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一点时,赵向晚的心口暖暖的。
季昭眼里有笑意,整个人似乎活了过来。看到这个画面,季锦茂终于放下心来,咧开嘴笑得欢乐无比:“赵向晚,你一回家,季昭没人说话有些孤单,所以就带他过来了。”
赵向晚笑了笑,态度沉静。
季锦茂越看她越喜欢,笑得像个弥勒佛:“见到你就好,见到你就好,你跟季昭说几句话,让他在家安心待着,等你开学回星市就能再见面了。”
确认过眼前人是赵向晚之后,季昭便坐回竹椅,像在市局上班一样,看似相隔甚远,但却注意力高度集中,随时听候她的指令。
季昭的模样让赵伯文、赵仲武内心犯起了嘀咕。
这个年青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要说喜欢赵向晚吧,眼神清澈,一丝邪念也没有,招呼不打就坐了回去;要说不喜欢赵向晚吧,见到她之后眉眼带笑,高冷气场消失不见。
赵向晚很习惯与季昭的这种相处模式,轻声道:“出太阳的时候飞一飞,阴天了就在窝里歇一歇。”
季昭听懂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门外赵长兴扯开嗓子喊:“赵向晚,赵向晚,市局那边回电话,已经联系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赵向晚快步走出屋和赵长兴商量。
“有没有瑶妹子的照片?”
“有有有,刚刚长庚找了几张。”
赵向晚接过赵长兴递过来的照片,眼眸暗了暗。
赵长兴也在一旁叹气:“照片就这几张。只是脸太小,不知道认不认得出来。”
赵向晚摇头:“难。”
农村人很少照相,只有特别重要的时候才会郑重其事地到县城照相馆拍照。赵长庚刚刚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全家合影中,赵清瑶的脸只有两厘米大小,根本看不清脸。
唯一的两张半寸小照,分别是初中、高中毕业时学校组织拍的证件照,一张面相稚嫩,另一张表情呆板。
想要靠这几张小小照片,从从茫茫人海里把赵清瑶找出来,难度太大。
季昭耳朵尖,听到赵向晚说话,忽然插了一句话进来。
【我来画】
赵向晚心中一喜,对啊,这不是现成的画像师吗?
赵向晚对季昭画像的本事非常认可,超写实派天才画家,能够根据酒店服务员口述还原赵青云的肖像,现在有照片参考、有这么多亲人描述,画一幅还原度高的赵清瑶面容小像绝对不是问题。
将照片送到季昭面前,赵向晚问:“你的画夹呢?”
季昭转头看向季锦茂,一双眸子亮闪闪的。
季锦茂最服儿子这个表情,立马屁颠颠地回车里拿过来画夹、素描纸和炭笔。
赵向晚的描述简洁清晰。
“比我矮半个头。”
“比我胖一点。”
“有两个小酒窝。”
“头发不多,扎辫子。”
和赵清瑶一起打工的姑娘纠正她:“不,瑶妹子爱俏,到城里就烫了头发,刘海卷卷的,大波浪,到耳朵这里。”
叽叽喳喳声中,季昭右手轻抬。
一拿起画笔,他的眼眸便变得专注无比,在夕阳映照之下更显幽深。
眼睛扫过赵向晚手中的几张黑白照片,季昭手腕轻动,铅笔一勾一划,在白纸上快速掠过。
不过寥寥几笔,一个灵动、俏皮,带着几分野性美的姑娘便跃然纸上。
赵长兴喜得张大了嘴:“啊,对对对,就是这个样子!”
赵长庚死死地盯着画中人,眼中含泪,哽咽着说:“我的瑶妹子,我的瑶妹子啊……”
堂屋门口不知不觉围过来一群人,都是打算跟着赵长庚去东北救人的乡亲们。看到这副肖像画,都啧啧称奇。
“这人是个画家吧?画得这么好!”
“这漂亮小伙以前也没见过瑶妹子啊,怎么只看一眼照片就能画得这么像!”
“奇怪,也只画了几笔吧,怎么就一眼能认得出来是瑶妹子咧?”
“感觉就像是瑶妹子自己跳到画上去了一样。”
赵向晚确认过凭这张线描图能够认出人来之后,对季昭说:“很好,再画两幅。”
季昭与她配合非常默契,点了点头,从画夹里取出两张素描纸,刷刷刷地画起来。他的动作很快,后面画的两张和前面画的宛如复制一般,又引来众人夸赞。
“赵向晚从哪里找来的画家啊?画得又快又好。”
“有了这个画像,只要瑶妹子在那里露过面,肯定能找得出来。”
“这个小伙子真厉害!”
“可不是?不光长得俊,画画还画得好。赵向晚很优秀,朋友也这么优秀。”
季昭虽然自闭,但绘画天赋惊人,只需要看过一眼,就能将场景、人物完美还原,被誉为超写实派的开创者。季锦茂曾经听过无数人夸赞儿子是“天才画家”、“艺术界未来新星”,他深知儿子异于常人,不管是来自媒体还是艺术界的美誉都没有让他迷失。
可是今天,坐在这粗陋的村屋,听到村民们的议论,季锦茂有点沉醉。
这么多村民,发自内心地夸他家儿子画得好!他们说儿子是个厉害的小伙子!他们没有看出来季昭和旁人不同!他们说季昭很优秀!
被大众接纳的感觉太过美好,季锦茂这一颗为儿子操碎了的心仿佛泡在温泉水里,暖暖的、软软的,还有点飘飘荡荡。
季昭并不知道父亲在这里飘飘然,他只要一开始画画,眼里便只有眼前画笔与画纸。画了三幅之后,炭笔一收,他将肖像画交给赵向晚。
赵向晚嘴角微翘,笑容很明媚。
季昭内心世界里的一抹阳光更加灿烂,云雀在欢快地鸣叫。
【有点饿。】
季昭的声音有一种青涩的少年感,让赵向晚听着很放松,没有一丝压迫感。
赵向晚将肖像画交给赵长兴保管,高高兴兴地撸起袖子:“我给你煮甜酒冲蛋喝。”
做惯了家务活的赵向晚比大哥能干,她拿出瓦罐煨在煤炉上,丢一把红枣、桂圆,再加上红糖,待糖水煮开之后再加上米酒和打散的鸡蛋液,一罐甜丝丝、营养丰富的甜酒冲蛋便成了。
甜茶里飘着被滚水冲开的蛋花,黄澄澄、金灿灿、香喷喷,季昭接过茶碗,眉眼弯弯。
赵向晚嘱咐他:“先吹一下再喝,小心烫嘴。”
季昭依言吹了吹,凑近碗边轻轻啜了一小口,发出“丝——”的一声。
听到这个声音,季锦茂忽然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不知道找过多少专家、医生、教授,都说季昭这是发育障碍性疾病,没办法根治,只能通过适当的干预减轻症状。他原本已经绝望,认命,没想到老天爷送来赵向晚,让季昭越来越正常。
季昭现在能够正确理解赵向晚的话语,准确执行她的命令,并在行动间给予正向回馈——这要是放在以前,季锦茂连想都不敢想。
季昭的表现赢得了村民的尊敬,赵长兴接过赵向晚递过来的茶碗,坐下来与他说话:“你是画家吗?”
季昭眼风都不给他一个,低头喝甜茶,不理不睬。
赵长兴有点尴尬,赵向晚介绍道:“他叫季昭,是我们市局的画像师,他性格比较内向,不爱说话。”
“哦!”
赵长兴一听更加肃然起敬,季昭的冷淡也被他演绎成为天才独有的高傲,“原来是公安局的警察啊,厉害、厉害。”
听到他们的对话,季锦茂内心充满对赵向晚的感激。她知道怎么在外面保护季昭,她知道怎样让旁人接受季昭的存在。在这里,没有人觉得季昭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也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闻到甜酒的香味,听到外面的热闹,钱淑芬终于扛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刚刚走到堂屋,目光便被角落礼物所吸引,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人是谁?怎么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讪笑着走近,钱淑芬弯腰想要拿起放在最上面的红色纸袋,心里嘀咕着:看着有点像县城那家老凤祥金铺的包装,不会真是金子吧?
赵伯文咳嗽一声,用目光制止母亲的举动。赵仲武反应更快,快步上前一只手扶住她胳膊,另一只将纸袋子夺下,低声道:“这是三妹子的东西,你别动!”
季锦茂看钱淑芬裹着条毛巾从里屋出来,估摸着应该是赵向晚的母亲,正要起身打招呼,却被赵向晚叫住:“不用管她。”
季锦茂有点糊涂,不过他反应快,屁股刚刚离开椅子,马上又贴了回去。
赵长兴现在对赵向晚十分信服,自然不会让钱淑芬再占她的便宜,提高音量说:“钱嫂子,你别忘了刚才村里的决定。”
钱淑芬嘿嘿干笑两声:“我,我就是看看,你们忙,你们忙。”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礼物,钱淑芬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熬。如果自己对三妹子稍微好一点,这些东西都是自己的!
钱淑芬的到来让原本热闹的场面突然沉闷下来。
赵仲武把她送回屋,咬着牙教训了几句:“既然你心里只有四妹子那个没良心的,那就别再占三妹子的便宜。来客人了你装死,拿礼物的时候倒是挺积极,妈,你不要脸,我们做儿子还要脸呢。”
钱淑芬一张脸涨得通红,往床沿上一坐,气得半天没有言语。
赵仲武又转过头对闷声不响的父亲说:“瑶妹子被拐,村里人都在想办法,你和妈躲在屋里不出来就算了,只是有一点,别出来添乱。”
因为偷换了赵向晚和赵晨阳,赵二福在村里脸面尽失,儿子的强势让他不得不承认——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他也老了。他嘟哝了两句,低下头没有再说。
堂屋里的人都在讨论赵清瑶失踪的事情,季锦茂问赵向晚:“你要跟着去?”
赵向晚“嗯”了一声。
辽省峰泰城固宁镇距离赵家沟两千公里路程,从江南到东北,跨越几乎半个华国,北地正值寒冷之季,室外温度零下十几、二十度,赵向晚一个小姑娘,为了营救同村姑娘,不畏艰险,这让在生意场上见多了投机分子的季锦茂十分钦佩。
“我来帮你。”季锦茂主动站了出来,“我开了两辆车过来,可以带三个人去星市,我帮你们买机票,明天一早出发,中午就能到达辽省。再让那边派车来接,你们下午应该就能到地方。”
有了季锦茂的帮助,赵向晚、赵长兴、赵长庚三人顺利到达辽省。
一下飞机,扑面而来的刺骨寒风、鹅毛大雪让赵向晚将外衣和围巾裹得更紧了一些。
季锦茂为她准备了防寒衣物,在小棉袄外面套厚绒长款的羽绒服,戴一顶貂毛帽子,再穿上厚底高帮雪地靴。先前觉得臃肿累赘,现在整个人在零下十六度的室外缩成一团,才知道这都是必备的。
赵向晚抬起戴着棉手套的双手,捂在鼻子前面,看着眼睫毛上一层冰霜,叹了一口气。
——还是低估了北方的冷!
来接他们的辽省刑警劳锐志赶紧制止:“别呵气,小心鼻子冻住。”北地严寒,呵气成冰,不是闹着玩的。
劳锐志是许嵩岭的战友,一个战壕里扛过枪,过命的交情。难得许嵩岭打电话拜托他帮忙,劳锐志对赵向晚三人非常热情。简单介绍过之后,劳锐志开车将三人送到泰城固宁镇派出所。
哪怕只是一封可疑家信,哪怕没有其他失踪或者被拐的证据,因为有劳锐志出面,固宁镇派出所的出警速度非常快,由施必武所长亲自带队,立即组织了赵清瑶失踪专案组,全力投入对她的搜寻。
赵向晚拿出季昭画的画像。
画像唯妙唯肖、生动形象,施必胜接过来一看,眼睛瞪得老大:“你们这是哪个画的?画得太传神了!”
赵长兴带来的照片他也看了,根本就看不清楚脸。拿着这样的照片找人,那真是大海捞针。季昭的画像就不一样了,圆脸、小酒窝、一双活泼的杏眼,生动的灵动之气透过纸面扑面而来,只要是见过这个姑娘的人,一定能认得出来。
劳锐志凑过来一看,“嚯!”地一声,看赵向晚的眼神变得不一样,“这是你们市局的画像师画的?老许终于找到人了?”
赵向晚点了点头。
劳锐志越看越心惊:“这个画像师……不像是一般人啊,这线条、这逼真程度、这表现力,都快赶上辽省美院的教授了。”
季昭被誉为天才画家,开创绘图新流派,十五岁举办个人画展,水平本来就比一般的美院教授更强,在市局当个编外的画像师,完全是大材小用。赵向晚笑了笑,忽然有点小骄傲。
劳锐志问:“画像师叫什么名字?以后我们要是遇到需要,就来找你们支援,这水平……不得了不得了。”
赵向晚说:“他叫季昭。如果你们有需要,就找我们许队。”
季昭的超写实绘画能力如果用在协助破案上,的确有奇效。她也想看看,季昭从纯艺术领域走出来,未来能够走多远。
人像图一共带来三张,赵向晚留了一张,其余两张交给派出所同志。三队人马手执画像,开始地毯式询问。
劳志锐、施必胜带着赵向晚,第一站杀往固宁镇邮政局。
邮政局门口有一个大大的绿色邮筒,顶面被雪盖了厚厚一层,侧面开口微张,将来往信件吞没。
赵向晚围着邮筒转了一个圈,来到邮局柜台,将赵清瑶寄过来的信递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看过邮戳,点头道:“是的,是从我们这里寄出去的。”
施必胜是个五大三粗的高壮汉子,说话声若洪钟:“十天前寄出去的信,你们有印象没?”
工作人员摇头表示没有印象。每天从邮筒里把信件取出,盖上邮戳再分发往全国各地,他哪里会留意这么一封小小的信件?
赵长庚颤抖着将画像放在柜台,满怀希望地问:“你们,有没有看到这个妹子?”
工作人员依然摇头。
赵长庚面如土色,筛糠似地抖了起来。一是冷得扛不住,二是心里慌。
赵长兴扶住堂弟,安慰道:“你别急,慢慢问,我们刚来,哪里能够这么快就有结果?别慌,稳住,瑶妹子还在等着我们呢。”
赵长兴的话,让赵长庚的颤抖渐渐好了起来,他努力给自己打气:“好,我不慌,不给警察同志添乱。”
赵向晚问:“镇上只有这一个邮局吗?”
施必胜的声音很大,震得耳膜嗡嗡地响:“对!就这一个。”
【大老爷们找人,带来个小姑娘,这不是开玩笑吗?光凭一封没留寄信地址的信,就说人被拐到我们固宁镇,要不是劳警官亲自带过来,谁会立案找人?这大过年的,一个所的警察都出动,我真是服了!】
听到施必胜的心声,赵向晚眼眸闪动。
如果不是及时听到赵晨阳的心声,就连赵向晚也有可能忽视掉赵长庚手里的那封信。
如果等到一年后赵长庚察觉到不对劲再去寻找,恐怕真的是枯骨嶙峋。
赵晨阳这个重生者,在这个案件里派了用场,那就留着。送上门的金手指,不用白不用。
知道结果之后,再来寻找线索,就容易得多。
信,是在胁迫状态下写的。泪痕洇湿字迹,写到“好”字时最后一横划破纸面,这说明赵清瑶伤心难过,写信时态度很抗拒。
信,是在暗处写的。点燃的蜡烛放在信纸的右上方,因为太过昏暗不得不努力靠近烛光写信,蜡油滴落纸面,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为什么不在白天写信?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必须避着人;其二她被囚禁在暗处,无法见光。
只不过,不管是邮戳地址与寄信地址的不一致,还是赵清瑶纸上的泪水与蜡油印记,以及笔迹所表现出来的疲惫与紧张,这些都无法作为直接证据。
赵长兴虽然是村委主任,但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完全没有了主张。看到施所长带着脾气大声说话,他有点不安,紧张地看着赵向晚。
赵向晚理了理思路,迎向施必胜的目光,继续问:“附近有哪些乡村?走到镇邮局有哪些路?”
施必胜虽然对这次的寻人行动心中不满,但态度上还是非常配合。他如数家珍地说出附近十几个屯子的名字,指着邮局门口:“就这两条路。”
固宁镇邮局正位于一条十字路口的内侧,门前东、南、西、北分别有四个方向,分别通往不同的乡村。
赵向晚率先推开邮局大门,风雪扑面而来。
施必胜摇摇头,跟着一起走出。
一行五人,沿着邮局门前的两条路,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
正是东北最冷的时节,家家闭门不出。大雪纷纷而下,赵长兴、赵长庚面色惨淡,总觉得寻回赵清瑶希望渺茫。走出去连个人影都没有,到哪里去找人?
赵向晚迈着大步走在前面:“别灰心,一家一家地敲,总能问出点什么!”
顶着风雪,一行五个人在镇上询问。
从早上问到下午,一丝回应都没有,基本都是摇头:“没见过”、“不知道”。
风雪凛冽,一群人变成了雪人,眉毛、睫毛上挂起冰霜。
终于,当敲开一户商铺,赵向晚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是一家面馆,临街做生意,后边有个小院子、两间屋。开门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嫂子,模样憨厚,她看了看画像,眼睛不自觉地瞟向右上方。
看到她这个不自觉的小动作,赵向晚立马警觉起来。
面馆老板娘看着施必胜递到眼前的画像:“不好意思, 没见过。”
【这姑娘……好像在哪里见过?邓雪芳十一月份左右领回来一个南方姑娘,那姑娘穿件绿衣服、抱着个蓝布包包,在我店里吃了碗面。和画上的姑娘眉眼很像, 就是头发不太像, 剃得短短的, 整个人有点迷迷噔噔的样子。】
赵向晚追问面铺的女主人:“您再仔细看看, 也许她肚子饿了在您家吃过面呢?”
中年女人依然摇头:“不不不,我没见过。”
【邓雪芳这人脾气大,是宽甸屯子出了名的火铳子,哪个敢惹她?乡里乡亲的, 我在镇上开门做生意,可不敢说出她来。】
赵向晚:“真没见过?”
中年女人有些心虚地转移开视线:“没有。”
赵向晚的语气非常笃定:“你见过她。”
中年女人慌忙摆手:“没有、没有。”
赵向晚目光炯炯, 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和画像有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头发变短了?很好, 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红、绿、黄、蓝……很好,原来是绿色。她的状态怎么样?很活泼?不对, 她有些萎靡。”
中年女人一个字没有说,可是赵向晚却句句都在点, 感觉自己完全被看透, 吓得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长椅上。
赵向晚陡然提高音量:“说!你明明见过她,为什么隐瞒?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中年女人脸色发白, 叫起屈来:“天地良心, 我要是藏了她, 让我不得好死。”
劳志锐听许嵩岭吹嘘过赵向晚的能力, 站在一旁看热闹。
施必胜皱了皱眉, 正要开口, 却被劳志锐拉了一把。施必胜斜了他一眼, 劳志锐悄声说:“这丫头虎得很,你让她问。”
施必胜闭上嘴,双手抱在胸前立于门口。
中年女人将目光投向身穿制服的施必胜:“施所长,你管管她啊,这人哪里来的?为什么要冤枉人!”
施必胜顾左右而言他:“今天真冷啊。”
劳锐志忍俊不禁:“可不是,老大的雪,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赵向晚加重了语气:“如果不说实话,那就跟我们回派出所。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个年你别想过好!”
老百姓怕警察,尤其是年关将近,谁愿意惹上事到派出所去?中年女人见躲不过,只得叹了一口气:“这丫头!真服了你。画像上的这个姑娘我在十一月份见过一回,不过不敢肯定。”
赵长庚一听,慌手慌脚地扑到她面前:“是十一月底吧?我家瑶妹子就是十一月份从深市电子厂出来,没错的,就是她,就是她!你看到她去了哪里?”
中年女人张了张嘴,转念一想又闭上了嘴。犹豫半天,她同情地看着赵长庚:“那个……就是吃了碗面,我哪里知道她去了哪里。”
奔波几天,终于有了女儿的下落,赵长庚哪里肯就此放过?他扑通一声跪在中年女人面前,眼泪婆娑地哀求:“我,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时娇生惯养吃不得苦,求你好好想想,她和谁在一起,到哪里去了?”
施必胜没想到,赵向晚当真问了一些线索,不由得暗自称奇。他与劳志锐交换了一个眼神,劳志锐挑了挑眉,在他耳边说:“这丫头是许黑脸的徒弟,厉害得很。别看还在读大学,但审讯是一把子好手。”
许嵩岭刑侦能力突出,为人铁面无私,行业人送绰号“许黑脸”,在警界赫赫有名。施必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本以为这丫头是跟着大人过来凑热闹的,没想到竟然是许嵩岭的徒弟。
施必胜先前带队找人只是碍于面子,内心却有些不以为然,可是现在听下来,赵清瑶还真在固宁镇出现过,极有可能被人拐到了这里。想到这里,他大喝一声:“有什么线索赶紧说,要是耽误了公务,你可承担不起责任!”
施必胜的声音本来就大,这一放开嗓子,把中年女人听着打了个激灵,她压低了声音,支支吾吾地说:“那,那我要是说了,你们可不能透出信儿,说是我讲的。”
赵向晚点头应承。
中年女人左右瞅瞅,一直到施必胜不耐烦开口:“不会说出去,你赶紧的!别磨叽!”这才说出实话。
“画像上这姑娘和宽甸屯子邓雪芳在一块,吃了一碗面之后就走了。她头发削得短短的,人瞅着有点儿迷瞪,不知道是不是给下了药。”
迷瞪、下药?施必胜与劳志锐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赵向晚问:“邓雪芳是什么人?多大年纪?”
中年女人一五一十地将邓雪芳的情况说出来。宽甸屯子距离镇上六十多里路,屯子不大,一共三十多户人家,靠着大山、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山民很穷,最穷的那一个叫邓满根。
邓满根家里只有一子一女,老婆生完儿子之后就死了,家里全靠老大邓雪芳撑起来。邓雪芳脾气火爆、力气大,是附近有名的火铳子,嫁到镇上郭家老三之后,因为经常补贴娘家,和丈夫干过好几次仗。她弟弟邓雪民二十大几了,小时候从山上滚下来断了一条腿成了残废,一直没娶上老婆,邓雪芳与弟弟邓雪民关系好,为他的亲事着急上火,把镇上的媒婆都求了个遍,都没成事。
赵长庚一听,心急如焚,一把抓住施必胜的手上下摇晃:“公安同志,我家瑶妹子肯定是被这个邓雪芳拐到宽甸屯子去了!你们赶紧去救人呐。”
施必胜皱了皱眉:“先把邓雪芳带到所里问问。”
赵向晚抬头看了他一眼:“让我来问吧。”邓雪芳与邓雪民关系好,为了他甚至不惜与丈夫闹翻,那她绝对不会承认。她只要说与赵清瑶只是偶遇,看她可怜带着吃了碗面,事后她去了哪里并不知情,那审讯便会陷入僵局。
事实证明,赵向晚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邓雪芳被请到派出所时表现得非常嚣张。
三十多岁,身材干瘦,嗓门很大,脾气一点就爆。面对施必胜的询问,邓雪芳一拍桌子便吼了回去:“怎么,公安了不起啊?我没见过这个姑娘,你把我带过来做什么?”
赵向晚将赵清瑶的画像放在邓雪芳眼前:“看清楚。”
邓雪芳的瞳孔陡然缩小,不自在地转过脸:“我不认得她。”
赵向晚冷笑:“你不仅认得,你还很讨厌她!”
邓雪芳脖子一梗,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们怎么找过来的?是哪里出了纰漏?我特地跑到深市电子厂打工,挑中了这个傻丫头,哄着她辞职和我一起到弥安市,就是为了给我兄弟找个媳妇。天南地北这么远,她家里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赵向晚眯了眯眼:“邓雪芳,你在深市电子厂打过工,应该是认得赵清瑶的,为什么说谎?”
邓雪芳心一慌,目光游离。
这个心虚的模样,连施必胜都能看出问题,吼道:“邓雪芳!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拐卖妇女,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你可想清楚了。”
邓雪芳低头半晌,忽然抬起头,态度变得坚定:“电子厂那么多人,我和她也不熟。”
【十一月份骗她说弥安大学有个教授要找保姆,只需要带带孩子种种花,还能在大学校园里看书、学习,她就动了心思。这丫头好骗,我说机会难得不能让别人知道,免得被同乡的抢了,她就没和同村的那两个打招呼,直接跟着我一起坐火车过来,到了弥安市要转车,我说介绍个对象给她,没想到立马翻了脸,差点和我打起来。幸好我提前准备了一点迷药,不然真没办法把她带到镇上来。】
赵向晚:“你和赵清瑶从深市出发,同村的春妮知道。你和她到达固宁镇,镇上不少人都看见了。”
邓雪芳:“那又怎么样?天大地大,难道我不能和她坐火车,不能一起在镇上出现?我就是看她可怜,管了她一顿饭,怎么嘀?好人好事还不能做了?”
赵长兴恳求施必胜:“施所长,赵清瑶是被她拐来的,只要找到人,就能给她定罪。”
邓雪芳此刻却淡定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线,一脸的无所谓:“你们去找,你们去找,找得到再来定我的罪。”
赵向晚想要再听听她心中所想,却发现她已经完成心理建设,竖起厚厚的精神屏障,一丝口风都不露。
赵向晚还要再问,赵长庚已经按捺不住,哭着说:“快去,快去,我们快去把瑶妹子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