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急着寻凝珑,冠怀生一时忘了掩饰。大街小巷都是凝理的眼线,如今羊如狼巢,处境十分凶险。
凝理刚从屋里出来,便听下首报了个消息。
“真是有趣。”
过会儿,凝理站在凝珑屋前出神。
曾几何时,他与凝珑也是一墙之隔,他在屋外,她在屋内被“程延”与“冠怀生”压在门框上。
如今,只要他愿意,他也能不顾一切地将她压在门前,逼她喊出那么舒坦的声音。
走上前,把手掌轻轻压在门上。凝理餍足地闭上眼,想象他与凝珑双手紧扣。
为得到她,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凝理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原本想明日就放凝珑走,可现在他突然不愿意放她走了。
就让冠怀生发疯吧,他乐于看这出精彩大戏。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小情侣来见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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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接你回家。◎
隔日睡得头脑发懵, 凝珑扶着腰起身,只觉全身像散架一般。她的皮和骨似乎是被分成了两份,久久不能回劲。
晕晕乎乎的,仿佛怎么睡都睡不够。
天一亮, 婢子推门进屋, 伺候她洗漱。
凝珑利落地收拾好细软, 把小包袱挎在手肘弯,款裙跟着婢子走到前院, 想给凝家几位问安辞别。
哪知走到半路,忽然见一个嬷嬷急匆匆跑来:“不好啦!堂屋里两位打起来了!”
嬷嬷直冲凝珑而来,在她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凝珑也不知打架的这两位到底是哪两位, 只听嬷嬷说现场战况很激烈, 谁一脚把谁踢翻, 谁把谁揍得鼻青脸肿。难道是凝家父子俩?还是凝家和仇家直面杠上了?
凝珑摁住嬷嬷比划的手, “到底是哪两位?”
这嬷嬷是刚招进府的仆从,没读过书也不识字, 目光短浅眼界狭窄,先前并不认识冠怀生,因此只道不认识,“是大郎君和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郎君, 只听他们吆喝着‘世子、世子’……莫不是为争抢一个柿子而打起架来了?”
话音刚落,嬷嬷抬眼打量凝珑的脸色。只见凝珑小脸煞白, 久久不能说出话。之后便直直往前院走去。
嬷嬷心里叹她行径怪异, 同被她撂下的婢子说道:“她怎么了?她也想吃柿子?”
婢子是凝理安插在凝珑身边的眼线,她不欲暴露身份, 只骂嬷嬷多嘴, “主家之间的事情, 哪里容我们做下人的胡乱非议?”
世子就是世子,当朝只冠怀生这一个世子,还能是哪个世子?
凝珑气冲冲地大步迈去,心里一面咒骂冠怀生来得忒不是时候,把她的计划全都打乱了!原本倘若他不来,她这时想必已经乘坐了回京的船。他这一来,把本就复杂的局面搅得更乱。
苏州是巫教派的地盘,人多眼杂,多来一个人就会多惹出一个麻烦。她不愿叫冠怀生来,是因她已把马云娘送回马府,最大的困难解除了,剩下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全身而退。
她已成婚,不可能再荒唐地跟着凝家南下章州。如今凝家阖家南迁,自不会拦着她不让她回京。
她总觉冠怀生一来,她若想走,那就难了。
片刻走到前院,还未走进堂屋,便能听见堂屋里的殴打声,以及花瓶茶盏被摔碎的声音。
偶尔还能听见岑氏与凝检的劝架声。
凝珑悄悄躲在一面影壁后面,默默观察前面闹出来的动静。
岑氏给凝检使了个眼色,凝检会意,旋即佯装眼前发黑,身子一软,亘在了凝理与冠怀生俩人当间。
凝理顾不上招呼冠怀生递来的拳头,赶忙蹲下把凝检搀扶起来:“爹,你没事吧!”
之后又装模作样地掐了掐他的人中,这才见凝检悠悠醒来。
凝理不知冠怀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府里,只知道刚与冠怀生对视一眼,他便被冠怀生揍了许多拳。
这一拳打在侧脸,那一拳打在丹田。
凝理没还手,只是随手关紧了门。
彼时天还未亮,整个府邸尚还陷在一片黑暗朦胧中。
凝理不欲把事情闹大,干脆关起门来说话。
他自然知道冠怀生为甚会这般生气,甚至气得失去理智,竟敢来他的地盘揍他。
是为了凝珑,但更多是为了给那些被辣爪摧花的幼女出气。
俩男人直截了当地撕破脸皮,谁都不给谁面子。
“那些幼女是无辜的。”冠怀生一脚将他踢飞在地。
凝理起初想装一装,“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冠怀生冷笑着抽出一把挂在墙上的长剑,耍了个巫教教首惯用的杀人姿势。
接着把剑扔在凝理面前,“你都敢把手伸到马家了,你还有良心吗?之前你跟着顾将军远赴边疆,受了重伤,是老马将军不顾旁人阻拦把你救下。如今你拐卖他的孙女,岂不是白眼狼作风?”
凝理:“良心?良心有什么用?马将军早就蹬腿归西天了,我做什么他能知道?再说,与其怪我拐卖马家孙女,不如怪马家警戒不严,让我有机可乘。”
之后又起了些争执,谁也不肯让谁。但凝理一向不善近攻,他更擅长站在远处指挥,谋划布局。今下贴身肉搏,虽不肯相让,但却对冠怀生造不成任何伤害。
反倒是他自己浑身挂彩。
又一次被推搡在墙角,凝理身子一歪,把墙边的束口花瓶撞得稀碎。
这才引来了岑氏与凝检。
现在凝检与凝理合伙做了一场戏,暗示冠怀生到此为止。
冠怀生满不在乎地扽了扽衣袍,“听闻凝老爷要辞官南下归隐……凝老爷机警聪慧,就此告老还乡,岂不可惜?”
凝检说这消息传得倒是快,“不可惜,不可惜。乱世之中,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
“凝老爷是要去章州么,章州可不是个好去处。”冠怀生侃笑道,“那里是巫教派的地盘。凝老爷莫非暗中跟巫教勾结在一起了?”
凝检心里一惊,面上却仍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这是哪里的话。我去章州,只因章州远离天子,僻静安逸,省得再被某些不怀好意的小人坑一把。”
又问:“不知世子早早前来是为……”
凝检没问俩人打架的原因,想想便知这出是冠怀生故意找茬,要给他们家一个下马威。
冠怀生敛起疯性,这时端起世子架子,淡声说:“自是来接内子。”
凝理敷着脸:“世子愿意接,大妹妹怕是不愿回去吧。”
冠怀生面色一冷:“她愿不愿意回去,你怎么会知道?”
凝理:“我自然知道。再不济,我也是与她相伴多年的大哥。世子与她成婚不过小半年,自然不敌我了解她。”
那头凝珑虽听得认真,可到底没听清堂屋里几位到底在说什么。只听得他们嘀嘀咕咕的,声音时高时低。
正想抬脚往前走去,肩膀却蓦地被人一拍。
“呀!”
凝珑吓了一跳,登时转过身,眼神惊恐。
凝玥站在她身后,神色很焦急,“我刚才去外面的一个园子闲逛,结果回来才发现我的簪子掉园里了。你陪我一起去找吧。”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扯过凝珑往府外走,又慌忙上了车,急着拉她去那园里找簪子。
凝珑再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经走了几里远。再回府找冠怀生已不大可能,凝珑只得认命似的随凝玥下了车,在一个偌大的园里找一根小簪子。
亏得她眼力好,寻了片刻,终于在草丛里寻到一根不起眼的玉簪。
凝珑拿起簪往回走,走着走着,再抬起头寻人,忽觉身边风景变了几变。
凝珑心里暗叹不好,转眸望了望,四周寂寥无人,只有比人高的荒草丛一波盖着一波。
凝珑试探地喊了几声:“凝玥!凝玉虎!你在哪儿,你丢的簪子我已经找到了!”
结果无人回应。
凝玥坑了她!把她拐到这荒郊野岭,设埋伏害她!
须臾凝珑后背陡然变冷,她垂下眼,见身后一片黑影压近。
这黑影聚成一大团,颇有压迫感,从她的脑袋劈下,一直贯穿到她的脚下,连绵不断。
她悄悄动脚,那影子也跟着晃了晃。
凝珑握紧玉簪,心里想成败在此一举,不是她刺杀成功,就是被别人更快更狠地反杀。
凝珑竭力把呼吸放轻,一面安慰自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应是她第一次杀人,杀人非她本意,她要在这荒郊野岭自卫自保,就必须下手狠些。
一、二、三……
凝珑认命地转过身,凭感觉往前一刺。
“啊!”
明明是她主动行凶,可她却害怕地喊出声来。
甚至把眼睛都紧紧闭上,像只怯懦又不得不假装坚强的羊羔。
玉簪似从皮肤上面一划而过,之后便甩在了空气里。
天地间异常静悄,连风都不曾刮过。
冠怀生任由脖颈上的伤口往外渗血,这玉簪飞快划过他的侧脸与脖颈,留下一道长而狭的伤口。伤口不深,没伤到重要血脉,只是象征性地淌了几滴嫣红的血珠。
受害者云淡风轻,反倒是行凶者拿着玉簪颤颤巍巍,眼睫飞颤。
这时候,冠怀生竟还有闲心去逗她。
他在她耳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睁眼,是我。”
凝珑立即把眼睁开,却见她不仅没能抓到凝玥等一干人,反倒把冠怀生划伤了。
一时连忙丢下玉簪,掏出手帕给他止血。
“你没事吧?”
她踮着脚,努力扬起头。脚面一晃一晃的,带动她鬓边插着的步摇也慢悠悠地荡了起来。
冠怀生一怔。
鼻腔里终于又充斥着她的气息。
但令他心跳不断加快的不是这重原因,而是她竟不再像往常那样冷嘲热讽,而是主动凑近他,给他的伤口吹着气。
这可不像她的作风。
一时顾不得疼不疼,冠怀生俯下身,将她紧紧环住,抱紧。
凝珑的手伸在半空,滞留着,不知如何是好。
“喂,你还有伤。”她道。
冠怀生只是把她搂紧,“你怎么不回抱我?这么久没见面,难道就不想我?”
凝珑无语地“啊”了声,“谁想你?再说才过几天,哪有那么久。”
可冠怀生这话似是有无限魔力,她刚反驳过,眼下又觉得她也很想他。
仿佛真的有很久很久不曾见面了呢。
凝珑的手在半空捞了半晌,最终落在了他宽阔的背上。
她问:“你怎么会来这园里?”
冠怀生:“我听见你的惊呼声,之后便追了出去。”
她又问:“你来苏州做什么?不是告诉你,云娘既已送到,之后你就不必再来寻我了么。”
他道:“放心不下。”
又道:“我来接你回家。”
凝珑忽然感到心寒, 回家,她哪里有家啊?
宁园不是她的家,嗣王府也不是她的家,就连她曾待过数年的凝家也不是她的家。
至亲离世后, 她在各处颠沛流离, 一直都没有家。
凝珑推开冠怀生:“你不该来, 这里环境凶险,你来了就会惹麻烦。”
说到来不来, 走不走,冠怀生又气又恼:“你也不该来。事前我明明跟你说过苏州环境多变,要你好好待在宁园。你倒好, 一声不吭地收拾行囊走了。”
凝珑甩开他的手, “怎么往我身上泼脏水呢?我哪有一声不吭?我分明那么贴心, 还专门提笔给你写了一封信, 把实情都给你说了。”
这封信不免把冠怀生的糟糕情绪给引了出来,他望着凝珑, 肃声道:“苏嬷嬷死了,被宁园里的巫教卧底给杀死的。”
凝珑脸色一灰:“苏嬷嬷……”她心里有个疙瘩,止不住去想苏嬷嬷是不是因给她守信而死。便问道:“我走后,宁园都发生了什么事?”
冠怀生没有立即回应, 领着她往荒园外走,眼里满是警醒, 生怕路边的荒草丛里会再蹦出一群刺客。
走到一道粉泥抹的长墙角, 方出声道:“苏嬷嬷外出有事,临走前把信锁在了屋里。那刺客趁此潜进屋里, 烧掉信后, 又将嬷嬷一剑封喉。幸好你还留了另一封信。”
凝珑:“幸好你还有些聪明, 能发现我留下的另一封信。”
说罢,猛地想到那夜她躲在巷子里,偷窥到巫教教首也在对人一剑封喉。
巫教派杀人,用的是他们派系内部自创的姿势。他们极其喜爱将人一剑封喉,伤口窄而深,辨识度极高。
大街小巷有巫教派的人来回窜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宁园这么隐秘的地方竟也能有刺客能潜伏进来。
她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忏悔。
其实人该死的时候,不论做什么事,哪怕躺在床上睡觉,都能被杀死。所以这件事情的重点不在苏嬷嬷因守信而被刺客杀死,而在于宁园如今已经不算完全安全的场所了。
在苏嬷嬷这件事上,冠怀生看得很清醒,拎得也很清楚。凝珑与此事无关,所以他轻声安慰道:“不要自责,跟我回去吧,给她上一炷香。”
凝珑:“宁园里还有其他刺客吗?”
冠怀生:“有,不过都已伏诛。”
凝珑敛眉思虑道:“那宁园还能算是安全所吗?”
冠怀生理了理她稍显凌乱的发丝,“不算。所以等再回京向陛下说过这遭经历后,我打算带你出去住一段时间。”
闻言,凝珑眼眸一亮:“我们要去哪里?”
冠怀生称还没想好,之后便扯起她的手走出园,坐到马车里回凝府。
车里,凝珑显然对出去住这件事很感兴趣。
就像有些狗儿听到“出去玩”这三个字会立即竖起耳朵,撒娇讨好主人,凝珑也很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世风日下,京里不太平,各州郡都不太平。与其待在京里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不如出去闯一闯,散散心。
她还在脑里畅想着将来的美好出游时光。
当然,她没想过,她能有底气说想去外面散心,是因她靠着一棵不会倒的大树——程家。
无意间的恃宠而骄,无意间的享用旁人的爱慕。
冠怀生把车帘盖紧,“天冷了,等再回京,就该过年了。”
凝珑抱紧手炉,“是啊,你留在京里顺利过个年多好。本来不想你来,不过既然你来了,那咱们俩就赶紧回去吧,省得再待下去夜长梦多。对了,我忘了问,你刚才为什么和大哥在打架?你们俩是因为什么事情吵了起来?”
冠怀生只说:“我要带你走,他说他比我更了解你,你不会跟我走。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实在看不惯他那嚣张模样,就动了手。”
凝珑忍俊不禁,“我看你衣襟整齐,发丝未乱,想是打赢了?”
冠怀生说是呀,“他不敢还手。”
又把身挪过去,坐得离凝珑近了些,趴在她耳边均匀地吐着暧昧的热气,“毕竟你夫君可是世子。”
凝珑只感到有股热流自心里一直流到裙摆底下,尾椎酥麻,动弹不得。她侧了侧脸,唇瓣擦过他的下巴。她不懂这话是何意,便疑惑地“唔”了声。
冠怀生把她盈盈腰肢握紧,“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选择相信我,依靠我。我知你贸然来苏州主要是想救出马云娘,再试探苏州的情况。但这些事分明能与我商量着来……”
凝珑把他的胸膛往旁边一推,离他远了些,“你不会帮我,且也帮不了太多。”
这时她又像个把自己包裹起来的刺猬,浑身是刺,不与任何人交心。
冠怀生看了看她,兴许眼神太湿漉,倒把她看得脸生红意。
她在口是心非。
意识到这点后,冠怀生便不再计较。
凝玥狼狈地跑了回来,一脸惊恐,说自己失了手。
凝理正擦着剑刃,见她慌张奔来,不耐地抬起一双杀气满满的眼。
他问:“怎么回事?”
“我原本已经把她带到了荒园里,也已设好了埋伏。万事俱备,可这时世子不知怎么闯了回来,他还带了一干精兵包围。我……我备的人手实在打不过他们。”
她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缺德的事情,这时抱着岑氏痛哭流涕,埋在岑氏怀里,不敢抬头看凝理。
面前的大哥早已不是当初温文尔雅的大哥,现在的他视人命如草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当初为讨好下属,他竟还动了把她送去讨好人家的心思!
岑氏也知道凝理的可怕之处,斗胆出声给凝玥求情:“要不这次就让他们走吧,往后有的是机会。”
凝理扯着嘴角冷笑,“让他们走?那谁又让我们走?为拉拢苏辉,我们付出多少人力和财力。苏辉手里有十万兵,只要这次我们能利用凝珑把冠怀生重伤,之后南下联合各地造反就是轻而易举。”
他把凝玥从岑氏怀里捞来,恨铁不成钢地揪着她的衣领:“你知道你坏了多大的事吗?”
凝玥哭得梨花带雨,“我错了……对不起……”
一面向岑氏求助,“娘,你救救我。”
岑氏见凝理抬起剑,“儿啊,你要做什么!她是你妹妹!”
这一说,凝玥抖得更厉害,她用余光看见凝理握紧剑柄,把锋利的剑刃对向她的身。
僵持间,凝检自屋里密室走出,呵斥道:“够了!不要胡闹了!”
凝理心里的怒气必须宣泄出来,他把剑抵在凝玥脖颈上面,“刺啦”一划,下瞬一缕发丝就掉在地上。
他把凝玥往前一推,凝玥却腿脚发软地瘫在了地上,岑氏尖声叫了她的名字,随后把她搀起摁在了椅里。
凝理冷眼瞥向母女俩:“下次再败坏事,就不止是割缕头发这么简单了。”
岑氏打量他,“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极端?你要权要钱,家里支持你,可你万不该把剑指向自家人啊!你……你有什么出息!”
凝检赶忙呵斥岑氏,“妇人短见!”说罢朝岑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带凝玥离开这是非地。
待人走后,凝检劝凝理:“拉拢苏辉固然重要,可千万不能顾此失彼。你是教首,他是下属,宠爱需有度,省得他再闹翻天。”
凝理心里有数,“再演几场戏,等把他的兵都收为已用后,再铲除他也不迟。”
后来凝检也起身离开,堂屋里只留凝理一人,独自对付接下来的场面。
不多会儿,就见冠怀生牵着凝珑走来。
凝理再没有能留俩人的理由,此时再设埋伏也不算明智。冠怀生此番是领兵而来,凝理虽不怕他,但心里想了个更阴险的招,想到时候再给他个下马威。
冠怀生脖侧的伤口不深,一路走下来,这时已经结了一层痂。
凝理一眼就瞧见他这伤口,“世子去接大妹妹,怎么还负伤了?”
冠怀生故意把话往暧昧处说:“她挠的。”
凝珑掐了下他的腰,“你怎么胡说?”
冠怀生反倒嬉皮笑脸地搂紧她,“挠的时候还挺厉害,怎么这时候就害羞了?”
凝理扫视一圈。
凝珑面色红润,脸蛋与鼻尖都是淡淡一抹红,也许是被冷天气冻的,也许是羞的。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是怎么挠的,挥起她白皙丰腴的手臂,用她的指甲,也用她猫叫似的娇吟一起挠出一道划痕。
凝理又不想留他们了。
只淡然说道:“时候不早,世子与大妹妹还是早点上船吧。”
除此之外,半句不提在荒园设埋伏的事。
冠怀生把浪荡潇洒的眉一挑:“大舅哥,我猜对喽。”
凝珑不解:“猜的什么?”
“猜我和他,谁更了解你。”冠怀生死死瞪着凝理,“大舅哥,你输了。”
凝理勉强维持着一个微笑:“不过是输了一件事而已。”
冠怀生:“那可说不准。”
待听探子报冠怀生与凝珑已经乘船离去后,凝理方稍松一口气。
可不待他放松,下一刻就见下属慌忙奔来,嘴里只念叨:“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凝理悠闲地撇了撇茶沫子,嫌弃地瞥他一眼:“什么事?”
下属跪在地上:“那批计划在明日送给苏辉的幼女,刚才被人给放走了!他们不知道怎么探到了幼女被关押的地方,趁看守侍卫换班,直接冲了进去,带走了所有幼女!”
凝理“噗”地把烫口的茶水都吐了出来,“什么?!”
要知道,正是靠这批幼女,他才把苏辉这员猛将给拉拢过来。如今幼女不见了,而按照约定,明日他就得把幼女献给苏辉,否则俩人就会撕票!
这可如何是好。
凝理脑子一转,咬牙切齿地咒道:“冠怀生,走着瞧!”
回程时又下了一场雪。
凝珑倚着阑干,听假“凝珑”汇报苏州的情况。
凝珑莞尔一笑,“走之前还把巫教派阴了一回,当真痛快。你多安排些人手,把幼女照顾好。她们原都是住在京里的孩子,失踪多日,家里定是都找疯了。这次回去,想必京里的动乱也会少一些。”
假“凝珑”说是。
凝珑继续望着这方白雪皑皑的天地。
此行最大的收获有三:一是取回娘的遗物,二是找到吗云娘,三是成功取走苏州的堪舆图。
靠这张堪舆图,冠怀生才能将幼女救出。
“你是怎么拿到堪舆图的?这堪舆图由凝老爷日夜看管着,旁人根本没近身的机会。”
冠怀生胳膊倚着阑干,反过身侧目望她。
凝珑狡黠一笑:“你猜!”
俩人这时仿佛生出一种搭档之间的默契,彼此相望,又是一笑。
尽管已平安归来,可冠怀生心里还是生她兀自出走的气。
在船上他笑意不达眼底,一下船,就把凝珑拦腰抱起。
凝珑尚未搞清情况,捶着他的肩头:“你发什么疯?”
冠怀生:“一码归一码,我犯错你打我骂我惩罚我,那你犯错呢?”
凝珑想他还在计较她逃去苏州这事:“我……我那是为当英雄牺牲自己!这次跟上次不一样。”
冠怀生:“你既还记得上次,那这次连上次一起罚。”
她继续用力挣扎,捶他打他。可她的拳头像小雨点般地落在他身上,半点不起作用。
直到他把门一锁,把她扔在床榻里,再把床幔解下,她才意识到俩人体力差距有多大。
折磨、惩罚、报复人的手段有很多种。
可以上刑,可以羞辱,可以碾碎尊严打压人格,这些招数对犯人很好用。
但冠怀生要审的是一个狡猾的姑娘。
她聪明、心思细腻,自尊心强。显然无法用那些落俗的招数来对付她。
她脸皮薄,总把真实想法隐藏在心里。好在他脸皮厚些,能臊着脸皮黏着她。
他拿出一副镣铐,把她的手腕扣住,系在床头。
凝珑开了眼:“喂,你是不是扣错了人?这不该是我扣你吗?以前都是这么玩的。”
冠怀生:“以前就是太按部就班,你才觉得没趣。现在反过来,我要审一审你。”
凝珑又无语又觉得好笑。不过她心里倒是因他这话而有了底。
她很怕别人折辱她,也无法忍受这份折辱。
冠怀生虽然长了张不靠谱的脸,但做事总是靠谱的。
旁人都劝她降低高自尊,不要清高自傲,他却竭力维护她这份自尊,附和她的独特癖好,还反过来安慰她:她不是另类。
凝珑也就不再要死要活地挣扎,冠怀生拿根羽毛扫着她的身,痒痒的,麻麻的,感受很新鲜。
他用手掌取代了拍子,拍她的这里,拍她的那里。
问她知错没有,错在哪里。
却又在她别扭地认错后,安慰她不要紧,不是她的错。
最后把手摁在了她的心上,“那你心里,现在还有没有我?”
这时俩人已经筋疲力竭,凝珑累得眼皮打架。她本能地伸手推开身前这座山,却怎么也推不开。
他的话她听不清,只当是有个蚊虫“嗡嗡”地叫,叫得她心烦。
凝珑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臭蚊子别叫了。”
冠怀生被扇懵了,不再动弹。良久,疑惑地“啊”了声。
莫非他的本体是臭蚊子?
不,他可没蚊子那么细!
月阴晴圆缺, 灯残烛冷,日子翩翩而过,不觉间就已到大年三十。
朝官休沐,但因有公事要报, 所以冠怀生一大早就出了门, 直奔禁中。
临走前, 他给凝珑掖好被角,亲了亲她的侧脸。凝珑窝在暖和的被褥里, 嘟囔道:“大年三十还要去见陛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是你的另一个妻呢。”
冠怀生轻笑一声,“你还不知道我所去为何么, 就是为说南下游玩这事。因南方诸郡不太平, 所以出发前我得去请示 。”
说到出去玩, 凝珑就不再计较, 翻过身又睡了过去。
俩人这两月时间都待在宁园消磨时光,这时都心照不宣地觉得日子过得太无趣。
既然无趣, 那就把另一件事提上进程吧。
李昇批着折子:“凝检的调任文书已经批下来了,他要拖家带口去章州。”
“章州?”冠怀生不信这套说辞,“当真会去章州?”
李昇抬头看他:“凝珑没跟你说么,她在苏州时就已得知凝检会南下章州安家。但去章州只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一套假话, 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平州。”
“那我带着她就避开平州。”冠怀生摊开一张闽南堪舆图,指了指福州的地标, “我们去福州。福州有人接应, 易守难攻,届时若遇危险, 还能全身而退。”
李昇说这事可行, “平州与福州离得远, 福州是个好地方。”
他想再提点提点冠怀生,“你还记得此去的目的吧。”
冠怀生回自然,“明面散心,实则重创凝家。”
具体如何重创,那就是冠怀生要想的事了,李昇并不关心。
想起今夜除夕,眼下又既已谈过了公事,接下来索性说点私事。
李昇撂下笔,兴致勃勃地问:“今夜要不把她捞来,咱们一起过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