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巧秀关心地询问:“赵向晚,你要找的这个赵晨阳她父母都是领导,你们这么多年不见贸然去找的话她会不会认得你?这个世界没良心的人挺多的。”
有梅梅的事情在前,周巧秀对赵晨阳印象很不好。
十岁之前赵晨阳与赵向晚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以姐妹相称,十岁之后赵晨阳进了城就音讯全无、再没联系。人都说“苟富贵、勿相忘”,她倒好,一进城就把养父母的养育之恩、童年伙伴的陪伴之谊全都抛在脑后。
这种没良心的人,期待越高、失望越大。
周巧秀怕赵向晚失望难过,所以故意点了一句。
听到周巧秀的话,赵向晚低头看着手中写满资料的白纸,嘴角扯了扯:“赵晨阳……她不会不认得我。”
一个处心积虑的小偷,一个抢夺他人资源的强盗,一个踩着别人肩膀向上攀爬的人,怎么可能会忘记苦主的面容?
公安大学管理严格,学生外出需要提前申请,并办理相关手续。赵向晚按照学校流程申请,在12月15号周日这一天获得外出许可。
秋意渐浓。
一大早,赵向晚穿着姑姑寄来的鲜绿色毛衣,外面套一件暗红色晴纶夹衫,梳两条麻花辫子,走出宿舍楼。
“嘎——”
一辆警车停在赵向晚身旁。
身穿警察制服的许嵩岭从副驾驶室探出头来,大声道:“上车,有事找你!”
赵向晚犹豫了一下。
许嵩岭催促道:“有任务,赶紧的。”
任务?赵向晚将探亲的念头压下,快步上车。
刚一坐定,许嵩岭便问:“还记得上次你猜中的秘密任务吗?”
赵向晚:“两具无头女尸?”
“是的。经过近一个月的侦破,死者身份已经确认,但目前嫌疑人那边却撬不开嘴。上头下了死命令,明天周一要听我们的报告,必须取得突破性进展,没办法,只能着急来找你。你能够通过表情、动作判断是否说谎,不如现在跟我们过去旁听审讯,帮着找找证据?”
许嵩岭认可赵向晚的能力,但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其他同事却不以为然,其实更早他就提出让赵向晚加入案件侦破过程,但却被领导和同事集体否决。一个刚刚大一的公安大学学生,连专业课都没学几门,能够有多大本事?
之所以拖到今天才能找她,也是逼急了没办法。明天局里专管刑侦案件的彭局长要和省厅刑侦总队的领导一起过来听案件汇报,但现在大家却一筹莫展,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听取许嵩岭的建议,一大早过来找赵向晚。
赵向晚看着许嵩岭,突如其来的工作压力让她内心生出一种使命感。她轻轻点头,声音很冷静:“嗯,那我试试吧。”
开车的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身制服英挺帅气,只是面容严肃,嘴角向下耷拉着,一脸的不服气。
【这姑娘才多大?十几岁的小丫头!许队到底是哪根弦搭错了?非要巴巴地找她来,我就不信她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哼哼。】
【试试、试试,哼哼,汪乾坤狡猾、吴胜力嘴硬,这两个人难对付得很,我看你怎么试。】
警察小伙内心不服气的哼哼声传到耳中,赵向晚嘴角扯了扯,低下头没有说话。
许嵩岭先介绍同事:“这是我们重案一组的小朱,朱飞鹏。”再介绍坐在后排的赵向晚,“小朱,这是公安大学刑侦专业的赵向晚,你的小师妹。”
朱飞鹏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眼睛一直平视前方,听到许嵩岭的介绍,快速转头冲着赵向晚笑了笑:“小师妹好。”
赵向晚没有笑,眸光如星,在他脸上一掠而过,点了点头:“朱师兄好。”
朱飞鹏被她这一眼看得心跳加快,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想到许队吹嘘过她识人心自成一套,刚才还在内心哼哼的他顿时噤了声,没敢继续腹诽她。
警车没有鸣笛,但跑得飞快,车窗外景物飞速后移,听得到轮胎在地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想到折腾了重案组一个多月的恶性刑事案件,许嵩岭的神情越来越严肃。
“两具无头女尸11月4号在城北郊区一座野山上被人发现,年龄均在20-22岁之间,衣着整齐,没有被侵犯的痕迹,死亡时间推测在一个月前,头颅到现在依然没有发现。”
年青女性死亡,死前没有被侵害,却又被断头、抛尸荒野,而且是两名女性同时遇害。什么仇、什么怨,竟然让这两个花季女子被残忍杀害?
“重案一组花了大量的人力调查,把那个时间段的全市失踪人口报案记录都翻出来寻找,再通过走访终于确定死者身份。一个是湘省毛巾厂广播站播音员危丽丽,另一个是湘省财贸学校的大三学生辜晓玲,这两人平时并没有来往,社会关系也没有交叉,不过两人有一个共同爱好,都喜欢唱卡拉OK。
我们调查了她们两人经常去的几家卡拉OK厅,锁定两个嫌疑人。
一个是财贸学校大门对面的艳阳卡拉OK厅老板汪乾坤,汪乾坤有老婆,却同时追求危丽丽和辜晓玲。另一个是卡拉OK厅的常客,吴胜力,因为头发自然卷、皮肤白、眼珠子泛蓝,像个外国人,特地取了个洋名字叫什么大卫。吴胜力先和辜晓玲打得火热,后来转向危丽丽,和两个女孩关系都非常密切。”
介绍完案件基本情况,许嵩岭摇了摇头:“目前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指认这两个嫌疑人是行凶者。今天把他们俩再一次请到局里询问,到时候你在一边听听……就当是提前实习吧。”
第一次参与大案侦破,刑侦专业的赵向晚顿时来了兴趣,眼睛变得亮晶晶的,轻声询问:“只有这两个男性嫌疑人?没有女性嫌疑人吗?”
朱飞鹏忍不住插话:“颈脖切口平整光滑,显然下手者力气很大,一般女人哪有这么凶残!”
赵向晚没有辩驳朱飞鹏的话,目光转向窗外。
◎你天生是吃这一口饭的!◎
许嵩岭冲赵向晚点了点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能这么想,很好。我们先前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只是在调查走访中并没有锁定女性嫌疑人。”
他又转头教训朱飞鹏:“刑侦过程中最忌讳惯性思维!前年3·24案件你忘记了?那个杀人分尸的难道不是女人?”
朱飞鹏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是!许队。”
这一路上,就是许嵩岭说、赵向晚听,渐渐地案件的整个轮廓在赵向晚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港台歌曲、内地金曲纷呈,卡拉OK厅在城市非常流行。拿着话筒,对着一方电视屏幕,跟着录像机里播放的MTV高歌一曲,身边灯光摇曳、舞池里舞姿翩翩,这样的灯红酒绿怎能不让经历过文化荒漠的年青人向往?
作为星市最豪华的大歌厅之一,汪乾坤开的三家艳阳卡拉OK厅都在学校、工厂等年青人最密集的地方。
除了十几个小包厢可以自娱自乐之外,外面的大厅配有灯光闪烁的舞池,一支七、八个人组成的乐队随时可以点歌伴奏。
危丽丽和辜晓玲正是艳阳歌舞大厅的常客。
两个女孩正值花一样的年龄,歌唱得好、人长得好,危丽丽高挑艳丽,辜晓玲清纯如水,在艳阳很有名气,渐渐和老板汪乾坤混熟,唱歌、喝茶、点零食都不收费,偶尔遇上有客人送花还能分成。
歌厅里为了方便那些听歌的客人,会准备一些扎成一束的便宜塑料花,十块钱一大捧送到台上,给心仪的歌手送花,也就是玩个热闹劲儿。
危丽丽和辜晓玲原本只是因为喜欢唱歌所以才来卡拉OK厅玩,渐渐喜欢上大厅的鲜花、赞美与奉承,等到发现唱歌不仅不用自己花钱,还能赚到钱时,更是流连忘返,沉迷其中。
这里没有机械的工作、枯燥的学习,没有父母的训诫、老师的批评,只有美妙的音乐、形形色色的男人,还有夸奖、认可、掌声与鲜花,怎么看都比单位、学校好,因此危丽丽和辜晓玲一年365天,恨不得300个晚上都到艳阳歌舞厅来玩。
危丽丽很享受汪乾坤的追求,虽然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有老婆孩子,但他有钱、大方,人前人后给足她面子,极大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两人结过一段露水姻缘之后,汪乾坤又转向追求辜晓玲,这让危丽丽很不高兴。两女一男的戏码上演半年,吴胜力的到来迅速扭转了局面。
吴胜力是汪乾坤请来的驻店歌手,长得像流行歌星费翔。87年春晚费翔一首《冬天里的一把火》烧遍大江南北,而吴胜力的卷发、高个、白皮肤、深眼窝正好合了当下的审美观,一来就受到所有客人的热捧。
危丽丽、辜晓玲也被他迷住。
吴胜力桃花运旺,向来是来者不拒,面对两个女孩的青睐,他享受其中,先后与两人都有了夫妻之实,嘴上甜言蜜语实则没半点落到实处。
两男两女就这样纠葛了半年之久,直到两个女孩突然消失,这才终止这段闹剧。
说到这里,许嵩岭显然很有些看不惯这些桃色纠纷,嗤笑一声:“两个女孩消失了半个月,吴胜力、汪乾坤却连找都没有找过,要说不是他俩中间一个杀的人,我是不信的!”
朱飞鹏补充一句:“说不定是两个人合谋。”
赵向晚有些不解:“杀人动机呢?吴胜力左拥右抱、汪乾坤花钱买情,大家你情我愿,怎么会动了杀念?”
许嵩岭万万没想到,才十八岁的赵向晚竟然说得出来“左拥右抱、花钱买情”这样的话来,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害怕周巧秀责怪他带坏了学生。
他右手握拳放到唇边,重重咳嗽一声:“那个,你还小,不懂得男女之间最容易因爱生恨,尤其是这种畸形的三角恋爱。”
说完这句话,许嵩岭思索了一下,趁机对年青人进行严肃教育,“所以,女孩子要洁身自好,不能太虚荣。”
赵向晚知道他是好意,很认真地点点头,随即将话题转到杀人案:“汪乾坤的家人你们调查过吗?”
许嵩岭:“汪乾坤1950年生人,老家在岳州县茅叶乡,和老婆曹彩雁同乡,生有两女一儿,大女儿18岁,二女儿16岁,小儿子10岁。他老婆我们都见过了,胖乎乎的,见人一脸笑,就是个老实憨厚的农村妇女。”
朱飞鹏啐了一口:“家里三个孩子还在外面花天酒地,这个汪乾坤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嵩岭:“这样的暴发户,道德感几乎为零。农村出来打工,不到十年时间在星市立下脚,连开三家歌厅,手底绝不干净。”
朱飞鹏:“就算不是他杀的人,老子也要把他的底查个一干二净!”
“啪!”
许嵩岭抬手在朱飞鹏后脑重重拍了一记,没好气地说:“你跟谁充老子呢?”
朱飞鹏一缩脖子,求饶道:“许队,我错了我错了。”
赵向晚没有在意他们之间表达亲近的打闹,继续追问:“吴胜力的家人呢?”
许嵩岭:“吴胜力的父母都是湘省农村人,家里兄弟姐妹六个,根本没人管他。他83年招工进到星市火车站机务段,当上机修工,后来因为长得俊、歌唱得好,辞职出来跑穴赚钱。”
“两名死者与吴胜力、汪乾坤分别有什么矛盾?”
听到这个问题,许嵩岭与朱飞鹏对视一眼。许嵩岭估计是怕污了赵向晚的耳朵,半天没有吭声,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措辞才合适。
生于乡野、长于乡野的赵向晚,因为过早拥有读心术的缘故,远比许嵩岭想象中的成熟。或许许嵩岭觉得她只有十八岁还太小,觉得提及同居、打胎这类字眼不合适,但赵向晚却早就听得耳朵长茧子。
她叹了一口气,抬眸与许嵩岭目光相对,声音平静淡定:“许警官,我是刑侦专业的学生。”
许嵩岭听懂了,苦笑着将缘由说了个一清二楚。
大致就是:辜晓玲与吴胜力同居怀孕,如果被学校发现肯定要开除,歌厅的客人说她在临死前一段时间经常与吴胜力争执,大约是要钱打胎,可没想到吴胜力又转过头和危丽丽打得火热,根本不肯给钱。辜晓玲曾怒极攻心说要杀了他们这对狗男女,不排除吴胜力先下手为强。
至于汪乾坤……他给了辜晓玲一千块钱陪她打胎,趁火打劫占了她的身子。四个人的关系非常微妙,上一秒爱得要死,下一秒却又恨不得弄死对方。
听到这里,赵向晚说:“如果死者只有辜晓玲或者危丽丽一个,那吴胜力、汪乾坤都有杀人动机。可是,在这样的四角关系中,同时杀害两名女性逻辑性说不通。”
朱飞鹏:“也许本来只想杀一个,可是暴露了没办法只好把另一个杀了。”
赵向晚摇摇头,心里并不认同。如果是激情杀人,何必砍头?像这种断头抛尸案,不是深仇大恨就是穷凶极恶,很少发生在男女情感纠葛之中。
不过她聪明地没有再说话。眼前这两人都是刑侦专家,经验丰富,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不会来找她这个大一新生。等到见了嫌疑人,听听他们心中所想,自然就能知道结果。
警车开进星市公安局。
办公室走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好奇的声音。
“来了吗?人接来了吗?”
“许队吹嘘了无数回的赵向晚来了吗?”
“来了来了,那姑娘眼睛真亮!我终于看到真人了!”
公安局人不少,乌泱泱地围上来十几个人,赵向晚感觉有些不自在。她抿了抿唇,双手背在身后,眼帘低垂,规规矩矩地站着,任由众人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
橄榄绿的制服、金色盾牌、国徽……神圣庄严的公安局让赵向晚很放松,未来如果顺利的话她也会成为其中一员,没什么好紧张的。
许嵩岭板着脸挥手:“走走走,别凑在一堆。”
他目光一转,从人群里揪出一个身形苗条的年青女警:“何明玉,你带赵向晚同学去换一套制服,马上提审汪乾坤。”
何明玉应了,笑着冲赵向晚伸出手:“走,小师妹,我带你去换衣服。”
换上一身笔挺警服,赵向晚郑重其事地整理衣领、袖口、裤线,何明玉绕着她转了个圈圈,啧啧称奇:“赵向晚你天生是吃这一口饭的!制服穿在你身上,英姿飒爽啊。”
赵向晚个子高挑,腰肢纤细,双肩薄而平,穿常服显得瘦弱,可一旦穿上挺阔的橄榄绿警服,整个人的气质便变得极为亮眼。
英挺、坚韧、端丽,宛如青松立于风雪之中。
哪怕是站在一堆同样制服的公安干警中,赵向晚也是最帅的那一个。
赵向晚将辫子盘在头顶,戴上宽檐帽,看着眼前比自己大五届的何明玉师姐,深吸一口气:“师姐,带我去见嫌疑人吧。”
何明玉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悄悄问:“小师妹,我们许队对你可是赞不绝口,说你刚大一就自学了M国专家的行为学理论,开创了一个什么微表情行为学,还能利用这套理论识别对方是否说谎。是不是真的?”
赵向晚没想到自己只是小露一手,竟然引来许嵩岭如此赞赏:“我只是瞎琢磨,没许警官夸的那么好。”
何明玉摆摆手:“你别谦虚。咱们刑警天天和犯罪分子打交道,不就是要识别谎言、寻求真相吗?我国刑侦技术还比较落后,如果你真能搞出个微表情行为学,那可就是做了大贡献!”
赵向晚的内心仿佛照进一道微光。
微表情行为学?如果说先前她只是一点朦胧的想法,那现在这个想法却在心底慢慢发芽。
冰冷的审讯室里,汪乾坤与许嵩岭、朱飞鹏对峙着。
隔着一张铁桌,汪乾坤整个人靠在椅背,双手交叠,表情非常放松,看到两名漂亮女警从门口走进来,他吹了一声口哨,轻佻地打量着赵向晚:“唉哟,这个小女警以前我没见过,新分来的?”
朱飞鹏站起身,右手重重拍在汪乾坤肩头:“老实点儿!”
汪乾坤痛得龇牙咧嘴,这才稍微老实一些,但一双眼珠子却依然粘在赵向晚身上。他也算是公安局的老常客了,对新面孔总会多一份关注。
许嵩岭用身体遮挡住赵向晚,将笔录本、钢笔递到她手中,呶了呶嘴,示意她坐在一旁做记录。
赵向晚没有多话,安静坐在一旁,开始观察眼前这个嫌疑人:汪乾坤。
胖、油腻,这是她的第一观感。个子不高,啤酒肚却很大,三层下巴一圈一圈,厚厚的脂肪将他的五官挤成一团。他脖子上戴着金项链、手指头上套着金戒指,一咧嘴露出两颗大金牙,暴发户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眼神浑浊,眼底青灰,气息粗重,显然被酒色淘干了身体,虚得很。
赵向晚的目光在汪乾坤脸上一触即走,低下头认真看笔录。
审讯才刚刚开始,只记了诸如姓名?性别?年龄?等几个常规性问题,并没有透露什么信息。
许嵩岭没有说话,眉毛拧成一条线,暗自琢磨怎么撬开汪乾坤的嘴。前前后后已经将他请到市局配合调查三次,每次都不了了之。汪乾坤是歌厅大老板、警局常客,他对付警察审讯自有一套对付办法。无关紧要的问题他就东拉西扯,关键信息一笔带过,看着好像毫无心机,实则滑不留手。
朱飞鹏站在汪乾坤身后,目光停留在赵向晚轻颤的眼睫之上。这姑娘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觉得一般般,没想到穿上警服这么漂亮。
几分钟没人说话。
雪白的墙壁、青灰的水泥地面、冰冷铁栏杆的高窗……审讯室里的沉默让空气都变得肃穆起来。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汪乾坤很不习惯,强笑着主动打破沉默:“警察同志,我承认和危丽丽、辜晓玲都有过一腿,我作风不好,乱搞男女关系,我认罪。但是杀人……我真不敢啊!”
许嵩岭见多了这类人,将身体向椅背靠了靠。
“想清楚了,再回话。”
朱飞鹏一只手压在汪乾坤肩头,微微使劲。
汪乾坤半边身体被压得麻木疼痛,但他也不敢喊痛,只得求饶:“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真没杀人,你们去问吴胜力,肯定是那小子干的。辜晓玲怀了他的种,可是他不肯认,连打胎的钱都不给……”
见汪乾坤开始攀扯吴胜力,许嵩岭喝斥一声:“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
汪乾坤缩了缩脖子,讪笑着闭上嘴。
许嵩岭与朱飞鹏继续走流程,照惯例问完汪乾坤的社会关系、死亡时间前后的行踪、他与两名死者的纠葛等,这些问题汪乾坤已经回答过无数次,早就烂熟于心,边回答边为自己叫屈,半点破绽不露。
可是反复不断地审问却让汪乾坤渐渐烦躁起来,内心终于撕开一条缝,露出狰狞的一面。
【妈的,吴胜力这个杀千刀的害人。他播的种让老子出钱打胎就算了,还搞出人命来把老子送进局子。老子当年劫了黄家荣那山西煤老板的货,手头本就沾了人命官司,现在条子死揪着不放,真他妈晦气!】
赵向晚听到这里,心中一凛,刷刷写了两行字,送到许嵩岭面前。
许嵩岭目光一扫,双眼顿时眯了起来,那上面写着:详细询问他的发家史。
许嵩岭直接站起身,让出主审位置,对赵向晚说:“你来问。”与其由自己来发问,不如将主导权交给赵向晚,正好他也想见识一下赵向晚的神奇之处。
朱飞鹏张了张嘴,但却没有说话。何明玉激动地看着赵向晚,兴奋地推了她一把:“许队让你上,你就上!”
◎一步步诱杀猎物◎
赵向晚慢慢站起身,坐到许嵩岭刚才坐过的椅子上。椅子拖动时发出吱吱声响,在密闭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第一次与手上沾血的嫌疑人面对面,赵向晚有些紧张,喉咙口一阵发胀,吞咽口水的动作都感觉困难起来。
看到这么青涩的小姑娘,汪乾坤放下心来,嘻嘻一笑:“这位小同志是新分来的吧?有二十岁没有?哪里人?”
赵向晚没有在意汪乾坤的轻视,板着面孔清了清嗓子。
“你的第一家艳阳歌厅是什么时候开的?”
“六年前吧,时间太久了记不住了。”
“六年前……那就是1985年?”
“应该是吧,那个时候港台风流行,歌厅一开客人像疯了一样涌进来,钱好赚啊。”
“几月开的?”
“九月!生意人说金九银十嘛。”
一说到生意,汪乾坤的话匣子被打开,半点提防都没有。只要不提杀人案,汪乾坤混江湖多年练出来的口才还是不错的。
“第一家艳阳在洛渔路对吧?最早那家店是家宾馆,你盘下来花了多少钱?”
一问到钱,汪乾坤明显警惕起来,目光开始游离:“警察同志,都过了这么久,哪里还能记得有多少钱?反正花了不少,几个朋友一起凑呗。”
赵向晚的语速突然加快,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多少钱?五十万、六十万、七十万?嗯,看来是七十万!”
“这些钱从哪里来的?偷的?抢的?打劫来的?”
“哦,打劫。几个人?一个、两个、三个?嗯,三人一伙。”
赵向晚一扫刚才的青涩,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在警帽的映衬下更显目光炯炯。她一边问一边倾听着对方的回答,右手飞快地做着记号。
“警……警察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上赵向晚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汪乾坤一颗心越跳越快,一股从所未有的恐惧感自脚底涌上来,将他牢牢锁在椅中,半分都动弹不得。
“1985年三月?四月?嗯,看来是四月做下的案子!哪一天?八号、九号、十三号?”
赵向晚步步紧逼,死死盯着汪乾坤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小的反应。
汪乾坤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审讯——赵向晚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甩出来,却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只盯着他的眼神与表情,偏偏所有的答案都在一点点向真相接近。
这让他无比确认,所有的问题都是陷阱,在一步步诱杀他这只猎物。
汪乾坤不敢再开口,嘴唇紧闭,眼神飘忽,不再与赵向晚眼神对视。
“1985年4月13日,有一件至今未破的旧案……黄家荣大劫案!”赵向晚忽然提高了音量。落在汪乾坤耳边似晴空霹雳,正在头顶炸开,轰得他整个人都懞了。
安逸太久,埋藏在心底六年之久的往事陡然被人喊破,汪乾坤连人带椅后仰,“咣!”地一声巨响,把审讯室的人集体惊住。
朱飞鹏与许嵩岭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神情,好家伙!大鱼啊!
只要是公安系统的人,谁都知道黄家荣大劫案,这可是八十年代华国境内一起极其恶劣的入室杀人抢劫案,在公安大学刑侦专业的课堂上时不时会被老师拿出来当作悬案分析。
黄家荣一家四口被杀,所有钱财、首饰都被一洗而空。没有目击者、没有活口,侦破难度极大。当时报纸征集线索,还悬赏千元,但都如石沉海底,一丝消息都没有,没想到竟然落在了汪乾坤头上!
汪乾坤当年事情做得十分隐秘,他们团伙一共三个,抢了近两百万,事后分赃,各自散开再没联系。他拿着七十万盘下歌厅,生意越做越大,全忘了自己这第一桶金沾着淋淋鲜血。
朱飞鹏兴奋地搓手:“我马上去调档,黄家荣劫案的现场留下两个指纹、三个脚印,这家伙插翅难逃!”
不等许嵩岭说话,朱飞鹏已经大步往审讯室门口走去。
物证科对比结果一出,赵向晚审出一桩大案的消息便在公安局里传开。
“什么?汪乾坤那小子竟然是六年前旧案的主谋之一!这是怎么查出来的?”
“你们不是在审无头女尸案吗?怎么扯出黄家荣劫案出来?”
“许队慧眼识英雄,赵向晚小师妹只凭几句问话就破了一桩陈年大案,真是神了!”
朱飞鹏现场领教过赵向晚问话的轻重缓急、超强节奏感之后,一扫先前的半信半疑,崇拜到了极点。通过他的宣扬,公安局的人都知道了赵向晚的“微表情行为学”——凭借对方表情的变化来判断真假,再借由逻辑缜密的问话与推理一步步逼近真相。
许嵩岭当机立断,带着赵向晚火速提审吴胜力。
赵向晚同样没有发现吴胜力有杀人嫌疑,但这个长相帅气、高大俊美的年青男子私生活之混乱,令她有些生理不适。他不仅与两名死者发生过关系,还经常混星市的酒吧,与外国人攀谈,做些见不得光的皮肉生意。
放走吴胜力之前,赵向晚冷冷地斜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赵向晚这清冷的一眼刺痛了吴胜力。他面色一僵,右手下意识地往前一伸,挡住自己的要害处。前一阵子他感觉身体不适,前档瘙痒难耐,还长出一些脓疱,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吴胜力从来没有想过,纵情声色竟然会给自己带来花柳病。赵向晚那双丹凤眼仿佛带着寒光,深深扎进他那颗麻木的心。
曾经的他,也和赵向晚一样天真、保守,到底是什么让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呢?吴胜力眼神一片茫然,步履蹒跚地离开公安局,迎着那秋日惨白的阳光眯起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声。
赵向晚并没有在意吴胜力是否忏悔,她转过头对许嵩岭说:“刚才吴胜力提到汪乾坤的大女儿汪婷悄悄追求他,我建议把她带到局里问问情况。”
许嵩岭明显愣了一下。汪婷,湘省七中高三学生。高中生,年龄比赵向晚还小一点,她有嫌疑?
“不管有没有嫌疑,总是一条线索。”
接连审讯过两名嫌疑人,赵向晚找到了一点感觉,行事说话大方起来,眉眼间多了一丝自信的光彩。
汪婷的态度非常配合。
接到公安局的电话后来到局里,她有问必答,老实乖巧。和她父亲汪乾坤不同,汪婷生得娇小玲珑,梳着齐刘海童花头,一双眼睛娇怯怯的,看人的时候总觉得如雾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