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镜颐瞪向他,还未开口,萧翊又道:“我从未标榜自己是大善人,成王败寇,世间诸事都很公平。”
他被这话噎得不轻,张了张嘴,半晌才道:“你也知道你不是好人!”
他一时气急,竟没了分寸,当即口不择言地骂:“得亏乘乘没养在你身边,否则真不知会变成怎样的小魔头……”
院门被推开,乘乘的小身子蹦进来,脆声喊:“翊叔,舅舅!”
谢镜颐听得乘乘的声音,霎时面露惊恐,旋即察觉到自己无意间说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张大了嘴,再不敢言语,惊慌地瞪着萧翊,却见他嘴边隐有笑意。
萧翊转眸望向乘乘,伸手接住她,将她圈在身」前,又冲谢镜颐挑了挑眉,此时无声胜有声。
◎情非得已◎
乘乘见二人间气氛古怪, 不由仰起头,好奇地望着萧翊道:“翊叔,你跟我舅舅在说什么呀?为何舅舅脸色这么差?”
萧翊轻缓地抚过乘乘的脑袋,垂眸望着她, 并不去看谢镜颐作何反应, “我们说起云尉营以前出过一位大将军, 他也是你娘亲的旧相识。”
谢镜颐大喝一声:“萧翊!”
这语气,分明是在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萧翊眸色一暗, 试探到谢镜颐的反应,心中的猜测更有几分把握。
所以, 乘乘并不知晓几年前的旧事。
乘乘狐疑地看了眼谢镜颐, 又回头看向萧翊, “阿娘的旧相识?”
她疑惑地想了想,“我只知晓裴叔以前在军营当差,兴许他们也认识。”
谢镜颐眼见拦不住,忙道:“乘乘,从外头回来先洗手,否则你娘又该唠叨了。”
此时陆绵也走到桌前, 规矩地朝二人行礼, 乘乘作了个鬼脸, 并不追问,拉着陆绵走向水井。
谢镜颐满脸怒容却不得发作, 他瞪着萧翊,却见他气定神闲地站起身,朝陆鸣笑道:“陆兄, 请坐。”
陆夫人性子沉静, 向来深居简出与外人鲜少来往, 由此只随陆鸣走上前,与他们见过一面,便转身进了厨房帮忙端菜。
碍于陆鸣在场,谢镜颐不便声张,铁青着脸喝闷茶,惹来他几句调侃。
萧翊忽而缓声道:“谢兄,孩子的事归孩子,我们的事自有了断,你无需担忧。”
他这话语焉不详,陆鸣误以为事关马贼,也帮腔附和几句。谢镜颐心底清楚,萧翊想让他安心,并不愿将往日恩怨摆到孩子面前声张。
他的脸色逐渐和缓,但也不想面对萧翊这只千年狐狸,这便找了个由头去厨房,圆桌上很快摆满了碗碟。
今夜的大菜皆有沈映萝掌勺,口味自然不差,乘乘和陆绵围着圆桌流口水,嘴馋难耐。
好不容易待长辈推辞谦让逐一坐好,乘乘这才走到方柔身旁坐好。
陆绵非要和乘乘挤一块儿,长辈相视而笑不阻拦,陆鸣招呼萧翊随他入座,一转头,陆绵也跟父亲争宠,嚷嚷着想和萧翊坐一起。
沈映萝出来调停,再拉拉扯扯,这顿饭吃到后半夜也没完,当即按着萧翊坐在了陆绵身边,总算开席。
俩孩子叽叽喳喳说个没停,方柔不断敦促他们好好吃饭,乘乘嘴里鼓囊,还要跟陆绵斗嘴。
萧翊有样学样,也跟着夹菜到陆绵和乘乘碗中,让他们别只顾着玩闹。
二人几个眼神交汇,配合默契,盯着两孩子吃完眼前的饭。
陈三娘噗嗤一笑,不免打趣:“乍眼一看,阿翊倒有当爹的模样……你俩瞧着真像一家人。”
赵铁云开席便猛口喝了几杯酒,此刻酒意上头,呵呵笑着:“我早就说他们相配,正好今晚几家人凑在一起,我觉着此事可好好说道说道!”
谢镜颐只道:“铁云酒量见差,才几杯竟醉成这样?”
方柔不愿主动搭话,免得此事越说越乱,她本着给乘乘过生辰的念头,不愿将心思放到别处。
沈映萝旋即开口岔话题,陆夫人何等精明,当即接上话,风波未起便平息。
萧翊一反常态,只顾着关心乘乘,后来孩子们吃饱先下桌,两张凳子撤下,大家坐得宽松了些,萧翊跟方柔倒挨得很近。
男人间推杯换盏,女子举杯小酌,气氛和乐融融。
吃过晚饭收拾好,几家人又在院子里吃瓜果点心赏月闲谈。
中秋过后月色尚美,总算到了小寿星收礼的时刻。
陆鸣给乘乘送了身新制的冬装,他特地差人从丘城最好的铺子备制。陈三娘则准备了乘乘最爱的几样零食,谢镜颐准备的是他走镖时买来的稀奇玩具。
乘乘心花怒放,笑起来嘴巴要咧到耳后根那般,止不住跟每位伯舅道谢作礼。
萧翊眉眼带笑地望着乘乘,她笑嘻嘻地跑到他面前,眼巴巴地仰头看着萧翊。
方柔也不由自主地望向他。
萧翊自怀中掏出一个方匣子,递到乘乘面前:“乘乘,又长一岁,今后也要平安无疾,欢欣喜乐。”
乘乘忙不迭地点头,迫不及待打开匣子。
她旋即低声感叹,拿起那对金手镯举在眼前,方柔瞧清楚乘乘手里的物件,不免心底一沉,登时紧张地望了眼萧翊。
却见他神色淡然地望着乘乘笑,“喜欢么?去拿给你娘亲瞧瞧。”
乘乘乖巧照做,几步跑到方柔身边,将金手镯拿到方柔面前炫耀。
方柔忍着不安,接过手镯敷衍地扫了几眼,忽而脸色一滞。
这对手镯坠着两个平安锁,竟与几年前那对极其相似。她的心砰砰跳着,不敢转头看萧翊,可她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身上。
她忙将手镯塞给乘乘,低声说:“既是送给你的生辰礼,你可要好好保管。”
陆鸣和赵铁云夫妇不住在感慨,谢镜颐不发一语,只恨自己方才嘴快,只盼萧翊未察觉更多。
夜深露重,天气陡然转凉,今夜忽起了冷风。
众人这便散席回家,方柔领着乘乘回了住处,打了热水给她洗漱。
此时屋外竟已寒风呼号,西北的天说变就变。
乘乘掀开被子躲起来,不免搓搓手,睡意袭来,还不忘与方柔说:“阿娘,谢谢你,今年的生辰宴我可开心了!”
方柔低笑着应了一声,轻抚她的碎发,拍着被铺,乘乘闭眼熟睡过去。
她放下床幔,举了灯走出外间收拾,推开门,她不由自主缩了缩肩,下意识拉紧衣襟,将木盆放回小厨房。
再回到院子里,只见一阵风吹过,那棵白杏枯枝随风摇曳。
她提步往回走,身子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朝一墙之隔望了眼。
方柔踌躇片刻,轻轻咬了咬下唇,在小厢房找出了一床闲置的大棉铺盖。
她盯着那棉被看了许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般,双手揽着被子离了家门。
隔壁的院门尚未锁上,她不免诧异,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赵铁云住的屋子已灭灯,而萧翊的屋里还透着一丝幽光。
她缓步走过去,轻轻叩响了门。
里面先是静了会儿,过后才有脚步声,她还没来得及退一步,门已被拉开。
方柔一怔,木然地望向面露惊讶的萧翊,声音低得快听不清:“我……我见转天了,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厚些的铺盖?”
她埋头,似乎不敢面对。
萧翊伸手一带,将她揽进怀里往屋内走,顺手关上门。
她牢牢抓紧被子,只听萧翊道:“外面冷,进来说吧。”
他稍稍松了力道,但两人仍靠得很近,近到方柔能闻到他身上那阵淡淡的熏香。
她一时有些恍惚,按理说这么多年过去,她应当早已将这独属于萧翊的味道忘却,可在此刻,那阵淡香往她鼻腔里钻,纵横捭阖,占据主导。
说来也怪,萧翊为了掩盖身份,这段时间并未用熏香,那味道忽然从何而来,方柔并不知晓。
她暗自庆幸两人中间有棉被阻挡,起码能让她稍稍冷静不少。
她仍低着头,想要将被子放好就走。
“我帮你放到床上。”她侧过身,快步走到床边。
转过身,萧翊又逼到面前,她一惊,下意识忐忑地抬眸望向他。
萧翊轻轻抚上她的手臂,并没有旁的侵|犯,声音低|哑:“阿柔,你心里有我,对么?”
方柔盯着他,难得没挪开视线。
她没逃避,深深呼吸,只说:“我只是忽然想到你家里可能没有棉被,所以才会来。”
萧翊怔然地望着她,从没想过方柔有哪一日能这样坦然地与他说出心底话。
方柔唇角轻颤,轻轻叹:“也许我做错了,我不该来的。不过我希望你别多想……”
她忽而被萧翊抱住了。
他的力道那样蛮横,像要将她揉进|身体那般,她双手僵在半空,不愿碰他,却也没有推开。
“你让我如何不多想?你说的每件事,我做不到,你也没做到。”他埋首在她颈窝里,声音发闷,“我再清楚不过,你心里有谁,你忍不住会想对他好。”
方柔轻声道:“你误会了,其实我只是习惯对别人好,也许正因如此才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萧翊抚着她的发,“怎会呢?你与我怎又说到招惹不招惹……你救了我,阿柔。我的命是你的,我的人是你的,我的心也是你的。”
他不提起此事还好,又说到往事,方柔心底一刺,本还有些许温情却也逐渐殆尽。
“所以,你就是这样报答我。”方柔终于抬手扯开了他的手臂。
萧翊抬头,方柔的手抵着他,“你伤害过我,萧翊。如果你想听我的真心话……我也不愿说谎,你的确变了许多,有时候我会忘记你曾骗过我折磨我,甚至回想起当初的某些好。可是,哪怕我一时昏了头,可我很难再全然信任你。更何况,感情本就不该回头的,你又何必勉强,又为何总要出现在我面前?”
萧翊忙道:“阿柔,你不用再担忧,我以前想错也做错,可我如今早已不是宁王,你也不会再回到王府,不会有人再胁迫你,也不会再有所谓的正妻侍妾。我不会再伤害你,若你一点机会也不给我,我可以消失在你面前。可你分明不是这样想……阿柔,我可以发誓,从今往后你就是你,你只是我唯一的妻子。”
方柔忙抬手打断他:“你不要这样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不觉得可笑吗?我为什么非要做你的妻子,我也可以自己好好过日子。”
萧翊有些急了,“好,不提那么远的事,我们先好好过日子。我与你,还有乘乘……”
方柔警觉地看向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萧翊握住她的腕,沉声道:“无论乘乘的父亲是谁,我一点也不介意。我只想你们喜乐平安,只想弥补我的过错,只想挽回你。”
方柔一时语塞,“没什么好挽回的……我本就,配不上你,配不上高高在上的宁王殿下。”
萧翊一怔,心底那阵闷痛翻涌上来,他忙握住方柔的双肩,可气息不稳,又咳了起来。
“别说胡话,是我、我配不上你。”
他艰难地顺着气,可旧疾不让他好过。
方柔面露惊疑,出于本能般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背,“你怎么了?”
萧翊按着心口,皱眉道:“无碍,老毛病罢了。”
方柔扶他在床边坐好,又默默给他倒了杯水,萧翊喘了一会儿,总算平息不少。
他轻轻握住方柔的腕,将她拉到身前,“阿柔,你相信我,你我之间不再有什么宁王殿下,以前我傲慢,如今早已知晓错得荒唐。”
“我知晓你从来也没要与谁争,你以前那样爱慕我……是我不知好歹。所以,你可不可以回头看看我?”
方柔被他这迫人的姿态追得一时无话,她几次欲言又止,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或到底该怎么与他说。
萧翊的姿态低得荒谬,她何曾见过他这般急切不安?向来八风不动的阴谋家,竟也会有惧怕求而不得的局促。
最后,她只得沉沉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翊忙趁热打铁:“你不必说,你只需看我做没做到。”
方柔神色复杂地望着萧翊,她终于能冷静下来回想他的忏悔。
萧翊的确每次都能说到点上,他认错、他悔过,他说他做错了,原因也深刻,态度诚恳。
方柔心知肚明,她早已不恨他,甚至在当初也没有怀着这样的情绪。
她埋怨,因他的所作所为难过伤心,但说到最后,其实方柔曾渴望过萧翊能懂她,也许他早些看明白,他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与萧翊重逢以来,她从最初的震然和害怕,到后来的好奇和矛盾,再到现在,她甚至能与他好好相处,而且,她会因他的忏悔心软,会因他热烈的追求心动……
这真不该。
他们当初藏了太多谎言,从她决定离开他开始,那些骗局萧翊又知晓多少?他若知悉了所有真相,他还会这样虔诚地认错悔过么?
方柔觉得他们缺少坦白,缺少剖陈真相,包括那个藏在她心底最大的秘密,乘乘的身世。
方柔一直站着,萧翊握着她的手,五指被他轻轻揉|搓,仿佛以前独处时那般,某些小习惯无论过去多久总会在特定的时间激发回忆。
他的目光热切,像要吞噬她那般,方柔内心挣扎,只觉萧翊在某些时刻仍彻底占据主动权。
她垂眸, 低声说:“你、你让我再想想。”
萧翊见好就收,忙笑着点头:“我等你,你好好想。”
方柔慌神:“我只是说会想,没有说一定会按你的要求做, 你不要高兴太早。”
心底没敢说出来的话是, 免得你又做出些祸事, 连累无辜的人。
萧翊手里的力道重了几分,“这是自然, 你此刻不愿意,我无非继续等你想清楚。”
方柔只能默默点头, 忽而又道:“你方才很难受么?”
萧翊怔了怔, 轻笑:“不会, 让你担心了。”
方柔瞪他一眼,“我没有,我只是奇怪。你以前……也没有这样过。”
萧翊淡笑:“五年前的事了。”
方柔一怔,下意识道:“是因为、因为……”
萧翊握着她的手,忽而朝前一拉,五指轻轻贴住心口。
方柔一颤, 霎时明白过来, 是那一刺伤及心脉, 习武之人心脉受损自然影响运气调息,这就难怪了……先前种种疑思迎刃而解。
可方柔抬眸望着萧翊, 坦然道:“你不必费心用苦肉计,萧翊,哪怕到如今我也没后悔过。”
萧翊轻声笑:“阿柔, 天地良心, 我可从没在你面前示软。你不必后悔, 是我欠你的,我活该。”
她有些不习惯萧翊这般花言巧语,忙别过脸。
萧翊又逗她:“要看看么?”
方柔疑惑地回眸:“看什么?”
萧翊忽然动手扯衣带,方柔大惊失色。
他沉声笑:“看看你留给我的那道疤,让你解气,也好提醒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方柔吓得忙抽开手,却被萧翊牢牢握住,她皱眉瞪着他:“我不要看!”
她挣|扎的动作忽而大了些,步子没稳住,被床|下的踏凳绊了一下,反而朝前扑去,萧翊忙搂住她,生怕她不慎被磕到。
方柔抬眸,额头蹭到了他的下巴,两人此刻暧昧地抱在了一起。
方柔还没来得及挣扎,耳畔竟飘来一阵忽强忽弱的暧昧动静。
她怔然失色,与萧翊对视着,见他脸色微变,心中霎时明了,那是赵铁云和陈三娘的屋子传来的声响。
方柔脸颊绯红,耳根转瞬变得滚烫,她想撑起身,手往下一压,却不慎碰到了半苏醒的事物。
她又是一怔,下一瞬被萧翊捉住了手腕,身|子猛然被提到了他腿上。
萧翊沉沉叹息,嗓音低|涩:“别动。”
方柔一只手被他钳制着,另一只手只得攀着他的胳膊维持平衡。
那阵暧昧的声响此起彼伏,愈演愈烈,好似不知疲倦那般。
方柔眼神闪烁,也正是慌乱之际,萧翊垂首,猝不及防在她唇间轻啄。
她一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眸色如墨。
萧翊没让她开口,托着她的脑袋,先是轻轻碰了几回,忽而就来势汹汹地展现了往常的霸道。
方柔挣|扎,萧翊放她缓了会儿,低沉的嗓音擦过耳畔:“就亲一会儿,好不好?我忍了许久。”
方柔脑子发懵,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他势如破竹,这回她彻底丢盔卸甲。
到后来两人呼吸都乱了,方柔终于得以喘气,无力地贴在萧翊怀中,那边暧昧的动静未停。
她并非懵懂少女,自然知晓情到浓时无人把持得住。
以前她在王府形单影只,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身边也没人会与她说这些私房话题。
等到她重回西北,日常来往的大多都是经历人事的妇人,她虽不好意思主动说,可听她们毫无顾忌地交换意见,心中也有了个大概的认知。
原来萧翊这般精于此事,或可说,他们两人在此事的经验与探索都由彼此不断磨合而来。
先都是一张白纸,后来就会表达喜好,也会默默察觉对方舒服的瞬间,虽然方柔从未说过,可她心底清楚,她每次都疲惫而愉悦。
方柔忽然问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他们……一直都这样么?”
她察觉到萧翊搂着她的五指一紧,声音低沉:“人之常情。”
方柔下意识道:“那你岂不是休息不好?”
萧翊沉声笑:“阿柔,你想说什么?”
方柔警觉地正身,忙挣脱了他的怀抱,“没、没什么,我该回家了!”
萧翊低笑:“你慌什么?我说了只亲一会儿,说话算话。”
“我哪有慌。”方柔站起身,连退了几步,忽而又羞红了脸。
萧翊方才这句话,分明是他俩捅破窗户纸那夜,他哄着她时说的托辞。
明明说好只抱一抱,接着又说想亲一会儿,再后来……
少年少女情难自禁,她爱慕他,自然知晓任由发展会发生什么事,可那时她不怕对萧翊交付身心。
那夜她只紧张,因她连听也没听多几句,沈映萝自然不会与她说这事。萧翊耐心十足,方柔害羞不说,可她那晚的体验美妙非凡。
方柔望见萧翊打趣地盯着她,彼此心知肚明,她几乎落荒而逃。
这夜不得安眠。
乘乘生辰过后几日,萧翊时常会与谢镜颐一同回来食楼,偶尔陆鸣也随行,偶尔又是赵铁云。
方柔隐约觉察他们的部署将定,只是萧翊没主动提,她也不想过问。
这日男人们谈过正事,又逢上饭点,陆鸣和萧翊被谢镜颐留下吃便饭,陆鸣提前离去,萧翊磨磨蹭蹭留到了夜深。
方柔在帐台忙碌,食楼准备打烊,他便领着乘乘在旁温书。
方柔偶尔能听见萧翊讲书拆文,声音严肃不似平日,的确很有一位父亲该有的姿态。
有他鞭策,乘乘很快完成了功课,一溜烟跑没影去了后院玩蛐蛐儿。
萧翊走到她身边打下手,她推脱几句,自然无果,只得由他喜欢。
前来结账的客人瞧见萧翊,纷纷露出暧昧的表情,不由冲方柔悄悄打眼色,明里暗里分明调侃他俩的关系。
方柔被看得不自在,可人家也没说话,她只得陪着笑,差些打错算盘,还是萧翊低声提醒,这一来又惹不少人笑出声。
这些天萧翊黏在她身边,少不了多嘴的人打趣,一来二去,他们的关系再也没法清白那般。
事实上,他们确实谈不上清白。
方柔低头记账,萧翊忽然低声道:“待会儿乘乘先回家,你来我那里一趟,好么?”
她握笔的手一顿,转眸瞥了他一眼:“不好。”
萧翊笑:“我有正事要与你说。”
方柔沉默了片刻,低声嘟囔:“在这里说不行么?”
萧翊:“倒也可以,就怕你……”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最后那半句没说出口,方柔生怕萧翊口不择言,忙道:“那还是回去说。”
萧翊再次得逞,低声轻笑,方柔总觉他心怀鬼胎。
食楼总算打烊,方柔把乘乘喊到身边,小姑娘揉了揉眼,显然玩过头开始犯困。
萧翊俯身将她抱起,乘乘自然地依偎在他肩头,闭上眼慢慢熟睡。
方柔阻拦不及,在萧翊得意的眼神里别过脸,跟沈映萝轻声告别。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灯下,俨然一家三口。沈映萝打着算盘,目送他们离去,复又笑叹着摇了摇头,暗道这只怕就是命中注定。
一路沉默着走回了梨园巷,萧翊已驾轻就熟地推门进了院子,随后又直奔内室,将乘乘轻轻放在床上躺好。
方柔打来热水,萧翊避到一旁,方柔替女儿清洗过,又端着木盆出了院子。
料定好一切,她见萧翊坐在厅里喝茶,简直没把自己当外人。
她抿了抿唇,走上前望着萧翊不说话。
他逗她:“怎么了?”
方柔略带恼意,“你、你不是要与我说事?”
萧翊轻笑:“阿柔,你就这样迫不及待?”
方柔瞪他,气得转身要走,却被萧翊一把捉住胳膊,往怀里一带。
“别气,你随我来便是。”他很快松了劲道,戏弄也点到即止,总让方柔空拳对棉絮,全然使不上力。
方柔觉着自己真是昏了头,为何就这样听他的话?
她最后还是默默随萧翊出了院子,小心地带上门。
赵铁云的屋子照例早早熄了灯,可方柔心有余悸,只盼他们今夜别再闹出那样大的动静。
萧翊点起灯,方柔在桌边坐下,只见他独自走到矮柜前,从最上面那层拿出了个木盒。
方柔不解其意,默默看着萧翊没言语。
萧翊的神色带了些谨慎的期待,还隐有些古怪的不安,这令方柔心生诧异。
他将木盒放到桌上,面对方柔。
她终于忍不住:“这是什么?”
萧翊低声道:“弥补过错。”
方柔疑惑地望了眼萧翊,只见他按开锁扣,木盒翻开,里面放了几身新制的衣裙。
她一怔,不可置信地抬眸盯着萧翊,忽而站起身。
萧翊忙道:“我上回去丘城,找柳向婉打听了位绣工好的绣娘,让她赶制了几身衣裳。不过……我只能凭印象作图交给她仿制,如果细节不对,你与我说。”
方柔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前像燎过一簇火光,令她胆战心惊。
她想起当年被何沉烧掉的那些体己,萧翊拿来的这几身是同样的款式,他记性极好,作出的图纸自然相差不大,乍眼看去毫无纰漏。
萧翊害怕她的沉默,像是做错事那般不安地看着方柔,低声道:“阿柔,没有人会再困住你,过去是我做错了。”
她心底猛然一沉,抬眸看着萧翊没说话。
萧翊语塞,半晌才道:“阿柔,你不看看么?”
她的视线下落,停在最面上那件碧色纱裙,的确似模似样,连材质也如当年,可见萧翊花了心思。
可她心乱如麻。
“有意义么?”
萧翊怔然,方柔的声音冰冷淡然,似乎并不因这所谓的弥补动容。
他哑着嗓子:“怎会没有?这是我的态度,我们过去的那些裂痕,我今后会一点点修补。”他语气急切,“阿柔,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
方柔久久没言语。
那抹碧色像钻进了她的眼底那般,眼前的场景似乎一刹那间变成了漫天青苍的宿丘山。
她自由自在,过着无拘无束的日子,在山林尽头,她恍惚间见到长身玉立的身影。
那人正仰头望向远天,她喊了他一声,他转过头……
◎爱情的一种可能性◎
方柔怔然出神, 过了良久,她慢慢坐回桌前,沉沉地呼了口气,像是下定决心那般。
她一指对面的椅子, “你先坐。”
萧翊从言如流。
方柔犹豫了一会儿, 这才看向萧翊, “有些事,我们要说清楚。”
萧翊立刻点头, “好,本该如此。”
方柔摆摆手, “你不要高兴过早, 这些事情你未必爱听。”
萧翊失笑:“阿柔, 你太小瞧我。”
方柔语滞,这便狠下心道:“我从庄子逃走那回,是苏皇后帮了我,其实我那时并没有身孕,都是骗你的。”
萧翊神色平静,默默听方柔说下去。
“我在庄子听到下人说, 你是为了名正言顺迎娶沈姑娘才让我离开京城。孩子生下来, 要认她作嫡母, 我这个无名无分的生母只得靠边。所以,我那时厌恶你, 更厌恶王府,那时我便对你死心了。”
萧翊忍不住要声辩,方柔忙打断他的意图, “后来我与裴昭回到京城, 你逼迫我们分开, 还将我关在皇宫。我知晓,你后来慢慢变了,可那已经不是我要的,我只想要远离你,远离京城,哪怕终生不嫁人也好,只盼能在家乡过寻常的日子。”
萧翊总算抓住一丝机会,忙开口:“阿柔,你愿听我说么?”
方柔望着他。
“阿柔,这些事情我都知晓,你不要将我想得那样盲目。至于庄子里嚼舌根的,几年前我在京城已跟你坦白,我从来没有打算将我们的孩子交给任何人。”
方柔先是怔了怔,随即皱起眉。
萧翊望着她,又默默道:“我与沈清清本来就是个错误,更不该妄测你的意图,你原来对我那样好,是我辜负你的真心。再后来,我只是太傲慢,不愿承认自己错了。我那时还没想透彻,总以为把你留在我身边,你迟早会回心转意,我也可与你慢慢解释……现在不同了,我知晓你不愿被人掌控,我也不会再那样霸道。”
方柔抿了抿唇,一时无话,好似将这些恩怨说开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
她凝神,轻轻叹了口气,又道:“还有,我坦白与你说,离开你的那段日子,我的确真心喜欢过裴昭。可是我与他没有办法走到最后,他不该有这样的结局,若不是因为我……萧翊,这件事情我会一直记着,无论你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