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之读心神探—— by胡六月
胡六月  发于:2023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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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艳艳的丈夫项东是厂里技术科科长,工程师,今年40岁,事发当晚他正和几个朋友喝酒闲聊,没有作案时间。
至于闵成河所说,项东不对劲的问题,警察也做了调查,大家都说项东与妻子关系良好,没有作风问题。
钱艳艳的父母已经过世,但她有两个很厉害的哥哥。
大哥钱国富是珠市传动机械厂副厂长,一步步从基层做起,在厂里很有号召力。
二哥钱民强退伍之后回厂工作,现任珠市传动机械厂保卫科科长。
有这两座靠山,钱艳艳日子过得很舒坦,一年比一年珠圆玉润,每天乐呵呵的。
钱艳艳一死,两个哥哥又急又气,责问闵成河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是无论怎么问,闵成河都不肯说出为什么案发时自己会在现场,只是不停地说:救她,救她……
闵成河杀了钱艳艳?
珠市传动机械厂的人大多都不信。
闵成河脸上有一大块红色胎记,样貌丑陋,他为人老实,性格内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平时在车间上班就是那样,按时上班,按时下班,别的工友一边工作一边聊天,他却一个字不说,车床一开,聚精会神。
不过,闵成河今年都36岁了,还不肯结婚,这让很多数人都不理解。也不是没有人帮他做介绍,但他总是瓮声瓮气地拒绝,一句:我没那个心思,把所有桃花挡在门外。
有人猜他暗恋钱艳艳,有人猜他身体有缺陷,有人猜他因为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加上模样丑陋,太过自卑。这次听说闵成河杀了钱艳艳,大家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吧?丑人多作怪啊!
钱国富、钱民强兄弟俩说闵成河是孤儿,特别在意亲情,在他眼里师父钱永康就是父亲,对他们哥俩也很敬重。闵成河从头到尾都没有表达出对钱艳艳的心思,就把她当姐姐一样看待。
钱艳艳刚开始和项东交往的时候,钱国富、钱民强持反对意见,觉得她与项东文化层次不同、思想观念不同,他俩还曾找过闵成河询问他的意见,说如果闵成河愿意入赘,他们全家都支持。
可是闵成河拒绝了。
从闵成河十八岁进厂,钱家人便与闵成河来往密切。闵成河杀钱艳艳?钱国富、钱民强都不理解,也不相信。
案件显得有些扑朔迷离。
到底是不是闵成河杀了人?
如果是,他为什么杀害自己视为亲姐的钱艳艳?
如果不是,那是谁?
赵向晚让组员们研究案卷,并开展讨论。
组内意见也分为两拔。
一拔认为闵成河这个反应和闵成航有点像。
认认真真上班,从不迟到早退,但也绝不加班。对他而言,工作就是工作,是一份养家糊口的任务。
天生冷漠的犯罪型人格,并不会对身边人投入太多感情,看着是内向,实则性格扭曲,将内心的愤怒、憋屈藏得很深很深,然后在某一个莫名其妙的时间,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突然爆发。
闵成河杀人,极有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钱艳艳或许在某些时候,无意中得罪了闵成河而不自知。闵成河将愤怒压抑在心里,然后在这一次爆发。
另一拨则认为闵成河是替罪羊。
闵成河既然能被闵成航认可,犯罪之前将妻女相托,说明他是个有担当的真汉子。这一次极有可能是闵成河无意间遇到钱艳艳被杀,却因为伸手扶人而沾染上血迹,再加上闵成河有一着急就口吃的毛病,以至于被人误会成凶手。
至于真正的凶手是谁,大家倾向于钱艳艳的丈夫项东。
不是说了吗?妻子被害,大概率是丈夫干的。
钱艳艳被娇宠着长大,初中毕业就没有上学,在家里晃悠了两年之后由父亲安排到食堂上班。在父亲、哥哥们的保护之下,钱艳艳根本不知道贫苦艰难为何物,也不爱读书看报,平时除了做家务就是打麻将。
项东家里兄弟姐妹一共六个,他是老二,从小就聪明懂事会读书,后来响应党的号召下乡劳动,吃了不少苦头,1977年高考恢复他只来得及复习两个月,就考上了省城大学,可见基本功极为扎实。他爱看书、很文艺,衣着打扮都十分讲究,接人待物斯文有礼。
这样一对夫妻,怎么看都觉得不和谐。
说不定就是项东有了外遇,又畏惧钱家兄弟在厂里的势力,不敢提离婚,所以□□。
两拔人急得面红耳赤,各有各有道理。
难得遇到这么有争议的案件,一时之间重案组吵吵闹闹,连外面有人敲门都没听见。
直到有人推门而入,许嵩岭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吼了一声:“你们在吵什么!”众人这才闭上嘴,一齐望向许嵩岭,站起身来。
许嵩岭身后站了两个男子。
一个身穿制服,高大精悍;另一个身穿棕红色棉袄,面带悲伤。
赵向晚走上前,喊了一声:“许局,这是……”
许嵩岭向大家介绍:“这位是珠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霍灼,这位是珠市传动机械厂保卫科科长钱民强。”
是了,昨天许嵩岭就说过,今天珠市警方会过来与赵向晚见面。
赵向晚伸出手:“欢迎。”
简单寒暄两句之后,赵向晚说:“我们正在讨论案情,目前争执有点大。正好你们来了,一起参与?”
有办案民警与被害者家属参与,案情应该会清晰许多。
霍灼看一眼钱民强,两人一起点头:“好。”
大家都抱着同一个目标,因此很快就打成一片。
钱民强与霍灼曾经是战友,复员回原籍之后,霍灼进了公安局,钱民强回了厂。两人平时隔三岔五就会聚一聚,感情很好。
这次钱艳艳出事,钱民强心痛如绞。霍灼亲自督办此案,誓要将凶手缉拿归案。
对于凶手是谁的问题,钱民强坚信不是闵成河,霍灼却让他不要感情用事,应该相信证据。
两人迅速加入不同阵营,开始继续争论。
钱民强说:“从闵成河十八岁进厂开始,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工作了十八年,我不相信他会杀人。我父亲是他的师父、恩人,我母亲对他关爱有加,我妹妹也一直把他当作弟弟,他就像是我们家的亲人一样,怎么可能杀艳艳?项东、我、我大哥,我们三个在厂里做了这么多年,可能结了一些仇家,应该是这些人找不到机会报复我们,所以挑小妹下了手。”
霍灼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虽然闵成河与你们认识了十八年,但他的前十八年你又了解多少?他私底下的样子是什么你知道多少?我接触过的案子里,升米恩斗米仇的情况见得多了,闵成河杀人并非没有可能。他连自己为什么会大冷天的晚上,出现在马路上都解释不清,那他的证词就根本不可信。”
眼见得这两个人又要吵起来,赵向晚忙制止了他们:“霍队,你们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霍灼道:“你也看到了,这个案子目前争论点很多,可能是情杀,可能是仇杀,也可能是激情杀人,需要对闵成河的过去、项东的社会关系、钱家兄弟俩的社会关系进行全面调查,但是这样一来,花费的时间就会很长。
可是,厂里现在人心惶惶,都说有杀人狂魔潜伏,专挑晚上走夜路的女人下手,社会影响很不好。市里责令我们迅速破案,我压力很大。听雷凌说,你擅长微表情行为学研究,对人心的把握已入化境,所以我想请你参与案件侦查,争取早日破案。”
赵向晚沉思片刻:“许局已经和我说过,参与没有问题,但我要带团队过去。”
霍灼忙点头应承:“没问题,赵警官你带几个人过去都没问题。说实话,我们那边侦查人手不足,巴不得你多带点人过去。住宿、餐饮都按局级干部标准来,保证做好后勤工作。”
赵向晚点点头:“我们自己开车过去,一共四个人。”
说罢,赵向晚向霍灼介绍这回要带过去的三个人,季昭、朱飞鹏、祝康。
霍灼一见到季昭,顿时瞪大了眼睛:“唉呀,季警官也一起去?太好了!”
季昭的刑侦画像能力全国顶尖,连京都宁清凝见了他都得低头当学生。虽然这个案子可能用不到刑侦画像,但是……
一瞬间,霍灼开始盘算手上有哪些案子能够用到画像技术。
赵向晚看了他一眼:“一案归一案。”
霍灼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放心放心,肯定是以这个案子为主。如果需要季警察帮忙,我们另外再向省厅刑事技术中心打报告,申请技术支持。”
大家都是利索人,说定了之后便收拾收拾出发珠市。
临走之前,许嵩岭再次交代赵向晚:“公安系统同气连枝、相互支援,以侦破案件为主。别的事情,不要插手。”
赵向晚知道他的意思。
有些案件可能会牵扯到官场纠葛、权力斗争,许嵩岭怕她受委屈。
赵向晚郑重点头:“放心吧,师父。我过去只负责破案,其余的事情都交给霍灼处理。”
再一次出差,朱飞鹏心情愉悦,一边开车一边唱歌。
“我站在烈烈风中
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
望苍天四方云动
剑在手 问天下谁是英雄”
曲调雄浑有力量,听得人心潮澎湃。配合着窗外落尽黄叶的梧桐,空旷无人的街道,赵向晚内心生出一种古代塞外出征的感觉。
号角吹响,万马奔腾,苍凉、英勇、果敢。
珠市到星市,大约三个小时车程。
到了珠市公安局,将行李安顿好,霍灼请大家吃了一顿丰富的晚餐。
休息一晚,赵向晚第二天一早来到珠市公安局,在审讯室见到了闵成河。
听旁人描述,赵向晚听到最多的是两个字:丑、闷。
亲眼见到之后,赵向晚对这两个字有了直观的感受。
闵成河的五官并不难看,浓眉大眼、高鼻梁,很有男子气。只是可惜左半边脸布满疤痕,疤痕旁边肌肉拉扯,让他看上去有些狰狞恐怖。
因为是杀人嫌疑犯,闵成河被戴上了手铐与脚镣,左右两边各站两名公安干警,严阵以待。
闵成河嘴唇紧抿,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已对这个世界失去兴趣。
霍灼的态度非常严厉。
“姓名?”
“……”
“姓名!”
等到霍灼问第二句,闵成河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始回答。
再问到案发过程,闵成河便急了,额角青筋暴露,开始结巴。
“有,有人,有人杀她,我,我想追,被……被师,师姐拉住,脚踝。”
听得很费劲,急脾气的朱飞鹏恨不得跳起来帮他说话。
赵向晚用目光安抚朱飞鹏。
她已经听到了闵成河的心声。
只不过,不同于其他人连贯完整的话语,闵成河的心声也是断断续续的。
【不是】
【谁……要杀她?】

从他结结巴巴的表述里,赵向晚渐渐将事件还原。
闵成河远远地跟在钱艳艳身后, 看着她从西区3栋走出来。他害怕被钱艳艳发现, 不敢跟得太近。珠市机械厂生活区不大不小, 每条道路闵成河都熟悉, 也不怕跟丢,于是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慢吞吞地走着。
横穿过一条水泥路,钱艳艳走到东区, 前面有一片香樟林,将闵成河的视线阻挡。
晚上很安静, 闵成河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还夹杂着某些奇怪的声音,这让他警觉起来, 赶紧跑过去。
前方很黑,路灯坏了。
隐约看到钱艳艳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 闵成河慌忙叫了一声, 跑过去一把将她扶住。借着远处微弱的路灯光线,闵成河这才发现,钱艳艳一只手按住胸口, 胸口处扎了一把雪亮的匕首, 鲜血像泉水一样往外流淌, 喉咙里发出扯风箱的声音:“嘶——嘶——”
闵成河一只手扶住钱艳艳的后背, 另一只手试图去按住胸口喷涌而出的鲜血, 可是根本没有用。
鲜血就这样不断地往外冒, 沾染了闵成河的双手、衣服。
闵成河伸手触碰匕首, 可是不敢拔,他怕一拔出来,她就活不成了。
闵成河茫然抬头,只来得及看到脚步声消失的地方,有一道高大的男子身影,一下子拐进了黑暗。
闵成河脑子一片空白,那一瞬,他觉得人生无比漫长。
雷灼厉声责问:“为什么不呼救?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个时候大声喊救命,附近下夜班的人就能听到过来帮忙。”
闵成河呆呆地看着他,额头青筋一鼓一鼓的。
【我不知道。】
【我想喊的,可是我喊不出来。】
【急,我好急!】
赵向晚看出来了,闵成河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有限,那一刻他估计是吓坏了,不知道如何反应。
越责备他,他便越害怕;越害怕,他就越不敢说话。
赵向晚柔声道:“你当时吓住了,是不是?”
闵成河拼命点头。
赵向晚的声音似春风拂面,让人不由自主地情绪放松下来:“你发现钱艳艳被杀,然后呢?”
在赵向晚的安抚之下,闵成河的结巴状态有所缓解,憋了半天,终于说出话来:“她很重,我扶不住。”
【血腥味扑过来,我想吐。】
【我把她放下,去找人来救。】
【终于看到人了,可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向晚终于松了一口气。
闵成河的内心世界是坦诚且真实的。
听他的心声,比听他本人说话要轻松多了。
闵成河的这种情况,显然是在短促强烈的情绪状态下,脑活动受到抑制引起的思维停滞。京都闻倩语杀人案中,保安冯兼烈在画像之时说话颠三倒四,就是因为太过焦虑紧张所致。
想要让他说出真相,先得安抚他的情绪。
赵向晚站起身,端起一杯热水,走到闵成河面前。她将水杯递到闵成河面前,温声道:“钱艳艳体重和你差不多吧?扶不住很正常。”
赵向晚的语调不急不慢、声音不高不低,态度平和而宽容,这让一直焦躁不安、处于惶恐状态中的闵成河渐渐放松下来。
就仿佛一直在黑暗行走,面对的全是冷眼与呵斥,陡然眼前出现一道亮光,闵成河接过水杯,哽咽着说:“不是我,不是我。”
赵向晚看着他的眼睛,冷静而温柔:“我相信你。”
一句“我相信你”,闵成河内心的冰河突然解封,饱受惊吓的他开始号啕大哭。
目睹钱艳艳被杀,他没有哭;
被下夜班的工人抓住,揍了两拳时,他没有哭;
被钱民强斥骂为什么,他没有哭;
坐在冰冷的审讯室里,戴上手铐、脚镣,被警察审讯询问各种细节,态度满是怀疑,他没有哭。
可是,来自陌生警察的信任与鼓励,却让闵成河痛哭起来。
眼泪、鼻涕一起流,将那张丑脸衬得更丑。
但赵向晚知道,这代表闵成河的情绪开始缓解,是件好事。先前闵成河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得太紧,导致很多重要细节没有表述清楚,这也让着急破案的霍灼抓狂。
霍灼看到闵成河坐在那里张着嘴哭得稀里哗啦,半点同情也没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妈的!这狗东西,杀了人还有脸哭。
赵向晚依然站在闵成河面前,脸上半点变化都没有。
霍灼很佩服她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
等到闵成河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赵向晚这才缓缓开口:“闵家槐、闵成航,你认识吗?”
闵成河一下子收住哭,带着泪光的眼睛看着亮亮的。
【啊,像姐姐一样的家槐。】
【虽然有点怕成航,但是有家槐在,一切都不怕了。】
赵向晚说:“闵成航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曾经给你寄过信和磁带,对不对?”
闵成河定了定神,点头道:“是的。”
【不过,他后来联系我,说已经没事。】
来珠市之前,赵向晚拜访了闵家槐。
在闵家槐的回忆里,闵成河是个老实人,心地善良,肯帮忙,只是不太会说话,一着急就结巴,和他说话特别费劲。
闵家槐性格柔和,愿意听他说话。闵成河是个得了别人一点好处就内心不安的人,因为闵家槐愿意陪他说话,闵成河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有好吃的都会先给她吃,因此两个人的关系挺好。
六岁的时候,孤儿院因为电路老化起过一次火,起火之前两天,闵成河做了个恶梦,嚷嚷着大火、好烫。因为他喊得太凶,被闵成航揍了一顿,让他闭嘴。
可是后来,真的着了火,好在火势不大,很快就扑灭了。
不过,闵成河因为靠近起火点,半边脸被烧伤,破了相。
因为这件事,闵成航有些内疚,将他护在羽翼之下,谁敢欺负闵成河,闵成航就和对方拼命。
闵家槐、闵成航、闵成河像一个铁三角,在孤儿院结了盟。闵成航是领队的将军,闵家槐是军师与灵魂,而闵成河就是那忠心耿耿的护卫、冲锋陷阵的勇士。
闵成河老实、忠心、感恩,在人际关系里略显卑微。
这样一个人,在人群里并不出众,自我保护能力差,如果没有强大的力量庇护,往往会扮演“炮灰”的角色。
因此,在见到闵成河、听到他内心所想之后,赵向晚排除了他的杀人嫌疑。
但是有一点疑问,这也是霍灼等人怀疑他的理由——闵成河为什么正好出现在案发现场?
晚上十点,天气寒冷,闵成河没上夜班、没有应酬,为什么大晚上的在外面晃悠?这一点如果不解释清楚,他的罪名依然摆脱不了。
赵向晚开始进入正题:“请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有所隐瞒,好吗?”
闵成河紧紧握住水杯,重重点头:“好。”
赵向晚说:“你是不是有一着急就结巴的毛病?”
闵成河再一次点头:“是。”
赵向晚说:“我接下来问你的问题,都是简单的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如果一次只说一两个字,应该结巴不起来。
闵成河回答:“好。”
赵向晚将椅子拖过来,坐在闵成河面前,目光与他平视,避免居高临下给他压力。
“你远远跟着钱艳艳,是不是担心她?”
“是。”
“你是不是察觉到她会有危险?”
“是。”
“危险来自于哪里,是项东吗?”
“是。”
“项东要害钱艳艳?”
闵成河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脸又开始胀得通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项东不对劲。】
赵向晚换了个说法:“不着急,我这个问题可能复杂了一些,我问得简单一点。你只是感觉到项东不对劲,是不是?”
闵成河终于轻松下来:“是!”
赵向晚再问:“哪一种不对劲?他在外面有人了?”
闵成河又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身上有香水味。】
【他看到师姐的时候,眼神冰冷。】
【师姐笑起来不开心。】
赵向晚在内心轻叹一声。
闵成河应该是有语言表达障碍,逻辑性较差,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很难完整地将脑中所想连贯地表达清晰。
赵向晚再问:“你感觉项东在外面有别的女人,钱艳艳的日子过得并不开心,是不是?”
这一回,闵成河很快就回答:“是。”
赵向晚问:“就算项东在外面有人,也不至于要找人杀钱艳艳。你是凭什么感觉到了危险,并打算跟踪保护钱艳艳?”
这个问题,赵向晚并没打算听到闵成河的回答,她的目的是引出闵成河的内心所想。
闵成河的目光开始闪烁。
【一个梦。】
【奇怪的梦。】
【项东一边笑,一边拿刀捅死了师姐。】
【起火的梦,我不信,结果烧伤了脸。】
赵向晚听懂了。
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闵成河有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他对危险的感知十分敏锐。闵成河感觉到项东的恶意,所以做了一个类似“预知”的梦。
正是因为这个梦,闵成河开始跟踪保护钱艳艳。
赵向晚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闵成河的表情有些痛苦:“火,火烧的。”
赵向晚问:“是孤儿院起火吗?”
闵成河点头:“是。”
赵向晚:“你提前预知到了吗?”
闵成河感觉赵向晚简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每一句话都问到了点子上,和她说话一点也不累。
他连点了几下头:“对。”
赵向晚:“你做了一个梦,梦到孤儿院起火?”
闵成河:“是。”
赵向晚:“他们不相信你,是吗?”
闵成河:“是。”
赵向晚看着他脸上那扭曲的疤痕:“连你自己也不信,是不是?”
闵成河点头:“是。”
赵向晚帮他总结:“因为小时候做过一个孤儿院大火的梦,你和大家都不相信,结果你受了伤,所以之后只要做到恶梦,你都会选择相信,是不是?”
闵成河激动起来,眼睛瞪得很大,不断点头:“是,是,是!”
终于有人懂他,终于有人懂得他说话的意思!
霍灼在一旁看赵向晚审讯,目眩神迷。
这话题,跳来跳去,令人目不暇接,偏偏赵向晚好像与闵成河沟通良好,这让先前每次一审讯就急得直跳脚的霍灼佩服得五体投地。
赵向晚道:“这一回,你又做了恶梦,是不是?”
闵成河并不是不会说话,他只是一着急就结巴,而且逻辑性不强,与人交流的时候显得有些笨拙,久而久之,他就变得越来越“闷”,话越来越少。
这一回,赵向晚与他耐心沟通,听得懂他内心所想,对话变得轻松至极,这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话也就多了起来,不再是一个字、两个字地往下蹦。
“是的,恶梦,梦到项东要杀师姐,我怕是真的。”
赵向晚问他:“项东外面有人,你有证据吗?”
闵成河摇头:“没有。”
赵向晚再问:“没证据不要紧,讲讲你看到了哪些不对劲,我们帮你找证据。”
闵成河把自己看到的、感觉到的说出来:“他,他身上有奇怪的香味。”
赵向晚追问:“哪一种香味?”
闵成河摇头:“不知道。”
赵向晚:“如果你闻到,能够辨认出来吗?”
闵成河点头:“能。”
赵向晚问:“你的鼻子是不是很灵?”
闵成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
【成航叫我狗子。】
【我的鼻子比狗还灵。】
【只要我闻过的味道,绝对不会忘记。】
很好,这是一条重要线索。
赵向晚问:“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闵成河虽然不会说话,但五感非常敏锐。曾经有一回,他与项东、钱艳艳夫妻俩在小区遇上,钱艳艳高高兴兴和他说话,项东站在一旁看着钱艳艳。
在一般人眼里,项东与钱艳艳夫妻恩爱和谐。
可是闵成河却感觉到项东的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情感,甚至带着一丝冷漠与嫌弃。
可是这话又太复杂,闵成河完全表达不出来。
好在赵向晚能够帮他解构复杂语言:“项东看钱艳艳的眼神很冰冷?态度带着嫌弃?”
闵成河点头:“是,是!”
虽然闵成河说是,但这只是个人感觉,不能做为有力的证据。
最后一个问题,可能会触及到个人隐私,但赵向晚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钱艳艳?”
为什么因为一个恶梦天天跟踪保护?
为什么能发现钱艳艳不是真正的开心?
为什么会对项东的眼神观察那么仔细?
如果只是一个师姐,如果只是一个亲近的熟人,何必投入这么多情感与关注?
赵向晚清楚地记得,钱家兄弟曾找过闵成河询问他的意见,说如果闵成河愿意入赘,他们全家都支持。如果闵成河当真喜欢钱艳艳,他为什么拒绝?
既然拒绝,又为什么一直未婚,默默地付出关心?
闵成航说过闵成河暗恋闵家槐。如果说闵成河不敢表白闵家槐,是因为闵家槐早就与闵成航心心相印,那为什么他明明这么喜欢钱艳艳,近水楼台先得月,为什么不敢表白?
闵成河没有说话,眼神里透着浓浓的悲伤。
【不敢喜欢。】
【我不是个真正的男人。】
【给不了她想要的。】
赵向晚恍然大悟。难怪当初审讯闵成航的时候,自己曾经质疑过闵成航,怎么会敢于把妻子托付给暗恋她的男人,原来如此。
闵成河应该是男性某处发育不良,闵成航与闵成河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洗澡一起上厕所,对闵成河的先天缺陷自然也是清楚的。
因此闵成航才会如此信任闵成河,知道他不会侵犯妻子。
赵向晚内心有说不出来的难受,没有再追问,只是轻声道:“你已经尽力,不是你的错。”
闵成河怔怔地掉下泪来。
无数美好的回忆,在脑海浮现。
初见时,他十八,她十九,正青春年少。
钱艳艳是个活泼欢乐的性格,笑起来像银铃一样,让闵成河的内心所有阴霾都一扫而空。
因为闵成河老实厚道,勤快肯干,又是孤儿身世可怜,钱家人都对闵成河怜惜有加,生活上处处关照。
钱艳艳是家中最小,一直想要个弟弟。闵成河的出现正好弥补了她的遗憾,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闵成河,逗他叫自己一声艳艳姐,笑靥如花。
这么好的女人,这么好的家庭,偏偏因为自己身体残缺不敢走出那一步,闵成河别无所求,只求钱艳艳一世安稳、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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