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向晚的目光在季昭身上停留片刻,隔得远了,听不见他内心所想,可是那低垂的眼帘、紧抿的双唇,能让人感觉得到他的不开心。注目与簇拥、赞誉与鲜花,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吧?
不想再看,赵向晚轻声说:“周老师,许警官,我们走吧。”
走过铺着红底金花地毯的走廊,落脚柔软,一丝声响都没有。
朱飞鹏请客的地方在四季大酒店的宝瑞厅,包厢装饰得十分奢华。厚重的红色地毯,橡木雕花家具,中央有一个小小舞池,角落里摆着一架白色三角钢琴,灯光投映下来,更觉得洋气十足。
朱飞鹏正带着同事调制鸡尾酒,酒柜上摆了一排花花绿绿的洋酒、果汁,玩得不亦乐乎。看到队长过来,大家都放下手中物品,恭敬地敬礼问好。
许嵩岭抬手向下压了压:“今天周末,休息时间,大家随意。”
朱飞鹏是个人来疯,笑嘻嘻地招呼着许队、周老师坐下,将一杯表面飘着一片柠檬片的橙红色液体递到赵向晚手中,怂恿着说:“来,尝尝我调的饮料。”
【试试赵向晚的酒量怎么样,Whisky Toddy,威士忌加砂糖、柠檬片,后劲足得很,嘿嘿。】
赵向晚没有接:“给我一杯可乐吧,我沾酒就醉,何况还是威士忌。”
许嵩岭一把夺过朱飞鹏手中的玻璃杯:“赵向晚还在读书,不能喝酒,你小子坏得很呐,敢拿威士忌冒充饮料。”
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小师妹能看穿你的小伎俩,谁也别想骗她。就你这点能耐,还想把鸡尾酒说成饮料哄她呢。”
“可不是,她连汪乾坤的旧案都能揪出来,你还敢在她面前说谎?”
“咱们重案一组这回能够在彭局面前扬眉吐气全靠小师妹帮忙,小朱你今天请客不就是为了感谢她吗?怎么上来就骗她喝酒。”
朱飞鹏不好意思地从酒柜那边拿起一大瓶可乐倒在玻璃杯里递过去,讨好地说,“来来来,喝可乐。”
他又递了一杯给周巧秀,陪笑道:“周老师,您也喝可乐。”
何明玉开着玩笑:“向晚你只管喝,喝多少管够,今晚朱警官请客。”
赵向晚低头喝了一口可乐,饮料滑过喉头,一丝碳酸气泛上来,和喝惯了的农家茶不一样,很新奇的感受。
人到齐了,开始上菜。一道一道的菜肴送进宝瑞厅,香气弥散开来,让人食指大动。
朱飞鹏解释着:“我不知道赵向晚你喜欢吃什么菜,能不能吃辣,所以胡乱点了十菜一汤,毛氏红烧肉、剁椒鱼头、血鸭、腊味合蒸、文思豆腐、狮子头、脆皮叉烧、烤乳鸽……”
四季酒店的厨师除了湘菜师傅外,还有粤菜、川菜、鲁菜、淮扬菜师傅,另外还有米其林西餐大厨,天南地北、不同口味的人都能吃得心满意足。
服务员将一盅佛跳墙放到赵向晚右手边,何明玉冲她挤了挤眼睛:“这是四季酒店的招牌菜,每天只炖三百盅,朱师兄这回下血本预订了九份,你赶紧尝尝。”
赵向晚揭开盖子,舀起一勺浓汤放到嘴边,异香扑鼻。再一尝,当真是千般滋味尽数聚于舌尖,鲜美得令人心情瞬间愉悦。
许队一声令下,开启餐桌上大快朵颐的好时光。
刑警们身体素质好、平时工作强度大,难得来到高档酒店吃饭,个个撸起袖子直呼要吃个回本,场面十分热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宝瑞厅的大门猛地被推开。
一名三、四十岁的女人,容貌秀丽,穿一袭职业套装,盘发、短裙、高跟鞋,精干利落。此刻她脸上满是焦急,快步而来。
“小鹏,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这回你可得帮帮妈妈!”
一见到这个闯进来的女人,朱飞鹏屁股上像安了弹簧一样站了起来,快速迎上去:“妈,怎么了?”
朱飞鹏的母亲名叫卢曼凝,是酒店经理,她看到儿子,一颗急跳的心方才平稳一些,急急地说:“季昭不见了,季总已经派人把酒店所有出口封住,你得帮我找人。”
季昭不见了?
许嵩岭与周巧秀交换了一个眼色,跟着站起来,走到卢曼凝身边,沉声问道:“不要慌,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仔细说来听听。”
一个小时前才见过的季昭,失踪了?
被人群簇拥、被掌声包围、被赞美淹没的天之骄子,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眼前闪过季昭那幅透着农村野趣的油画,赵向晚坐直身体,抿了一口茶,认真倾听着卢曼凝的话语。
“许队!啊,许队也在。”卢曼凝知道儿子朱飞鹏今天在自己酒店请客,原以为是他那些个玩伴聚会,没想到竟然邀请了市局刑侦支队队长许嵩岭。
“太好了!”听说整个刑侦支队的重案一组都在,卢曼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有你们那就太好了,我马上让季总过来。”
季锦茂匆匆赶来,身后站着两名高大威猛的黑衣保镖。
哪怕见惯风浪,但事关独苗生死,季锦茂满脸惶急,一边擦拭额角的汗,一边回答许嵩岭的问题。
“什么时候发现季昭失踪?”
“半个小时之前。”
“他已经成年,消失半个小时不算什么吧?”
“季昭性格自闭,从不与外人打交道。他有语言障碍,平时外出都会带着洛一辉。他平时很听话,绝对不会让我们找不到。”
“现场有明显侵害迹象吗?”
“没,没有。”
“你这,恐怕构不成失踪案。”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季昭和普通人不一样,我担心他。”
公安机关对于失踪人员进行立案的标准包括:失踪现场有明显的侵害迹象的;人与机动车一起失踪或携带大量财物失踪的;不满14周岁的未成年人失踪超过48小时的;失踪人员在失踪前与他人有重大矛盾纠纷的;失踪原因不明,失踪时间超过3个月的;以及其他疑似被侵害的情形[1]。
虽然季锦茂认为儿子失踪、后果严重,但现场没有明显侵害迹象,不排除季昭自行外出,警方多半不会立案侦查。
季锦茂定了定神,看着许嵩岭说:“洛一辉下来告诉我季昭失踪,我立刻封锁了酒店所有出口,只希望我们的动作足够快,季昭还在酒店。如果他不在酒店……这么快速的动作,必定是有计划绑架,那我只能等对方联系。”
第二次听到“洛一辉”这个名字,许嵩岭留了点心:“洛一辉是谁?是否值得信任?”
季锦茂道:“是我大舅哥的儿子,季昭的表哥,自己人。”
许嵩岭看了季锦茂一眼,点头道:“既然你觉得没问题,那就好。”
季锦茂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道利光:“只要季昭没事,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破财消灾,没什么的。”
他咬咬牙,说出心底最恐惧的事:“我就怕,就怕季昭……”他不敢想,如果是绑架,如果找到的是一具尸体,那该怎么办?
许嵩岭安慰道:“季先生,我们先往好处想,或许季昭还在酒店。不管是否立案,正好重案一组的人今天都在酒店,我们帮你找人。”
“多谢,多谢!”季锦茂也知道这一点,听到许嵩岭愿意帮忙寻人,感激万分,将发现季昭不见的过程详细说了出来。
季昭不爱应酬,他的个人画展都是季锦茂在操持。答谢宴上季昭只出场了五分钟,便和表哥兼私人助理洛一辉一起从私人电梯上了顶层。
半个小时之前,洛一辉慌张地找到季锦茂,告诉他季昭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季锦茂几乎吼了起来。
洛一辉比季昭大两岁,六岁时父母离婚,被姑姑洛丹枫接到季家,和季昭一起长大。因为是亲人,季锦茂才敢让他跟在季昭身边。
洛一辉慌忙解释:“天色暗下来,街边的灯都亮了,季昭坐在泳池边的露台看灯海,一直没有说话。我今天闹肚子,离开了十几分钟的样子,走之前叮嘱过段勇盯着。可是等我回来,段勇和季昭就不见了。”
段勇是季家保镖。
“画室找了没?”
“找了,没有。”
“冯妈呢?”
“她今天有点感冒,怕传染给季昭,躲在屋里没出来。”
“顶层那些工作人员呢?”
“季昭不喜欢见生人,他们平时都紧守各自岗位,不敢出来晃,都说没有见到。”
“私人电梯的守卫怎么说?”
“没看到季昭下来。”
季锦茂只有季昭这么一根独苗,看得像眼珠子一般,平时把他保护得非常好。哪怕有自闭症,依然宠着、纵着,恨不得把千般好用、好玩、好吃的都堆到他面前。
四季大酒店顶层那两千平方米的私人会所不对外营业,只为季昭一人服务。季昭讨厌社交,一年里只有画展才会在公众场合露个面,平时不是在画室绘画,就是在会所游泳、发呆。
为季昭服务的工作人员包括一个管家、两个厨师、两个保洁,电梯间门口还有两个保安,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这么多工作人员在岗,就这么让两个大活人消失不见了?
私人电梯直达顶层,楼上楼下都有专人守着。既然季锦茂说电梯保安没有看到季昭,那旁人就无法从电梯把季昭带走。
何明玉问:“要是走的楼梯呢?”
许嵩岭在脑中迅速计算时间。酒店普通客房层高三米,每层按20个台阶,底下三层为餐厅、宴会厅,层高五米左右,每层33个台阶,中速下楼1秒一个台阶,从屋顶走下来,只需要六分钟……如果真是绑架,在季锦茂反应过来之前走楼梯离开是没问题的。
假如季昭已经离开酒店,那问题便复杂了。
朱曼凝说:“十六楼是客房,为了防止普通客人走楼梯到十七楼会所,楼梯口设置了铁栅栏,需要用钥匙打开。”
许嵩岭:“谁有钥匙?”
朱曼凝回答:“我有一把,管家冯姐有一把。另外,楼梯拐角处有劈斧,如果紧急情况需要疏散,可以劈开锁头。”
许嵩岭:“有没有开锁痕迹?”
朱曼凝回答:“不知道,洛一辉在顶楼找了一圈没发现季昭和段勇便直接下来通知季总,我想到小鹏在这里吃饭就赶紧过来了,还没来得及上去查看。”
朱飞鹏说:“有没有可能,使用装备把人从屋顶运下去?”
许嵩岭当机立断:“走!到楼顶看看。如果使用装备运人,现场必定会留下痕迹。”
虽然是休假期,但面对突发事件,警察职责驱使着许嵩岭迅速接手,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底下几个兵。
“朱飞鹏,赵向晚,你们和我一起上楼顶。”
“是!”
“何明玉,打电话到局里,让人派警犬过来。”
“是!”
“刘良驹、艾辉一组,调查酒店顾客。”
“是!”
“黄元德、祝康一组,调查酒店员工。”
“是!”
刚刚还在包厢吃饭、撸起袖子拼酒玩笑的所有刑警,全部进入工作状态,挺起胸膛回应着队长的命令。
四季大酒店的顶层视野异常开阔。
九十年代初高层建筑少见,十七层楼的四季大酒店在一堆六层砖混建筑中如鹤立鸡群。
四季大酒店的屋顶被大片大片草皮覆盖,花木参差、篱落疏疏,不知道是什么花布满竹架,呼吸间花香扑鼻,仿佛置身于花园里。一栋占地两千平方米的白色建筑位于花木之间,西南面则是一个碧波荡漾的游泳池。
朱飞鹏虽然家里有钱,但也只是小富,看到在屋顶建花园别墅的豪阔气派,不由得张大了嘴,暗自咋舌:季家可真有钱!
许嵩岭戴上白手套,细细查看屋顶露台边沿、顶层所有房间的窗户,松了一口气:“没有吊索痕迹。”
再走到楼梯口,弯腰拉了拉铁栅栏上挂着的锁头,许嵩岭转过头来:“没锁,这道铁栅栏打开过。”
季锦茂双手捏得死死的,指节泛白,显然内心十分恐慌。
【门没锁!季昭走楼梯下去了?他在哪里?儿子虽然不说话,但其实什么都懂,他只是不喜欢和旁人接触。他很乖、很温暖,从不麻烦别人。天杀的!到底是谁把他带走?他们要做什么?】
他迅速压住自己的恐慌,大声道:“冯妈呢?钥匙在哪里?为什么这道栅栏没有锁!”
所有人都在寻找季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点线索都没有。
仿佛季昭是一片羽毛,随风而起,再也寻不着了。
赵向晚站在一旁用心观察着。
厨师一直在厨房和工人房活动,保洁人员也只敢在季昭离开时做清扫工作。他们见到警察都有些害怕,虽然声音颤抖,但说的都是实话,在季昭消失之前没有见过他。
吃了感冒药有些迷糊的管家冯妈来得晚一些。
冯妈说:“我感冒了,不敢靠近季昭,一直在屋里不敢出来,我什么都没看见。钥匙在我口袋里放着呢,没有拿出来过。铁栅栏拉开过?没有上锁?我不知道啊。我病了,什么也不知道。”
眼角微红、带着浅浅泪痕,时不时打着呵欠,这是渴睡人的典型表现。
说话带着鼻音,眼神有些飘忽,视线一直不敢与许嵩岭对视。
态度恭谨,但双手抱于胸前,脚尖内扣,整个人处于防御状态。
这个人,有问题。
赵向晚沉下心来倾听她的心声。
【凭什么季昭那个残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屁事没有私人医生上门检查,可是我就只能伺候人,生病了只能吃了药硬扛?不见了就不见了呗,他闷头闷脑地在酒店里头逛一逛怎么了?搞得这么大阵仗,害得我从床上爬起来应付警察!】
时间不等人,赵向晚上前一步:“许队,这个人我来问吧?”
许嵩岭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一个可以坐着摇晃手脚的地方◎
赵向晚将声音放柔和了一些,降低冯妈的防范心:“冯妈,你叫什么名字?”
冯妈没想到她上来就问姓名,犹豫了一下。
【自从亲戚介绍来到季总的酒店工作,人人喊我冯妈,我都快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季锦茂心急如焚,不耐烦地提高音量:“警察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说什么!”
冯妈怕大老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冯红英。”
赵向晚问:“你感冒了?什么时候的事?”
冯红英感觉赵向晚问的问题都不在她意料之中,警察不是应该最关心季昭的去向吗,自己的姓名、病情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不过季锦茂虎视眈眈在旁,冯红英不敢怠慢:“昨天就开始人不舒服,头晕脑涨的。”
赵向晚继续询问:“没有告诉卢总吗?怎么不请假休息?”
冯红英苦笑:“老板信任我,让我在顶层当管事的。干一天挣五十块,这么高的工资哪里敢请假。”
赵向晚抬眸看向冯红英,目光沉静,却带着股莫名的压力。刚刚放松了情绪的冯红英瞬间紧张起来,垂下头去,嘴唇抿成一条线,心里开始嘀咕。
【这个警察看着好厉害,难道她看出了什么?不行,我什么也不能说。如果季总知道我多嘴唠叨了几句,季昭不高兴离开露台进了屋,那我的工作哪里还能保得住?季总把季昭看得跟宝贝一样,生怕他冻着、饿着、受半分委屈,可是人管得了一时,能管一世?季总要是不在,季昭那傻乎乎任人摆布的样子,谁不会上来踩一脚?我这,我这根本不算什么!对,我根本就没有干什么。】
冯红英好不容易做完心理建设,一抬眼对上赵向晚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心虚起来。
赵向晚:“你感冒了一直呆在屋里没出去?”
冯红英:“是的。”
赵向晚:“为什么说谎?”
冯红英:“警察同志,你不能冤枉好人呐,我吃了感冒药犯困,一直在屋里睡觉,哪里出来过?”
许嵩岭了解赵向晚,知道她如果不是心有成数,绝对不会指出对方在说谎,便在一旁敲打不断叫屈的冯红英:“冯红英,在警察面前说假话可是要负责任的!你最好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许嵩岭脸庞黝黑,眼睛大,板着脸的样子煞气十足,吓得冯红英双肩一抖。
赵向晚趁热打铁:“你对季昭说了什么?”
冯红英:“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怎么知道我对季昭说了话?我感冒了人不舒服,发烧发得脑袋发昏,透过窗户正看到季昭安静坐在露台,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穷人为了一日三餐拼命工作,有钱人却坐在那里发呆,什么也不做就能享受到别人的服务。】
赵向晚听到她心中所想,琥珀色的眼眸愈发浅淡:“人生病的时候心理会变得脆弱,你走出来和季昭说几句话,并没什么不对。可是你如果隐瞒季昭的去向,那就是犯罪!”
冯红英慌得后退两步,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依然不敢说出实情:“没有!我不知道季昭什么时候离开的。”
【季昭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都二十一岁了还被季总保护得像个玻璃人一样。不让他外出,不让他交朋友,整天只知道画画、发呆,长得挺好看,可是什么用也没有。这样的男人,放在我们农村,哪个姑娘敢嫁哦。
我就是顺嘴把从洛一辉那里听来的故事说了出来,不过就是个地主家傻儿子的故事,哪晓得季昭会不高兴?我也没有说错啊,他爸活着,他当少爷过舒服日子。要是他爸去世,身边一堆虎狼盯着呢,活不过几年。不说别人,段勇、洛一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地主家的傻儿子?
在农村长大的赵向晚一听就大致知道冯红英说了些什么。无外乎是地主家有个傻儿子,闹出些笑话来让村里人嘲笑罢了。
故事细节并不重要,现在的关键是找到季昭,以免发生不可预测的危险。
想到这里赵向晚加快语速,一个问题紧接着一个问题,丝毫停顿都没有,根本不给冯红英回答的机会。
朱飞鹏在一旁看得目眩神迷,赵向晚又在使用微表情行为学审讯手段了!他有些激动地盯着赵向晚的一举一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季昭离开时朝哪里走的?回屋?下楼?”
“很好,他先回了屋。屋子那么多间,他去的画室、卧室还是大厅?”
随着冯红英的瞳孔变化,配合她内心所想,赵向晚迅速抓住重点。
“季昭去了画室,段勇跟着进去没有?有,还是没有?”
“哦,没有。段勇去了哪里?守在门口,还是离开?”
“哦,段勇没有和季昭在一起,他留在顶层,还是下楼?”
“哦,他下楼了。他的钥匙是哪里来的?他偷的,还是你给的?”
“钥匙是你给他的!”
【天呐,她怎么知道我看到段勇私自下楼?钥匙是我给的没错,段勇这狗东西看着老实,其实花花肠子多得不得了。揪住我偷拿厨房燕窝卖钱的错,逼着我给他钥匙,狗杂碎,害死人了!】
冯红英面色越来越白,骇得冷汗直冒,她什么也没有说,可是眼前这个姑娘什么都知道了!
赵向晚陡然提高音量:“段勇为什么下楼?说!”
冯红英被她吓得一个激灵,她自身难保,哪里还敢为段勇遮掩,哆嗦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段,段勇和十一楼的客房服务员梁冬蓉勾,勾搭在一起,得空就往下跑。”
季锦茂一张脸黑得似墨一般。花钱养了这么多人,却一个一个地都不靠谱!他转头看向卢曼凝:“去,十一楼,找人。”
卢曼凝知道事态紧急,踩着高跟鞋,蹬蹬蹬一路小跑离开。
冯红英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高度紧张让她昏沉的脑袋变得清醒了许多。
【季昭只要进了画室,一待就是三、四个小时,段勇哪里愿意一直守着。季昭前脚进了画室,他后脚就跑了,猴急到连等洛一辉回来那一会功夫都不肯。我也是蠢,明知道季昭不是正常人,干嘛要多嘴讲什么地主家傻儿子去刺激他?如果不刺激他,他就不会去画室,如果他不去画室,段勇就不敢跑。如果段勇不跑,楼梯栅栏就不会打开。如果栅栏没打开,季昭就走不出去……】
冯红英替赵向晚理顺了思路。
赵向晚转头对许嵩岭说:“洛一辉离开后,冯红英语言刺激了季昭。季昭离开露台,径直回画室。段勇以为没什么事,便离开顶楼走楼梯去找梁冬蓉,为了回来方便他只把锁头虚挂在栅栏上。”
许嵩岭听明白了,点点头:“干得漂亮!”
赵向晚说:“不过,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原本应该在画室画画的季昭走了出来,跟在段勇身后下了楼。”段勇锁头虚挂,季昭打开栅栏之后将一切回归原样,可见是个非常讲规矩的人。
季锦茂牙槽紧咬,脸色很难看。
季昭拒绝与人交流,活在自己孤独的世界里。季锦茂和妻子想了无数办法,四处求医问诊。好不容易季昭现在有所成就,被戴上天才画家的桂冠,但季锦茂知道,儿子和正常人不一样。
平时都是妻子陪伴在季昭左右,但最近洛丹枫刚做了个妇科手术,需要在家休养,便将一直养在身边的洛一辉叫过来帮忙。
生活助理、保镖、管家,直达的电梯、紧锁的楼梯——季锦茂原本以为自己安排得非常妥帖,等他忙完画展答谢宴的事,就上楼带儿子回家。
可是……就是这么巧!
洛一辉关键时候掉链子,闹肚子上厕所;
冯妈刺激季昭,让他离开露台进画室;
段勇以为季昭进了画室就不会出来,打开楼梯栅栏到十一楼找情人;
季昭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画画,径直跟着下了楼。
季锦茂恶狠狠地一把抓住冯红英领口,胖乎乎的脸颊两旁肥肉抖动着,声音从齿缝里挤了出来:“你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刺激季昭!”一定是她说了什么话,不然季昭不会进了画室不到几分钟就出来了。
冯红英本来就怕季锦茂,被他这么一吼,哪里还敢回答。哪怕颈脖被勒得喘不上气,直翻白眼,冯红英依然闭口不言。
季锦茂此刻恨极了这个女人,不断加大力度,一双眼里透着凶悍的光。
朱飞鹏怕出人命,拉开两人。
冯红英委顿在地,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喘气。
一定是她说了什么,才会让季昭难过!季锦茂死死地盯着冯红英,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对了,季昭小时候只要难过,就会爬到树上。坐在树枝上,张开双臂、晃悠双脚,解放出双手双脚。只有这样,他才会感觉愉快。
念头一起,季锦茂神情激动,大声问道:“哪里有大树?酒店哪里有可以坐着,手脚放松的地方?”
酒店顶层有几棵矮树,底层大厅有盆景,可是这些都没办法坐上去。
酒店外围全是玻璃幕墙,滑不留手,人根本爬不上去。
客房里空气不流通,季昭不喜欢。
季锦茂似乎想到了什么,偏偏又想不出来,急得揪住头发团团转。
旁边的人看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不明所以,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只有赵向晚听得到他的心声,脑子飞速运转。
季昭不喜欢室内,喜欢室外?可是酒店除了顶层之外,外围全是玻璃幕墙,没有其它地方可以接触到流动的空气。
他不在顶层,他下了楼。
他要找一个可以坐着摇晃手脚的地方。
等等,摇晃手脚?
灵光一现,赵向晚喊出声来:“广告牌!”
◎去鸟窝里睡觉吧◎
季锦茂浑身一震, 猛地抬头,跌跌撞撞地向电梯口冲去:“去十楼,去十楼, 走廊尽头有窗, 从那里可以爬出去!”
许嵩岭还在催促:“何明玉呢?局里电话打过没有?警犬什么时候来?”突然见季锦茂像失了魂一样地往外冲, 有点莫名其妙地问, “怎么了?”
赵向晚的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口。
刚刚过来的时候,大老远就能看到酒店西侧高高悬挂着一块长长的广告牌,一入夜便亮起霓虹灯,闪烁着红红绿绿的光芒, 闪瞎人的眼。
四季大酒店的霓虹灯广告牌长约九米,用钢管焊接在墙上, 如果季昭真的爬到那上面去, 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十楼啊,支撑灯牌的钢架能有多大的承载力, 一个成年男子坐上去,还晃悠手脚, 万一垮塌了怎么办?
“许队, 季总想到了一个地方,季昭可能在那里,我们赶紧跟上吧。”随着赵向晚这一句解释, 所有人全都往楼梯口涌去。
有风吹来。
霓虹灯的光芒从窗口透过来, 将走廊地面染上五颜六色。
季锦茂整个人趴在窗边, 声嘶力竭地喊着:“季昭——”
三个三角钢架, 一头焊在墙上, 另一头撑起九米高的灯牌。散乱的电线在空中摇摆, 灯光将夜色点缀得美轮美奂。
最底层钢架上坐着一个人。
他侧面对着窗, 双手平举,双脚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荡着。
白衬衫、卡其裤,零乱的刘海遮住眉毛,眼睛亮得仿佛天上的星星。
季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任何外界声音充耳不闻。夜风从远处吹来,从他脸颊边、耳边、指缝、脚尖抚过,温柔地将他整个人包裹、缠绕。
许嵩岭一把将季锦茂拖回来,厉声喝斥道:“喊什么喊!要是惊扰了他,掉下去怎么办?”
季锦茂完全慌了神,眼泪鼻涕一起流,他死死拽着许嵩岭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话。
“怎么办?怎么办?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我就这么一个儿,我们老季家就这一根苗啊。我爸死得早,我是我妈拉扯大的,季昭出生时丹枫大出血差点没了命,我一狠心做了结扎。我和丹枫只有一个儿,我妈也只有这一个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