并不亲近,可女儿都注意到了,他们两个大人总不好睁眼瞎。
“也罢,我待会让安嬷嬷拿了我的邀帖去请,不过他身子不好,会不会来不一定。”丹阳郡主盯着阮灵萱,意思是人家爱来就来,不来你也别找事!
阮灵萱马上点头如捣蒜,心里满意极了。
萧闻璟不给她面子,怎么也会给丹阳郡主一些面子吧?
上次的争吵,阮灵萱意识到自己说话过分了,有心想要和萧闻璟讲和。但她不敢去拙园,就怕萧闻璟还没有消气,把她赶出来,太丢人。
所以才大费周章,兜了这一个大圈来请他。
倘若他托身体不方便来,她就可以顺势借故上门看病,进退皆可!
简直妙绝!
阮灵萱还派了云片跟着安嬷嬷一道去了拙园,另有安排。
丹阳郡主的面子够大,拙园那边很快传来了回复,萧闻璟午后就会过来拜访。
没过多久门房小厮还带来了阮灵萱拜托云片找谨言要的东西。
才过了正午,萧闻璟便带人上门来了。
丹阳郡主和阮二爷慈眉善目地和他说了一会话,像个长辈一般关心了他的身体和功课。
萧闻璟一一作答,没有半点不耐。
阮灵萱躲在门后,偷偷观望。
今日的萧闻璟穿着一身石青色云纹杭绸直裰,乌黑的头发半束半披在脑后,用一银色镂空发圈整整齐齐束着,周身不见片金块玉,不见奢华,只有低调而干净。
在盛京的时候就听说过太子对自己的要求十分高,苛刻到一根头发丝都不能乱。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今日的脸色好多了。
“灵萱,怎么躲着不出来见人了?”
阮灵萱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哪知道下一刻就被丹阳郡主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只好走出来和萧闻璟见礼。
萧闻璟垂着眼睫,客客气气地回了她一礼。
光瞧他那得体的动作,看不出来生气还是没生气。
“灵萱带沈公子出去玩吧。”丹阳郡主又转头吩咐身边贴身女使,“剑兰、竹尺你们跟着姑娘,多照看些。”
几人明白,纷纷应是。
阮灵萱带着萧闻璟出了正厅,绕到内院。
官舍的后宅院,萧闻璟曾住过半个月,也不算全然陌生。
只是因为过节的缘故,另作了布置,稍有些不同。
在院中央的石榴树下,扫撒干净的青石砖上铺上了紫竹簟席,四周对角还摆着四个小冰鉴,上面堆着碎冰,铺着新鲜的枇杷、李子、桃子等时令果子。
萧闻璟扫了一眼,“你找我做什么?”
凭他的聪明不难想到,丹阳郡主不会无缘故地想起他,是阮灵萱找他。
以往阮灵萱想见他,都是不管不顾。翻墙钻马车,无所不用,这次居然会拐着弯,让人奇怪,所以他才来了。
“请你吃粽子!”阮灵萱看着萧闻璟:“就要端午了,都是要吃粽子的!”
她多体贴,知道他家没有人给他包粽子,特意邀他过来一起吃。
顺着阮灵萱手指的方向看去,色白釉亮的大瓷盘装着好几个粽绿色的牛角粽。
“就为了吃粽子?”萧闻璟把目光从粽子上面收了回来,放回到阮灵萱的脸上。
阮灵萱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使她虽有精致五官,但因留白过多,还满脸稚气,那对大眼睛骨碌碌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漾着清澈的水光,灵动地宛若清晨于嫩绿叶面上滚动的露珠。
全然没有显出半点拥有多十几年阅历的样子。
她手指转了转,缠住耳边垂落的红丝绦,奇道:“你不喜欢吃粽子?”
那语气就仿佛所有人都应当不会拒绝这等美食似的。
“……”萧闻璟掩唇闷咳了两声,“若无其他事,我这就去同阮知县和丹阳郡主告辞了。”
“别别!”阮灵萱对旁边的云片使了个眼色,又伸手拽住萧闻璟的袖子,想把他往石榴树下带,“来都来了,你若不坐上片刻,我娘肯定会怪我没有照顾好客人。”
虽然两人现在年岁相近,身高相仿,但阮灵萱是个从小长得扎实的孩子,哪怕萧闻璟是男孩,也要费尽力气才能抵御住她热情的拉扯。
萧闻璟扯住自己的袖,“你本可以不请我来的。”
若是担心招待不好他会受骂,那她一开始就不应当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阮灵萱眨巴了下眼睛,没有松手也没有继续拉,而是难得机灵地反将他一军:“那你本也可以不来的。”
这话说的他俩好比是黄盖打周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萧闻璟一时无言,阮灵萱趁机把他拉到紫竹簟席上。
云片端着一个匣子放在两人身前。
阮灵萱献宝一样推到他面前,“喏!送给你的!”
萧闻璟抬起眼睛,往里面看去。
盒子里是他叫谨言过几日烧掉的巧玄机。
他横起一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谨言。
谨言低头不敢瞧他。
就盼着阮灵萱赶紧开口解释,为他脱罪。
“上次那样说话,是我的不对。”
萧闻璟能来,说明不会不理她,阮灵萱也不扭捏了,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合在一起,诚恳道:“我不知道这是你外祖父留给你的东西,实不该说它破破烂烂。”
萧闻璟从匣子里拿起巧玄机,“我没放在心上。”
巧玄机是玄机营里的机关大师发明、亲手制作,这世上也只有数件存品。这位大师一生都在研发能用于战场的武器,唯独垂垂老矣后,回老家颐养天年之时给孙辈做了几样玩具,也送了些给曾经交好的将军。
萧闻璟手上这只是五岁那年,就要出征的沈侯爷进宫看他时,送给他的。扭动中间的木楔,整个犹如山石一样造型的木体会从中裂开,推出藏在中间的一柄小木剑。
“木剑上还有字翡石?”阮灵萱也探头过来看他的巧玄机,“好奇怪,为什么会写这两个字?”
“这是外祖父赠我的字。”萧闻璟扭动深色木楔,石山重新合拢。
阮灵萱眼睛上瞟,在萧闻璟眉心上,银链镶扣的一小枚椭圆翡翠玉上停留。
盛京有习俗,儿孙多病者就会在印堂穴上置以外物,材质从金、银、玉、石、木不等,称之压魂。
用以贿赂地府鬼差,以防被勾了魂。
“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吗?”阮灵萱虚指了指他眉心。
萧闻璟抬指,轻一抚压魂翡翠,“翡则,玉中至硬者,外祖父希望我的命能够硬一些。”
阮灵萱又望了望萧闻璟还单薄的身子,努力回忆了一下大婚时他那只压在自己腕上的大手。
似乎是长得更结实坚硬了些。
萧闻璟又注意到手上的这枚木楔颜色要比自己的巧玄机深上一些,显然并不是配套的。
这嵌口复杂的木楔是巧玄机主体上最关键的结构,不但能把几部分拼合在一起,还是打开其中藏宝匣唯一“钥匙”。
自然,一个巧玄机上只有这么一根,是整个机关的命门所在。
“这是从何得来的?”
阮灵萱庆幸道:“我外祖父也给了我一个巧玄机,所以我把我的取下来,装在你的上面啦。”
知道此物已经绝无仅有,萧闻璟一怔。
“你也舍得?”
阮灵萱拍了拍胸口,豪气万千笑道:“那有什么,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没什么不舍的!”
阮灵萱嗓音清脆,好像是玉杵敲响了玉磬,金声玉振。
她笑盈盈的脸迎着光,肌肤莹澈,一丝瑕疵都寻不见,就好比她真挚的承诺毫无破绽。
萧闻璟不禁想起曾听人说过,若能有阮六姑娘做朋友,那一定最幸运的事。
可若是让阮六姑娘做心上人,那就太糟糕了。
人比喻忠贞之情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可阮灵萱分明有本事将一瓢水分成三千份,并且让每一份看起来都足够多、足够重……
因为她可以大方奉献的东西恰恰是许多人吝啬之物。
而又因自己吝啬,便自然而然觉得此物分外珍贵。
萧闻璟看着手里的巧玄机,它拥有了“心”,重新变得完整了。
“谢谢。”
阮灵萱唇角翘了起来,肉乎乎的脸颊都给挤出两个梨涡,喜笑盈腮。
萧闻璟收下了,这就表示他们和好了。
阮灵萱深思熟虑过。
萧闻璟日后是要做太子的人,她往后说不定还要在他手掌下过活,可不能把人得罪死了。
即便做不了夫妻,还能成为朋友的嘛!
人生在世,多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阮小姐竟如此大方。”谨言感慨。
云片哼道:“那还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