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岑氏也把他这遭经历都跟凝玥说了一遍,凝玥震惊得把唇瓣撮圆,不知要说什么。
“造孽啊。”岑氏叹道,“这都是报应。”
想出让凝检主动寻死这个计谋时,凝理心里十分痛快。当初老子把小子送走,现在小子亲自把老子送走。两桩贪污案,改变了凝家每个人的命运。凝理唯独不恨凝珑。
凝珑是凝家唯一的好人,所以他才愈发渴望得到权力,好能把她夺回身边。
凝检眼神一暗,心里有一脱身计谋落成。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连绵不断的山脉,他们就躲在山里。
凝理意味深长地说道:“福州多有山体滑坡,尽量不要出去,好好待在屋里。”
说罢便折身慢悠悠地走出屋。
推门前,凝玥说道:“大哥,你背后洇了血,是受伤了吧,赶快去处理吧。”
凝玥天真以为,只要假模假样地多关心关心他,他就肯放过她们母女俩。
凝理却觉得他的尊严被侵犯了。
他后背被冠怀生的手下治山狠狠砍了一刀,伤口极深,怕是要留一道疤。他不怕留疤,就怕以后凝珑害怕。他故意穿一身黑袍,故意撒很多药止血,只伤口还是在出屋前崩开了。
他以为自己是掌控他人性命的神父,但凝玥这句虚情假意的话把他拽下神坛。
回了屋,凝理狼狈地止血。上药时,苏辉过来禀事。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苏辉人高马大,脸黑黑的,“要不伺机逃走?再不逃,你我都得被他捆到朝廷去见狗皇帝。”
“等。”凝理淡声说,“福州春夏交季时多有山体滑坡,我们等山体滑坡。”
“什么意思?我不懂。”
“趁山体滑坡放出我假死的消息,送去几具尸体打消冠怀生的疑心。之后趁乱去闽州的虫瘴山,山里有瘴气,巫教内部的人喝过药,能抵抗瘴气,但外人却不能。山谷里蛊虫多,能为我们所用。这地易守难攻,他们若敢来,定把他们打得有去无回。”
虫瘴山是巫教的最后一道屏障,若守不住山,那巫教便会彻底沦陷。这是个险招,但胜算更大。
苏辉说好,说完正事,又提起凝珑。
“你那个好妹妹,什么时候能借我玩一玩?”
“急什么?”凝理冷笑道,“她又逃不了。”
苏辉在男女之事上从不设防,听罢凝理的话,狂笑不止,一面走出屋去。
他一走,凝理的脸立马拉了下来。
苏辉啊苏辉,你是去不了虫瘴山的。
到时你就跟着几个替死鬼一起埋在山石下吧!
凝理“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喑哑诡异,像个飘忽不定的鬼魅。
冠怀生也同样强调了山体滑坡的危害性。
凝珑扇着青篦扇,有些疑惑,“那咱们要不要在雨季之前动身回京?”
冠怀生却仍想乘胜追击,“等把福州完全攻打下来再说。现在攻打进程进入收尾阶段,这时贸然离开,往后再想重击巫教派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事不能耽误,凝珑便支持他继续带兵攻打。
其实催冠怀生赶紧结束战事也是为大家的身体着想。
闽南一带入秋便会起瘴气,这一带的老百姓从小服用药汤,因此能抵御数日不散的瘴气,忍受潮湿闷热的天气。但他们这些在中原长大的却会受瘴气影响,如今虽也在服用药汤,但这药需得长期服用才有效果。他们不过服用十几日,效果几乎没有。
冠怀生知道她有心结,见她终日闷闷不乐,便趁空闲时,带她去钓鱼登山,放松心情。
这日凝珑跟着冠怀生在湖边钓鱼,随意侧目望去,发现他身上多了几道伤口。
凝珑眼里不自觉地染上心疼,“你怎么又受伤了?”
冠怀生:“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凝珑:“留疤不好看。”
冠怀生:“你怎么不问我疼不疼?”
凝珑不耐逗,抓住他的耳朵,恶狠狠地问:“那你疼不疼?说啊,疼不疼?嗯?”
冠怀生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他轻佻的话语配上潇洒不羁的脸,很有说服力。
“反正又没伤到要害。”他借巧力把凝珑拉到怀里,把自己手里的钓鱼杆塞到她手里,“要不要来验验货?”
凝珑傲娇地“哼”一声,“没脸没皮。”说罢便不再想他,专心致志地钓鱼去了。
冠怀生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没告诉凝珑,这么多场仗打下来,其实他与凝理有几次正面交锋。
凝理不善近攻,却极善下毒。他下毒,冠怀生中毒,两方暂停战事。之后冠怀生解毒再战,他再下毒,反反复复……
有些毒解了,有些毒却极其难解。
毒积攒在身体里,冠怀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大夫说,也许永远不会发作,反而会变成良药治好其他伤;也许一发作就永无宁日,不得安生。
这毒是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了。他不愿说出去搅乱凝珑的心,便故作轻松,只要她不往深处问,他便不会主动去说。
因怕山体滑坡伤到她,所以休战时冠怀生一直陪在她身边,不敢离开半步。
凝珑最近觉得他格外黏人,“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说话时,她正给他上药。
他上半身没穿衣裳,下半身只一条亵裤,趴在长榻里,把一面宽阔多伤的脊背面向她。
凝珑故意把手一抖,药粉便在他的伤口处多落了一些。
冠怀生倒嘶一口冷气,“没有事瞒你。福州的雨季快到了,每座山都有滑坡的风险。咱们住在山里,保不准会遭遇不测。”
凝珑觉得好笑:“你陪着我,山就不滑坡了吗?”
冠怀生回道:“陪着你,心安一些。万一你再不告而别怎么办?”
凝珑气恼地捶他一拳,“我什么时候说要不告而别了?再说就算要走,也不会选在雨季出走,我不要命啊?”
冠怀生握住她的手亲了亲,“不气啦,晚上我戴小兔发箍,穿紧身黑裙,怎么样?”
凝珑想他思维太过跳跃,“你穿裙,那我穿什么?”
冠怀生慢慢抬起身,离她越来越近,“你什么都不穿。”
晚上她才知道冠怀生为什么要穿上裙裳。
那裙系带多,脖间系一道,胸肌与腹肌以及更下都系一道,把他的紧实身材完美呈现出来。
他塞给她的是一个胡萝卜状的假杆子。
她有些羞,全身都粉红粉红的,指节揪紧又松开。
“为什么要我吃假的?”她羞得把脸捂紧,声音轻飘,却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冠怀生耳里。
他谄媚地亲了亲她泛红的耳垂,“想让你看看真的和假的哪个更好。”
又支起胳膊,四处点火。
凝珑抬起一节藕白的小臂,环紧他的脖颈,“当然是真的好。”
夜里又开始下暴雨。
冠怀生把她哄顺,起身去关窗户。
风暴将至,希望一切事情都会如他所想。
夜里搂着凝珑睡, 没想到她灵活地躲开了他的怀抱。
凝珑刚洗了一遍澡,身上好不容易能清爽一回,现在被他一搂,身上又出了点汗。
她是个很有距离感的人, 纵使跟云秀待在一起, 交谈往来也不会太亲近, 跟讨厌的人相处也会保留几分体面。无论跟谁相处,距离不会太近, 也不会太远。
落在冠怀生眼里,她是那么神秘,捉摸不透。她越是想把心声隐藏起来, 他便越是想往她心里钻, 把她拆得明白。
她越是抗拒他的接近, 他便越是想试探她的底线。
直到她不耐烦地“啧”一声, 他才停了动作。
因暴雨不停,两方暂时休战, 各自休整,期间冠怀生也一直在监视凝理那边的小动作。
冠怀生照常巡视领地,泥地不好走,所以大家出行都是骑马。
治山跟在他身旁, “我们已经勘察到凝理藏在何处。他与亲信窝在东边的小周山里,小周山山体近来有断裂趋势, 很是危险。但看样子他们并不打算撤离。”
雨势小了些, 冠怀生扭转马头,说道:“他不是不想撤离, 是无法撤离。福州几近沦陷, 他们待在不周山里做无用挣扎。你当他甘愿被俘虏?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罢了。他是想利用山体滑坡搞事。”
治山说正是如此, “他欲假死死遁,之后引世子去虫瘴山决一死战。”
“虫瘴山?那里常年瘴气遍布,地势凶险,若非对那里十分熟悉,十有八九有去无回。这是他最后一张底牌。”
治山:“世子打算如何?”
冠怀生:“就按他说的办。将计就计……”
说罢瞥了眼天空,“这雨下下停停,拢共下了两月有余。大雨后再下一场大雨,部分山体便会滑坡,到时我们进攻不周山,按照他的计划,我会被埋在山下等待救援,趁此时机,他们一帮走密道逃到闽州的虫瘴山里。”
又道:“往衙门走一趟。我们要配合巫教派演一出大戏,不过山体滑坡危害多,要先交代知州与通判提前疏散山脚周围的百姓。”
李知州与刘通判等候在此。
见冠怀生下马,二人上前比手把他往公堂里迎。
李刘二人是同年进士,先前是京官,投靠程家,之后新朝初立,二人主动请缨到福州卧薪尝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与朝廷里应外合,一起击败巫教派。
李知州拿出一张福州堪舆图,刘通判则拿出一张虫瘴山的地形图。
仨人待在屋里,治山与衙门旁人守在门外,一脸警备。
冠怀生大喜:“原想攻虫瘴山还需费些时间,今下此图一出,后面的仗就很好打了。”
李刘二人问起冠怀生的规划。
冠怀生却意有所指,“要完成此计,还需有另一人配合。”
之后回了院里,把这事说给凝珑听。
行军调度方面的事凝珑自然不如冠怀生懂,可见他现在支支吾吾,始终不说那需配合的另一人是谁,自己心里就有些急了。
“到底是谁?你倒是说呀。”
冠怀生勾唇轻笑,“你当真想知道?你可要想好,这是军机要闻,一旦听了,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往后同生共死,千万做不得逃兵。”
他越是这样说,凝珑心里便越是痒。
窥见冠怀生的笑意愈来愈深,凝珑心里一惊,伸手惊讶地指着自己:“你说这人,该不会是我吧。”
“正是。”冠怀生摊开地形图,指着图上虫瘴山的地标,“山体滑坡时,你需跟着我去小周山捉拿凝理。之后你我二人被埋,他趁机逃到虫瘴山。他对外宣称假死,而我受伤无力自保,他会趁机把你带走,之后……”
“之后我去虫瘴山,你被部下救出。我待在山里尽力通风报信,你休整后带精兵踏平虫瘴山,将我救出?”凝珑打断他的话,把他未说完的话补全。
冠怀生满意地点点头,眼里不掩对她的欣赏,“正是。”
“中间的细节呢?我先前对凝理百般嫌弃,如今却会跟他去山里躲避,他会不会怀疑?”
“所以你我得演一出戏?”
“演什么?”
“滑坡遇险,你见识到我的丑恶嘴脸,对我大失所望,你我决裂。之后凝理来寻,你冷心出走。凝理看似心思缜密,实则刚愎自负,届时你我演出真情实感,瞒过他便不算难。”
凝珑吃惊地睁大双眼:“丑恶嘴脸?具体指什么?再说到了虫瘴山后,我该如何与你取得联系?”
冠怀生长臂一挥,下刻她就窝倒在他的怀里。冠怀生怜爱地捏了捏凝珑的指腹,轻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再说,计划不能想得太细。变化太多,心里有个大概方向就行。”
他把脑袋搁在她的肩头蹭了蹭,“大计能不能成,届时就靠你了。”
这话叫凝珑听得蓦地升起一股使命感,她满不在意地“哼”了声,“你可不要小瞧我。”
冠怀生知道她愿意相助,相当感激。他的感激没憋在心里,而是落实到具体的行动上。
其实他一直都清楚,床帐里的事凝珑一向很给他面子。她不舒服时会装作舒服,不好扫兴。他知道她嘴硬心软,其实她相当纵容他。
所以今晚他用嘴巴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她的每一根发丝都舒坦地散落着,她的脚趾蜷起又松下,把一层床褥搅出一圈又一圈的褶纹。
家国大事虽匹夫有责,但不是所有人都必须把脑袋悬在裤腰上去正面拼命。
冠怀生想,倘若二人不曾成婚,她其实能一直做无忧无虑的贵女,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跟着他到处奔波。
其实她已经享受到了最好的,可爱是时常感到亏欠,他突然感到很对不起她。
这样一想,竟落了几滴泪,滴在甬./道里,凉凉的。
凝珑惊讶地“呀”了声,赶忙坐起来,“你别不是想窒息了吧?”
冠怀生赶忙抹了泪,“没有,你的腿就放在两边,没夹住。”
这几滴莫名其妙的泪让她花里胡哨的心思戛然而止,“你……是不是压力有些大?”
他漱了漱口,坐到她旁边,俩人盖好被褥开始聊天。
“也不是。”他低声道,“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凝珑摸不着头脑,“听不懂你想说什么。”
他干脆翻过身,俩人大眼瞪小眼。
他问:“嫁给我,你有没有后悔?”
凝珑一怔,随后肯定回:“不后悔,从不后悔。”
她道:“这世间从没有绝对正面的选择,任何一个岔路口都有风险。贵胄世家的少爷贵女,生来享受荣华富贵,代价是什么呢?是不由自主的婚姻,像玩具一样被到处传递。就比如你,你是世子,可必要时你必须在前线冲锋,活不活得下去都是未知。我们能选择的本就不多,所以但凡能由我自己选择的,我从不后悔。”
她问冠怀生:“这出戏,你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吧?”
他回:“我有九成把握能打败凝理。”
“剩下一成呢?”
“留给未知的变化。战事方面从不敢打包票,一切皆有可能。
听到这里,凝珑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要哭了。
他是怕这出计谋走得太险,进山容易出山难,他怕带不回她。
凝珑依旧满不在乎地一笑,似乎在冠怀生的记忆里,她总是游刃有余。即便待在诏狱里绝望等死,她也不会自乱阵脚,依旧把背挺直,不给别人看笑话的机会。
见冠怀生仍沉浸在悲痛的氛围里,凝珑出声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有些你想听的话要说。”
果然见冠怀生抬眼看她:“什么话?”
凝珑却卖了个关子,“到时再说。”
“到时……是指什么时候?”
“时机成熟我自然会说。”
冠怀生说那好吧,“早点睡吧,明日我带你去另一座山里看看时机来了没有。”
俩人按约定悄悄来到接近不周山的另一座小山里勘察山势。
天气慢慢见晴,不过这晴天也是雨季将来的前兆。趁雨势稍停,俩人一口气爬了数百台阶。
凝珑不爱运动,走几步就要歇一歇。有时嫌树梢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有时嫌地上的泥泞污了她的绣花鞋。
俩人走走停停,明明登山是为正事,可渐渐却变成了小两口到山里度蜜月。
冠怀生无奈发笑,见她累得两颊发红,把手伸过去递给她:“过来,我背你。”
凝珑偏偏要强,打落他的手:“不要,我自己走。”
说罢为了证明她自己,一口气上了几十个台阶。再叉腰歇下,已经累得站不直腰了。
冠怀生又提到想背她走,这次她没拒绝,利落地趴在他宽阔厚实的背上,开始欣赏风景。
绿树成荫,鸟啼蛙跳,山里岁月悠长,隔绝了外面的混乱战事。
“难怪总有人想隐居呢。”凝珑环紧冠怀生,把脸贴在他的背上,仿佛能听见他“咚咚”的心跳,“山里宁静安谧,来此小住也不错。”
冠怀生背着她,脚步却越走越轻松,大气不喘一口,“你想在这里小住吗?”
凝珑摇摇头,“不想,这里的天气好怪。要住也要住在中原一带的清秀山林里。”
她只随口一说,连她自己都没把话听在心里,偏偏冠怀生记得牢靠。
小周山属东山一带山脉群,与小周山共处同一山脉带的还有他们爬的这座山——讯山。
因共处同一山脉带,所以两山地势变化大多相同。若想知道小周山何时滑坡,只需观察讯山地势变化即可。
“干涸的泉眼突然喷出不绝的泉水,有水的泉眼突然干涸,大雨暂休,继而再下一场大雨……这些都是山体滑坡的前兆。”
走到地方,冠怀生放下她,沉声解释着。
随后俩人顺利寻到两处泉眼,正如冠怀生所说,有水的突然断了水,没水的突然来了水。
俩人默契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滑坡快来了。”
再四处走走,发现几处山体都有抬升断裂,说明近段时间山势在发生变化。
凝珑问道:“山脚居住的百姓都疏散了吗?”
冠怀生说放心,“这一带有几个山村,衙门秘密行事,连夜把各家各户的百姓都转移到了安全地,不会打草惊蛇。”
很快就勘察完了,冠怀生指着埋在山头的一道道观:“要去看看吗?”
凝珑起初不太愿意,“修道的道长或女姑子住在道观里,深入简出,咱们贸然前去不是打扰人家修行了吗?再说就算不打扰,道观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想去学修行?”
冠怀生说不是,“我在京时就听过人家说,福州讯山里有座极其难寻的道观,名为留仙观。这观里的姻缘卦很准,若有缘人寻到此,将求来的红卦牌挂在梧桐树上,那么无论卦象如何,结果都会如人所愿。”
“这么玄乎?”
“传闻里是。雨过天晴,观方出。其余时候都藏在云雾里,就是去到地方也不见观。玄就玄在这里。”
听他这么一说,凝珑心有些痒。
“要去吗?”冠怀生问。
凝珑点点头,“你背着我去,爬台阶太累了。”
从脚下到留仙观,最起码还有两百台阶要走,俩人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话。
冠怀生提起去年春天那场花宴。
那场令他中春蛊的花宴并不只有赏花喝茶、吟诗作对,还有登山。
所以他与凝珑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登山时发生的。
“你一口气爬到山顶,连气都不喘一口,全程云淡风轻。你是女眷里爬得最快的,甩其他人一大截距离。那时我还纳罕,原来京里竟有体魄如此强壮的女子。”
凝珑说那自然,“谁说女子不如男,你可不要小瞧我!”
冠怀生笑出声,“后来才发现,你不是不累,而是会隐藏。你爬到山顶时,山顶只有你我二人。我在一棵树后看风景,你没看到我,而我看到了你。脚步虚浮,歪歪扭扭,是累到极致的表现。可你要强,即便没人看,也不愿意扶石歇一歇。”
这尴尬事她原本都忘了的,现在被冠怀生一提,昔日的尴尬又再次重现。
她郁闷地捶着冠怀生:“不许说!你一定是自己杜撰来骗我的!”
冠怀生不恼反而笑得更开心,这笑容不是嘲笑,而是为看见更真实的她而感到高兴。
他感慨道:“你啊,有时就是太要强。其实就算你盘腿坐在地上大声喊累,大家也并不会因此看低你。”
她累,但装作不累。疼,但装作不疼。把自己塑造得十全十美,唯恐人家看不起她。所以她的美在具有攻击性的同时也带着疏离感。
凝珑难得没立即出声驳斥他。
她有些不好意思,只把他的脖颈稍微勒紧,“快点去道观!”
◎他声音是被车轱辘碾过的喑哑。◎
到了道观, 只见观门斜开一条缝,仿佛是里面的人提前知道有人会来参观,所以贴心地解开了门锁。
进去后,有两位头戴扁口玉冠, 身着道袍的女道长前来接应。女道长比手迎着俩人往后院走, “世子与夫人请随我们来。”
闻言, 凝珑不着调地瞥冠怀生一眼。
女道长走在前面领路,凝珑便与冠怀生并肩在后面跟着。凝珑撞了撞他的胳膊, “欸,你是不是提前给人家打过招呼了?”
冠怀生顺势握紧她的手,“那可没有。道长虽深入简出, 但外面天地发生什么变化, 人家好歹还是知道的。”
道观里是一进院套一进院, 最前面那进院是供客人上香的, 堂下搁着一张方鼎,鼎里是千百柱香, 有的已经燃尽,有的还正冒着火苗。前院熏香厚重,走过几道月洞门,到了第二进小院, 道长在堂下诵经祷告。
第三进院里有棵苍老的歪脖子梧桐树,桐叶新翠, 枝桠末节布满了红卦牌。卦牌多, 又挨得近,风一吹, 牌子就扭转在一起, 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第四进院是道长生活起居的地方, 男女分开住,客人不能去这里。
凝珑与冠怀生被带到了第三进院。
两位女道长退去,凝珑抬眼一看,堂下有位仙风道骨的老道长。
老道长已是耄耋之年的年纪,眉目慈祥,头发银白,很是平易近人。
老道长手里握着一捆草杆子,自堂里走出,在凝珑与冠怀生面前站定。
不用这对夫妻开口说一句话,老道长便握紧草杆子用力摇了摇,再往方桌上随意一掷,接着目不转睛地用心解起卦来。
凝珑凑到桌旁,看着几根草杆子落定的方位,心里想:她虽不懂卦,但无论是在寺庙还是道观,求卦实则都是去求个吉利,这卦应该是个好的。
片刻后,老道长方开口说道:“火泽睽卦,艮宫八卦第五位。”
凝珑:“是凶卦还是吉卦?”
老道长沉吟半晌,方回道:“综合来看,先凶后吉。”
冠怀生:“凶是哪方面?吉又是哪方面?”
老道长窥冠怀生神色急切,所以先说了情|.爱方面的卦象。
“常言道,千金难买愿意。男欢女爱亦是如此,强求过来的一份爱终不算长久,换句话说,爱非施舍、强夺、将就,爱是两厢情愿。先凶,指着的是前半段路坎坷崎岖,两位有情人水火不容,矛盾不断。吉指的是好在后面会彼此包容谅解,走上正道。”
冠怀生心想这道长也些本事,寥寥几句话就把他与凝珑的纠缠给说得明白。他又认真问道:“从凶到吉,可有什么办法能及时转圜?”
老道长摆摆手,“不可主动干涉。”说罢指了指天,“遵循天意,只需静静等待。时间会证明其中的可贵之处。”
一个字——“等”。
冠怀生转眸盯着凝珑。
她仿佛并不在乎这方面的解卦,“那其他方面呢?”
接着道长便列了许多方面要注意的事。其中有一方面点醒了她与冠怀生。
老道长说道:“外出宜早不宜晚,不可再犹豫,需得立即行动。”
冠怀生眉头一皱:“为何?”
老道长乐呵呵地笑了几声,再次指了指天,“客人不了解福州的天气。六月一过,福州的雨季就来了。这雨季可怕得很呐,连日暴雨不断,山滑坡、洪水来,每至雨季必出人命。此刻若不行动,等到雨季来了再忙手忙脚,岂不是痛失良机?”
解完卦,不容人再多看卦象几眼,老道长便把草杆子都收到腰间的木筒里,又取来两张红卦牌:“两位客人若有什么想实现的心愿,皆可写在这卦牌上面。之后或是拿梨木长杆把卦牌挂树上,或是自己爬树挂上,又或是唤小厮来帮忙,多种方法皆可行。”
说罢便抬脚离了院。
留仙观既是因求姻缘而出名,那写在红卦牌上的心愿也要与姻缘相关才好。
冠怀生很快就写完,他把眼瞥过去,想看看凝珑写了什么。
凝珑时刻提防着他,拿手紧紧捂着,生怕被他看见半个字。
挂牌时,冠怀生提来一个长杆,挑起二人的卦牌,利落地挂到了一道枝桠上。
离得太远,凝珑看不清他在卦牌上写了什么,甚至连她自己的字迹都认不出。
她问冠怀生:“你写了什么?”
冠怀生:“跟你写的应该一样。”
凝珑气冲冲地看他:“你偷看我的卦牌!”
“我可没有。”冠怀生摊摊手,“我猜的。本来不确定,随口一说,现在看你这反应,我就知道猜对了。”
凝珑耷着她明媚的眼,“无聊,幼稚。”
说着便走出院,冠怀生见状,赶紧抬脚跟了上去。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到第一进院,买了两柱香拜了拜,随后便走出道观,准备下山回家。
哪想刚走出观,天就披了一层灰色。天际压得低,乌云滚滚,天气也一瞬间闷热不少。
看来暴雨将至。
雨季将来,凝珑怕山体滑坡提前降临,便催着冠怀生赶紧走。
冠怀生试探问:“那我还背着你走?”
凝珑其实想自己提着裙摆走下山,可她自己走肯定比被冠怀生背着走慢。这雨水不知何时噼里啪啦地落,若走得慢了被困在山里,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当然要背。”
利落爬上他的背,俩人下山的速度比上山要快了一倍还多。
冠怀生脚底像抹了一层油,快得凝珑心口突突跳。台阶布满青苔,稍微脚滑,俩人就会丧命在这深山老林里。
“你慢些……”凝珑盯着看不见太阳的灰天,“时间应该够用。”
冠怀生邪笑一声,“你怕什么?放心吧,我保证你不会被摔下去。再说,就算真摔了,我也会护着你,保证你从头到脚都毫发无损。”
凝珑气恼地拍了拍他的背,“你说这话作甚?咒自己啊?”又“呸”几声,连连说晦气。
她一扑腾,那胸前肉就往他的背上蹭了蹭。她的细肉碰着他的筋骨,尽管隔了两层衣裳,可那柔软的触感还是令冠怀生眼神一暗。
他反手拍了拍她的臀,不轻不重的,是调\\.戏般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