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赵青云眼中露出的温情,赵晨阳内心涌上来无穷的委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爸,我不是有意欺骗,我……我是羡慕赵向晚能有您这样的好爸爸,羡慕她能够和您一起在城里生活。”
赵青云长叹一声,温和地看了赵晨阳一眼,转头对赵向晚说:“向晚,事情已经清楚,既然他们都已经道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和我一起回去,晨阳就留在家里。”
【先把态度摆出来,让赵向晚心里好受一点。反正赵晨阳开学之后就会回到星市,到时候一样能够为我所用。现在赵晨阳的家人对她不满,赵家沟非她久留之地,我只要露出一点善意她都会感激不尽,还不是一样能够通过她把徐氏建筑公司笼络住?】
听到赵青云的心声,赵向晚对他的自私与野心感到失望,干脆利落地回绝:“不,我在赵家沟长大,这里才是我的家。”
赵青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专程跑这一趟,将赵晨阳送回老家,事事顺着赵向晚的心,她竟然还不领情。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感觉被女儿在脸上抽了一巴掌,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长兴却听得连连点头,和村委会领导、村里几名德高望众的老人商量之后,抬起右手:“各位乡亲,请听我说句话。”
议论纷纷的村民们都安静下来,站在老屋前面的地坪,抬头看着村委主任。
“向晚有良心,记得我们赵家沟的好。她既然有情有义,还认我们这个村,那我今天也来为她做个主——”
赵长兴转头看向赵二福夫妻俩。
“赵二福、钱淑芬,你们抚养赵向晚十八年,虽然有打有骂,但也没少她一口吃的;虽然百般阻挠她读书上进,但依然供养她读到大学。如果没有八年前替换一事,哪怕不是亲生的,赵向晚都应该承担起赡养义务。
可是,你们隐瞒赵向晚身世,让赵晨阳替换她进城,害她与亲生父母骨肉相离。功过相抵,将来她出嫁不会给你们彩礼,你们老了,不管赵向晚多么有出息,她都不需要给你们养老。这一点,你们认吗?”
赵二福与钱淑芬垂下头,默不作声。
农村为什么重男轻女?就是因为好不容易将女儿抚养长大,出嫁之后却成为别人家的劳动力,不能再在家干活、不会再赡养老人。所以当时赵家沟嫁女儿会要求男方给彩礼,并且女儿女婿逢年过节要探望老人,买新衣、新鞋,置办床上用品。
现在辛苦把赵向晚养大,却什么回报都不会有,赵二福与钱淑芬的心里很不好受,感觉这个女儿白养了。
赵伯文与赵仲武却异口同声地回答:“好,就按长兴叔你说的办。爸妈将来养老都归我们兄弟,绝对不麻烦三妹子。”
赵长兴点了点头:“好,伯文你们两兄弟既然应承下来,那这一点就定下来了。第二点……”
钱淑芬猛地抬起头。白养个女儿还不够悲催,还有第二点?
“第二点,赵二福、钱淑芬私自将孩子调换,害得赵向晚与父母分隔,让赵晨阳代替她在城里享福,这种行为在我们赵家沟从来没有出现过,必须惩罚!”
赵二福的脑袋耷拉着,叹了一口气。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件事村里一直维护着赵向晚,这个惩罚是躲不过去了。
赵伯文感觉到肩头沉重,站出来大声说:“长兴叔,您说吧。有什么惩罚我们都认。”
赵长兴说:“虽然向晚考上大学后,户口跟着迁到星市,但既然向晚说赵家沟是她的家,那我们赵家沟的父老乡亲们绝对不能寒了她的心。这样,村里出砖出地,你们出钱出力,在老屋东面给向晚盖一间新屋。红砖墙、小青瓦屋顶,铺地砖,这间新屋,以后向晚寒暑假回家来住,只给向晚住!”
赵二福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嘴唇哆嗦了半天:“长,长兴,你在说笑话吧?”
专门给妹子起新屋?还是给户口已经不在村里的妹子住?村里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赵长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呀!你做了错事,还得村里来帮你承担。如果不是看你是村里的老住户,又养了两个还算争气的孩子,我才懒得管你。向晚受了你们的亏待,如果不好好安她的心,难道要让她和大家离心离德,把你们告到法院去?”
赵大翠一听,立刻兴奋起来,擦干脸上泪痕:“好好好,主任你这个主意非常好。向晚以后回家过年也有个地方住,免得受别人的气。”
赵伯文与赵仲武对视一眼,同时点头:“行。我们出钱出力,给三妹子起新屋!”
村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异议,虽然史无前例,但毕竟赵向晚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她明明是官家千金,却被赵二福、钱淑芬磋磨了这么多年,给她起新屋也算是一种补偿。
赵长兴在村里搞砖厂带着村民致富,很有威望,一呼百应。赵二福、钱淑芬哪里敢不应承?低下头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行……吧。”
钱淑芬心在滴血,要在东边再盖一间红砖青瓦新房,得花多少钱?就算村里出红砖,其余材料也得自己到县里去买,再加上请人打地基、砌墙、粉刷、上梁、铺地砖……怎么也得一千块吧?自己攒了这么多年的钱,准备将来儿子结婚起新屋,没想到全砸这里头去了。
农村人谁不想起新屋?可是单独给女儿盖房子,闻所未闻。
赵二福觉得老脸在发烧,闭上眼暗自祈求列祖列宗原谅。做老子的起新屋给女儿住,死了见到先人也没脸咧。可是,谁叫他们做错事在先呢?没办法。
“第三……”赵长兴刚一开口,连赵伯文、赵仲武都打了个激灵。怎么,还有?
“第三,赵晨阳虽然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但她的户口早已不在村里,如果她来,那就是你们的客人,出嫁之前我们赵家沟不会分她田地。”
村里的耕地实行承包责任制,按照家庭人口数来进行分配。赵长兴特地说上这一句,也是担心钱淑芬啰嗦。
赵晨阳抢着哼了一声:“我才不稀罕那点地!”乡下有什么好,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来。
赵长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谴责:“替换孩子之后,赵晨阳是得益者,必须认真、严肃地向赵向晚道歉!必须赔偿!至于赔偿金额,由赵向晚来定。”
赵晨阳翻了个白眼,再次冷哼一声。道歉?道什么歉!还想赔偿?开什么国际玩笑!
看到赵晨阳一脸高傲的抗拒,赵长兴不再客气:“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们村委将写份证明材料,派人交到你读书的学校去,让老师、学校教育你。”
听到这里,赵青云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赵长兴。这位村干部是个人才啊,刚才一起吃饭的时候看他一脸的和气,以为是个面团子,没想到做事有章有法、有勇有谋,还知道拿赵晨阳的声誉与前途来威胁?
赵晨阳偷偷看了赵青云一眼,见他并没有维护自己,只得嘟囔道:“行吧行吧,我道歉、我赔偿。”
说罢,赵晨阳不情不愿地看着赵向晚,声音小得像蚊子:“赵向晚,对不起。是我做错了事,我赔你钱,可以吗?”
【明明抢了赵向晚的所有资源,上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怎么偏偏还是比不过她?可恶,一个两个的,都是势利鬼,看赵向晚考上公安大学有前途,就讨好卖乖,哼!等我将来发达了,让你们后悔去吧。】
赵向晚的个子很高,比身材娇小的赵晨阳高了大半个头,她穿一件朴素的蓝布棉袄,面色严肃。灰白的冬日阳光映照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闪着多彩的光芒,令赵晨阳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被替换人生的八年时光里,赵向晚一直在思考,如何揭穿赵晨阳的阴谋,怎样才能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即使被偷走的人生还不回来,即使没办法回到过去,赵向晚也要为自己讨一回公道。
亲生父母都没有给赵向晚的公道,却在今天,赵家沟的老屋前,由一群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给予了。
◎你把这信封给我看看?◎
赵晨阳看到赵向晚的笑容, 美得发光,感觉刺眼得很,咬着牙试探着询问:“那个, 赔你两百, 行不行?”
【十岁离开赵家沟, 先在徐家当了两年女儿, 徐清溪回来之后我才回到爸妈身边。他们虽然舍得给我买衣服、买吃的,可是并没有给过我多少钱。这回爸说送我回老家,为了以防万一我取了两千带在身边。给你两百,你可知足吧!】
赵向晚看了赵晨阳一眼:“两千。”
“你!”
赵晨阳猛地抬起头, 不敢置信地看着赵向晚。
【邪性,她怎么知道我正好带了两千?你轻飘飘一句话, 就想把我全部家当拿走?】
赵青云是个要面子的人, 耻于当众谈钱,压低声音道:“给她!”
赵晨阳不敢违抗赵青云的命令, 咬着牙从包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颤抖着手递给赵向晚:“两千, 给你!”
攒了半天才攒下的两千转眼就易了主, 赵晨阳心在滴血,暗骂不已,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赵向晚收下钱, 抬眸望向赵青云。
那双眸清澈如水, 所有人心的丑陋都被映照得无所遁形。赵青云被她看得低下头去, 讷讷无言。
赵大翠走到赵青云面前, 态度很客气, 但言辞却透着不满:“您是省城大领导, 我是乡下女人, 按理说我没资格在您面前说话。可是我还是想替向晚问一句:你们当年为什么把赵向晚丢掉?”
为什么把出生未满月的赵向晚送人?这是深刻在赵青云心中的隐痛。
因为自己是乡下孩子,因为自己没有靠山,哪怕自己和魏美华生下孩子,依然被她父母嫌弃,逼他把孩子送走,不许他们在一起。
赵青云面色有些发白,双手握拳放在身侧,偏过脸没有说话。
久处官场,赵青云不言不语时,自有一股威压,赵大翠有些发怵,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赵向晚。
赵向晚抬步上前,站在赵青云面前。
赵青云看着眼前与自己身材、面容有七分相似的女儿,那纤瘦的身材、微黄的头发、耳廊冻疮痕迹,无不在告诉他,赵向晚年少吃过很多苦。
相同的童年经历让赵青云内感觉到心疼,眼眶微热。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交给赵向晚:“这里是一万块,密码六个八,亏欠你十八年,算是我给你的赔偿。”
赵向晚抬眸看着赵青云,两双一模一样的凤眼相对而视。数秒之后,赵向晚将银行卡接过来。
汀兰自杀,让赵向晚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对自私的父母抱有太大期待。
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
没有失望就不会有怨恨。
他说这一万块是弥补,那就收着。自此两不相欠,再见亦是路人。
女儿收下银行卡,赵青云感觉到父女之间的火药味消失,但血脉之间的牵绊也随之消失。这种莫名而来的感觉让赵青云内心升起一阵惶恐,他轻声问道:“向晚,那……你跟我回家过年吗?”
赵向晚摇摇头,目光沉静。
赵青云不肯放弃,继续追问:“你,愿意认我这个父亲吗?”
赵向晚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眉目相似的男人,内心涌上来一股复杂的情绪。曾经渴望寻到与自己血脉相牵的亲生父母,曾经幻想从他们那里获得真正的父母之爱,曾经希望他们能够为自己主持公道,只是……一次又一次失望之后,她已不再有期待。
看到赵向晚眼眸闪动,赵青云心中升腾起希望。
【当官这么多年,我在星市积攒的人脉足以帮助她事业大展宏图。一个公安大学的毕业生,哪怕刑侦能力出色,如果没有资源、背景,永远只能是一个小警察,哪里有机会站上高位?我这个女儿很聪明,她应该知道,认下我这个父亲,对她的未来是有利的。】
赵向晚听到他心中所想,再一次摇头:“不!”
从穿上公安制服的那一天起,赵向晚就感觉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不需要依靠赵青云的资源背景,她一样能够站上高位。
赵青云踉跄着后退两步,一直到扶住廊下砖柱才停下来。
虽然只见过赵向晚几次,但或许是血脉亲情牵绊,赵青云觉得自己很了解她。赵向晚既然说了不,那就代表永远不会认他这个父亲,更不可能为他所用。
赵青云不得不承认,有些伤痕,哪怕再努力弥补也没办法抚平。一万块、一万块也买不到赵向晚的丝毫亲近。
赵青云转过头看向赵晨阳。
赵晨阳觉察到他的眼神,内心忽然升起希望。
“爸,我想跟你回家,可以吗?弟弟承祖还小,我想带他出去学习;妈妈一个人在家孤单,我想陪伴她。我,我还在星市读书呢,毕业之后肯定会留在星市,将来嫁给徐清溪之后我会加入徐氏集团的财务管理团队,我帮您把事业越做越大。”
赵青云没有吭声,内心却在反复权衡。
【赵向晚这孩子太有个性,虽然前途远大,但笼络不住,难以驾驭。一万块钱买了个一别两宽,完全是亏本的买卖。晨阳虽然人笨了点,但她和周荆容亲近,又和徐清溪订了亲,对我的未来有帮助。】
原本就有些发虚的赵晨阳害怕失去赵青云这棵大树,他的沉吟不语让她更加急切:“爸,你养了我八年,难道真的舍得把我丢在乡下?这里的人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这里!”
钱淑芬听得心中一痛,痛得无法呼吸。她颤抖着手,一把抓住女儿的胳膊:“四妹子,你,你……”她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要质问女儿什么。
赵伯文大声斥责:“赵晨阳,爸妈之所以替换你和三妹子,都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现在他们承担所有责任,接受村里惩罚,你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你真的愿意甩下亲生爹娘,对这个家就没有半点留恋吗?”
赵仲武脾气暴躁,将依依不舍的母亲拉到自己身边,恶狠狠地瞪着赵晨阳:“既然你不喜欢这里,那就给我滚!”
赵青云冷眼旁观,深深地看了赵向晚一眼,反复权衡利弊。赵向晚将他内心所想听得清清楚楚,冷着脸没有说话。
赵青云被赵向晚的冷淡态度所刺痛,呼吸一滞,转过脸对赵晨阳说:“走吧。”说完,转身往村口停车的地方走去。
赵晨阳一听,喜得眉开眼笑,得意洋洋瞥了赵向晚一眼,理都没理睬一心一意为她谋划的钱淑芬、赵二福,跟在赵青云身后匆匆离去。
“四妹子,四妹子,我的儿啊……”钱淑芬哭得声嘶力竭,软倒在赵伯文怀中。
赵二福见亲生女儿如此凉薄,面色铁青,狠狠一跺脚:“畜牲!以后我们全当没生这个儿!”
赵长兴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你们呐……错把稗草当稻子,养了个没良心的,该!”
说完这句话,他冲着底下议论纷纷的村民挥了挥手:“散了吧,散了吧,今天是小年,大家高高兴兴过年去吧。”
村民们看了这么半天的热闹,意犹未尽,返家路上还在发表感慨。
“做人要有良心咧。做出偷换孩子这么没良心事情,结果养出个没良心的儿,后悔都来不及。”
“钱婶子想让赵晨阳过上好日子将来回报她,结果呢?=一离开家就完全把爸妈丢在脑后,啧啧啧。”
“赵向晚这妹子倒是有良心,对咱们赵家沟有感情,也不记她爸妈的仇,是个好孩子。”
“好人应该有好报,什么时候村里给她起新屋,大家都要去帮忙啊。”
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到赵向晚耳中,她抬头望天,灰蒙蒙的天空染着浅浅的蓝,灰白色的阳光虽然不耀眼,却将乡村平原晕出柔美的光影。
“长兴、长兴,瑶妹子来信了!瑶妹子终于来信了——”一道人影从村口急急奔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封信。
奔得太急,来人正撞上赵晨阳,将她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赵晨阳本就心中有火,当时便眼睛一瞪想要骂几句。
定睛一看,看清楚撞她的人,赵晨阳心中一个激灵:怎么是他?这不是因为女儿被绑到北方而发了神经的赵长庚吗?
她忽然回过神来:哦,对啊,现在才92年年初,平时见到她就翻白眼的赵清瑶刚刚被人骗了去,藏在一个窑洞里过得昏天黑地的日子,那边害怕被人发现逼着赵清瑶写了封家信回来。
信里赵清瑶告诉父母她在北地弥安市一个大学教授家带孩子,因为大学教授夫妻俩出国特地把她带了去,两年之后才能回来。当时赵长庚兴奋得要命,在村里到处炫耀,恨不得人人都知道自家姑娘出息了,可以跟着去国外见世面。
直到两年后杳无音讯,赵长庚找到弥安市那所大学到处打听都没有找到信中所说的教授,他这才慌了,报警寻人。
半年之后警察找到人,赵清瑶被北方屯子里一个娶不上老婆的兄弟囚在地窖整日里不见阳光,小产三次,身体彻底垮掉、枯瘦如柴,不到一年时间寻了短见。赵长庚悔恨无比,从此便发了疯,整天拿着个破信封蹲在村口,见人就喊:“我家瑶妹子来信了,我家瑶妹子来信了。”
想到这里,赵晨阳没有再骂人,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瞅着赵长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在心里得意洋洋地喊了一句——
【着急什么?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赵晨阳的心声太响太亮,被读心术越来越强的赵向晚迅速捕捉到。
刚刚还沉浸在满足感之中的赵向晚陡然清醒过来,不对劲!她快步走下檐廊,拉近与赵晨阳的距离。
【赵清瑶那个讨厌鬼瘦得跟枯柴火一样,死的时候连五十斤都没有,抬棺材的人都摇着脑袋说太轻。啧啧啧……我懒得和你计较。重生回来,我可是要干大事的人,才懒得和你这个傻子一般见识。】
身旁的人都围着赵长庚,被他手中举着的信而吸引。赵向晚却被她听到的话所惊住。
赵晨阳,是重生者!
每次与她见面,都是一堆人围着,赵晨阳将重生这个秘密深深压在心底,一丝口风都不露,赵向晚并没有捕捉到。但现在因为赵青云放弃赵向晚,愿意将赵晨阳带回家,她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再加上陡然遇到赵长庚,这个秘密便在赵向晚眼前暴露出来。
赵向晚先前压在心中的疑惑在这一瞬间有了答案。
为什么十岁那年,赵二福会早早守在村口等待赵青云的到来?那个时候通讯很不发达,赵青云也没有提前寄信过来,赵二福怎么就知道赵青云会过来寻人?
为什么赵二福、钱淑芬会放心把女儿交给一个十年未见的赵青云?他们难道不害怕遇到骗子、拐子吗?
为什么赵晨阳会在十岁的年龄如此成熟大胆,敢于跟着陌生的赵青云去往城里?
难怪!难怪赵晨阳总给赵向晚一种违和感,觉得她过于成熟。明明智商一般,却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原来如此。
明白这一点之后,赵向晚的第一反应是兴奋。
时间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单行线。
苏格拉底曾经说过:人生就是一次无法重复的选择。
所以人生总有遗憾,总会有后悔。
可是,如果人生能够重来呢?如果能够提前预知未来呢?
赵晨阳是重生之人,不管她是蠢还是坏,至少比所有人经历更为丰富。不管她掌握的信息有多少,至少比旁人更准确。
揭穿她有什么意思?不如留下她,从她那里探听关于未来的一些重要信息?比如……某些她了解的悬案、大案,为侦破提供线索?
再厉害的警察,也有破不了的悬案。但如果将时间线拉长,十年、二十年之后呢?那个时候刑侦方法更高端、技术手段更先进,也许这些悬案已经被侦破,改编成电影、电视剧,被赵晨阳知道了呢?
眼前不就有一桩?
赵长庚开心地说瑶妹子寄信来了,可是赵晨阳却知道那是假相。她刚刚在心里嘀咕过,瑶妹子被拐卖到了北方一个屯子,关在地窖里,死的时候不到五十斤。
想到这里,赵向晚大跨步向前,一把抓住赵晨阳胳膊:“你不能走。”
赵晨阳莫名其妙地看着赵向晚,瞪圆了一双眼睛:“你要干嘛?我已经道过歉,也赔了钱,你还要什么?你不愿意跟爸回城里,心甘情愿留在赵家沟。我愿意回城,各得其所,不是挺好吗?你拖着我做什么。”
赵向晚观察着她的面部表情:“刚才长庚叔举着信跑过来,说是瑶妹子寄回来的,你为什么脸上挂着嘲讽?有什么不对?”
赵晨阳没来由地一阵心虚,慌着要甩开赵向晚。偏偏赵向晚双手似铁钳一样,将她的胳膊箍得严严实实,根本甩不脱。赵晨阳尖叫起来:“你神经病啊,干嘛抓着我?”
一想到赵清瑶未来的命运那么凄惨,赵晨阳却在这里做壁上观,赵向晚便心头火起,她狠狠地赵晨阳往旁边一颗大槐树下一拖,压低声音骂道:“说!赵清瑶到底遇到了什么?”
槐树有百年树龄,树冠巨大。
此刻站在树下的赵晨阳,完全被赵向晚的话所震慑住,整个人钉在地面一动不能动,头皮一阵一阵地发凉。
“你,是重生者。”赵向晚的话语,平静无波。可是却让赵晨阳心脏狂跳。她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了!赵晨阳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讲过,这是她此生最大的倚仗,绝不可能告诉任何人。
“你,你说什么?”赵晨阳压低了声音,声线颤抖。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此刻她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哀求,恐惧让她完全忘记眼前人正是自己曾经嫉恨、踩低的人。
赵向晚不言不语,只用眼睛审视着赵晨阳的脸庞变化。
瞳孔放大,这代表紧张。人类在遇到危险时,会本能地瞳孔放大,便于更多光线投入眼中,获得更多外界信息。
脑袋侧歪,这代表投降。颈部,是人类最脆弱之处,歪头将颈脖暴露,这代表一种臣服,是讨好的姿态。
赵晨阳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想到父母在家里对赵向晚微表情行为学的推崇,哪里还敢狡辩?只得悄声哀求道:“别,别说出去。”
赵向晚的眸色呈琥珀色,在夕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告诉我,瑶妹子是怎么回事?”
赵晨阳只得把前世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赵向晚。
赵向晚往前踏出一步,双目似电,逼得赵晨阳连连后退。
“你几岁重生?六岁还是……哦,六岁。”
“为什么要冒名顶替?我前世的命运让你羡慕?”
“你可真有出息。重生一世,只知道偷换我的人生!”
赵晨阳听到这里,泪如雨下:“我,我上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在外面打工吃了很多苦,回到农村嫁人之后每天就是孩子、家务、农活,我哪里懂得应该怎么做?我只知道你十岁去城里之后过得很好,所以就想按照你的人生路走一遍。”
赵向晚半点也不同情她,冷笑一声:“偷走我的人生,却过成你这个熊样,这叫蠢。明知道大哥、二哥、大姑、表姐的人生坎坷,却半点也不提醒,这叫坏。赵晨阳,你又蠢又坏,无可救药!”
赵晨阳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羞愧难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无力反驳,也不敢反抗。
赵向晚就这么冷静地看着她哭。
重生,掌握了时代发展的脉络,了解未来发展趋势,这天大的机缘却被赵晨阳浪费了。改变身边亲人的命运,带领大家发财致富,不美吗?偏偏赵晨阳只知道抄作业,一点脑子都没有!
如果不好好利用一番,那就真对不起老天爷送上门来的礼物。
想到这里,赵向晚凤眼微眯:“重生太过玄幻,我觉得应该上报国家,让科研机构好好来……”
赵晨阳被她吓得尖叫起来:“不要不要,我不要被解剖!”她脑子里浮现出恐怖的画面——躺在冰冷的铁床上,一堆穿着白大补的人围在旁边,有的拿锯子,有的拿刀子,要把她脑子锯开、把她肚皮划开,都想找出引发重生的秘密。
赵向晚依然板着脸:“如果不想……那就闭上你的嘴,老老实实做人,等有空了我再来找你聊天。”
赵晨阳的额头开始冒汗。
说实在的,赵晨阳上辈子没什么出息,重生回来也没什么宏图大志,她只想走出农村、嫁个有钱人,像魏美华一样每天上上班、打打麻将。
赵晨阳根本没有想到赵向晚如此机警,只不过在见到赵长庚的时候脸上带出点不屑的神情,她竟然就猜出自己是重生的!
赵晨阳看着赵向晚的表情里带着一丝讨好、一丝畏惧:“我,我一定老实。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赵青云自恃身份,一直站得远远的。眼见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赵晨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谄媚,不由得眉心直跳,提高音量说:“好了没?走了!”
赵晨阳慌忙抬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爸,我们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她压低声音,再一次向赵向晚保证:“你放心,我不会乱讲话,求你,求你……”
赵向晚点了点头。
赵晨阳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那,那我走了?”
赵向晚挥了挥手,赵晨阳抬手抹了把额头冷汗,小跑离开。
另一边,刚刚散开的村民又聚拢过来,围着赵长庚问:“瑶妹子到哪里去了?回不回来过年?信里说什么了?”
瑶妹子全名赵清瑶,和赵长庚的小女儿,性格开朗活泼,今年十八岁,初中毕业之后跟着同村的几个女孩子一起去南方打工。今年眼看着快要过年了还没有回来,赵长兴心里着急,天天站在村口等邮递员。
赵长兴是村委主任,也是赵长庚的堂兄,两人共爷爷奶奶,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最好。听说侄女终于寄来家书,一颗心放下来,笑着走过来,拍着赵长庚的肩膀说:“平安就好、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