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当即说清楚,只是声色俱厉地打量着方柔,语气里毫无商量的意思。
方柔面色平静地望着穆夫人,淡淡道:“约法三章?只怕不止吧。”
穆夫人轻哼,冷眼一瞥,道:“其一,入我穆家并非儿戏,你须得将生辰八字和来历底细一一说明,待我差人验明正身方可安心。其二,为人妇谨遵三从四德,你今后也不要在外抛头露面。其三,今后我会为珩儿再寻一位门当户对的亲事,穆家的正妻出身来历自然得往高了挑,你不得暗中阻挠。”
方柔忽而笑了:“穆夫人,您说完了么?”
穆夫人皱了皱眉,再没言语。
方柔刚打算开口,却见萧翊一个阔步走到她面前,神色傲慢地扫了穆夫人一眼,语气冷淡:“哪来的疯妇,竟敢口出妄言?也不看清楚,她也是你们高攀得起的?”
方柔一惊,诧异地望着萧翊,忙拉住他的胳膊,生怕他口不择言继续说些糊涂话。
她将他往后扯过稍稍,瞪了他一眼。穆夫人将他俩的小动作瞧得一清二楚,不由眉心直跳,暗道方柔果真是个水性杨花的虚荣女子,如此朝三暮四,勾连男子,实在不是良人!
她刚打算教训方柔,不料方柔忽而正视向她,徐声道:“穆夫人,您多虑了,于我本心,我此生从没打算再嫁。我与穆珩也已说得十分清楚,他应当知晓我意愿坚定。其实,我与他,我与任何人之间,都没有配不配一说,我不想嫁,谁也勉强不了。”
穆夫人被她这话噎得不轻,她今日特地前来梨园巷,正是因为中秋那夜见穆珩回府后魂不守舍,认定方柔使了些欲擒故纵的手段,让他这宝贝儿子迷了心智。
她在家掌事,内宅由她一人作主,她见不得穆珩为一普通女子劳神伤心,便想先跟方柔立个规矩,要进穆家门并非不行,可这乡野女子须得认清自己的身份。
而今日一见,方柔的确美貌非凡,绝非庸脂俗粉。可是她这性子左看右看甚不讨喜,招蜂引蝶身边还跟着不三不四的男人。
这要是一朝嫁入家中,哪还有安生日子?日日夜夜在穆珩耳边吹个枕边风,家大业大迟早败在她的温柔乡里。
她越想越不安,又见她姿态高傲冷淡,似乎极瞧不上穆珩那般,实在令她心头火起。
莫说宁江,就算放眼丘城,哪户人家不想高攀穆家门楣?她个来历不明的寡妇倒还拿乔上了。
穆夫人第一面见她已十分不满,心中更坚定了拆散鸳鸯的想法,她狠狠地瞪了方柔一眼,只道:“不识抬举,口无遮拦,毫无体统!”
眨眼间便又定了三宗罪,方柔听了只得轻叹,心道这回梁子算是彻底结上了。
只是转念一想,如此也好,只要有长辈出面阻拦,她和穆珩的纠缠总算能告一段落,有些话她说了,穆珩假装不解不愿听明白,那不若换个手段。
方柔也不愿再与她纠缠,开口送客:“既然如此,穆夫人慢走。”
萧翊冷眼拂过二人,赶人的姿态更加清楚。
穆夫人自然误以为二人私相授受,临到门口还回身又骂了一句:“不知廉耻!妄想高攀!”
说罢转身出了门,快步上轿,举止里的嫌弃再藏不住。
方柔当即皱眉,张了张嘴,显然也说不出骂人话。
她出了口浊气,本就被穆夫人早前那番约法三章的说辞气得不轻,原先还得本着教养克制怒意,现在那股恼怒泛滥开来。
她口不择言地嘟囔:“谁乐意高攀你穆家,别说穆家主母,就连王妃我也不稀罕!”
言罢,她忽察不妥,下意识慌张地望向萧翊。
谁料萧翊只是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就是,我的阿柔自然得嫁我为妻,区区商贾之子有何好显摆?”
方柔心底一坠,背过身,轻轻关上门,心跳怦然。
她躲避着萧翊的视线,一步步挪到院子那边,差些被杏树的根须绊倒,一个不稳,叫萧翊瞧个真切,又发出一阵低笑,方柔心底直犯嘀咕。
萧翊站在院里没动,目光一直落在方柔身上,她倒慌张得很。
最终退无可退了,她只得问:“你还不走?你在镖局没旁的事情要忙么?”
萧翊只笑:“阿柔,你终于也会关心我了。”
方柔当即要反驳,谁料萧翊猜到她的打算,当即抢话道:“如此甚好,你认真考虑清楚,重新来过并没有那样难,你说呢?”
方柔被他一番话扰乱了神思,霎时间不知该从那句开始反驳,待到她总算要开口,萧翊已阔步迈出了院子,身姿轻松潇洒,大有得意之色。
方柔连被他堵了两回,心中自然不忿,她刚转过身,一怔。
只见乘乘探出半个脑袋,笑盈盈地望着她:“阿娘,我觉着翊叔比穆公子好千百倍。”
方柔语塞,半晌才道:“小孩子懂什么……功课写完了?”
乘乘一咧嘴,蹦着坐回了桌前。
方柔定了神思,这才拿了笤帚打扫院子,还没完全规整好,大门再度被人敲响。
她一怔,忐忑着还没开口,只听陈三娘在门外道:“方娘子,你在家么?”
方柔当即“哎”了一声,放下笤帚去开门,将陈三娘请进院子。
陈三娘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你瞧我这记性,家中油缸见底竟忘了采买。厚着脸皮找你借一顿的量,下午我去西横渡买了就给你送来。”
方柔领着她进厨房:“嫂子客气了,邻里间无非东家借西家要,谁没个应急的时候?”
她取来干净的油壶,给陈三娘打满,笑着递过去。
陈三娘又连声道谢,与她说些闲话:“本是去柳婶家敲门,不过今日她应是去瞧向婉,所以没人应门。”
方柔下意识道:“是了,我近来不怎么见柳姑娘来梨园巷,她做绣活很忙么?”
陈三娘一叹:“哎,姑娘家面皮薄吧!”
方柔不解地望着她,二人一同出了小厨房,就在院子里站着说话。
她压低声音,凑近方柔:“婉婉对阿翊上了心,那日喊他一块儿赏灯游河来着……但没成。我听云哥讲,阿翊说了些狠心话,驳了她的好意,本来嘛她原先常来梨园巷,也是因心上人住在此处。你没察觉么?柳婶腰伤早已好了,她却跑得更勤。”
方柔怔怔地望着陈三娘,自然没品察出这样多的细节。她知晓萧翊招人喜欢,不深交,乍眼瞧去斯文君子,又懂得许多事物,样貌还出挑,当然惹人心动。
只是她没想到柳向婉竟已暗许芳心……
方柔讪讪地笑:“柳姑娘直爽开朗,她今后觅得良缘,日子必不会差的。”
陈三娘也如此说道,末了还是感慨二人有缘无分,但又悄默声地跟方柔说:“只是我觉着阿翊心高气傲,不像是能在宁江踏实过日子的,他俩也未必般配……没成事也好,可别耽误了婉婉一片痴心。”
方柔认真道:“正是。”
陈三娘爽朗一笑,拿着油壶再次谢过方柔,匆匆回家备菜去。
方柔送别陈三娘,总想起她那句话:他俩也未必般配。
她心中惆怅,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抬头望了望那棵杏树,又遥望远天白云,一颗心空茫无措,不知何时落地。
◎赴宴◎
几日风平浪静, 萧翊也没格外胡来,就是三不五时来敲门,不是要蹭饭,就是借口给乘乘辅学功课, 他手段多, 总是拿乘乘当挡箭牌, 弄得方柔无法拒绝。
后来穆珩到食楼找过她几回,也正是穆夫人来梨园巷不久, 他许是知晓了些内情,料想到自己的母亲与方柔说得不太愉快。
他一面替穆夫人开脱, 说她听信小人谗言, 误会了方柔的人品。另一面又劝方柔大度, 说等她过门,二人好好相处一段时日,她只要按照长辈的意思守规矩,穆夫人自然不会再为难。
一番话说得方柔憋了满肚子火,可对穆珩又不便发泄,只道二人果真不合适, 当初就不该与他来往这样多。
转头这一边, 萧翊也穷追猛打变着法儿讨好, 虽令人不甚烦恼,但方柔细细一品, 总归不讨厌。
又转过几日,萧翊嫌少露面,方柔猜测他大概去了忙那件秘而不宣的正事, 白日里不怎么见人。
方柔乐得自在, 还打算找个食楼不忙的空档, 带乘乘去趟丘城给她过生辰。
中秋一过,宁江百业安稳,谢镜颐在这日午后给方柔递了份请帖。
她站在帐台后瞥了一眼,登时抿了抿嘴:“师兄,你可别再做烂好人。”
谢镜颐笑呵呵:“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说,小小,你与玉章近来怎么了?他说你躲着他,可是闹了不愉快?”
方柔推开请帖,只道:“免得误会,不该去的地方,不该答应的事情,自然不能做。”
她不愿将穆夫人的恶行摆到台面,如此好像她有意挑拨谢镜颐和穆珩的关系,男人事归男人说,女人家自有主意,彼此无需干涉。
谢镜颐一叹:“是不是姓萧那狗东西……哪怕他做一万件好事,难道能弥补对你的伤害?何况剿匪本就在朝廷职责之中,他过来摆摆样子,顺水推舟的事……真不懂阿萝怎就对他改观,反倒说起那狗贼的好坏了!”
“师兄!”方柔瞪他,“我与穆珩的事情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我与他,就是不合适。”
谢镜颐道:“怎么就不合适了?他性子洒脱,心思纯简,没那样多花花肠子。你错过裴……”
方柔心底一跳,忙盯着谢镜颐,认真道:“无论是裴昭,还是萧翊,都与这件事无关。师兄,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对穆珩毫无男女之情,论到最亲近,也只堪堪认个姐弟作罢。”
谢镜颐语塞,半晌才道:“一点机会也不给?”
方柔平静地望着谢镜颐,终于坦白道:“师兄,我认真问你,你不要带着偏见回答我。抛开其他不讲,难不成你觉得穆珩比萧翊、比裴昭要好么?”
谢镜颐一怔,仔细回想一番,下意识摇了摇头,可转口忙道:“但他也并不差,只是年纪轻阅历不足,秉性还是很好的。”
方柔摇头叹息着,“或许在你眼里,作为兄弟朋友,他人品的确不错。可于我看来,若要将他视作夫君,他与我哪哪儿都不合适,他的家庭就更是如此。”
谢镜颐皱眉,思索了片刻,随即又道:“若是如此,你当此次只是朋友作客,有机会,你与他说清楚讲明白,也免外头说你是非。”
方柔这才拿起请帖,揭开看了几眼,原是穆珩的长姐节后回娘家省亲,难得回来一趟,又正逢新出生的幼子百日,由此穆家主持宴请,也正好共邀一帮亲朋好友在府上聚会。
瞧着名目正当,不是专为她而来。
谢镜颐目光带着探询,穆珩应当花了不少心思来求,她不愿师兄夹在中间难做人,又暗道或许能借此机会,当着穆家长辈的面,清清白白地回绝他,这样一来穆珩便能死心。
方柔心中有了主意,这便收下请帖,但嘴上仍对谢镜颐道:“师兄,咱们可说好,再无二次。”
谢镜颐心满意足地拿货进了后院。
这段时日,乘乘离了书院便直奔梨园巷,再没来食楼等方柔,嘴上说是认真温书做功课,实则跑去找萧翊偷懒。
也幸好萧翊并不娇惯小姑娘,该学的一刻不耽搁,学成后才答应陪她疯闹。
方柔一开始十分介意,可几次下来,乘乘的课业突飞猛进,连朱夫子都特地来了趟食楼,说乘乘近来进步神速,还以为是方柔在家用心教导的缘故。
后又说起户籍入册一事,让方柔多留意,再去衙门走走关系,挂靠始终名目不正。
她一面不愿意事情败露,一面也感激萧翊替她看着乘乘,就在这拧巴又无奈的局面下,日子得过且过。
这日她回来早,轻车熟路敲了敲萧翊的家门,应声的却是陈三娘。
“方娘子,阿翊带着乘乘在你家呢!”她在院中洗菜,头也不抬便知来人,当即交代了一句。
方柔一怔,忙谢过陈三娘,快步回到家中。
这些日子他们往来频密,邻里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其实都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就连柳向婉也旁敲侧击过,得到陈三娘隐晦的答复,就更少前来梨园巷。陈三娘与赵铁云夫妻夜话之际也曾八卦,说起柳姑娘不是个死心眼,如此也算各不耽误。
又提到萧翊不像池中物,真不知方娘子心中作何打算?他二人关系古怪,作为外人也不好多嘴,只当不觉。
方柔推开门,只见乘乘正襟危坐,俯首在书案前书写。萧翊拎着把戒尺,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指点。
她皱了皱眉,刚走两步,萧翊闻声抬眸,冲她撩嘴一笑。
方柔讷讷:“这……”
乘乘面前摆了张崭新的书案,比先前的万用桌合适规整,她坐在案后,身姿体态的确像模像样。
萧翊拨正乘乘的脑袋,不让她凑热闹,他独自绕到方柔面前:“我先前与你说过,读书写字讲究多,并非换支笔便能成才。”
方柔抿了抿唇,低叹:“你费心了,我把银子还你。”
萧翊目光深沉,“你明知我不会收。”
方柔拿他没办法,只得叮嘱乘乘几句,转身去了厨房。
她坐着洗菜,没一会儿,萧翊默默走到了门边,她抬眸:“我们今天吃面,你要……”
话说到一半,忽觉不妥,她为什么要主动留萧翊一块吃饭?登时不再言语,忙低下头继续摘嫩叶。
萧翊抱臂望着她,低声道:“只要跟你一起,吃什么都好。”
方柔难得驳嘴:“话别说太满。”
萧翊只觉心间一刺,很快地,这阵不适化作青烟散去。
他心知肚明,几年前在京都,她这样说只为了故意刺激他,让他怀疑她与裴昭已有夫妻之实,她肚子里孩子或许该姓裴。
而事到如今,事实不可再辩驳,方柔自然不清楚。
他低笑:“试试看,阿柔。”
方柔蹙眉瞪着他。
他望着她,“你曾经爱慕我,你很在乎我,不是么?我是个能令你动心的人,重新来过没有那样难。”
方柔冷声:“你真自以为是,从头到尾没有变过。我不会靠近一个伤害过我、伤害过我亲人的疯子,你再纠缠,我现在就会将你赶出去,哪怕乘乘不愿我也再无顾忌。”
萧翊却道:“亲人?所以,你现在只拿裴昭当亲人。”他抬指蹭了蹭鼻尖,“这对我来说是好事,阿柔,我忽然不再好奇你与裴昭发生了何事,我只看结果。”
方柔一怔,刚打算反驳,不料萧翊却道:“阿柔,我和乘乘等着吃面。”
说罢,他潇洒地转身离开,方柔甚至来不及说半个字。
她觉着古怪,却又瞧不出端倪,只当萧翊这些年越来越厚脸皮。
三人对坐着吃完面,乘乘被方柔带去洗漱,等她穿戴好再回来前厅,只见萧翊已将碗筷都收拾妥当。
他挽起袖口干活,精壮的手臂青筋隐现,在灯幕下透出一种别样的男性张力。
方柔一时出神,忽而在想,他那样高的出身,要从零开始一点一滴学着自力更生,也许比普通人难上许多。
骨子里生来有的习惯打破重塑,并非一件易事,可萧翊的确办到了。
在这一刻,他卸下了那不可一世的傲慢,虽姿态仍优雅得格格不入,干粗活也有一分成大事的镇定从容,细致、讲究,带着不太妥贴的偏执。
方柔心思浮沉,缓步走上前:“我来吧。”
她接过那些碗筷,逐一擦干水珠,忍不住问:“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方柔自己也没意识到,她其实也已变了。
在京城那段日子,她从不过问萧翊的去向,也不关心他的公务,而现下,两人却像亲密无间相处多年的寻常夫妻那般,吃过饭安顿好孩子,对坐着说些闲话。
萧翊姿态闲适地坐在桌前,翻出杯子倒茶,“上回让李明铮探了探这帮马贼的底,留了几个活口派人秘密跟去,还在确定最后的部署。”
方柔惊讶地瞥了眼萧翊,显然没料到他这样坦白,更没想到此事进展如此顺利。
她顿了顿,又问:“不怕被报复么?”
萧翊轻笑:“他们自然会蓄意报复,只不过,我先攻心。”
方柔不解地看着他。
萧翊神色自得:“若有利益冲突,联盟自内瓦解,其心各异便能逐一击破。”
方柔一时讶然,她无话可说,默默忙着手里的事。
她想她的确很了解萧翊,某个方面,某个时刻,她知晓萧翊很聪明,更善于运筹阴谋,如他一如以往的傲气,他有这样的资本。
她最初只觉着,这世间怎会有这样厉害的人?当然,她彼时并没料到,这一份“厉害”最后也会落在她的身上。
二人的关系回到当下,有些当初的影子,于是,方柔又有了这样的感慨。
萧翊的确很厉害,手段高,会令人下意识心生叹服。
方柔又听他道:“放心,阿柔。今后西北一带必然安定如初。”
她默默应声,回过身,怔怔望着他。
萧翊挑了挑眉,方柔缓声道:“你该回去了。”
他握着杯子,轻轻摩挲杯沿,忽然站起身,吓了方柔一跳。
她紧张地看向萧翊,不自觉往后挪了半步。萧翊勾起嘴角轻笑:“要赶我走?”
方柔:“你、你要干什么!”
她背手,五指紧紧捏住柜角,萧翊一直盯着她,这眼神令她心跳飞速。
谁料他笑意更浓,只站在原地就已令方柔慌了手脚。
他沉声:“阿柔,早些休息。”
方柔目送他离开,等到院门被关紧,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夜无梦,方柔睡得好。
今日书院旬假,乘乘跟着方柔先到杨楼街,她安顿好女儿,拿着那份烫手山芋般的请帖,最后还是随谢镜颐去了穆宅。
谁料谢镜颐将她送到大门外,又说镖局有差事,不能陪同,将方柔一人留在穆宅,郑重地托付给了穆珩。
方柔只道师兄鬼迷心窍,一门心思认定穆珩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他看人看事多年如此。莫说裴昭,就是萧翊,谢镜颐初时也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穆珩见方柔赴约,自然欣喜若狂,忙将她亲自带入园中。
穆夫人此际在招呼贵客家的女眷,瞥见方柔随穆珩进来,眉心直跳,没料到她居然这样厚脸皮。
可一时抽不开身,只得不住地瞪穆珩,她的宝贝儿子满心满眼只有方柔,哪留意得到这份不满。
穆珩将方柔安置在穆府表系女眷那桌,俱是本宗外嫁的表姐妹,大家都是宁江人,都与方柔有一面之缘,她们倒还算好相处。
穆珩悄声与方柔说稍候,他还需出外迎客,方柔让他顾好手底的事,本也打算稍坐片刻便提前离去。
她静听着穆家姐妹闲聊,都是家长里短,说婆家、说郎君、说孩子,偶尔与方柔搭几句话。
方柔无意间扫过席前两桌,长富和罗万安在旁候着,她猜想那里坐着的应当是穆家的贵客。
她刚打算收回视线,却忽然察觉有道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叫她无法忽视。
方柔心底一沉,悄眼瞥了瞥,只见是个留着胡子的壮汉,穿着打扮与中原男子无异,可模样却有些怪。
只一打眼,方柔更加确定那人在盯着她打量,目光里并无善意,全是审视和侵犯。
她被看得不自在,稍稍别过身,这一下,又瞧见穆夫人正皱眉望着她。
这回是前后都不痛快,她只盼穆珩早些入席,她与他说清楚讲明白,也好尽快脱身。
酒水开了第二轮,方柔没瞧见穆珩的影子,长富却神色古怪地凑上前来,先与各位小姐见礼,随后示意方柔借一步说话。
方柔以为穆珩有事相告,与长富走到园子外边避开人声。
只听他道:“方娘子,贵人邀您别院一叙。”
方柔好奇地望了长富一眼,只觉他今日说话古怪。
她以为穆珩又故弄玄虚,低声问:“他有说是何事么?”
长富讪笑:“方娘子一去便知。”
说罢,他在前引路,方柔不作他想,慢慢跟上长富。
穆府今日摆宴后园,长富所说的别院在东边小花园旁,方柔第一回 来穆府,只觉小小的宁江首富竟有这般排场,穆宅勾栏画栋,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那处别院分外幽静,就藏在假山之后,若没人带路实在不好寻找。
长富恭谨地请她入内,站在屋外再没往里的意图。
方柔狐疑地望着他,只见他弯腰俯身,笑容恳切,姿态格外地低。
“方娘子,奴在外候着,贵人自有安排。”
方柔提裙踏进屋里,厅堂并无人影。
她已往里走了几步,心说古怪,刚转身打算问清楚,房门竟忽然被关紧。
方柔一惊,下意识奔上前,不料整个人忽而被搂进怀中,她刚要张嘴惊呼,宽厚的手掌已捂住了她的嘴。
方柔一惊,身后那人竟是萧翊。
她越发想要挣扎,谁料萧翊将她越搂越紧,最后几乎是拖到了屏风之后, 他仍不松手。
“这烟催.发.情.欲, 你冷静些。”他没有松开掌, 俯身在方柔耳畔低语,“阿柔, 别犯傻,我若想对你做什么, 何须大费周章跑来穆宅。”
方柔一怔, 终于缓过神来, 她今日受邀到穆家作客,萧翊又怎会暗藏在此?
长富所说的那位贵人是他么?
她的双手仍拽着萧翊的腕,惊惶地抬起头,想要看清萧翊的脸。
他察觉到她的动作,手掌捂着她的嘴,又将她的身子转回来, 两人正对着, 紧紧贴在一起。
萧翊略有不满地挑了挑眉, “阿柔,你也太小瞧我了, 我对你何须用上迷烟?”
方柔瞪着他,这番混账话让她的脸逐渐发暖,耳梢通红。
萧翊敛眸, “什么眼神?”
方柔呜咽着说不清话, 萧翊将她抱到窗边, 稍稍撑开一丝缝隙让空气灌了进来,过会儿才松了掌。
她旋即拍开他的手,“你无耻!”
萧翊紧搂着她,不让方柔挣扎,她越反抗,两人却贴得越紧,哪怕时至今日,只要萧翊勉强,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
到最后,萧翊用了几分蛮力,将她的脑袋按下,牢牢地贴近他的心前,沉声道:“带你看出好戏,你才知晓谁无耻。”
他的声音仿佛自她耳畔震鸣,有一阵空山投罄的回响,莫名令她安下心来。
方柔皱眉暗忖,实在想不通萧翊为何前来此处,而长富所说的贵人又是什么来历?
他将她骗来此处,语焉不详,看来并不是穆珩安排的一切。
方柔轻轻推了推萧翊,他察觉到她没有最初的抵触,这便松了劲,又给她递了块素净的帕子,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将口鼻捂上。
方柔半信半疑,因她被萧翊戏弄过许多回,最后还是顺从照做。
也当此际,萧翊忽而搂住她的腰,援墙而起,飞身坐到了横梁之上。
方柔没防备,下意识搂住他的肩,萧翊的小心思再次得逞,他暗自隐笑,故意贴近方柔,她全然不觉。
二人在横梁坐好,眼见屋外有动静,萧翊抬指放在唇边,示意方柔默声静看。
她皱眉,隐约听见长富谄媚讨好,心中暗暗称奇。他面对穆珩都不曾有这样的姿态,这所谓的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很快地,方柔再不必猜测。
房门被人拉开,有双金纹软靴踏了进来,方柔只瞧见他模糊的背影,随后,门再次关紧。
方柔意外地看了看萧翊,他垂眸望着惊慌失措的方柔,嘴边始终带着丝笑。
那人现在外头转了一圈,没见着人,忽而低笑起来:“小美人儿,你躲去哪?”
方柔一怔,面露讶然,她下意识地握住萧翊的手,他的掌覆盖上她的皮肤,无声示意她无需害怕。
那人语气下流,说话还带有些口音,并不像正统大宇官话,也不是西北当地的方言。
方柔觉得耳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待那人绕过屏风,方柔瞪大了眼,五指一收,萧翊垂眸望着她,知晓方柔对这人的样貌并不陌生。
她愤然地望着来人,他正是方才在席上打量她的那位穆府贵客。
男人走到内室,只见里面空无一人,登时有些恼怒:“穆老贼竟敢愚弄老子!臭娘们儿能躲哪去?”
言罢,他刚打算提步离开,说时迟那时快,方柔还未瞧真切,萧翊弹指轻挥,一道黑影朝那男人飞驰而去,他应声倒地,登时没了动静。
方柔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望着萧翊:“你!”
萧翊冷眼拂过昏迷的男人,握着方柔的腕,“别怕,人还没死。”
言罢,他再次搂着方柔飞身落地。
她百思不得其解,走上前踢了踢那男人,见他颈后有道淤痕,想必是方才受萧翊暗器所致。
方柔转过身,“萧翊,你为何来此?”
萧翊走到那人身边,抬脚将他翻了个身,好似十分嫌弃那般,悬着手指在他怀中摸索,最后竟抽出一封密函。
他轻哼,抽出帕子擦干净手,这便抖开那封密函,徐徐看过,似乎放下心来。
方柔见他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有备而来,不待再问第二句,萧翊低叹着,神色复杂地望向方柔,“这人是马贼,还算个小统领。”
方柔瞠目结舌,目光落在昏迷的男人身上,又看向萧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萧翊将密函收好,“本想早些告诉你,穆家上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怕你怪我居心叵测,反倒更亲近穆珩,上了他的当……”
他顿了顿,冷哼一声:“不过也罢,你知不知晓都好,我绝不会让你有事。”
方柔一时犯怔,竟口不择言:“你、你又是什么好人?”
萧翊抬眸瞥了她一眼,忽而逼近方柔,她转身想逃,不料萧翊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整个人压上来,眨眼将她困于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