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与不知情中间有一个度,越过这个度,凝珑会崩溃,也会遭遇危险。但若完全不管这个度,冠怀生的良心又实在不安。
最终,他神色严肃地回了宁园。
凝珑还当是朝里出了大事,“谁死了?谁升官贬官了?”
冠怀生见她穿得单薄,把自己身上的鹤氅解下来,披到她的肩上。鹤氅长而广,把她快要淹到了里面。
凝珑枕着软软柔柔的鸟羽,“你好像不太高兴。”
冠怀生终究开了口:“苏州是巫教派的老巢,巫教派的右祭司喜爱奸\\.霪幼女,马家的马云娘前阵子闹了场失踪,实际就是被巫教派掳到了苏州。”
重点冠怀生倒是都说了,只不过隐去了凝家的身份立场。
凝珑心里不好受。
马将军是个至纯至善的老好人。她娘当时难产,是马将军找了全城的接生嬷嬷来照顾她娘。她爹生意不顺,也是马将军提供办法让生意转好。马老爷与夫人对她多有关照,就连马家子女也把她当亲人来对待。
前段时间马将军暴毙,凝珑郁闷了好多日。老人死了,云娘也没个音信,这一家好人都没能迎来个好结果。
云娘是个可爱机灵的孩子,揪着她的裙摆夸她长得像仙女。
凝珑眼里一酸,“云娘可还能救出?”
冠怀生:“云娘还在路上。临近年关,来往运送的货物走水道多。陛下不想关闭水道,只能去搜船。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很想哭一场,但又不愿在冠怀生面前示弱。
干脆拐进屋里,把屋一锁,自己趴在桌上掉眼泪。
她心疼云娘,可怜马家,也担忧舅舅舅母。
她相信舅舅这次去赴任会想当个好官,可到地若被巫教派操控,指不定要走歪路。
那巫教派教首手段何其残忍,凝家一家身子骨都弱,难以忍受重刑。
去容易,回来难。她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了。
过后几天,冠怀生有意无意地跟她说苏州有多么危险。
他是想借此告诉她:苏州危险,你不要去那里涉险。
但说着说着,反把凝珑心里的另一个念头给说了出来。
她不惜命,不怕死。她想为了云娘,为了凝家,去苏州试一试。她想告诉舅舅舅母,苏州危险,你们尽快找理由回京。也想在船上,在苏州寻一寻云娘。万一会遇见云娘呢。
但这想法太过冒险,就连云秀都坚决不同意。
焦灼时,苏州那边递来一封信。
凝理寄给凝珑一封信,说他已掌握巫教派的把柄。不说其他,至少云娘还是能救出的。
凝理要凝珑去苏州配合他给巫教派演一出戏,好能把云娘平安接回京。
附件里还有几封信,是舅舅舅母给她写的。
他们想她了。
失去她,他们开始后悔懊恼。
凝珑并不在意他们迟来的想念。
苏州是她娘的老家。凝检又收拾出她娘的许多遗物,想让凝珑亲自领回去。
从平京出发,走水道到苏州去,最慢也不过是需要十天光阴,最快三天就能走到。
这晚,她问冠怀生:“我当真不能去苏州吗?”
冠怀生说是。
她说那算了,不去就不去。
她还是老样子,心意从不摆在明面上说。她以为冠怀生能读懂她话里的期冀,可他只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
凝珑忽觉自己好可悲。
现在要去一个地方都得看冠怀生的脸色。这原本不是她想要的。
她几乎决定,他越不要她去,她便越是要去。
各种理由敌不过她想逃。其实也不一定要去苏州,只不过她正好在苏州有了牵挂。她只是想逃离这种桎梏,找一找未婚时拥有过的自由。
这次出逃她会做好万全的准备,确保自己全程安全。
凝珑偷摸叫来治山。
她与治山,某种程度上都是被抛弃的人。她被凝家抛弃,治山作为影,被冠怀生抛弃。
凝珑已经快忘了“程延”是何模样,如今看着治山的脸,心里万般感慨。
她知治山武功高强,手底下也有一批暗卫,便问道:“你愿意跟我去吗?”
治山:“世子不会同意。”
凝珑甩出一道调兵令牌,“他都肯把这个给我了,难道会不同意?有些事,他不方便出面去做。那我就替他去做好喽。”
没等治山回应,云秀便在屋外报信说冠怀生快来了。
凝珑与治山飞快对视一眼,俩人都一致觉得,治山这时出屋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脚步声越来越近,凝珑急中生智,直接把治山塞进了大立柜里,警告他不能出来,不能闹出动静。
接着便听见门扉“吱呀”一声,冠怀生推门而进。
凝珑扬起一抹欲盖弥彰的笑:“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说着便往他怀里撞,别有意味地勾起他的腰带。
冠怀生顺势搂住她的腰。俩人这几日因苏州一事闹了个冷战,连着好几日都未曾亲近过。
他以为凝珑不气了,便试探地亲了亲她的嘴巴,还故意亲出声响。
凝珑不想露馅,只得顺着他的劲回吻。
亲着亲着,就亲到了床铺间去。
治山闷在立柜里,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动静。
他心里一寒。怎么就忘了呢,世子听力甚好。屋里到底有几个人在共同呼吸着,他一听便知!
心一慌,呼吸就乱了。
治山顺着立柜缝往外面瞟了一眼。
却发现,原来冠怀生也正打量着立柜!
冠怀生将手插在凝珑的乌发间,怜惜地亲了亲她的耳垂:“我可以吗?”
凝珑心猿意马,一时忘了立柜里还藏着人这件事,轻轻点了点头,双腿环在冠怀生的劲腰上。
冠怀生抵着她的脖颈发出一连串缱绻的低笑。
不是想听吗?那就好好地听去吧!
◎忽然就很想他。◎
冠怀生并没有发现柜子里还藏着人, 这种认知莫名让凝珑激动得额前青筋突突往外跳。
她把冠怀生缠得很紧,眼前时而飘过马将军的遗容,时而飘过云娘期盼的小脸,时而飘过幻想中的苏州美景。
她要去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无论成败与否, 她都会被世人铭记, 成为世代传颂的大英雄。
这对于爱要面子爱争强好胜的她极具吸引力。
这时候, 她骨子里的疯性就悄悄地外露出来。
铤而走险,博得一线生机。
这种疯性让冠怀生感到凝珑的身子比往常更热情。
难道凝珑喜欢有外人在场这种旖旎氛围?
冠怀生心里装着苏州的事, 忍住没再来一次,事毕轻轻亲了亲她的侧脸,埋在她的发丝间, 呼吸逐渐恢复平稳。
他说道:“等来年开春, 我们去外面散一散心吧。南方尚还乱着, 我们去北边游玩, 好吗?”
他以为四处散心便是凝珑想要的自由。哪知凝珑要的是独来独往,天地浩大任她独乐。
凝珑坐起身, 整了整凌乱的衣襟。拔步床边的几层帷幔都已散落,所以从柜子那边看,根本看不出床里边的旖旎。
她把目光落在立柜上:“来年的事来年再说。”
“那你不要再私自走出去。”
凝珑侧过身,眉头狠狠一皱。难道冠怀生早已知道她要做什么?
“你怀疑我?”她问道。
冠怀生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 见她不像有去苏州闯荡的心思。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要胡思乱想。”
说罢捧起她潮.\\红未褪的脸, 意犹未尽地偎了偎。凝珑也松了口气, 他还没有发觉出她的小心思。
冠怀生低声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晚间再见。”
话落把亵裤一蹬, 整了整腰带和衣领就跳下了床。走前特意把屋里张望一番, 吓得凝珑以为他看出了立柜里暗藏玄机。
好歹他只是看看, 随后便推门离去。
帷幔掩映,灯烛摇曳。
凝珑慢条斯理地套好衣裳,出声问治山:“你想好了吗?”
治山沉声道:“我跟着夫人去。但……保险起见,夫人还是要给世子留一封信,写明去意。”
毕竟要去的地方卧虎藏龙,稍不注意命都会赔进去。
凝珑说行,很快就把信写好。
撵走治山后,她唤来一个老仆妇。
进屋的是两鬓花白,身材臃肿的苏嬷嬷。
苏嬷嬷是冠怀生的乳母,算他半个干娘。她和冠怀生还未相遇时,冠怀生最听苏嬷嬷的话。
凝珑把信交给苏嬷嬷,“世子多数时候都会去嗣王府与嗣王公公一道处理公务,每次都回来得很晚,几近子时。晚间我要去赴场吃茶宴,到时就歇在人家家里了。这封信劳烦嬷嬷递给世子,信里写着我想对他说的话。”
嬷嬷知道冠怀生一向宠爱凝珑,便不多插手小两口之间的事情。今下凝珑既有事相求,想必事情很重要。嬷嬷一脸认真地应下,“夫人就放心地去吧,我会把你的意思传达给世子。”
凝珑颔首说是,待日暮霞升,把行囊简单地收拾好。
云秀一万个不愿意,哭丧着脸:“姑娘既然要去,怎么不把婢子也带去?好歹还有个照应。”
凝珑无奈回道:“此去凶险,我不愿再让你像前一次那样涉险。新桥镇是巫教派的据点,而苏州是巫教派的老巢,你以为我是完全没把握就敢去的啊?舅舅舅母和大哥已经把一切打点好了,虽然他们平时不靠谱,但在这事上绝对不会马虎。”
云秀把嘴巴撅起:“人心隔肚皮。谁知道现在的老爷还是不是从前的老爷?”
凝珑回道:“他们若想害我,何必等我及笄嫁人再害?就该在我不记事的时候把我掐死,可他们并没有。平时他们从我身上捞油水,但生死关头定不会害我。”
她捏了捏云秀僵硬的肩膀,“再说,还有一队武力高强的暗卫护着我呢。治山你总能放心吧,若真遭遇不测,我们好歹还能逃出来。”
凝珑对这次行程充满自信。
自尊,自信,自傲,自负,每一阶段都是她。
坏就坏在这点被娇养出来的倨傲,总能在关键时候倒打一耙,把她害得不轻。
不过凝珑轻装上阵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危机。
赶上了最后一班货船。为掩人耳目,没选择住上等游船,反倒选了跟生意男女合睡一张船。
治山为首的那帮侍卫在下船厢,而凝珑与一帮商人女客住在上船厢。
她乘的是快船,花三日时光就能走到苏州。
简单收拾盥洗好,再走出船厢,天已经黑得无边无际。
这时候她的美反而会为她招来各种不必要的烂桃花,所以凝珑换了身素衣,戴了顶帷帽,站在阑干旁吹风。
治山隐匿身形,守在她左右,警惕地盯着船上的客人。
但哪怕她已把自己打扮得最不起眼,仍有大腹便便的商贾前来勾搭。
凝珑掩紧帷帽帘,变了道极其粗犷的声线:“大官人,找奴家有何事啊?”
看她的娇俏身姿,商贾以为她是充满神秘感的美人。可听她这比糙汉还显糙的声音,商贾一下就灭了心里的火,连连摆手:“没事没事,眼拙,认错了人。”
凝珑这才松了口气。
又得感谢冠怀生之前教过她变换声线,否则她又要处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事。
船窝在河道里,她也回到了暖和的被窝里。
长屏风对面就是别的女客,大多都是中年妇人。她们早已习惯了来回奔波,坐在床几上并不感到困,反而围成一团叽叽喳喳地说着各家的八卦。
张家的老公公和儿媳勾搭在了一起,儿媳生有一女,不知是她夫君的孩子,还是她老公公的孩子。李家的大闺女急着出嫁,可家里攒不出嫁妆,婚事拖着拖着就拖黄了。周家的孙子乡试落第,家里人气得要告衙门说有人作弊。
凝珑翻过身,捂住耳朵。
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之前她每每睡不着,就会像八爪鱼一样趴在冠怀生身上。枕着他的胸膛,很快就能入睡。
也不知现在冠怀生收到信没有。
他会不会气得要连夜坐船去寻她。
但往后一月内再没有三日直达的快船,只剩下七日直达的慢船。等他寻到苏州,说不定她就已经办完事回去了呢。
凝珑想着彼岸那方的冠怀生,很快眼皮就开始打架,接着便沉沉睡去。
苏嬷嬷一向睡得早,今晚因要送信,所以强撑着熬了场夜。
她守在自己屋里,不断揉着惺忪的眼。
一阵凉风吹来,苏嬷嬷忽觉口干舌燥,端起手边的凉茶一饮而尽。
须臾,肚里宛如有无数蛆虫在蠕动,小腹沉沉往下坠着。苏嬷嬷一手攥紧信,一手捂着肚,弯着腰往门边走,想去如厕。
想到凝珑再三叮嘱她,信一定要随时带着,不能假手他人。又想到,把这信带去如厕,当真是玷污。
犹豫着推开门,却见屋门前有个陌生婢子在扫地上的落叶。
苏嬷嬷正巧眼神不太好,想着宁园地方这么大,总有她没见过的婢子在干活。
她挥挥手,把婢子叫来。
婢子手握笤帚,满脸关切:“嬷嬷你是哪里不好受?要紧不要紧,用不用我去叫大夫?”
苏嬷嬷再三权衡,决定把信先交给婢子:“你守在我屋前,我不回来,你千万不要随意走动。我告诉你,这封信重要得紧,要是弄丢,我拿你是问。”
婢子一听,赶紧把信又塞到嬷嬷手里,怯懦地抖了抖:“既然这么重要,那嬷嬷还是交给旁人守着吧。我……我还是去扫地吧。”
见她不想担责,苏嬷嬷反倒放下心来。婢子做出了正常人有的反应,这证明婢子很可信。
苏嬷嬷赶紧折回屋放好信,锁紧屋门,交代婢子:“那你就好好守在我屋前。我没回来,任何人不得进屋。”
说罢掏出一根精美的玉簪塞给婢子,“记得守好啊。”
这事可以做。婢子狠狠点了下头,目送嬷嬷狼狈走远。
待小院里重归平静,婢子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
她溜进屋,找出苏嬷嬷藏在枕头芯里的信,又带走嬷嬷用过的那个茶盏,悄悄走出屋,销声匿迹。
之后把信烧毁,把茶盏运出园,最后拐去了茅房,静静地守在茅房前。
这头苏嬷嬷上吐下泻一番,确信自己是喝茶喝坏了肚子,想着等次日天一亮就要找烧茶的下人问话。
毫无防备地走出去,措不及防地被一剑封喉。
连死都悄无声息。
婢子早已换上一身黑衣,这时麻利地将苏嬷嬷套进麻袋,之后把麻袋扔进了莲花池里,放出一只信鸽。
好巧不巧,那信鸽正好被冠怀生射下。
他骑马拐进山里,却见园内诡异地飞出一只信鸽,只是抱着侥幸的心思射了一箭,却不想真发现信鸽脚边挂着一封信。
“计成。”
只寥寥二字,却叫他看得心里暗叹不好。
冠怀生火急火燎地进了园,遥遥听见一声:“死人了!”
接着园内便亮起无数盏灯与火把,无数人脚步匆匆地奔去一个方向。
冠怀生倏地紧张地捂住胸口。
程瑗待在嗣王府,死的这人不会是她。那么园里只剩下两个他最在乎的人——凝珑与苏嬷嬷。
是凝珑么……
还是苏嬷嬷……
冠怀生几乎是一路踉跄地冲进人群,下人见他来了,纷纷惶恐地跪在他脚边。
麻袋洇满了血,湿漉漉地往下淌水。
他单膝跪地,指节颤抖,解开了麻袋。
是死不瞑目的苏嬷嬷,死于一剑封喉。她喉咙处有道极细极深的剑痕,血肉往外面翻着。
这是巫教派常用的杀人手法。
就在这时,云秀也慌忙冲进人群。园里折了条人命,云秀一下就想到,去苏州的凝珑会不会也遭遇不测。
这样想着,腿脚一软,直接跌倒在地上。
冠怀生给苏嬷嬷阖了眼,侧目看向云秀。
苏嬷嬷已遇了害,他决不允许凝珑再有危险!
“她呢?”
云秀被他那双凉薄得不沾一丝感情的眼眸盯得泪水直流。
“姑娘她……她去苏州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和朋友出去吃饭了,少更一点。之前欠的几个三千字我打算等国庆假期补上,哈哈反正我假期不出去玩,就在家码字吧。
这桩糟心事自然出自凝理的手笔。
操办白事对冠怀生来说并不算难, 他甚至能把各个流程都事无巨细地走一遍。但时间不允许他把太多精力耗费在这方面。
今晚这出意外蓄谋已久,是凝理在公然挑衅。
苏嬷嬷之死的消息并没闹大,反而被冠怀生控制在宁园之内。这夜到次日天明,他不曾阖过眼, 备棺封棺, 挂白幡撒纸钱, 最终把苏嬷嬷葬在后山田野里。
他习惯了有苏嬷嬷的默默陪伴,这份轻柔的母爱让他荒芜的心享受过些许慰藉。苏嬷嬷最喜欢在后山散步, 如今,她的坟头落了一层晶莹的雪花。那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仿佛是一长串排列有序的泪珠, 啪嗒、啪嗒, 不觉间攒了很多。
草草走过一番流程, 冠怀生又核查出那凶手婢子的身份。婢子连夜出逃, 以为自己能在冠怀生查出真相前逃出城,不曾想, 她还是低估了冠怀生的手段。
她被带去审问,不等狱卒问出话就已服毒自尽。
那毒药粉被她藏在牙齿里,冠怀生因晚来一步,没能提前卸了她的下巴, 到场时眼睁睁地看着她毒发身亡。
婢子没留下一点有用的消息,她一死, 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便断在这里。
狱卒满脸惊慌, 冠怀生却说没事,兀自写了道诉状, 让狱卒托人送到宫里。
复又折回宁园, 把云秀与一位知情侍卫叫来。
原来治山走前多留了个心眼, 他知此行凶险,特意留下一人待在宁园。万一中间出了差错,这侍卫还能还原事情始末。
冠怀生先问云秀:“她要去苏州,你怎么不拦着她?你难道不知苏州有多凶险?”
云秀把眼泪一抹,懊悔道:“世子了解姑娘的脾性,她坚定要去做哪件事,就算大罗神仙下凡来看管她,她也能找个机会逃出去。姑娘自知此行凶险,她怕我再遇害,就领着治山等一帮暗卫坐船去了。我……我实在拦不住……又看姑娘胸有成竹,说到了苏州有凝家相助,便不再劝她了。”
冠怀生把眉头狠狠一皱:“凝家相助?”
云秀想起凝家来信这事,便把信上所写与凝珑的反应一一说给冠怀生听。
“原先姑娘一直在打听先夫人那堆遗物,这是她的心结。如今听凝家大哥讲遗物有着落,姑娘自然万分想去。”云秀还当凝家是个好人家,“我跟着姑娘在凝家待了数年,老爷夫人虽性情凉薄,但生死关头一定是会护着姑娘。”
冠怀生暗自长叹。如今的凝检与巫教派蛇鼠一窝,恐怕是借遗物与探亲的由头在苏州设埋伏呢!
提到信,侍卫也有话要说。
他道:“治山再三劝夫人一定要给世子留信,信上道明她的去意。我窥见夫人走前曾把苏嬷嬷叫到屋里嘱咐事,须臾苏嬷嬷自屋里出去,怀里揣着一封信。想是夫人把信递给苏嬷嬷,再由苏嬷嬷交给世子。”
是了,这样推算下来,那卧底婢子意欲毁掉信,致使平京城与苏州两处信息传递有差,挑唆小两口彼此猜忌,要把京城搅乱,好为巫教派叛反争取时间。
云秀搭腔道:“姑娘叫来苏嬷嬷进屋时,我正待在屋里给嬷嬷热茶。待的时候不长,只听见姑娘说:‘届时嬷嬷告诉世子,今晚我离园赴宴,就住人家家里不再回来了。’想那信上便写着这缘由。”
冠怀生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封不知所踪的信,或是被婢子传出了城,或是早已被她烧毁。信上绝不仅仅写着赴宴这重拙劣谎言,凝珑定还有其他话要对他说。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凝珑虽有时处事任性,但绝不是无头无脑的蠢人。
相反,她相当聪明,能够在劣境里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成功转圜。此去苏州,是要躲他,享受短暂的虚假的自由,更重要的是要探清巫教派在苏州的排兵布阵,再争取把马云娘带回来。
倘若他还是几月前的毛头小子,此刻定会为她的擅自逃离而感到愤怒。
然而日月交替,岁月轮转间,他不仅慢慢摸索到惹她喜爱的窍门,更是学会了如何信任枕边人。
他相信凝珑不会贸然离京。
在绝对的相信面前,再多挑拨离间都发挥不了作用。
查清园内还有没有巫教奸细很简单,冠怀生花了半个时辰就成功查出奸细。两个奸细,一个是小厨房的胖厨子,一个是被调到后山养鹿的婢子。这俩奸细没有偷袭苏嬷嬷的那个婢子聪明,脑袋反应慢,还未来得及狡辩或是服毒自尽,就已经受了几道酷刑,之后撑着一口气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冠怀生凉薄地瞥了眼俩奸细:“就地处死。”
说罢便离开了刑所。
他回到卧寝里,出神地坐在床边。
拔步床的床幔依旧婀娜晃动着,仿佛凝珑还待在床榻里睡着,会像平常那样,翻过身搂住他的腰,轻声问他在想什么。
“想你有没有留下别的信息。”
冠怀生不禁出声低喃。可这次她没再捧场地回应他。
冠怀生手里捏着几张写满字的纸张,全都是奸细交代过的有用信息。
信鸽腿上绑着的小纸片上写道:“计成。”这是要送到苏州,告诉凝理:凝珑已经上当,苏州设下的埋伏可以动了。
虽然这密信被他及时拦下,但据奸细所说,巫教派传递消息一向是多途径并行。飞鸽传信,地下暗道接头,特定地点做特定标记……无论如何,消息一定会传出去。
所以那头凝理一定知道计谋已成,估计正在做下一步的规划。
这计蓄谋已久,先是提前放出快慢船消息,让凝珑以为昨夜那班快船是年前最后一班,机会一旦错失不可再来,从而催促凝珑连夜出发,不容她细想细节。巫教派把消息垄断的效果发挥到极致,假以乱真,使凝珑分辨不清真假消息。
苏嬷嬷的死是为混淆视听,好让冠怀生能忽略苏州那头,等他耐心处理完园内杂事后,苏州那边已经得手。
苏嬷嬷先前用药汤吊着命,身子浮肿虚胖,冠怀生其实早已做好了给她置办身后事的心理准备。只不过到头来没想到她会惨死池中,心里乱糟糟的,又是唏嘘又是怨自己疏忽。
不过当下心里想的更多的还是乘船归去的凝珑。
他怕她也要离他而去。
雪势转大,风声也呼呼地催打着窗。屋里的榉木窗关得不严实,冷风一吹,窗户就斜开一条长缝。
霎时屋里的竹帘帷幔都被刮起,冠怀生也被风吹得头疼,正欲起身去关窗,目光却突然落到了妆奁台那边。
凝珑轻装出走,妆奁台上各种金银簪珥还都平摆在桌面上,没来得及收拾。
桌下方,四条桌腿与一道隔板置成一个放杂碎物件的小空间,眼下正有个落灰的小木箱在隔板上面放着。
按说小木箱里该搁着不少物件,可风一吹,那木箱便哐当哐当地掉到地上,笨拙地滚了几圈。
声音清脆,倒像是什么都没装。
木箱前是一把精巧的木锁,冠怀生一眼就认出那是先前他给凝珑造的一把机关锁。后来特意交代,这锁结构精巧,可锁重要私物。
想到此处,他眉眼带喜,先关紧门窗,又撬开小木箱。
只见小木箱里放着一个更小的木箱与更难解的一把锁。将其解开,又是一个箱与一把锁。
解到最后,只有一张拇指高的纸片:
“此行凶险,倘或七日后我与云娘未归,务必果断平叛。”
寥寥数字,却叫冠怀生的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快。
凝珑什么都知道!
但她仍旧要去!
她知道,只要不平巫教,这万里江山随时会换了人管。她把自己放在最前,一旦李昇失势,程家必不会落得好下场,她定会死得凄惨。她自不愿看辛苦谋来的荣华富贵白白流走,所以会倾尽全力助李昇与程家扳倒巫教派。
她深知她已身在局中,不得不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冠怀生的砰砰心跳声里,有一声是因看清她的英雄情怀而感到激动。
她留下这纸条,也是在告诉他,七日内她会争取把一些重要信息传来。倘若七日毫无音讯,那就说明南方形势严峻,他们不能再等,要凝聚士气将巫教逆贼全部擒拿。
李昇下了朝,召来几位信得过的老臣聚在垂拱殿里。
他们尚不知该出何种计谋对付巫教派。
这时冠怀生恰好进了殿。
冠怀生将在宁园产生的种种猜想说给李昇听。李昇当机立断:“屯粮聚兵,在从京城到苏州这段道路上设各种埋伏,静等逆贼上钩。盯紧各口岸,检查来往各艘船只,不得马虎。注意从苏州递来的各种消息,做好对战准备。”
这算是给殿内的诸位朝臣都吩咐了任务,朝臣各领其职,冠怀生当前要做的要紧事就是尽力与身处苏州的凝珑取得联系。
交代完毕,李昇遣散朝臣,独独留下冠怀生。
李昇有帝王敏锐的直觉,可有时警惕心也不免过重。
他信任冠怀生,原本也因程凝两家是姻亲的缘故,同样信任凝家。结果凝检凝理都诡计多端,辜负了他的信任。所以他一直以来也提防着凝珑,毕竟凝珑在凝家寄养多年,人心隔肚皮,谁知她有没有叛变呢?
当然,当着冠怀生的面,他不会直接说出对凝珑的猜疑。
李昇坦白道:“其实凝珑能传来有用消息最好。我并不想这么匆忙地与巫教派开战。他们来京城打仗,优势在我。但我们若去苏州打仗支援,其实胜算不大。若能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