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红并不像是干净整洁的人,旅馆内部脏乱,楼梯墙壁发黑发污,地面铺着层厚厚的尘土。徐昭没对自己住的屋子抱有希望,她本身也不是拘泥环境的性格。
有屋子挡风,有食物填饱肚子,这样就够了。
但是这间格外狭小的房间,意外干净。关闭房门,隔绝走廊掺杂异味的怪异气息。她立刻被淡淡涌出的草药苦香笼罩。
这股味道,和赵春红丢给她的衣服的味道很像。
徐昭没多想,肚子咕咕叫起来,她敞开背包拉链,拿出压缩饼干,咬了几口重新放回去。压在底部的照片掉出来,她随手拿起,双手举着放在面前,眯起眼睛。
照片上的男人阳光帅气,笑起来有两颗酒窝。右手虚虚搭在旁边的人肩膀,身高压出一大截,挺拔像颗茁壮的白杨。
这正是徐昭口中的“哥哥”。
这个人的名字叫赵文清,失踪将近一个月。事实上,徐昭和他毫无关系,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他。
但她来这里确实是为了找到他。
第115章 蜘蛛2
徐昭幼年流离失所, 家产被占,她咬牙强忍,兼顾学业和生活, 蜷缩在破败的房屋, 冬季是最难熬的,单薄的外衣无法支撑她从打工的地方走回老屋。
这个时候,她遇见顶着寒风在道路清扫的保洁阿姨。郭阿姨把唯一的厚外套套住她。使徐昭被寒风冰冻的身体感受到须臾温暖。她的善意如沙漠甘露, 弥足珍贵。
后来。徐昭和郭阿姨的交际逐渐加深。知道她的经历,丈夫消失, 留下重病的女儿,每月需要支付巨额的医药费。但纵使如此,每每碰见徐昭,郭阿姨还是会递上碗热粥,或是买给女儿的水果、玩具, 俨然把徐昭当成精神倚靠。
郭阿姨乐观积极。徐昭喜欢挨着她,直到某日, 郭阿姨泪流满面的哭诉,哭诉命运不公,祈求为何苦难偏偏降临在她女儿的身上,她愿意承担所有痛苦,只求女儿平安。
徐昭询问她发生何事。
原来是郭阿姨的女儿,那位缠绵病榻的小姑娘, 终于有了手术的机会, 可是手术费用昂贵。即使医院减免多数的费用, 对于只能靠清扫马路赚取生活资金的独身母亲来说, 那串数字依旧如天书。
彼时徐昭攒够学费,准备继续学业。但郭阿姨那样的情况, 她于心不忍。况且在那个寒冷的夜晚,若不是郭阿姨的温暖,她或许早就冻死在大街。
她将钱交给她。郭阿姨道谢,可仍旧不够。
医院。小姑娘笑着安慰她们,说她自己是拖累。要郭阿姨和徐昭不伤心。她能够遇见妈妈和徐姐姐,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她可以满足地离开。
那时候,徐昭心底有强烈的欲望,她不想要小姑娘离开。她想起几日前看到的街面悬挂的寻人广告。
悬赏金额足够小姑娘做完那场手术,连她后续的医药费都可以付清。
徐昭循着地址来到本市寸土寸金的别墅区。
见到那位丢失爱子、愁容满面的贵妇。
——这是一场几乎轰动全国的失踪案件。数名年轻的大学生结伴游玩,却在经过某山林的时候,集体失踪。无论派出多少人力物力,都始终无法寻到半点蛛丝马迹。更奇怪的是,前往失踪地点的救援人员,没有不迷路的。
——那里像是被某种神秘的磁场干扰,所有的电子设备失去作用。最后,这场救援不了了之。失踪的人员被判定为死亡。
赵家唯有一子。失踪后,赵家不惜开出天价,要人到失踪地点寻找,可无论派出去多少人,都无法找到。
甚至很多人和那批失踪人员同样,再寻不到踪迹。
徐昭只想要拿到那笔可以救小姑娘命的钱。和前往赵家,同样缺钱的人坐上赵家安排开往失踪地点的巴车。
他们下车后,便各自在附近寻找。
狭窄的玻璃窗模糊不清,徐昭哈一口气,用指腹擦出干净的一块位置,街道没有因为夜晚的到来而变得灯光通明,路两边的灯光只是摆设,家家户户似乎正如镇长说的那样,为了来年的平安健康保持绝对的安静。
不正常,太不正常。
脑海回放白日记忆的一幕幕场景。
街道凌乱遍布各式各样的垃圾,空气弥漫着难掩的腥味,漆着红漆的二层小楼门窗紧闭,思绪在寂静的夜晚发散,各家各户的窗口用木板订起来,镇长和镇长妻子异样的热情……最诡异的,是镇口那片巨大的粘稠的蛛网。
赵文清真的是在山林失踪的吗?
徐昭感觉自己的思绪即将偏离正常的轨道,进入幻想的难以被常人接受和相信的境界,连忙打住,掏出手机和赵家夫人汇报自己的行踪,但是信息却始终带着红色感叹号。
果然如此。
她早有心理准备,视线扫过和郭阿姨的聊天记录。她把提前拿到的一半资金打到郭阿姨的账户。郭阿姨知道情况后,面对两难抉择,当着徐昭的面跪下。
“徐昭。你是我和月月的救命恩人。我记你一辈子。要是没有你,月月就完了……谢谢你,谢谢你。”
小姑娘有钱治病,应该开心。她接下寻找失踪人员的任务,是自愿的。没有什么好伤心的。可是在看到张阿姨泪眼朦胧道谢的时候,徐昭心底却隐隐有东西碎裂,难过的感觉淡淡涌上心头。
她瞥开视线,将无用的手机塞回口袋。
注意力再次放在眼前的环境。
旅馆果然如赵春红说的那样,只有她自己居住,躺在逼仄的房间,嗅着空气里浓郁的草药味,这里曾经住过的客人大概是位体弱多病的药罐子。
她翻了个身,计划明天白天的时候到山林里逛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旅客留下的行踪。
镇上的人给她的感觉太过奇怪,本能地不想接触。
还是单独行动更好。
后半夜的时候,徐昭被浓郁的味道熏起来,那种味道难闻得很,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她翻了个身,木板床吱呀吱呀叫起来,睡意全无,她坐起来穿好衣服。
翻出背包的食物填了填肚子。
旅馆没有设置厕所实在不方便,徐昭往窗外看了眼,黑漆漆的,她翻出被赵春红塞进背包的衣物,都是男孩子的衣服,洗得发白的上衣和长裤,布满血渍药渍。
徐昭贴身穿自己的衣物,外面套上长衣长裤。
离开旅馆。
来到赵春红的门口,黑漆漆的。
大门紧闭。还用木板封门。
徐昭用手机灯光照明,走向道路尽头的公厕。
公厕的味道盖住空气里异样的气息,徐昭耸动鼻子,表情没什么变化,解决完,迈出公厕,阴冷的风刮过面颊,那瞬间她体会到二十多年都没有感受过的恐惧,和心脏飞速奔腾的感觉,膻腥味道贴着她鼻尖往里钻。
“……啊!这是什么……”
做梦吗?
徐昭捂住嘴巴,震惊地盯着足有她半人高的巨型蜘蛛。
这绝对是她见过的最恐怖的场景。
就算做好来到黑水镇回不去的准备,也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东西。
蜘蛛的体型有幼童大小,圆溜乌黑的眼珠,呈三百六十度分布在顶部,狰狞的口器里是两只丑陋的螯牙,四对锃亮遍布刚毛的步足,浑圆的肚子坠在身后。
多年独身的生活让徐昭的胆子练就的比常人大,可就算再大的胆子都难以应付眼前这幕足以令人四肢发软的巨型蜘蛛……这种在认知里小小的根本造不成威胁的东西,头一次使徐昭清晰地观察到它的身体构造。
想吐,想哭,想尖叫。
徐昭转头就跑。
就在她离开原地的瞬间,巨型蜘蛛跳到她待过的地方,似乎没想到到嘴的猎物竟然逃跑,发出恐怖的奇怪的声音,步足飞快地追逐在徐昭的身后。
徐昭的大脑空白,不要命似的往前跑,耳边刮过呜呜的风声,像是催命符咒,蜘蛛步足落在地面的声音怪异恐怖。她惊讶于此刻爆发出的强烈的求生本能。
接下寻人的任务时,她做好和那些人同样失踪,甚至死亡的准备。毕竟,连专业的救援人员都找不到的人,怎么可能被她找到?拿到钱,郭阿姨的女儿能够进行手术,这样就够了。
至于她——独身一个,死了就死了,没人在乎。
想是这么想,当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候……她怎么可能不逃跑?
徐昭扬起胳膊,用力将手机投掷过去。
坚硬的外壳嵌进蜘蛛张开的口器。
面前出现岔路口。
往左是茂密的丛林,往右是空旷的道路,远离镇子建造的二层小楼,只有一间像是茅草建造的房屋。
回头显然是不可能的,巨型蜘蛛步步紧逼,徐昭想都没想往茅草屋跑去,比起空旷没有地方躲藏的茅草屋,她更怕在踏进丛林的瞬间,便被巨型蜘蛛堵死在里面。
谁知道丛林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逃命的脚步声刺破寂静的夜晚,因恐惧而剧烈的心跳和喘息声音盖住所有的感官,夜风中显得摇摇欲坠的茅草屋成为徐昭此刻能够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迫切的愿望使她忽略掉周围的怪异。
那只坠在身后的巨型蜘蛛蹒跚不前。
盯着逃跑的猎物,触肢烦躁地刺穿手机屏幕,留下满地凌乱碎片。
徐昭关紧房门,随手拿起竖在旁边的木棍,精神高度集中,时刻注意门外的动静。
蜘蛛没有跟上来。
她松口气。
胸脯几度起伏,终于松心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间用木材和茅草搭建的屋子,想来曾经住在这里的是穷人家,徐昭站在门口的位置,冷风透过缝隙往肌肤钻,激起阵阵鸡皮疙瘩,月光透过房顶破开的巨洞洒进来,莹亮的光束,视野变得清晰。
屋内空无一物。
徐昭再度喘口气,沙沙声响起的瞬间,头皮炸裂般毛骨悚然,僵硬地盯着角落里渐渐露出身形的……男人?
或许称男孩更加准确。
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他半躺着,后背倚靠墙角,若非徐昭的视野适应黑暗,她根本发现不了他,安静得像是死去,只有时不时的微弱喘息传出来。
徐昭往前走几步:“你……需要帮忙吗?”
他睁开眼,漆黑眼珠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渊,徐昭险些以为自己望着的是那只巨型蜘蛛,同样的没有感情,只有面对猎物产生的食欲和……恶意?
他形容惨白,奄奄一息,胸膛在黑暗中显得白腻仿佛闪着荧光,视野不太清晰,但他的轮廓枯瘦羸弱,徐昭似乎闻到熟悉的中草药的苦香,再细闻,哪里有药草味道,只有消散不掉的血腥。
松软的碎发遮住额头,露出双夹杂水雾的含情眼眸,精致的鼻梁和花瓣似的唇,腮颊往内收,瘦得只剩下薄薄的肉皮裹着骨骼脏腑,微微动弹的身体仿佛吊起的皮影人,立刻就能散架似的。
这里毕竟是他的房子,徐昭局促地往前走几步,大概是看出少年虚弱的样子,语气小心翼翼,希望他能暂时收留自己,好让她安全度过惊险的夜晚。
“我,那个,外面有蜘蛛,说起来你在这里居住,应该比我熟悉?我想在你这里躲避一晚上,天亮就离开,我保证不会打扰到你的,嗯……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少年没说话。
窸窣的声音响起。
他站直身子。
那阵仿佛指甲盖刮过黑板的声音,使徐昭平复的心跳再度发疯似的蹦起来,她攥住胸口的衣服,企图缓解闷窒,奈何无济于事,目光随着上移,少年的脖颈缠着粘稠的白色丝线,丝线的另端黏在横梁,丝线缠绕成的绳索缚住他纤细的脖颈,把他紧紧锁在墙壁。
两条手腕如出一辙被绑缚。
但是徐昭再说不出要帮忙的话。
少年转动手腕,韧性极大的蛛丝寸寸断裂,脖颈的丝线亦如此,蛛丝飘落在他赤着的胸膛,搭在瘦削的肩头,沿着单薄的皮肤肌理垂落在他窄瘦的腰腹,再往下——
如同钢铁般坚硬的黑色外壳布满他怪异的下肢,和羸弱的人类躯体不同的是,下半身健硕发达,四对蜘蛛步足比成年男性的大腿还要粗壮,分布密密麻麻的黑色刚毛,黑暗环境里,八条步足隐隐透出紫蓝色的幽光,由腹柄连着的是呈现椭圆状的大肚子,宛若泛着幽蓝光点的鹅卵石坠在后面。
他缓慢地吐出生疏的字音:“……饿。”
仿佛做了场奇幻诡谲的梦境,徐昭目不转睛地盯着愈来愈近的少年,分节的下肢如同巨型的锋锐镰刀,沉稳地调动每条步足落在地面,黑色底板仿佛坚不可摧。
徐昭握着的木棍像是孩童的玩具,起不到任何恐吓的作用。
随着少年的靠近,由木门和少年形成的密闭空间,似乎被羸弱的他夺走全部的氧气,胸口的闷窒感几乎使徐昭昏厥,她的后背紧紧地贴在木门。
阴冷的风撩起少年柔软的碎发。
露出光洁的额头。
和两只排列在人类眼睛之上的,属于蜘蛛的圆形眼珠。
空洞的,幽暗的,没有丝毫人类情绪的四只眼睛盯着她。
恐惧如潮水涌来。
徐昭抱有最后的希望,挥起木棍朝着他脆弱的脖颈砸去,眨眼间,坚硬的步足抬起,挡住木棍的攻击,那条怪异恐怖的蜘蛛步足踢走她手中的木棍。
趁着这个时机,徐昭开门,夜风混合腥臭的味道钻进她的鼻息,月亮藏在云层后面,茂密的丛林发出簌簌的树叶吹动的声响,巨型蜘蛛蹒跚的身影击碎她最后的希望,阴凉的风夺走她的温度,她仿佛跌入寒凉的冰水中。
自从父母离世,她的生活充满拮据、自卑,甚至是绝望,当同龄人无忧无虑只为作业烦恼的时候,她要思考怎样才能在艰苦的环境里活下来,健康地活到成年。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算不想死又怎样。
她只是弱小的普通的人类,怎么可能跟这种恐怖的生物对抗。
尖锐的触肢刺破她的衣服,将她拖回破败的木屋,木门关闭的声音重重敲击在她的胸腔,她被高举在少年的面前,那张精致的面容显露出怪物面对食物时的垂涎。
花瓣唇张开。
徐昭看到两颗尖锐的底端泛着乌黑的牙齿。
“……饿。”
碎发随着他低头的举动,遮住两只蜘蛛眼睛,属于人类的眼睛氤氲朦胧水雾,泪珠颗颗如同莹亮的珍珠滚落脸庞,砸在她的下巴,温热的触感使她浑身颤抖。
少年漠然的眼底闪现痛苦纠结。
触肢将她高高举起,放到少年的唇底,他弯下身躯,后背的肩胛骨宛若化茧的蝴蝶,最终却被茧面裹缚,无力扑腾翅膀无奈死去。
他脆弱的神情让徐昭熄灭的余烬再度燃起,指腹抵住他的胸膛,孱弱的肉皮让徐昭有种轻轻触碰他就会碎裂的错觉,手中的动作放轻,随着毒牙逐渐接近她的颈部,少年滚烫的泪珠滑过她的下巴,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
徐昭用力推开他凑近的脸,哀求道:“……不要杀掉我。”
少年僵硬。
盯着她,机器性的重复单调的字音:“……饿。”
精致的面部迷惑心神,两只非人的黑色眼珠没有眼皮,仿佛镶嵌在额头的两颗精美宝石,徐昭缓慢地眨动眼睛,迟迟未落的毒牙让她不禁思考,少年或许并不想吃人……否则在她被抓住的瞬间,她再没有气息。
强壮的步足并不似羸弱的人类上半身,它们可以轻易刺穿她的胸膛,撕破她的血肉,可是少年没有那样做。
他在挣扎。
他曾经是人类吗?
徐昭艰难地吞咽唾沫:“……蜘蛛吃不吃?”
第116章 蜘蛛3
少年有双漂亮的含情眼, 睫毛弯弯翘翘,迫近徐昭的面部,使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撕裂般的挣扎和死亡般的沉寂。
“门外有只蜘蛛, 相比起我它更适合填饱你的肚子, ”徐昭听见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被蛛网缠住, 少年调动蜘蛛步足推门而出。
没有木屋遮挡月光,站在光线底下的少年, 单薄白皙的脊背和狰狞恐怖的蜘蛛半身形成鲜明的对比,椭圆形的大肚子坠在身后。
徐昭的手脚被蛛网缠住,头发丝黏满白色蛛丝,味道竟然是浓浓的草药的苦香,她没多想, 用力撕扯。
靠结网捕食猎物的蜘蛛,吐出的是黏性的蛛丝, 猎物落在网面的瞬间像是被强力胶沾在上面,任其拼命挣扎都逃不开束缚。
她慌得心神俱乱,不停提醒自己要镇定,掌心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值得庆幸的是,缠住她身体的蛛丝没有黏性, 像是干燥的细线, 她很快挣脱。
余光里, 狰狞的巨型蜘蛛被少年扑倒在身下, 毒牙轻而易举地咬穿蜘蛛坚硬的外壳,蜘蛛濒死前挣扎的步足划破少年单薄脆弱的人类胸膛, 殷红血液流落满地,宛若冬夜落下的梅花瓣,点点滴滴,夹杂苦涩气味的血腥随着冷风飘来木屋。
徐昭沿着木屋的破口翻出的前一刻,瞥见蜘蛛僵硬濒死的身体,和少年站在月光下的背影。他的背影透露着无边的空寂和孤独,宛若在汪洋大海中迷失方向的小小船只。
用最快的脚步回到旅馆,期间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徐昭丝毫不敢放慢步伐,那些被她扯下来的蛛丝没有扔掉,带着豪赌的心思缠满脖颈,和又一只巨型蜘蛛狭路相逢的时候——她赌对了。
带有少年气息的蛛丝,使蜘蛛畏惧不前。
诡谲血腥的夜晚被晨光破开。
徐昭抱膝倚着墙壁,小睡会儿,尖锐的哭声将她从黑沉的梦乡拉出来,睁眼的瞬间,恍惚中竟以为昨晚发生的只是她做过的梦。
清晨的街道出现三三两两的人。
女人尖声哭诉:“……我的孩子被抓走了!谁来救救他!他还是小孩子啊……我嫁给你有什么用,孩子被抓走,你却只敢躲在屋子里,你到底有没有心?”
男人颓然道:“我想救,怎么救?”
看到旅馆窗户中露出的身影,男人猛地站直身子,指着徐昭:“都怪她,早就说应该把他们……”
被捂住嘴,男人不甘心地骂道:“我的儿子不该死,昨天晚上该死的是她!”
徐昭静静地看着底下的闹剧,昨晚上被触肢抓过的腰腹留下大片青紫的抓痕,指尖在窗台轻轻地敲击两下。
该死的是她?
她垂眼沉思。
她是昨天傍晚来到这里的,当时街道寂静,人影全无,镇长告诉她是因为有重大节日,显然是谎言,那么由此可以推断出,镇子上的人知道巨型蜘蛛的存在,傍晚到清晨这段时间闭门不出,说明蜘蛛的活动时间在夜晚时分。
它们在夜晚觅食。
徐昭眯起眼睛盯着对面的楼房。
街道两旁的居民楼,家家户户门窗订着厚重的木板,巨型蜘蛛的杀伤力徐昭见识过,她并不认为木板可以挡住蜘蛛的攻击,它们很有可能倚靠听觉捕捉猎物。
破开窗户的人家里有孩子,成年人或许能够因为恐惧保持安静,心智不成熟的孩童则是不确定因素。
失去孩子的母亲跪地痛哭,父亲垂头自责,然而当他们的视线看向徐昭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带着仇恨,那种眼神仿佛在说该死的应该是你而不是我们无辜的孩子。
镇长赶来,吩咐几人清理沿街的血迹。
紧接着,镇长来到旅馆,站在走廊的尽头:“你的房间我不方便进。”
徐昭锁门,跟着镇长来到一楼。
镇长幽幽叹口气:“……他们死掉孩子,迁怒你,你别在意。”
镇长年老混浊的眼睛,情绪不辨地望着面前的女孩。
她独自背着背包站在街口,茫然无措宛若迷路的羔羊。看到这个年纪朝气蓬勃的女孩,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女儿,和妻子由于愧疚,把她请到家中,喝口热茶,本以为她在晚上就会被怪物啃噬,换取镇子短暂的平和。
没想到,她竟然活下来,死的是镇子上那位幼小活泼的孩子。
徐昭轻轻地笑了声。
镇长话外的惋惜和懊悔,尽管目光慈祥和善,仍旧掩盖不住他失望的情绪。
不拆穿罢了。
本来以为只是寻找失踪人口。情况好点,她安全回去,拿不到悬赏的剩下的那部分资金。情况坏点,她也失踪。
万万没想到,竟然窥探到世界诡异的面目。
旅馆外面那对哭泣的夫妻,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的身上咬下块肉。
嘴里嘟囔着恶毒的话:“这些外面来的人都该死!是他们引来的怪物,凭什么要让我们遭受折磨?应该把这些外来人统统杀死!”
镇长起身,对着外面喊:“……闭嘴!别乱说!”
徐昭的胳膊搭在前台的桌子上,常年挂在脸部的礼貌笑容褪去,眼角微微垂落,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有种异样的冷漠。
“镇长,我只是来寻找我的哥哥,没想到竟然会碰见这种事情,他们两人说的外来人和怪物,究竟是怎么回事?”
镇长挺直的脊背骤然间弯曲,颓然坐在长椅:“……你的哥哥,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一个月前。”
哀痛道:“早就死了。”
徐昭盯着他。
镇长眼圈发红:“黑水镇并不是风景优美的地方,镇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平和安宁。可是,一个月前,旅游团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那时候我们怎么都想不到他们带来的是灾难。他们住在林间,林间毒虫多,我劝他们不宜久留,他们不听。神神秘秘不知道搞什么东西,直到那天晚上,随着他们的尖叫和逃窜,数只巨型蜘蛛在镇上大开杀戒……从那天开始,再没有人能离开过镇子,那些蛛丝,你来的时候应该注意到,缠满镇口的每个位置,只要有人触碰到它们就会发现……”
“根本逃不掉……你哥哥如果是旅游团的人,那你省下功夫别找了,他们早就被蜘蛛吃掉喽。”
镇长酝酿的悲伤情绪,在徐昭淡漠的眼神下停滞。
知道哥哥去世,她的情感怎么没有半点波动?
徐昭收回扣动桌面的手指,双臂环抱在身前。
想到昨天热情招待自己的镇长夫妻,和早晨看到的镇民们愤怒怨恨的眼神——他们和她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是那种惊心的恨意却让她陷入无法自拔的自厌。
他们知道蜘蛛的存在。
他们因为旅游团愤恨所有的外来人。
他们想要她死。
徐昭知道,她从来就是不被期待的人。
没什么好伤心的。
她垂下眼睫,调整好情绪:“……逃不出去吗。”
镇长回答是的。
“镇子建造在山区,信号本来就不好,出事的时候企图联系外面的人求救,可是,电话打不出去,我们试了很多办法……最终失败……这是天罚,是老天的惩罚……”
镇长提醒:“……躲在旅馆不要出行,路面遍布蛛丝,它们倚靠蛛丝捕捉猎物,不触碰蛛丝,就能减少它们的出现,多活一天是一天。”
徐昭咽下关于蜘蛛少年的问题。
目送镇长离开。
徐昭面无表情地回到旅馆,房间内是挥不去的草药味道,她托腮凝望着窗外凌乱的街道。
男人泼水冲散地面血迹。
这些难闻的味道渐渐盖住屋内的药香。
徐昭将窗户关上。
她并非自怨自艾的性子,若是如此,她早就陷在悲苦生活无法自拔,镇长说的赵文清的踪迹有待考察。关于蜘蛛的信息徐昭倒是相信,和她推测的几乎一致。
膨胀数倍的巨型蜘蛛可以理解为物种变异,或者是新物种的发现,但是蜘蛛少年的形态完全超出常理的范畴——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上半身是人类的躯体,下半身是蜘蛛的躯体,简直是科幻电影才会出现的生物!
徐昭暂时搁置寻找赵文清的计划。
毕竟她在这里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障,表面慈祥的镇长、怀有恶意的镇民、恐怖的巨型蜘蛛……还有那位奇怪的蜘蛛少年。
连着两个晚上没有蜘蛛出现,徐昭怀疑那天晚上是自己在进入镇口的时候触碰到蛛丝的缘故。
镇子上的人对她避之不及,仿佛是某种邪祟。
徐昭渐渐习惯,她能在旅馆待着就尽量待着,不乱走动,隔壁时常传来赵春红谩骂丈夫的声音。两栋楼是挨着的,墙壁不隔音,徐昭没有偷听他人隐私的癖好,奈何赵春红声音太大。
赵春红:“我当初眼睛瞎,因为你这张脸要死要活非要嫁给你,哪怕你是鳏夫带着儿子都不嫌弃!可谁晓得你心底装着别的女人,既然如此又何苦和我结婚?既然心底还有她,你怎么不跟着她死!”
男人嗫喏解释。
赵春红猛地拔高音调:“竟然有脸说林樾!他小的时候是懂事,可是我亏待他了吗?看在他是你孩子的份上,我爱屋及乌,我待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是他呢?这么多年他从不叫我娘,眼神阴沉,仿佛在看仇人!家里的活他什么都帮不上忙,全靠我一人操劳!”
触及到儿子,男人的声音提高:“……林樾身体不好,我和你说过的,你不介意,我不想拖累你,那孩子性格敏感,你平时待他怎样,我有眼睛,自己会看,孩子心里也清楚……他怕惹你烦,主动提出要去隔壁楼住,你摸着良心说待他好?看看那间房间!狗都不肯住!”
徐昭:“……”
她偏头,本想捂住耳朵,可心底痒痒实在好奇,托着腮盯着窗外,实则耳朵慢慢贴近墙壁。
赵春红号啕。
哭自己命不好。哭丈夫不中用。哭不能给人当后娘。
紧接着,开始骂:“……白张漂亮的脸蛋,我们家那边有人看中他要他当上门女婿,不同意,要是他肯嫁过去,不仅有钱治病,望儿早就离开黑水镇,到大城市生活,哪里会被困在这里!”
“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他早就该死了……我们家不是富贵人家,拖着病恹恹的身体糟蹋多少钱?要不是他,这些年我们家也不会这么穷!那就是个扫把星拖油瓶!也就你把他当宝贝,在我看,就是臭垃圾。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