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之读心神探—— by胡六月
胡六月  发于:2023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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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之光咬着牙骂了句:“杂碎!”
赵向晚也跟着骂了一句:“无耻!”
余衡摇了摇头:“运动十年导致文化断层,因此六十年代的大学生非常珍贵,贾慎独运气好,赶上了最后一批大学招生,也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混了个研究生文凭,反正那个时候乱得很。总之,他是个狡猾的投机份子。”
弄明白了施桐与贾慎独的真正关系之后,顾之光问:“余处长,您还记得1975年戴敏丽被杀案吗?”
余衡长叹一声:“这个案子我知道,当时我只是个小科长。虽然感觉姜遇春有点冤枉,但当时所有证据都指向他,没办法。”
顾之光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了解到的都只是些大致描述,很多细节都不知道。”
余衡陷入回忆之中。
1975年12月,高考招生虽然停止,但湘省大学招收了一些工农兵大学生,学制四年,正常授课。
贾慎独那个时候还是讲师,带学生做建筑设计,有时候要忙到晚上。
他1974年年底结婚领证,1975年5月份把老婆的关系从农村调到湘省大学,安排了正式工作,戴敏丽一下子从农村户口变成城市户口,这在当时很少见,因此引来学校不少同事议论,不知道贾慎独是怎么和革委会的人打交道,竟然有这个本事。
贾慎独与戴敏丽结婚快一年了,却一直没有孩子,有人说戴敏丽过河拆桥,到了城里之后就嫌弃贾慎独长得丑,不肯和他上床,不过这都是私下里的讨论,作不得准。
但戴敏丽与姜遇春有私情,这是真的。
听到这里,顾之光忍不住打岔询问:“既然是私情,那应该藏得很严实嘛,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一句话把余衡给逗笑了:“你这孩子。他们倒是想瞒着啊,但因为都在苗圃工作,两人日久生情,总会被人看到。姜遇春与戴敏丽都是热情的人,你……”
余衡看一眼眼神清澈的两个年轻人,欲言又止。
【那两人一见面就恨不得勾起天雷地火,滚到一起去,对视的时候眼神粘乎得能扯出丝来,不出事才怪。姜遇春是临时工,住在学校最早的那一批鸳鸯楼的一楼。戴敏丽悄悄去找他,两个人闹出来的动静有点大,旁边住的单身汉都知道了。】
赵向晚低下头,在本本上记下一笔:姜遇春与戴敏丽有私情,不知避讳。
记下之后,赵向晚抬头看着余衡:“这样一来,贾慎独应该知道了吧?”
余衡迎着赵向晚的目光,发现她神态沉静自若,既像是年少不知情滋味,又仿佛见惯风月一般,不由得对她有些改观:这丫头倒是显得比顾之光稳重一些。
余衡道:“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谁知道呢?反正警察问贾慎独的时候,他哭着说什么也不知道。他说他和戴敏丽感情很好,男才女貌,又是老乡,两家父母走得近,商量好了放寒假之后两人一起回老家,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呢?”
顾之光啧啧两声:“鳄鱼的眼泪!贾慎独那样的人,会哭?肯定是表演给警察看的。他越是这样,越说明这件事是他干的。”
余衡心中一惊,看着顾之光:“你们怀疑是贾慎独杀妻?这可是件大事啊。姜遇春已经被枪决,他也没什么家人,你们现在要替他翻案?”
顾之光看一眼赵向晚。
赵向晚解释道:“目前还只是调查,没有结论。您把您知道的告诉我们就行,讲事实嘛,对不对?”
余衡道:“我当时配合派出所的警察调查,也曾怀疑过贾慎独。不过他当时的确有不在场证据,而且戴敏丽是在与姜遇春私会返家路上被杀,现场还留有姜遇春的一片衣角,证据确凿。”
听余衡细细说来,就连顾之光都感觉到棘手。
1975年12月19日晚,贾慎独在家与戴敏丽吃过饭之后,大约六点半,贾慎独说要去绘图教室指导学生完成建筑设计,然后离开家前往建筑系那栋老楼。当时他们住在一区四栋,单面走廊式的单身楼里,一间卧室配一个厨房、一个厕所,对于刚结婚的年轻职工而言也算条件不错了。
等到九点多钟贾慎独回到家,发现戴敏丽不在家。当时是冬天,刮大风,很冷,这么晚她去哪里了呢?贾慎独敲开隔壁几家的门询问戴敏丽去了哪里,其中一户说看到戴敏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了门,几乎是贾慎独前脚出门,她后脚就出了门,那口气令贾慎独很不高兴,还争辩了几句,愤愤然回屋枯等。
到了十点,贾慎独有点坐不住了,和隔壁邻居一起去寻人,几家人顺着一区道路走,一直找到副食店那里还没看到人影。天寒地冻的,大家有猜测说只怕是会情人去了,不过因为贾慎独脸色不好看,便没有说出来。
到了十二点,戴敏丽还是没有回来,便把保卫处的人找了来一起寻人。保卫处当时余衡值夜班,和贾慎独等一群冲到姜遇春的宿舍,却只看到他一个人呼呼大睡,不过宿舍的空气里飘着一股欢好之后的气息,床铺零乱,上面还有一条红色围巾。
贾慎独一见到那条红色围巾,就冲了过去,一拳头砸在姜遇春脸上,声嘶力竭地说:“这是敏丽的东西,你把人藏在哪里去了?”
姜遇春神色慌张,一群人追问他:“人呢?”他脑袋有点昏沉,支支吾吾半天。
最后被问得急了,姜遇春只得承认刚刚戴敏丽的确和他欢好了一场,不过早就走了。因为她说贾慎独晚上九点半左右回家,得赶在这个时间之前离开。
众皆哗然。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指责姜遇春耍流氓,嚷嚷着要把他扭送公安局。
七十年代作风问题可能坐牢,流氓罪可能会枪毙,姜遇春吓得一脸惨白,不停地道歉,并说他和戴敏丽是真心相爱。
贾慎独疯了一样地揍姜遇春,姜遇春根本不敢反抗,硬生生地受着。后来贾慎独打累了,坐在宿舍床上,紧紧握着那条红围巾,喃喃自语:“敏丽,敏丽,你在哪里啊?”
说实话,第一次见到贾慎独这么受挫,大家都挺同情,一边拿绳子捆了姜遇春,另一边派人四处找戴敏丽。
大约凌晨一点多,贾慎独那一队人马找到学校西北角的一个小树林,在那里发现了被勒死的戴敏丽,她的手中死死攥着一片蓝色衣角。
这片衣角,事后与姜遇春床头一件棉毛衫对上,棉衣衫的衣摆处有一片撕扯痕迹。姜遇春一直在喊屈,说这件棉毛衫是他的,但前一阵子因为袖口破了被戴敏丽拿回去缝补,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放在床头的。
可是谁也不相信姜遇春的话。
是他的衣服,在杀人现场被发现,死者手里还有一片布呢,肯定是他干的。
说到这里,余衡叹息道:“戴敏丽婚内出轨,与姜遇春发生关系,作风混乱,本就犯了流氓罪,如果抓起来也够他俩吃牢饭的。如果说是贾慎独杀人嫁祸,根本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他只要一封举报信上去,保卫处派人捉.奸在床,一对狗男女用绳子一捆,直接拉到台上批.斗,以流氓罪判刑,轻则十几、二十年,重则枪毙,那个时候就是这样。所以,这个案子警察根本没有怀疑贾慎独杀人,何况他的行动轨迹一直都很清晰,反而是姜遇春有很多说不清楚的地方。”
哦,对,那个时候流氓罪是非常严重的罪名。
难怪警察没有怀疑贾慎独,原来是这样。
顾之光叹了一声:“唉!”太乱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赵向晚皱了皱眉:“余处,您当时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吗?”
“不对劲?”
余衡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的确是有的。”
“第一个不合理,贾慎独根本就不是那种有奉献精神的老师,对于工农兵大学的设计辅导也不用心,但从那年11月底开始,他对工作特别热情,每天固定晚上六点半出门,九点半回家,好像是特意给戴敏丽机会。”
“第二个不合理,贾慎独是个要面子的人,如果发现戴敏丽不见了,应该不会那么大张旗鼓地带着隔壁邻居去找人,还跑到姜遇春宿舍里去。”
“第三个不合理,当时我们找人的时候都是顺着学校里的路找,从东到西、从南往北,打着手电筒四处照。天黑,那么多人都没想到要去西北角那个小树木,怎么偏偏就给贾慎独找到了?”
赵向晚追问:“那个小树林具体是哪个地方?是不是在从姜遇春宿舍回贾慎独家的路上?”
余衡想了想,拿出纸笔顺手画了个简单的校园地形图,在姜遇春、贾慎独家、小树林那里画了个圈圈:“你看,小树林差不多在两家的中线上,不过与学校道路有一定距离,如果要杀掉戴敏丽,需要把她从路上拖到小树林,然后再动手。”
赵向晚再问:“拖拽痕迹有没有?沿途有没有遗失的物品?比如鞋子、手绢之类?”
余衡摇头:“没有,当时闹哄哄一堆人在找戴敏丽。那个时候学校里本来就没什么娱乐活动,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我估计得有三、四十个人参与其中。那么多人闹哄哄的,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赵向晚眼中寒光一闪:“所以,那件棉毛衫也可能是戴敏丽拿回家缝补,然后被贾慎独拿着来到姜遇春宿舍,趁着旁人不注意放在床头。”
余衡“啊”了一声,紧接着长叹一声,“那个时候很特殊,就算有怀疑也没有办法取证。何况,姜遇春已经被枪毙,再追究还有什么意义?”
赵向晚将他所说的话都记录下来。余衡说得对,戴敏丽的死很难取证,只能先从翟欣莲这里入手。
问及翟欣莲,余衡也有些糊涂。
“这个研究生失踪,我们学校也没有办法。她买了火车票,也证实已经离开宿舍,而且等到她家里人发现不对,已经过去十几天,怎么找人?当时我们也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调查了翟欣莲的行踪,公交车司机能够证明她提着行李上了车,是在火车站下车的,她是独自一人,没有与人同行。再到火车站,那里鱼龙混杂的,时间又过去那么久,我们问了很多人,没谁记得见过翟欣莲。”
顾之光抛出先前大家都在疑惑的问题:“1981年1月17日前后贾慎独在做什么?我记得当时贾慎独说寒假回老家,那他是哪一天回的老家?坐的哪一趟火车?有没有同行者?有没有人证?”
这一大堆问题,一下子把余衡给问懞了。
记忆再好,问题太细,余衡努力回想,屋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只听得到放在角落的电扇在嗡嗡地摇着头。
两分钟之后,余衡说:“是,我记得当时翟欣莲父母和弟弟在快过年的时候跑来学校,哭着喊叫要学校赔女儿,保卫处领导很头痛,紧急联系贾慎独也联系不上,听隔壁的说他一放寒假就回了老家。
那个时候吧,公安局的同志也挺忙,就以被拐卖结的案,学校出于人道主义赔了一些钱,翟欣莲的家里人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伤心地回了家。后来过完年贾慎独返校,听说翟欣莲被拐也挺难过,并拿出1月15号从星市到宜岭站的火车票出来,说自己早就回了老家。”
顾之光道:“所以,你们就排除了贾慎独的责任,对吧?”
余衡点头:“是啊,贾老师既然已经离开学校,那翟欣莲17号坐火车回家就和他没有关系。她在火车站或者是火车上遇到人贩子,也是没办法的事,过了两年国家严打,抓了一大批人贩子,翟欣莲的父母又跑过来一趟,还是没有找到她的去向,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真的很可惜。”
顾之光问:“火车票没有实名,15号的火车票就能证明贾慎独是那天上的车吗?”
余衡反问他:“如果这都不可以证明,那什么可以证明?”
赵向晚补充提问:“他什么时候回的老家?坐的哪一趟长途汽车到达昌汉县?有没有询问过麻源乡贾家村的村里人?”
她问一句,余衡就摇一下头:“不知道,没有问,没有。”
顾之光与赵向晚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当时根本没有人怀疑过贾慎独,再加上时间过去近一个月,翟欣莲失踪又以被拐卖结了案,因此他只需要出示一下15号的火车票就连逃避所有追查。
看来,只有先等一等高广强、黄元德他们去贾慎独老家调查的结果。

从余衡家出来, 顾之光像被打过霜的茄子一样,蔫了。
【我以为今天就能揪出贾慎独的小辫子呢,没想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有。事情过了那么久, 他做的那些事早就被人们遗忘, 可惜了, 档案管理不行啊, 什么都查不到!】
听到他内心的嘀咕,赵向晚同样也有了挫败感。
她有读心术,能够确认贾慎独杀了人,但是证据呢?如果没有证据支持, 她的读心术一点用处都没有。就仿佛姜遇春当年被冤枉时一样,他明知道自己没有杀戴敏丽, 但证据确凿, 他即便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最后只能含恨而死。
顾之光看一眼挂在头顶上的太阳, 火辣辣的,有一种要将世间所有黑暗消灭干净的气势。
他倒是会转弯, 自言自语道:“雁过留痕, 只要他做过,总能找到端倪。顾之光,加油!”
赵向晚不由得莞尔:“走!去施启燕家。”
省建筑设计院占地不算大, 走进大门之后, 前面一栋六层平屋顶的建筑是办公楼;后面是家属区, 一共六栋五层坡屋顶砖混建筑, 东南角是假山、流水、盆景堆砌起来的景观区, 看着环境还算不错。
施桐是省建筑设计院的总工, 市领导出面引进的高级人才, 因此分配到的住宅是三房两厅一卫,建筑面积足有一百平方米,即使放在现在也算居住条件非常好的。
虽然施桐已经去世十二年,但因为他是在工作期间跳楼,设计院领导觉得愧对施桐家属,一直没有让路芝英腾退单位住房。这么多年来,路芝英没有再婚,住在这房子里将施启燕抚养成人,并继承父业读建筑学专业、考上湘省大学的研究生,提起她的名字来,大家都竖大拇指夸赞:善良、坚强。
多少亲生母亲都不一定做得到,路芝英一个继母却做到了。
这个世界并不大,施启燕跳楼的事情很快就被设计院领导、缝纫机厂领导知道。设计院领导上门慰问,缝纫机厂领导放了路芝英一个星期的假,都让她们在家里好好休息。
九十年代之后,原本被当作结婚三大件的缝纫机其重要性下降,被电视机、冰箱等家用电器所取代。商业越来越发达,大家都在商店买衣服穿,缝纫机慢慢退出历史舞台,路芝英所在的缝纫机厂效益年年亏损,路芝英面临着下岗的风险。现在这么一休息,估计离失业没有多远。
但即使是这样,路芝英依然无怨无悔。
在她眼里,从三岁开始抚养的施启燕就是她的亲生女儿,是她这一辈子的依靠。工作没有了还可以再找,但女儿要是没了那就真的永远失去。
就像丈夫施桐,他那一跃之后,便永远化成了灰,不复存在。哪怕再想,也只能在梦中相见。
顾之光、赵向晚的到来,令路芝英非常惊喜。
她拿拖鞋出来让两人换了,又从冰箱里拿出单位发的冰汽水,一人递上一瓶:“外面热吧?你们辛苦了。上次启燕的事情,我一直想感谢你们两个,只是一时半会走不开。等会留下来吃个饭啊,阿姨给你们做鱼吃。”
顾之光是个自来熟,便笑嘻嘻地替赵向晚做了主:“好啊,那我们就叨扰阿姨了。”
因为天气炎热,赵向晚一早出门调查,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犹豫了一下没有客气:“好,多谢。”
路芝英一听更高兴了,原本愁苦的面容也舒展开来:“好好好,你们两个帮了我们这么多,能够留下来吃顿饭我真的是……谢谢,谢谢你们。”
【要是没有顾之光,启燕早就跳下去了;要是没有赵向晚,启燕根本不可能放弃自杀的念头;要不是有他们帮我家启燕说话,要不是有那么多人骂那个姓贾的,连我都不想活了。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听到路芝英的心声,因为案件侦破受阻而有些挫败感的赵向晚重新燃起了斗志,对啊,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大家一起努力,一定能将恶人揪出来!
施启燕没有出来,依然留在自己的房间里。
路芝英压低声音说:“她昨晚睡得不太好,我让她上午再眯一会儿。你们要是有什么要问她的,我去叫她?”
顾之光连忙摆手:“不急不急,我们先和您聊。要是有需要,等下吃饭的时候再问也行。”
赵向晚打量着房子里的陈设与布局。
看得出来装修已经比较旧了,家俱、花瓶什么的也是老物件,但并不给人老土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古朴、典雅、艺术感。
坐在深棕色的实木沙发上,赵向晚再一次拿出笔录本,准备做记录。
路芝英有些紧张地看一眼她手中的本子,咽了一口口水。
【是警察问话吗?我没做错什么事吧?每一句话都要记录下来吗?要摁手印、签字吗?】
赵向晚没想到路芝英胆子这么小,忙柔声解释:“我不是警察,做笔记是因为有些事情遗忘,您看。”说罢,她将摊开的笔录本送到路芝英眼前。
清秀、工整的笔迹,上面写着一些案情分析,路芝英虽然看不懂,但赵向晚坦诚的态度令她安心不少,便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
顾之光问她:“您以前听施先生提起过贾慎独这个名字吗?”
路芝英摇头:“没有听说过。”
顾之光继续追问:“真没有?可能不会提他名字,但有个代称,比如那个姓贾的、大学败类、欺师灭祖、宰予、朽木、粪土……之类。”
赵向晚在一旁听着,觉得顾之光说话有趣,宰予是孔子最失望的弟子,被孔子骂: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圬,没想到顾之光能想得出来这么多骂人的词。
路芝英犹豫了半天,想出一个人名来:“施先生只要提起一个人,便会很生气,姓贾倒是姓贾,只是名字叫什么半伦。我记得79年的时候,施先生曾经有一次在家里拍桌子骂,说贾半伦不配为师,不配提朱先生名讳,竟然还有脸来找他一起做项目。”
贾半伦?谁啊?
顾之光忽然“啊”了一声,神情激动地说:“就是他,施先生骂的应该就是贾慎独!”
顾之光看赵向晚依然懵懂,便细细解释:“历史上有一个人叫龚半伦,是龚自珍的儿子,就是那个写‘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的清代爱国诗人龚自珍。龚半伦卖国求荣,在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后,‘所以焚掠圆明园者,因有龚半伦为引导。英以师船入京,焚圆明园,半伦实与同往……取金玉重器而归。’”
赵向晚听他口才便给,诗词典故顺手拈来,不由得暗自佩服。听到后面他说起龚半伦引狼入室,带着英法联军焚烧圆明园,还与侵略者共同进退,顿时气得大骂:“真不是个东西!”
顾之光一脸认同:“对吧?龚半伦不是个东西,死后龚家人不让埋进祖坟。所以说,半伦这个名字送给贾慎独,才是真正般配。君子必慎其独,多好的字,他也配?还是叫贾半伦比较好。”
这就知识分子独有的骂人之语?拐了几道弯,要不是贾姓少见,要不是顾之光知识渊博,还真没人能够联想到那里去。
路芝英最崇拜知识分子,听顾之光念诗,顿时双眼放光:“唉呀,到底是大学生书读得多,有文化,什么都懂。”
顾之光不太好意思,他搔了搔脑袋:“其实吧,我也是上课听老师说的。圆明园二十万平方米、一百五十多处景致,被称为万园之园,是皇家园林的经典之作,中西合璧,堪称园林建筑之典范。圆明园被毁一事,教我们建筑历史的老师耿耿于怀,上课的时候每每提及,都恨不得捶胸顿足,把龚半伦骂得狗血淋头。所以,这个典故朱成岭大师知道、施桐知道,我也知道。”
原来是这样。
如果不是顾之光多问这么一句,恐怕施桐一死,谁也想不到他嘴里说的贾半伦就是贾慎独。
赵向晚问路芝英:“施先生在跳楼之前,有没有提到贾半伦?”
路芝英努力回忆着。
“好像有提到过。施先生不太爱说话,80年腊月他负责设计的体育馆不断出问题,他那段时间特别忙,不停地出差、汇报、开会,他是腊月十八的中午跳的……”
往事不堪回首,只要提及施桐跳楼那一幕,路芝英的情绪便会陷入低落之中,逻辑混乱,声音开始颤抖。
赵向晚及时打断她的悲伤情绪:“对,那天是1981年1月23日。在此之前,施先生是怎么说贾半伦的?”
路芝英说:“是,那应该是跳楼前几天,他送两个京都来的专家上火车,中午回来吃饭的时候提到了贾半伦。我记得他当时脸色很难看,连饭都没吃几口,说贾半伦枉为人师,误人子弟。不过因为他经常说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就没有往下问。”
赵向晚皱了皱眉。
路芝英很紧张地看着她:“是不是我不应该不问?是不是这件事情很重要?唉!我真笨,施先生那天明显脸色和往常不一样,我应该多问一问的。”
赵向晚看得出来路芝英是个很没有自信的人,习惯看人脸色,这类人通常拥有一个不幸的童年、一个压抑的家庭。施桐是谦谦君子,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可能嫁给施桐之后,路芝英才体会到被尊重的幸福吧?投桃报李,所以路芝英才会尽心尽力地抚养施启燕,对她视如己出,看得跟眼珠子一样。
赵向晚将语速放慢,免得引她紧张。路芝英要是一紧张,脑子会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急,并不重要。您再想一想,施先生送专家去火车站的那一天,具体是周几?有谁同行?”
赵向晚的态度让路芝英放松了一些:“我想想,你让我想一想。那天是星期六,施先生是开小车去的,司机小王跟着,京都专家有两个,哦,对了,施先生当时还带了相机,专家说咱们星市的火车站很有特色,要拍照留念。”
星期六?1981年1月17日,那正是翟欣莲坐火车回家的日子!
顾之光的眼睛里绽放出灼灼光芒:“司机小王现在在哪里?”
赵向晚问:“照片呢?”
路芝英站起身:“照片?我去找找。司机小王早就辞职下海,不知道去了哪里。施先生走了之后,我把他拍的所有照片都收拾好,按照时间放在书柜最下面。”
顾之光的心开始狂跳,如果真有照片,那就是极为重要的证据!
“快去快去,您快去找,就找1981年1月17号,腊月一十二那天火车站的照片。”
路芝英被他激动得有些变形的声音惊到,脸色有些发白,半天没有挪窝。
赵向晚柔声道:“路姨,请你帮我们找一找,看有没有那天火车站的合影。不管有没有,都没有关系,你慢慢找。”
路芝英这才醒过神来:“哦,哦,好,你们先坐一下,我去找,这就去找。”
路芝英进了房间,顾之光完全坐不住,站起来围着赵向晚打转转:“太好了,向晚,真是太好了!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如果有照片拍到贾慎独和翟欣莲在火车站,我看他怎么狡辩!”
赵向晚觉得他太沉不住气:“你激动什么?照片一定会拍到贾慎独吗?也许只是偶遇,也许照片上只有施先生和两位专家呢?”
顾之光“啊啊啊”地叫了一阵,哀求道:“向晚,小晚,晚晚,赵小姐,求你说几句好听的行不行?可不可以有点梦想呢?万一呢?万一有呢?咱们跑了这么久,问来问去的,都只是一些碎片式的回忆,根本当不成有力证据。如果真的有照片为证呢?那狗东西就逃不脱法律的制裁!”
赵向晚稳得住,不管顾之光怎么发疯都不言不语,低头喝着冰汽水。
过了一阵,路芝英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纸袋,里面放着一迭照片。白色纸袋上印着“红星照像馆”五个字,上面写着胶卷交来的时间,取照片的时间。
顾之光赶紧拿过纸袋,双手有些颤抖:“冲印时间是1981年1月18日,取胶卷的时间是1981年1月25日,25日?”他抬头看向路芝英,23号施先生不是跳楼了吗?
路芝英含泪点头:“是,先生去世之后我整理遗物,在他的抽屉里找到一张取照片的单据。为了留作纪念,我后来去取了相片,保存到现在。”
顾之光赶紧将纸袋里的照片拿出来,放在茶几上。
施桐是建筑设计师,家里有一台从D国带回来的老式胶卷照相机。这一批照片大约二十来张,以会议合照、建筑单体为主。顾之光眼睛尖,一眼就看到星市火车站那漂亮的尖顶,拿出那张照片来仔细查看。
是一张合影,中间两名四十来岁、穿厚厚冬装的男人,应该就是施桐送走的两名专家,表情严肃地站着,他们身后是星市火车站候车大厅,还有拥挤的人群。
顾之光左看右看,什么也没有发现,有些受挫,再扒拉剩下的照片,什么也没有。先前期望值拉得有多满,现在失落感就有多强,顾之光不由得哀嚎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没有啊……”
赵向晚拿过照片来,端详半天之后低呼一声:“顾之光,你来看这个!”
顾之光赶紧凑过来:“哪里,哪里?”
赵向晚指着被专家挡了半边身子的一个路人:“你看这个人,是不是贾慎独?”
只是一个背影,非常非常小,小到只有指甲盖那么点儿。瘦小的一个男人,穿一件格子呢大衣,脖子上围着条深色围巾,手里提着个青灰色手提袋。顾之光盯着看了半天:“是吗?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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