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家槐摇头:“没有,我只出来过一次,那是一个城中村,村民们的目光不太友善。虽然负责给我送饭、倒尿桶的是个老人,但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敢跑。”
闵成航再问:“知道双双去哪里了吗?”
闵家槐继续摇头:“23号下午,有个陌生女人进来,抱走了双双,我当时感觉不对想要抢,可是她力气很大,把我推开,然后锁上了门。”
高广强指了指赵向晚:“是我们的同志,深入虎穴把闵双双带了回来。不过,为了一网打尽,我们把闵家槐留在了那里。”
闵成航与闵家槐同时感激地看着赵向晚:“谢谢谢谢,谢谢你!”
歹徒凶悍,连闵家槐都不敢轻举妄动,这个女警却敢深入虎穴,夫妻俩对她充满感激。
赵向晚没有居功,摆了摆手:“职责所在。”
一句“职责所在”让闵成航内心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愧,他将目光转向高广强:“警察同志,我说,我都说!我来告诉你们,10号那天我看到纸条之后,我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安排的。”
闵成航在银行一直是个老实本分、沉默寡言的人,但事实上,他非常聪明,观察力极强。知道妻女被绑,他的第一时间不是报警,不是出去寻找,而是找到刘商军的BB机号码,到电话亭给他留言,约他见面。
刘商军与闵成航在新华路储蓄所对面的咖啡厅见了面。
一落座,闵成航单刀直入:“你们要我做什么?”
刘商军还想装糊涂:“你下了班叫我出来做什么?”
闵成航冷笑道:“行了,刘经理,别装了,你们要我做什么,直说吧。我老婆孩子在你们手上,我肯定会配合,不过……你得先让我知道内情。我一个小小柜台业务员,每天经手的钞票虽然多,但没有一张是我自己的,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刘商军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我?”
闵成航像看傻瓜的眼神瞟了他一眼:“谁会知道我的家庭地址?谁会这么了解我家里的情况?只能是我的同事。今天你没油没盐地扯着我说了那么多,不就是要拖时间保证我女儿放学回家好一网打尽?再说了,冒这么大风险绑架来要挟我做事,肯定是要干一票大的,能有多大?不就是抢银行呗。抢银行一般都有内应,答案呼之欲出了,还不明显?”
刘商军重新审视了闵成般一眼:“没想到啊,你竟然是个聪明人。”
闵成航并不在意他的评价,只关心自己妻女的安全:“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刘商军取出一份报纸,放在桌上。
这是一份两年前的旧报纸,报纸上详细介绍了11·6抢劫案,并将邱三勇称为“悍匪”。
刘商军再取出一张邱三勇的照片,摆在闵成航面前。
好消息:有了亲人下落。
坏消息:这个亲人是个凶残的犯罪份子。
看到照片上的人,闵成航内心升起一阵悲凉:这个悍匪,竟然与自己生得有八、九份像。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自己多半与他有血缘关系。
刘商军也没有拐弯抹角:“我要你去公安局自首,把他换出来。”
闵成航问:“为什么?”
刘商军收回照片,不耐烦地说:“让你换就换,问那么多做什么。”
闵成航明白他让自己做的事情之后,仔细阅读报纸上的犯罪细节,然后问了刘商军几个问题。
“第一,作案时间。1993年11月6日晚上,我在家里看电视,当时放的是《新白娘子传奇》,双双很喜欢看,我每天陪她看电视。晚上八点突然停电,一栋楼的人都在骂,是出去查看电表,发现是楼道保险丝烧坏了,于是换了保险丝。这件事,整栋楼的人都知道,人证均在。请问你,11月6日晚上我怎么从星市赶到珠市抢劫杀人?”
“第二,作案工具。报纸上有凶器照片,看得出来是一把开路型砍刀,刀身薄,刀刃长,这种砍刀属于管制刀具,一般人根本买不到,我从哪里弄来的?”
“第三,犯罪动机。我家有贤妻、爱女,我有正式工作,我有单位住房,这样的我,为什么会在两年前抢劫?”
刘商军被闵成航问得张口结舌,不耐烦地说:“自首就是自首,警察哪里会问这么多?只要有人认了,不就行了?哪有你这么麻烦!”
闵成航摇摇头:“刘经理,你们绑人之前难道连警察办案的流程都没有了解过吗?就算没有当过警察,好歹也提前看看破案的电视吧。《便衣警察》那么火,你们就没有好好学习学习?”
刘商军被他说得没了底气,不知不觉地被闵成航牵着鼻子开始走:“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闵成航说:“你放心,我妻女在你们手上,只要你能保证她们的安全,我一定会尽力配合你们,保证一定把邱三勇捞出来。”
接下来,就是闵成航的安排。
“作案时间简单,你来当证人,证明我当时与你一起出差到了珠市。我记得93年11月初你的确是出过差的,不过当时是与小杨一起去的。小杨反正已经离职,只要你一口咬定,警察就会相信。”
“凶器也简单,你到火车站小商品市场去买一把同样的砍刀来给我,记得把收据写在7月初。”
“至于作案动机嘛……我记得两年前我老婆做过一次手术,就说家里急需钱,也是没办法。”
刘商军竟然有些佩服闵成航,早如果把他拉入伙,有这样一个思维缜密、滴水不漏的死党,说不定大事已成。
闵成航思考片刻,又摇了摇头:“不行,这样自首还是不行。”
刘商军当兵复员回来之后工作,作风雷厉风行,行事简单粗暴,要不是有一个银行系统的亲戚,根本不可能混进储蓄所当业务经理。他做事最烦婆婆妈妈,听到闵成航这不行那不行,脑袋开始疼:“怎么还是不行?”
闵成航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警察办案那么简单?你跑到公安局去自首,人家就会马上受理,然后二话不说就放邱三勇出来?不是这样的!我告诉你啊,首先是警察侦破,证据收集齐全之后提交检察院,由检察院提起诉讼,再由法院审理。这三个环节完成之后,才会回到警察这边负责执行,送到监狱服刑,或者直接枪毙,总之……复杂着呢。我看这案子,虽然邱三勇没有认罪,但证据确凿,岂能随意翻案?就算我自首,就算我和邱三勇长得像,警察一样要审理,再到检方、法院,定了我的罪之后,邱三勇才能出来。”
刘商军一听这么复杂,脑壳又开始疼。
闵成航再一次表忠心:“我可以帮你们谋划,但前提是保证我老婆孩子安全。要是有一个出了问题,我立刻向警察举报。”
刘商军与邱三勇一样,同在N军区服役。只不过刘商军是通信兵,84年复员后分配到珠市邮政局,后来几经调动来到星市金穗银行,92年轮岗到新华路储蓄所当业务经理。邱三勇则是汽车兵,1983年复员,复员回乡之后不甘心窝在一个小县城,于是到珠市开起了出租车。
邱三勇之所以被称为悍匪,就是因为入室抢劫既不蒙面,也不遮掩,姿态极为嚣张,行事快、猛、狠,粗暴、血腥。
刘商军的骨子里也是一样的人,简单而粗暴,不耐烦这些细枝末节,对他而言,最爽快的犯罪就是拿着枪一阵突突,抢一大笔钱然后逍遥快活。能够想出绑架威胁闵成航的人,是擅长坑蒙拐骗的龚长水而不是刘商军。
因此听到闵成航讲了这么半天,刘商军被他绕得糊涂,一拍桌子:“你就直接说吧,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警察相信抢劫的人是你而不是邱三勇?”
闵成航道:“第一步,我主动犯罪,让警察来抓我。第二步,我埋下一些线索,让警察怀疑我。第三步,你们把证据送到警察面前,我再假装扛不住审讯压力,主动认罪。这样一来显得自然,警察一定会相信我。”
刘商军正准备说话,闵成航打断他:“我全力配合你们,但我也有条件。第一步之前,我要与老婆通话,确保他们安全;第三步之前,我必须见到我老婆孩子,否则我绝不认罪。”
刘商军恶狠狠地看着他:“你不认罪,我就撕票。”
闵成航与他目光相对,冷静异常:“你撕票,我举报。”
刘商军终于露出他的獠牙:“一切只是你的猜测,你举报什么?”
闵成航指了指自己的脸:“有我这张与邱三勇八、九分像的脸,你觉得警察是信我还是信你?就算警察不相信,我妻女被绑架难道是假?你的人傍晚带她们出去,一定会有人看到,到时候只要警察用一点点心开展摸排,一定能发现问题所在。退一万步讲,你没有参与绑架可以全身而退,可是那两个绑架我老婆孩子的人一定会被警察抓住。你的团伙成员被捕,你们要干的大事再也没有可能,岂不是功亏一篑?”
就这样,刘商军与闵成航达到一致,14号闵家槐与闵成航通过电话之后,闵成航喝了点酒,带上阿强给的砍刀,冲到离市局最近的小学胡乱砍人。
闵成航苦笑道:“对不起,我只有这样,才能被重案组的人盯上。我必须保证我第一时间与重案组的人接触,才能让他们警醒。”
赵向晚站起身,将闵家槐带出审讯室,安排她在重案一组办公室等待。
等到赵向晚回来,闵成航已经将所有过程都陈述完毕。
“关于他们,我知道的,刘商军是一个,阿强是一个;绑架我老婆的人,一个姓龚,一个叫阿亮。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我并不清楚。”
“他们到为什么一定要营救邱三勇,我也不清楚。”
“我本来是想等到他们动手之后再举报,因为这个时候他们肯定已经远走高飞,不会再来计较我妻女的死活。”
讲到这里,闵成航抬起头,看向赵向晚:“警察同志,真的很对不起,我也是为了妻女没有办法。现在她们既然已经安全,那我也放心了,谢谢你,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好人。”
赵向晚抬手制止他继续感谢,目光冷静:“刚才你妻子在,有些话我没有问。现在她在我们办公室等待,那我就不客气了。”
迎上她的目光,闵成航后背开始发凉。
赵向晚问:“第一,你说必须保证第一时间与重案组的人接触,才能让他们警醒,所以才会选择当街砍人,这一点我是不认同的。想要让我们重视,想要直接与重案组接触,其实自首就可以做到。我请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挥舞砍刀,砍向从学校出来的无辜孩子?”
闵成航面色发白,嘴里发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警察眼睛好犀利,可是这个问题连我自己也回答不出来。】
赵向晚道:“如果说,你一定要亮出砍刀吸引重案组警察的注意力,你可以冲到公安局对面、旁边的住宅小区,和居民、保安对抗;你可以站在公安局门口砍下班的警察,我请问你,为什么你要去小学砍孩子?”
闵成航被动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赵向晚:“我,我喝醉了酒,我也不知道……”
赵向晚冷笑一声:“不,你知道!”
闵成航被她这一声喝斥,整个人一激灵,我知道?我知道什么?
赵向晚道:“因为……孩子们最没有反抗力,孩子们对陌生人最不设防,孩子们最天真可爱。他们那无忧无虑的笑脸,是你心里的一根刺吧?因为你从来没有享受过被父母宠爱,所以你憎恨那样的天真。当你计划犯罪吸引警察目光时,你下意识的第一选择,便是砍杀孩子。”
顿了顿,赵向晚轻声说出两个字:“无耻!”
闵成航手脚发凉,如坠冰窟。
——无耻?
——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脸, 是你心里的一根刺。因为从来没有享受过被父母宠爱,所以你憎恨那样的天真。
赵向晚的话,仿佛一把利刃, 无情地割开闵成航三十多年来的伪装。
伪装割开之后, 内心的阴暗暴露无遗。
闵成航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 目光死死地盯着赵向晚, 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哪怕闵成航一再强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营救妻女,但其中的每一步选择都经不起推敲, 这也是赵向晚一定要了解清楚的东西。
早在见到闵双双时,赵向晚的内心便产生了疑惑。
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个被宠大的孩子, 怎么可能像闵双双那么乖巧懂事?她甚至连上厕所都不敢提要求, 直至憋得受不了了才吭声。
闵成航说双双是他的命。那为什么他要求见到的人、要求打电话的人,一直只有闵家槐, 而没有闵双双?与其说是信任女儿能够逃脱,不如说他下意识地已经在妻子、女儿之间做出了选择——他只爱闵家槐。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
赵向晚言辞似刀, 这一点在重案组里是有共识的。
祝康与高广强对视一眼, 都没有催促。就让赵向晚来负责审讯吧,说不定能问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五分钟之后,闵成航终于开口说话。
“警察同志, 你们没有在孤儿院生活过吧?一个十平方米的育婴室里, 多的时候会有五十个婴儿, 他们都在啼哭, 不断地要吃要喝要拉, 保育员根本忙不过来。空气里弥散着屎尿臭味, 耳边回响着哭声, 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生存下来,只能靠抢。”
“抢夺大人的关注,抢夺更多的食物,抢夺属于自己的地盘……”
“我和家槐都是其中的优秀者,我靠狠,她靠顺,所以我们活下来了。而且,我们都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有一份工作,有一份工资,有自己的房子,甚至,有了我们的孩子。”
“家槐身体不好,四个月的时候出现流产迹象,她保胎静养在床上躺了半年,千辛万苦才生下双双。双双一出生就是一人一张小床,她饿了只要嘤嘤哭两声,家槐就会飞奔而至;她要拉屎拉尿了只要脑袋在襁褓中摩擦两下,我就会跑过去端屎端尿,比起我和家槐,双双幸福很多、很多。”
“我和家槐其实是不一样的。”
“家槐心里有爱,她爱世间所有人,她感恩这世间所有一切,包括苦难。她觉得父母扔掉她一定是因为太困难活不下去,她觉得能够遇到我是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她觉得生下双双是老天爷给她的馈赠,因为这代表她可以在双双身上弥补她所有的人生遗憾。”
“我的内心呢,却充满了恨。我恨我父母把我扔掉,我恨我费十分力却只能得到一分,我恨天道不公,有的贫有的富,有的穿金戴银有的食不果腹。虽然我爱双双,可是有时候看着家槐对她那么好,我的内心偶尔会升腾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真的,你们是不是会觉得可笑?我竟然会嫉妒我的女儿!嫉妒她过得比我幸福,嫉妒她可以得到家槐全心全意的爱,嫉妒她拥有无忧无虑的童年。”
“但是,我有家槐啊。她对我那么好,她懂得我心中所有恨与所有的苦,她觉得我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她的眼里只有我和双双。只要看到家槐眼中那亮晶晶的光彩,听到她毫不吝惜的赞美,我心里的所有恨都会消失。我愿意将内心所有憎恨都掩盖起来,我愿意安安分分当一个银行小职员,我愿意守着这个家无风无浪地过一辈子。”
“可是,有人却要毁掉这一切!”
闵成航这个时候,终于露出他内心的戾气。第一次见到时,他内心的那些嚎叫终于被他喊了出来。
“不活了,谁也别活了!”
“老子的姑娘活不下去,谁家孩子也别活着——”
“我没有办法对付他们,但我可以对付这些天真可恨的、只知道享受父母关爱的孩子!”
面对他的咆哮,重案组的高广强、祝康、朱飞鹏都很平静。
——见过无数个被赵向晚审得哭天喊地、精神崩溃、浑身抽搐的嫌犯,像闵成航这种小小的咆哮只是小儿科。
闵成航发泄出内心最真实的情绪之后,渐渐平静下来。他的态度,也真诚老实了许多。
【这个警察眼睛很利,没办法隐瞒任何东西。】
【想要全身而退看来是不可能的,只希望争取个坦白交代、宽大处理吧。】
赵向晚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闵成航终于不再有任何隐瞒:“我承认,我存着报复之心,如果没有你阻止,我恐怕已经是个杀人犯。我当时对刘商军承诺,只要他放我妻女回家,我愿意交出投名状——我先犯下死罪,让警察把我抓走。这样一来,我左右都是个死,永远也不可能从监狱里走出来,多认下一项罪名又有什么要紧?这样他们自然也就放下心来。”
祝康听得头皮发麻:“你,为了救让他们放下戒心放出妻女,竟然真的准备犯杀人大罪?”
闵成航抬头看向祝康,轻轻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恨厉、一丝憎恨,还有八分悲凉。
【家槐若有闪失,我活着做什么?】
【有这么多孩子陪葬,不亏。】
上一句心声,让赵向晚感动。
下一句心声,让赵向晚恨不得冲上去捶死他。
甩开个人情绪,赵向晚继续审讯。
“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找刘商军,而不是报警?”
正常情况下,闵成航应该是询问邻居妻女走了多久,看看能不能追回来。既然他对绑匪有用,那妻女暂时性命无忧。既然性命无忧,他哪怕不敢报警,也应该第一时间冲出去寻找,说不定能够追回来。
为什么他会第一时间约刘商军出来,还有闲功夫在咖啡馆见面?
闵成航被赵向晚戳中内心,再也没有隐瞒,有问有答、实话实说。
“我能有什么用?不过就是这份工作罢了。”
“我先前以为是刘商军想要做假帐,挪用银行款项,所以才找我合作。正好我也早有此意,我们储蓄所的帐很乱,再加上三年一次轮岗,下半年我和刘经理都会调走,想要搞名堂其实并不难。我一直打算带家槐去沪市好好检查、住院治疗,我也需要钱,所以就想将计就计。”
“只是……我没想到我的用处是因为和邱三勇那个悍匪长得很像。这样一来,我原先的计划就得修改。”
高广强万万没有想到,闵成航看着老实本分,却是个隐藏的犯罪型人格。
赵向晚追问:“然后呢?你交出投名状之后,打算用什么办法保证自己的利益?”
闵成航脸上露出一丝狡黠:“我和刘商军见面的时候,悄悄带了个随身听,录了音。磁带我备份了两盒,一盒放在家中磁带盒里,另一盒我寄给了珠市的朋友,那是我在孤儿院的另外一个朋友,闵成河。如果我入狱,他可以拿这个去要挟刘商军,拿着钱之后再带着家槐去沪市治病。”
赵向晚看着他:“你确定,刘商军不会跑路?”
闵成航道:“你们不懂他。他在银行系统有亲戚,这个工作旱涝保收,又有老婆孩子,绝不可能放弃工作。他最多就是辅助,绝不会是主谋。所以……要挟他是没有问题的。用我一条不值钱的狗命来换给家槐治病的钱,划算。”
赵向晚再问:“你确定,闵成河会帮你?”
闵成航:“我们是过命的交情,别人我不信,但是我信他。他日子过得不好,在工厂里当钳工,一直没有结婚。他和我一样,从小就喜欢家槐,把家槐和双双托付给他,我放心。”
把妻女托付给妻子的暗恋者?这一点赵向晚有点不理解。
“你不怕闵成河拿了钱之后夺你妻女?他没有结婚,难道不是因为喜欢你妻子?终于有了机会,他会顾及兄弟之情?”
闵成航看着赵向晚:“如果我死了,也只有把家槐交给他,我才放心。”
赵向晚这才想起,当初在启明小学门口,闵成航那把砍刀可是扎扎实实砍向一个小女孩的脑壳,那个时候他没有半分留情!
——他本就是打算报复社会,根本没有想过能够活着出去。
正是因为闵成航存着这个念头,让“他们”感受到了诚意,再加上闵家槐与闵双双柔顺听话,所以龚长水他们才一直没有苛待她们母女。
一时之间,哪怕见多了复杂人心,赵向晚也叹息了一声。
闵成航道:“警察同志,你也不用为我叹息。你知道吗?当我看到邱三勇的照片的时候,我的心里的第一反应根本不是欢喜,而是一种释然:难怪我不像家槐那样看到什么都觉得欢喜,难怪我一直内心总是愤愤不平,原来……我就是个坏种!和邱三勇一样的坏种。”
“我动手之前,研究过邱三勇这个人。他比我小两岁,应该是我弟弟吧?他出生的年份比我好,农村里也有一口吃的,养得活他,所以他没有被爸妈扔掉。他读了高中,当了兵,分配到县城武装部,有了很好的工作,后来他不甘心平凡去珠市开出租车,赚了很多钱。”
“比较起我来,他算是够幸运、够幸福吧?可是他还是不满意。他觉得他应该赚更多钱,他觉得他天生就应该当大英雄,所以他入室抢劫,砍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我那个时候就想,我其实和他差不多。明明和我同一年出生的孩子很多都饿死了,明明孤儿院出来能够考上银行学校的没有几个,明明我能娶到家槐这样好的老婆,比起很多很多人,我已经够幸运、够幸福,可为什么我还是不满足呢?为什么我的内心总是充满仇恨呢?”
说到这里,闵成航抬眸与赵向晚目光相对,眼中透着自暴自弃的意味:“像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死了算了。”
赵向晚看出来了,闵成航也好,邱三勇也罢,都是极其聪明的人。
聪明人有个通病,想得多、做得少。
大多数聪明人,都想走捷径,不愿意下笨功夫。
所以他的眼光总停留在那些通过捷径取得成功的人身上。
殊不知,哪怕是走捷径成功的人,也可能经历过长长的崎岖弯路。
哪怕是那些貌似轻轻松松不劳而获的人,其实也付出了许多一般人根本不知道的珍贵物件,比如贞洁,比如自尊,比如名誉,比如……自由。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每个人的起点都不一样。
想要获得公平,那就得让自己强大起来。
没有成功是一蹴而就,都是一步一步积累,否则容易崩溃;
没有收获是不必耕耘的,都是一点一滴汗水浇灌,否则容易毁灭。
沉吟片刻,赵向晚没有讲大道理,而是轻轻道:“你怎么选择,那是你的人生。但是……我是警察,我得替善良的人们守住这份公道。”
“公道?”闵成航猛地抬头,“真的有公道?”
赵向晚点头:“有,公道自在人心。”
闵成航不断重复着赵向晚的话:“公道自在人心?公道自在人心,公道自在人心。”
闵成航忽然停下念叨,认真地看着赵向晚:“为什么我觉得这世上没有公道?”
赵向晚:“因为有人破坏了它。”
闵成航愣了一下:“有人破坏了它?”
赵向晚点头:“对,可能是你、邱三勇、刘商军、龚长水、阿强、阿亮,也可能是其他人。”
闵成航陷入沉思。
【我破坏了公道?】
【可是我还求世人还我公道?】
一分钟之后,闵成航忽然双手撑住额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一直笑到眼泪出来,闵成航才渐渐收敛。
闵成航看着赵向晚:“可惜,这个道理我懂得太晚。”
赵向晚并没有安慰他,反而点了点头:“是晚了点,在牢里好好反省吧。”
听到赵向晚的话,闵成航再一次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的笑声欢愉了许多,一边笑一边对赵向晚说:“替善良的人们守住公道,你会做到你承诺的吗?”
赵向晚毫不犹豫回答:“当然!”
闵成航眼中阴霾消散,整个人轻松了许多:“行,有你们这样的好警察,那我放心了。”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三位警察:“需要我做什么?需要我怎么配合?你们只管说!”
赵向晚问:“刘商军现在在哪里?他会怎么与同伙联系?怎么才能保证一个不漏?”
闵成航沉吟片刻:“我有刘商军的BB机号码,上次是用这个与他联系见面的。新华路附近的咖啡馆,他是常客。另外,有一回单位同事聚餐我发现他与梁艳苓有猫腻,我听小梁说过她在报社路租了套房子,这个地方说不定是他们的落脚点。想要保证一个不漏,最好不要打草惊蛇,等他们动手的时候再一网打尽。”
这一回,轮到赵向晚笑了。
闵成航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赵向晚摆摆手,站起身,对高广强说:“不必再等了,直接动手抓人,快速审讯,个个击破吧。”
高广强没有丝毫犹豫:“好。从谁开始?”
赵向晚与祝康异口同声:“刘商军。”
刘商军连工作都舍不得丢掉,显然顾虑最多,从他开始,最为简单。
就这样,高广强率先走出公安局门口,果然见到在门口焦急等待闵家槐的刘商军。
刘商军拦住高广强问:“高警官,人呢?”
高广强假意不知,反过来教训了他几句,让他不要惦记同事的老婆,气得刘商军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难受得很。
【老子惦记她个屁!一个病秧子,也就闵家航把她当个宝,连命都不要。】
【不管了,长水和阿亮还在火锅店等我呢,赶紧商量个对策出来。】
【要是那狗东西不把姓邱的捞出来,这一票就做不成了。】
【他们夫妻俩竟然连女儿也不要了吗?妈的,禽兽!】
刘商军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失魂落魄地离开,心里空落落的。
高广强看一眼站在身后、换下制服的赵向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