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越多,漏洞越大,线索越全,萧翊定能从些细微的地方察觉出不对劲,届时乘乘的身世便再也隐瞒不住。
方柔一直以为,他如今尚且能像个正常人,只因他知晓局面已定,更认下了五年前裴昭做的局,成王败寇,很公平。
他信奉这一准则,由此,他还存着某些执拗的信条,让方柔可以揣摩他的心思。
思及此,她便更坚定了决心,此事绝不能松口。
破天荒地,萧翊却并没有追问下去,他举杯慢饮,过了会儿又问:“阿柔,难道只要不是我,哪怕是穆珩那种人,你也愿意接受?”
方柔皱眉:“我从来没打算要接受他,更没想过再嫁人。你说话真好笑,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高。”
萧翊一时语塞,现下方柔警惕高,不像方才那般能被他轻易套话。
可经此一番试探,他更能确信,乘乘就是当年秋祭出世的那个孩子,是宁王府真正的郡主。
至于那离奇夭折的女婴……他眼眸微敛。
萧翊没再|逼|问,静静品茶,抬眸远眺向外,便瞧见一片云霞在远天翻涌,西北风光令人叹为观止。
菜品很快传上来,萧翊打量几眼,心底不由发暖。
这些菜虽比不得王府皇宫,但的确都是京都偏好的风味,又或说是他本人偏好的口味。
方柔面上虽嘴硬,可她的确用了心。
两人对坐慢慢吃着,方柔有时还跟萧翊搭几句话,她莫名诧异,也意外她与萧翊独处时,竟还能找回一丝熟悉的感觉。
一顿饭吃得久,免不了放松姿态,方柔因一句话露了笑,萧翊一时晃神,凝望着方柔不说话。
她一怔,抬手摸了摸脸,“怎么了?”
她以为是刚刚咬酱焖小排,脸上不慎溅了汤汁。
萧翊动容道:“阿柔,你看看……我们重新开始并不难,你可以与我好好相处,不是么?”
方柔怔了怔,捏着筷子搓了搓,这便搁下。
“萧翊,不要再与我说这件事了,我们不合适。我可以坦白与你说,我不恨你,也没有那样厌恶你,可有些事情就是回不去,我也不想回去。”
萧翊居然不恼也不急:“最后那句话可免了,我知晓你心意足够。只要你不恨我,不厌恶我,我们的感情起码是向好的。阿柔,话别说太满,重新开始并非毫无可能。”
方柔与他说不通,到最后,萧翊竟还拿她以往的那句讽刺来堵她的话。
她不想再纠缠,只叹了口气,叫来伙计结账。
萧翊哪曾试过让女子掏钱袋,当即拉拉扯扯,方柔有些烦了:“你若再说,下回我再不与你出来吃饭。”
话说完,立刻又起了悔意,怎么好好的竟说起下回,哪来下回……
她脸一红,却还强装镇定。
萧翊闻言果真喜上眉梢,当即松了手。
方柔慌乱地掏出些碎银子,连找零也不要了。
她还嘴硬:“我只是不想跟你纠缠,萧翊。更何况我本就不欠你,免你倒打一耙说我贪图富贵。”
萧翊自然不理,“无妨,我等着下一回。下次换我,如此有来有回自然更好。”
方柔恼急了,却又无法回嘴,只怪自己口不择言。
吃过饭,天已黑透,乘乘在陆永镖局有陆家照看着,按理方柔无需牵挂,但她一想穆珩今日去过食楼,到底还有丝不安。
萧翊想与她在河边散步消食,可方柔心不在焉,他也变得兴致索然。
两人只走了几十步,这便回身折返,什么好景致也没瞧见。
萧翊关切道:“你在担心乘乘?”
方柔默默点头,“我们回去吧。”
萧翊无声应下。
伙计牵来马,方柔率先登上马背,居高临下望着萧翊。
他抬眸望过来,临江楼外的灯笼发出灼眼的光,那些光落在萧翊脸上,让他整个人又添几分朦胧的懒意。
她拉着马缰,心底不知作何思索,只眼看着萧翊抚上她的手腕。
还没察觉到他用力,萧翊已翻身上马,她落入他怀中,回程一路沉默,心中却想了许多。
她已不再是懵懂少女,她经历过许多事,这一生认真爱过人,全心全意,赴汤蹈火那般……她被人辜负,也辜负过旁人。
可感情无非此消彼长,又有何亏欠一说?
得到过,失去过,这一生也渡不得他人,她也只得自渡。
她紧贴着萧翊的胸|膛,夜风从她耳畔呼啸而过,盖不住他空堂有力的心跳。
他的手掌拉紧缰绳,皮肤之下青筋隐现,方柔垂眸,低低叹息。
二人将马牵回镖局, 本想顺道接乘乘回家。
可轮值的镖师说,孩子们在此吃过晚饭,陆绵便带着乘乘回了梨园巷,眼下还未归来。
萧翊将马交代好, 又随方柔一道往家走。
宁江城的夜集已布置开, 二人穿梭其中, 缓步慢行。
萧翊想起他初来宁江那夜,形单影只, 长夜寂寥。
而今他尚能陪在方柔身边,她不再排斥与他单独相处, 甚至还能放下戒备心那般, 一如过去他们曾有过的好时光。
她时不时会放慢步子, 嘴里没说什么,可他知晓方柔在打量那些小摊摆出来的稀奇物件。
中秋才过不久,许多人家将空余的宫灯低价出售,倒是很有生意头脑。
方柔盯着一只小老虎宫灯看了几眼,只觉做工惟妙惟肖,一时没留意身旁跟着萧翊, 只想乘乘应当会喜欢。
她停了步子, 那卖货的女郎瞧出方柔的兴趣, 忙提起宫灯递到她面前。
“这是最后一盏了,你要喜欢我便宜卖你, 也好早些收摊回家去。”
方柔接过提绳慢慢打量,越看越欢喜。
还不待她问价,萧翊已掏出了钱袋, “要了。”
那娘子喜上眉梢, 忙道:“郎君真爽快, 二十文,不多要!”
方柔“哎”了一声,不及阻止,萧翊已将钱数给了对方。
方柔低声道:“我还没看好。”
萧翊笑:“看没看好也无妨,先买下,不喜欢就少看几眼。”
方柔嘟囔:“霸道……”
萧翊听见了,却不搭话,意味深长地望着方柔,转即道:“你不属虎,为何看中了这盏?”
方柔没多想:“是乘乘……”
她一怔,忙转口:“是乘乘想集十二生肖,我见着有小老虎,就留意了几眼……哪想你开口要了,想拒绝也抹不下脸。”
萧翊乐于见到她慌乱的模样,他逐渐察觉到,方柔面对他逐渐没了戒备,心底瞒着的秘密总是呼之欲出。
他逗她:“乘乘也不属虎吧?她是小兔子。”
方柔啊了一声,实在学不会骗人,支支吾吾敷衍过去。
萧翊恶劣地步步紧|逼:“我跟你的女儿,才是小老虎。”
方柔心底一坠,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半晌才结巴道:“你别胡说了……”
她埋头,快步朝前走,手里捏着那盏花灯越看越刺眼。
她总觉得萧翊话里有话,可实在想不通,他不可能知道这个秘密,而且,方柔很确信,一旦萧翊知晓此事,他必然会作出些卑鄙的手段以此逼迫她接受。
萧翊被她甩在身后,嘴边隐笑,阔步跟上方柔。
二人走回梨园巷,方柔的灯被萧翊接了过去,她没拒绝,反倒像摆脱烫手山芋那般。
她隐约瞧见家中昏暗,心底诧异,还以为乘乘又哄着陆绵偷跑去城里疯玩。
路过萧翊家门口,却听得赵铁云的声音:“乘乘,你老是欺负绵哥儿,得亏他脾气好。”
乘乘不服气:“他脑袋笨,怎么能说我欺负人。”
方柔一怔,往里瞧了瞧,这才见乘乘和陆绵正搬了小凳坐在院里,赵铁云在教他们做宫灯。
萧翊跟上前来,轻轻拢着方柔的肩,微微俯身,声音贴上来,“进去坐坐?”
方柔一颤,稍稍挣脱他亲密的虚抱,忙提裙走进院里。
嘴里道:“乘乘,你欺负绵哥儿还少?少顶嘴。”
乘乘闻言回眸,先见着秀眉紧蹙的方柔,又瞧清楚她身后的萧翊,登时喜笑开颜。
她扑上前:“阿娘,你与翊叔去哪啦?”
她探过脑袋,瞧见萧翊手里提着的宫灯,“哇!小老虎,我就……”
方柔一惊,忙捂住她的嘴,打岔道:“时辰晚了,绵哥儿陪了你这样久,也该回镖局休息了。”
乘乘已挣脱方柔的控制,几步跑到萧翊面前,萧翊顺手将宫灯递给她,“乘乘,你娘亲特地买来送你,喜欢么?”
乘乘笑得眉眼弯弯,开心地点了点头,霎时将刚才的感叹抛之脑后,与陆绵走到一边玩宫灯。
赵铁云也站起身,大笑:“阿翊,你与方娘子?”
他没将话说透,只是笑意盈盈地打量着二人,方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刚要解释。
只听萧翊道:“阿柔托我办些事,办妥后我们一块吃了顿便饭。”
听着像什么也没说,可措辞称呼引人遐思。
赵铁云一脸揶揄地挤眉弄眼,萧翊却只是淡淡笑着,方柔再想作解释,无非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只得又对乘乘道:“乘乘,该回家了。”
谁知乘乘提着宫灯笑:“阿娘,你与翊叔说完事情了么?我和陆绵今夜也可以去舅舅家睡,不打搅你们。”
赵铁云闻言大笑,忙叹乘乘人小鬼大。
方柔俏脸生红,忙喊:“谁教你这些胡话的?读书读到脑袋后边去了么!”
她几步向前,抓住乘乘的胳膊,又看了眼陆绵,“绵哥儿,你如何回家?”
陆绵道:“方姑姑,我可以自己回去。”
赵铁云道:“还是我送你,近来城里并不太平。”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方柔不由自主地瞥了眼萧翊。
只见他朝着赵铁云稍稍颔首,似乎二人有未明言的默契认知。
陆绵很有规矩地谢过赵铁云,萧翊也低声与他说了句嘱咐。
小院安静下来,乘乘埋头摆弄宫灯,方柔看着萧翊没说话,长睫轻眨,随后带着乘乘往外走。
萧翊背手站在院里,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方柔刚踏出门槛,萧翊忽然道:“阿柔,我今日所问之事,劳烦你代为转达。”
方柔怔了怔,回过神来,侧过脸对他点了点头,这便催促着乘乘往家走。
此事之后又过几日,宁江风平浪静,方柔和谢镜颐却都有山雨欲来的忐忑。
谢镜颐隔天听方柔说完那日在穆府的遭遇,差些没忍住要提刀去穆氏商号兴师问罪。
而出乎方柔的意料,穆珩竟敢再到食楼露面。
也如谢镜颐和方柔所推测,他仍秉持死鸭子嘴硬的作派,假惺惺跑到方柔面前嘘寒问暖,说一场误会,又说那位贵客必然是遭了暗算,穆府已报官处置,让方柔不必再担忧。
方柔静观其变,顺着他的话茬说那日在别院没见着穆珩,提前离开了,对于之后的变故并不知情。
穆珩敷衍着,连声说是他的过错,人品虚伪,方柔只觉厌恶非凡,可又因着大事未成,只得按兵不动与他周旋。
萧翊所托之事也有了进展,虽谢镜颐恨不得对穆珩杀之后快,但并未对萧翊全然改观,只说若能为百姓谋好处,他可以说服陆鸣与朝廷秘密合作。
说来也奇,自从裴昭调查得知萧翊的真正目的,又因城中发生的几桩意外,沈映萝对萧翊少了些偏见,甚至还说也许他果真浪子回头,由此上回中秋夜才会破天荒让他进食楼吃饭。
谢镜颐不置可否,但面对妻子改换态度一事,他也不再多嘴,只盼着早日成事,将萧翊这尊大佛送走。
李明铮密派特使前来宁江,由萧翊和谢镜颐牵头,陆永镖局愿意合作,暂时维持现状不与穆氏商号交恶,仍继续替他们押运赃款,以此调查出马贼的老巢所在。
事情进展尚算顺利,好事逢双,萧翊隐约察觉得到,方柔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
起初乘乘三不五时给他送些糕点生果,一开始他以为是小姑娘心底向着他自作主张,直到那天乘乘来送冬蜜梨,不慎说漏嘴。
“娘说你惯爱吃梨,叫我送些给你。翊叔,为什么我觉着娘亲很了解你似得?”
萧翊一时怔然,却只说:“因为你娘心软,对每个人都上心。”
乘乘点点头,“是这样,人人都说阿娘好。翊叔,你觉得呢?”
萧翊摸了摸她的脑袋,掰开一个蜜梨,递给乘乘一半,“没人比她更好。”
咬下一口,心底的甜要沁出来似得,这阵久违的愉悦蔓延开,萧翊从未觉得西北竟这般好。
乘乘童言无忌:“我觉得你也很好,要不你再想想法子,多讨阿娘欢心?只要她肯松口,你便能做我爹爹啦!”
萧翊失笑:“你娘和舅舅对你这样好,为何仍想要个爹?”
乘乘又作出要与他说悄悄话的姿态,让萧翊俯身凑近。
她踮起脚,在他耳畔神秘兮兮地说:“不是我想找爹爹,其实我只不过想有个人疼惜阿娘。就像话本里说的,冷了热了多几声关心,休沐时带她外出游玩……”
萧翊一怔,没想到乘乘竟存着这份心思。
原来并非是她执着于要家庭美满,而是,她希望方柔能有个知心人陪伴。
乘乘又道:”翊叔,我再给你支个招,其实你别看阿娘整天管着我,这也不许那也不行,其实我知道她可爱凑热闹了。听舅舅说,她打小就爱新鲜好玩的事物,等你得空,找些机会带阿娘出城逛逛,她必然喜欢!”
他一时无言,对着孩子还留着正经的那面,半晌才说:“乘乘,感情勉强不来。若你娘亲愿意,她会让旁人知晓的。”
乘乘似懂非懂,捧着半个梨默默吃完。
萧翊那日送走乘乘,打算去趟镖局与陆鸣议事,正遇着方柔也出门。
他放慢脚步,刻意等方柔关门上锁,她没避嫌,倒是很主动地问了一句。
二人并肩朝巷外走,她又瞧了他一眼,低声道:“快入冬了,宁江这边早晚很凉,你记着添衣裳。”
萧翊讶然地望着她,语气很小心:“阿柔,你关心我?”
方柔没否认,抿了抿唇,“我只是见则直言,你不要想太多。”
萧翊轻笑道:“我就当你在关心我。”
方柔不与他争辩,默默往前走。
二人将在巷外分别之际,萧翊刚要与她道别,谁知她又停下步子,抬眸望向他。
“之前事情多,一直耽搁着没给乘乘过生辰,我们商量好明日替她补过……她说,想要你也来。”
萧翊一怔,随即挑嘴轻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早已备好了生辰礼,明日必定到场。”
方柔一时无话,只轻轻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又回眸。
发现萧翊竟还站在原地静望着她,不由一怔,迟疑道:“明日师兄和阿嫂在,陆绵一家三口也来,我晚些与三娘商量,她和铁云哥若不介意,便一同凑个热闹。”
萧翊笑望着她,一股从未有过的归属感油然而起,这是几个美满之家的聚会,而他并没有被排斥在外。
他长在帝王之家,朝堂后宫尔虞我诈是家常便饭,哪怕太后最终宠冠后宫,可他知晓他的爹娘并非寻常人,他也从没有体会过所谓的烟火人气。
这么多年以来,他游历四海,见过形形色色的民间家庭,夫与妻,老与少,一家和睦美满,他默默感叹,心生艳羡。
以前他没明白,其实方柔要的事物那样简单。
他曾以为这样的日子再不可能有,可老天似乎见到了他诚心赎罪的种种,总算愿意网开一面,萧翊一时感慨,久久说不出话来。
方柔又说:“你若没旁的事,明日早些回来。”
说完这话,她忙转过身,快步离开了梨园巷。
她这是怎么了?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话语,一切合乎情理,她与陆鸣、与谢镜颐也这样说,可为何面对萧翊,这话说出口总觉得古怪。
倒似……一对夫妻间惯常会有的叮嘱。
萧翊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阿柔,我明日一定早些回家!”
他的话里带着浓烈的笑意。
她埋头不敢回眸,快步朝前走,心乱如麻。
一转月,天时逐渐转冷,眼看着霜降将至。
◎那阿柔你喜不喜欢?◎
乘乘的生辰本在中秋之后, 只因各种缘由往后耽搁许久,方柔问过乘乘的意愿,得知她仍想跟家人一同庆贺,这便作主牵头, 也算几家人凑在一起看个热闹。
剿匪一事说开之后, 谢镜颐对萧翊的态度虽算不上天翻地覆, 但二人已能心平静气地说上一会儿话。
谢镜颐几次想问他武功忽高忽低一事,最后又怕问多错多表错意, 这便按捺住好奇。
因着连同剿匪一事,萧翊与谢镜颐、陆鸣三人来往频密, 期间也没故意隐瞒赵铁云。
赵铁云心中记恨马贼, 得知有次机会, 主动请缨要助李明铮一臂之力。
不过萧翊有所保留,并未与陆鸣明言身份,只说是自家兄弟在官府当差,由此机缘巧合。
谢镜颐心知肚明却不说破,也怕好事人察觉方柔和萧翊过去的纠缠,于她不利。
方柔与陈三娘说过此事, 顺道也征求意见, 因她住的地方并不宽敞, 只怕几家人凑在一起转身也没余地。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将乘乘的生辰挪到她那儿办, 萧翊自然求之不得。
她告别陈三娘,又去敲了柳大娘的家门,应门的竟是柳向婉。
她得知方柔来意, 稍一犹豫, 才黯然道:“先贺乘乘又长大一岁, 只怕这回要拂了你的好意。”
方柔顺口问了句原委,却见柳向婉垂眸一笑:“有人找我二婶说亲,偏巧便说了明晚一块儿吃饭见面。”
方柔一怔,忙笑着说恭喜恭喜。
“怎么先前没听大娘提起?这是好事,先恭喜柳姑娘了!”
柳向婉轻笑:“也就是前几日定下的,是二叔在世时的旧相识,他们全家早年搬去丘城做药材生意,所以这些年来往少了,我先前也没见过。”
方柔笑着颔首:“听着就是门好姻缘,知根知底总归错不了。”
柳向婉面露羞怯,忙说八字没一撇,“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知晓萧大哥眼光高,该要及时止损。”
方柔又是一怔,没料到柳向婉竟会忽然与她说起萧翊,更直白坦然地将心事和盘托出。
“方娘子,你与萧大哥很般配,不是么?”柳向婉朝她眨眨眼,忽而掩嘴笑起来。
“没有的事。”她忙摇了摇头,又抿嘴笑,“明日盼着你有好消息!”
她没再跟柳向婉纠缠这话题,彼此交托了祝福,就此分别。
当夜,乘乘得知了安排,兴奋得深夜不眠,在床上跟煎鱼那般翻来覆去,掰着手指说期待,吵得方柔也睡不踏实。
翌日一早,方柔送乘乘去书院,顺道采买食材,再去了食楼帮忙,过了午饭的点才回梨园巷。
陈三娘与她搭手在院里处理食材,过不久沈映萝也提前打烊来帮忙。
三个女人坐在一块儿有说不完的话,方柔本还以为柳向婉被人说亲一事尚很低调,没料到她还没主动说,陈三娘已煞有介事地跟沈映萝八卦起来。
“说是丘城韩记药材铺的少东家呢!我先前摔伤了腰,有几味药宁江买不着,大夫叫我去丘城补齐,碰巧见过一面,生得斯斯文文,说话轻声细气,与柳姑娘瞧着倒相配。”
沈映萝附和道:“我觉得此事能成,韩大夫早年还出诊的,在丘城名声好。”
陈三娘诧异:“原来沈娘子原先在丘城谋生?怎么……”
沈映萝忙道:“省城生意难做呀!宁江生活惬意,日子也舒心些。”
方柔一直默默听,见沈映萝面不改色地换了话题,嘴边隐笑。
不料陈三娘忽然道:“你们瞧瞧,柳姑娘后来居上,绝不在一棵树上吊死。阿柔,你又作何打算呀?”
她这一问令方柔猝不及防,手里的活儿顿了顿,才道:“什么打算?”
陈三娘揶揄她:“咱们仨都是自家姐妹,别怕羞!我问的是阿翊跟你的好事儿!”
方柔忙摇头,刚想解释,不料她继续道:“别说我和云哥,就连你阿嫂也瞧出来了——”她转头看向沈映萝,挤眉弄眼,“对吧,沈娘子?”
沈映萝面色沉静:“我嘛,倒是无所谓,一切只看我家小小喜欢。”
她说这话时毫无阴阳怪气的深意,只静静瞥了眼方柔,反倒叫方柔心底暗生古怪。
陈三娘来劲了,“那阿柔你喜不喜欢?”
方柔被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说起我了?我与乘乘过得很好,不再想这些。”
陈三娘只说:“若是喜欢,开始一段新感情倒无妨。若不喜欢,也不必勉强。”
方柔下意识望了她一眼,本还以为她要强拉鸳鸯谱,不料她只让她由本心行事,一如她从来所求。
若是喜欢……她心有惴惴。
临近傍晚,萧翊三人从镖局一同结伴归来,他们进门时有说有笑,瞧着像是相识相知多年的好兄弟那般。
赵铁云率先开口解释,陆鸣还有些琐事,慢一步携家前来。
随即进屋放下了佩刀,又折返到院子问陈三娘需不需要搭把手。
谢镜颐则大喇喇地搬了张板凳,默默坐在沈映萝身旁接过一把豆角摘段。
方柔正巧站起身,捧着一摞甜柿,萧翊很自然地伸手去接。
她抓着竹篮没松动,抬眸瞥了他一眼,声音很低:“我自己来就好。”
萧翊的态度不容拒绝,轻轻拍抚着她的手背,她逐渐松了五指,他轻笑:“拿去冲水么?”
方柔点点头,“拿盐巴搓一搓。”
她说完,放不下心,还是跟着萧翊走到水井旁,手里捧着盐罐递过去。
萧翊的五指修长如玉,握着金澄澄的柿子,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
他是晒不黑的体质,哪怕这些年在外奔波,也不见风霜摧残。
方柔静静地望着他干活,他如今穿着常服,跟普通百姓无异,除了眉宇间那丝缕岁月淬炼的沉稳,面目一如玉山照人,留有少年意气。
她不由在想,若他不是宁王该多好,若当年她没跟他去京都,她的生命里出现过这样好的一个男人,或许能一生记得他带来的美好。
方柔一时出神,直到萧翊站到面前,俯身凝视她,“阿柔,你在想什么?”
她一怔,忙摇了摇头,伸手拿起一个柿子,递给萧翊:“尝尝吧?很甜的。”
萧翊伸手接过,笑着抛起柿子,又伸手接稳,“我剥给你吃。”
方柔难得没说拒绝的话。
她接过竹篮,把柿子放到院里摆好的那张圆桌上。
乘乘去了书院,放课后便跟陆绵一同回了镖局,晚些一齐到。
今日本也是她生辰,方柔不愿多管,由她开心便好。
天际擦黑,沈映萝和陈三娘今夜下厨,方柔当帮手。
三个大男人坐在院里闲谈。
谢镜颐剥着瓜子,赵铁云不住给他俩添茶。
萧翊忽然道:“李明铮已调查清楚,马贼搜刮的钱银三分,马贼自得四份,穆氏得其二,余下那四份就分散给丘城各级官差。”
他顿了顿,“近来那伙马贼的胃口越来越大,据说颂余也出力开始围剿,他们日子不好过,马贼刀尖舔血死伤多,自然怨言多,妄图多得两份,如此一来必然要另外两方退让。”
谢镜颐皱眉道:“所以那马贼当日前去穆府,就是为了分赃不均一事?”
萧翊点点头:“应当不错。”
赵铁云叹了口热茶,啧啧感叹:“阿翊杀了那马贼,正巧将屎盆子扣在穆老爷头上,这下他们三方猜忌对方,联盟越发不稳固!”
萧翊轻笑:“这只是其一,真正让他们起内讧的到底还是利益不均。马贼之后还有幕后指使,那人必然不满足于区区四份赃款。”
谢镜颐插话:“说来也怪,那人既然不敢露面,又如何驱使官差和穆氏为他所用?”
萧翊不语,深望了谢镜颐一眼,眸色如墨。
赵铁云对此猜测不透,索性不好奇,转问道:“阿翊,既然官差中有马贼的眼线,那咱们这次行动该如何部署?”
说罢,他狐疑地扫过二人,面露担忧,显然担心人手不足。
萧翊挑了挑嘴角:“云兄放心,先前李监军不便明言,只怕走漏风声。这回剿匪由云尉营出人马,镖局只作策应。”
谢镜颐特地瞥了他一眼,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云尉营三字,不由眉头深皱。
萧翊自然知晓谢镜颐的心思,他微微敛眸,只当不察。
赵铁云却欣喜道:“竟有云尉营出动!”他脸色稍宽,笑了笑,“早几年我刚从老家来西北找活儿,就听说云尉营有位裴大将军骁勇善战深得人心,后来好似卷入太傅谋逆案被处死,实在唏嘘!”
他这话说得轻巧自在,座上两人却都默契地停了动作。
萧翊若不是太了解赵铁云此人心宽口直,甚至会以为他在有意套话。
他举着茶杯,斜眸睨了赵铁云一眼,很快回转视线,正巧与谢镜颐目光相接。
他冷着脸,那眼神像要将萧翊吃了似得。
过了会儿,他才沉声道:“裴将军忠肝义胆,只可惜被奸人陷害。他那样的人品,怎会谋逆?”
赵铁云又叹:“也对,必然是被冤枉。否则皇上怎会下旨追封他为骠骑大将军?我上回听陆镖头说,朝廷还在他老家立了个将军庙……”
他正说着,陈三娘的身影出现在厨房外,一招手:“云哥,来搭把手端菜!”
他哎了一声,几步朝陈三娘走去,接下来的话便就此中断。
谢镜颐按着手,抬眸盯着萧翊,阴阳怪气道:“瞧瞧吧,百姓心底有杆秤,不是一手遮天便能颠倒黑白。”
萧翊轻笑:“谢兄,对阿柔我甘愿低头。但于其他事,不论重新来多少次,我都不会改变当初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