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中娇—— by猪猪丁
猪猪丁  发于:2023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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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琢磨着圣意,显然很赞同他们的想法。该有的规矩先明白记在心里,先严后松,接着日子就会好过,会越来越好。
而萧翊今晚睡是睡了,却做了场离奇且令他并不太愉快的梦。
起先还是美好的,是他与方柔依偎交缠着,她软润的脸颊,绵柔的皮肤,红唇微启,玛瑙坠子轻轻晃着,每一寸触感在梦里都那样真实,教他实在有些闷燥。
可是一个翻身后,一切都如泡影。方柔怨恨地看着他,质问他为什么。因方柔从来没有对他流露过这样的神情,所以,在这一刻,方柔的面目是模糊的,他看不真切,只能凭着声音和气味分辨出来。他也不明白,她问的为什么指代何事,可潜意识里,萧翊觉得他是心知肚明的。
可他一句软话也没有说,伸手去拽方柔的胳膊,却被她躲过去了。
再之后,又是一阵浓雾,他似乎闯进了谁的家宅,陌生,充满危险。他一下便警觉了起来,越往里走,却听见无比熟悉且暧昧的喘息声,萧翊霎时就僵在了原地。
床幔放下,挡住了视线,瞧不清床上的人,萧翊垂眸,见着了地上躺着的那一双红玛瑙坠子,登时气血冲顶。
他想将床上那双人扯下来,随后她听见了方柔的声音,细软、温柔、带着些碎音的轻哼,他在那一刻不敢往前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怎么敢!
怎么敢背叛他、违逆他,怎么敢堂而皇之上了第二个人的床,还要发出这样惹人嫉恨的声音,那是唯他听过的绝妙音弦,无人可以染指。
到最后,他终于往前踏了一步,可就是这一下,他从梦中转醒,只是五指一松,人便厘清了神思,这不过,就是一场梦。
一场令他十分不满的噩梦。
萧翊睁开眼,静了一会儿便叫了水。热浴过后,那股烦躁之意总算消减下去。他没打算立刻回府,计划着一早将朝事处理好,接下来便有大半日可以跟方柔好好温存。
他发现是他败了,这样的避而不见,并非是折磨那些后宅的女子,根本就是对他的考验。
而萧翊并没有去深究,这一份考验,究竟是因方柔而起,还是说,换了个人也如此。
方柔第二日早早醒了,床边是空的,萧翊昨夜没有回来,也没有让人传话。
好在春桃给了她安心,她一早去库房领夏被,听说殿下昨夜留在太后那儿了,许是母子俩说话尽兴,最后时辰晚了,王爷便没传话回来。
还是今晨宫里来了个人通报给管家冯江的,说是宁王在宫里直接去早朝了,今日估计也还有些事,办妥了才回府。
方柔宽了心,暗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也因惦记了某个人变得患得患失,她可从没尝过这样的滋味,也是过后琢磨了半天才想明白的。
她吃过早饭,躺在榻上看话本,沈清清约好今日再给她带些新奇玩意儿,可眼看都要大中午了,沈府马车的影子都见不着。
看了会儿杂书,方柔又起了兴致,打算带着春桃再去一趟小花园。她上回玩水还没够,心底惦记着那浮桥水榭,今天还没人来拜访,她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方柔是越来越会打发时间了,人一旦有了期盼,心境大不相同,自然也影响细微的选择。
她一路驾轻就熟,已不像之前漫无目的横冲直撞,目的明确奔着小花园去了。只是,这一路倒有些不寻常,王府里多了些宫女来来去去。
方柔之所以能认出来她们的身份,是因为上次跟秦掌教打了照面,春桃说她身后跟着的四人是宫女。而现在出现在王府的人,跟那天的宫女打扮一致。
她们各有忙碌,但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好像在筹备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这些人与方柔生分,她就算好奇,也不好就这样拦下人来问个八卦。后来,好不容易等到春桃认识的熟人,这才拉过一旁,想说些小话。
那丫鬟名叫夏竹,是孙嬷嬷手底下新收的小姑娘,跟春桃年纪相仿,由此二人能说上话。
她听了缘由,笑道:“这不是殿下跟着大婚么,太后娘娘紧着殿下的婚事,亲自差了宫里人督办,这几日采备,过礼的日子还没定好,不过,也应是不远了,总得选个吉日不是。”
方柔一怔,春桃抢话先问了:“这过了礼,就是大婚了?”
夏竹嗯了一声:“殿下大婚那就更隆重了,来打点的人更不止这么些。不过,时间应也差不多了,今日点好数,等到明媒下聘紧跟着就是典仪的备置。”
方柔终于忍不住了:“可我的师父和兄嫂,都还在丘城。他们应是还没知晓这事的,过大礼,他们不在也行么?”
夏竹古怪地看了方柔一眼,忽而竟扑哧一乐:“方姑娘会说笑,殿下过大礼,跟你的师父兄嫂有何干系?”
方柔心底一惊,“怎么,京城的规矩是这般的么?”
在丘城,男女双方过了明路,就是明媒下聘过礼,再就是婚礼仪式,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得双方父母长辈和媒人到场亲办的。即算哪一方人丁凋落,实在寻不得靠谱亲戚,也得拜个城里说得上话的长辈来主持。
夏竹不住在笑:“方姑娘,你在说什么呀?你与沈姑娘关系这样亲近,她没与你说么?她今日不能来府上,正因规制不符呀!至于大礼当日,自然是沈将军和沈夫人在场便是齐整,与你是干系不大的。”
方柔觉着自己的那颗心,猛地被摔到了地上,血肉模糊似得,一阵恶心晕眩之感,忽而就冒了上来。
她小时候见过师父与人交手,那闯山门的汉子冥顽不灵,如何规劝也不退去,最后,师父与他动起手来,那汉子始终不敌,最后竟自断手臂以明志,着实是个实心眼、输不得的。
方柔恰好误见了那血淋漓的场面,吓得好几月都睡不踏实,见着带些酱色的饭菜就干呕,还是师兄让阿嫂过来陪她入睡,给她讲故事、唱小曲,这才渐渐好起来。
而此时此刻,她听了夏竹的笑,听了夏竹的话,那恶心的场面忽又浮上心头,只是眼跟前那断下来的不是仇人的臂膀,是她的。
春桃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又见方柔像是要晕了似得,忙搀紧了她,怒怪:“你说的什么糊涂话,怎么就是沈将军在场便好?我家姑娘与将军非亲非故,怎能是他来主持姑娘的婚事!”
夏竹骇然地望着春桃,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们二人,一个刚进府就跟了方柔,从未知晓王府里这件秘而不宣的大事。一个才懂事就被孙嬷嬷收了去,更不知西辞院那位方姑娘竟是没名没分,被蒙在谎言里的天真少女。
孙嬷嬷的骂声追了过来:“好嘴碎的臭丫头!收你进府,竟是来搬弄殿下是非的么?”
她方才清点人数,好盘拨些空余的人手去抬东西,不料点少了夏竹一人,心说这丫头初入王府,可别迷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这头寻来,远远地竟听见她与春桃一人一句在争主子的婚事,自个儿都吓了一跳。
眼见她们越发口无遮拦,忙奔了过来止住话头。
夏竹和春桃当即跪倒在地,忙求孙嬷嬷宽容。她还没来得及发落,方柔盯着她,幽幽道:“孙嬷嬷,这是怎么一回事?”
孙嬷嬷虽平日里瞧不起方柔,可她到底是自家王爷带回来的,即算现在没有名分,可见王爷的模样,最次抬个妾位是没跑的。既然是日后的主子,面对面地交集还得顾及几分颜面。
她当即缓缓一笑:“方姑娘,是夏竹口无遮拦,冲撞了你。这本就是王府的喜事,该提前与你知会的,只不过这会儿忙过头,竟是疏忽了,奴该死。”
她这套圆滑的托辞天衣无缝,把自己摘出去,又说了是王府的大事,并非她不愿意声张,大家不过看主子脸色做事。
所以,到最后,只是因为萧翊没有要跟她交代的心思,所以,大家都把她蒙在鼓里。
在王府生活久了,这一点小心思方柔已能听得明白。
她心中有了判断,更得到了答案,一时间思绪竟断了线那般,再也连不上前后。
她方才是为何来的小花园,又是因何拦下了夏竹?噢,是了,是因见着了许多许多宫女。那,宫女有何稀奇?原来是因为那日见着了宫里来的秦掌教。
那,秦掌教和宫女因何来了王府?最后最后,方柔终于想通了,是因为沈清清。
是因为,沈清清和萧翊的婚事。而不是,方柔和萧翊的婚事。
她木然地望着一处毫无特别的鹅卵石,孙嬷嬷不敢走,也不敢开口。正是僵持之中,萧翊的声音竟茫茫然飘落在方柔心底,令她即刻回了神。
“既觉得该死,你自去领罚便是。”
玉面白衣的潇洒郎君背着右手,慢慢朝她走来。

◎纳你为妾◎
方柔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回府了,他站在面前,面色冷肃,瞧不出什么浓情蜜意,也没有往日里的恣意潇洒。
方柔望过去,萧翊静静地看着她,她心口猛一下揪得疼,转身便朝来时的方向快步离去。
孙嬷嬷仍跪在地上求饶,她只听萧翊扔下一句:“滚。”
他的脚步声跟了上来,方柔走得那样快,可他也不落下,没拉住她,更没说半个字,两人就这样默默回了西辞院。
方柔进了屋,门还没关严,萧翊大掌一推,那门板差些撞到她的手,心中又是一阵委屈。她不再勉强了,走回桌前坐下。
原来一个人气愤和震惊到极点,竟然是这样平静的。
面上毫无波澜,瞧着比正常人还要冷静,心底的巨浪却像要把五脏六腑给搅在一起,囫囵一道拖进无尽深渊那般。
方柔抬手握起茶壶,五指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抬手去按着腕,那壶口甚至都在微微抖着,最后,她也不再勉强了。
双手交按放在腿上,萧翊瞧得出来她费劲了力气让自己别再发抖。
他从没见过方柔这幅模样,心底一软,忙走上前去要扶住她的肩。结果方柔却像惊弓之鸟一般,即刻从凳上站了起来,忙又退后几步。
抬眸,怨恨地望着他。
萧翊心间一震,竟是这幅模样......那个梦里模糊的面目,霎时就这样清晰地、直白地呈于面前。原来,方柔面对他,也会有这样的情绪,并不是永远那样快活、明媚、乖顺。
他面上的沉静之色忽而淡去了,从没有人敢以这样的神情怒视向他,高高在上的宁王反手间呼风唤雨,旁人能有什么资格说些意见不满?
而与梦中不同,方柔问的不是为什么,甚至在那刹,萧翊都还在想需要怎么回答她接下来可能会提出的疑问。
她只是说:“你骗我,萧翊。”
她直呼其名,直下判断,毫无回转余地。
这一下出其不意,萧翊竟被晃了神,很快地,他正视向她:“我骗你什么了?”
他没计较她的大不敬,她先前一直叫他阿翊,是他默许的一种亲密。而他的大名,甚至连皇帝和太后也很少直白地称呼出口,换作旁的人就更是忌讳。
方柔咬着牙,努力调整着呼吸:“你有明媒婚约的,你骗我,你让我跟你走。可如果我早知晓你与沈姑娘有、有......我不会跟你来京都。”
萧翊微怒:“莫要再提那个字!孤何时骗过你?张口闭口一个‘骗’字,孤的人品也是你可妄断的么!”
他声音冷了下来,连自称也变成了那高高在上的指代。
不再是你与我,而是,你与孤,这是平民与王爷生来的差距,是方柔和萧翊一早注定的不同。
因他听了方柔那句话,不会跟他来京都。不跟他走,她倒有什么打算?就这样将二人的牵绊扔在丘城、扔在宿丘山么?荒唐可笑,他萧翊绝不会将到手的猎物白白扔下,哪怕是毁掉,也须得毁在他的手里,由他先拒绝、先放手。
方柔也气急了:“你说你是戍边的小将,与大营走散了,敌军想捉你作俘才受了重伤。你说你没骗我,好,那算作是我蠢笨,我不怪你。于我本心,不论你是谁,我既见你蒙难,总该不能见死不救的。”
萧翊听她说起旧事,那些飘远了的美好回忆忽而涌上心间,他的面色缓和了下来,上前一步,想要拉她的手,结果,她又吓得退了一步。
“如果我一早知晓你是宁王殿下,我仍会救你,也更要救你,更不用耽搁你在宿丘那样久,一早便求了师兄去大营通报一声,也免了你受那些苦。只是,我断不敢与你亲近,更不敢做那些糊涂事。从一开始,你就不是少侠萧翊,但这也不怪你,怪的是我。可是,若我能知晓这些,我不会,不会......”
方柔说不下去了。
她不会对他暗生情愫,不会一门心思以为找到了位意中人,不会以为他们原来那样般配,一人是戍边的无名校尉,她是宿丘山无忧无虑的小师妹,他们都会些武功,性情也是合契的。
那位萧少侠知道的可真多呀,听他说中原的逸闻趣事,怎么如何也听不够似得?他为何生得这般好看?眉眼如画,英俊潇洒,眸子里的光竟像极了大漠夜色里的繁星奇景,叫她挪不开眼。
他的声音为何这般好听,尤其在他低声唤她“小小”的时候,明明都是同一个称呼,由他说出来却有千百种不同的滋味在心头。那日阿嫂拿她作乐,方柔才知晓,原来,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滋味么......
她更不会陷进这虚伪的情爱里,就这样昏了头听信他那句话,义无反顾随他回来京都,被关在这陌生而冷清的王府,没日没夜似乎只能等着见心上人一面,聊以度日。
这不是方柔的所愿,可她为了萧翊,她可以将这份不情愿收在心里,只要见到他、每日同桌吃饭说闲话,如此已很好。
而原来,萧翊不是她以为的那个萧翊,他不是她一个人的,他有肩上担着的朝廷繁务,有身居高位的使命,他连婚事甚至都不能由自己作主。
方柔一时间恍惚了,她心底的那个人,是否早在被接回云尉营之后,莫名死去了......那些人为了不叫她伤心难过,找了个与阿翊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哄她开心罢了。
这人也是叫萧翊的,只是,她再不能直呼其名,她可以喊她阿翊,可他,是宁王萧翊。
也就是方柔这一会儿没防备,萧翊终于按住了她的手,冰凉、微颤着,从来也没有过。
萧翊稍稍讶然,随即很快道:“阿柔,我前去云尉营是奉了皇上密令,那时情势不稳,我又负了伤,自然不便透露身份,但待一切查清之后,我也将你请到了驿馆,与你坦诚相见。”
方柔挣了一下,自然挣不脱,只得摇了摇头:“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全都怪我罢了,我在丘城自在惯了,也没有去细想,宁王殿下怎是我能僭越的,当初我未分清楚我心底喜欢的,只是被我带回宿丘山的阿翊,其实并非是眼前站着的殿下,昏了头,自然跟你来了京都。”
萧翊收了笑,听她说这些令他厌烦的话也起了怒。什么那个阿翊,这个王爷,说到底,就是赌气,怨他瞒了与沈家的婚事没提前说明白,也怨他没给个名分安心。
他对她的态度,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谁说过他娶了沈清清,就不再纳她了?眼下见着方柔这莫名其妙的怨气上来,难不成她竟敢肖想王妃之位么!
他已尽可能缓和下语气:“别说无用的话,孤与沈姑娘的婚事是皇上与沈家的私约,虽没过明路,但早已定下了。孤何时骗过你,更从没说过不给你名分,当初对你所言,孤依然会遵约守诺,届时你晚她一日行礼,孤已与皇上说好,先许你为侍妾,三月后晋妃位,也是可以纳名入册的。”
方柔听他这一字一句,犹若凌迟。与沈姑娘的婚事,原来一早就定了,要给她的名分,原来是纳她为妾,要她与其他女子分享这份情爱。
可,爱不是唯一的么?不是从一而终,至死不渝,非一人莫属的么?爱是可以破开、可以分享给第二人的么?
在丘城,两情相悦是可以冲破重重阻碍的,不爱了是可以好声好气和离的,和离之后,若再遇见个喜欢的,还可以重新结缘。可这其中,无不情有独钟,所谓的妻与妾,若姻缘双方一开始说好了不可多心,那夫家也是不会违逆发妻心意行事的。
有商有量,好好经营这门姻缘,从来不是霸道、强势、单方面说一不二,非要强求。
方柔心底凉了一片,细细回想来,原来她与萧翊,从来是没有说好的,如此,的确怨她自己,怎能怪他“骗”了谁。
方柔反手,五指轻抚上萧翊的腕,这番温柔之举教他松了劲,还以为她终于听明白了,想清楚了。萧翊眸子里的笑意又浮起些,刚想拉她入怀,不料方柔只是借这巧劲,再次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她退后了好几步,离他那样远,眸色沉静:“是方柔僭越了,还请殿下别怪罪。”
她低垂下头,竟给他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礼仪。这是萧翊先前没有想到的,原来不知不觉中,方柔在王府已学得那样得体。
她也不再叫他阿翊,更没有大不韪地直呼其名。她叫他,殿下。如那些无趣的世家小姐一般,恭谨、克制、守礼,像个没有灵气的木偶,虽生得好看了些,美则美矣,没有魂魄。
他还没开口,方柔已继续说下去:“殿下,京都的礼数太多,我实在学不来,也学得厌了。既然沈姑娘将要过门,不如您让我回丘城吧,否则,我待在王府于理不合,更不自在,沈姑娘心底也不会畅快的。”
萧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她竟敢说她要走,她竟敢说她不自在。于理不合,听着多像那老不死的苏太傅口中的胡言。
说到最后,还是提到沈清清,所以,这么多的借口、埋怨,其实不过就是嫌弃侍妾的位置,不够脸面,不够光荣。萧翊本是最讨厌被人要挟的,他不喜欢别人对他提要求、主动讨封赏。可是,他见着方柔如此受伤的模样,想起过去种种美好,想到太后说的那番话。
他这一次愿意妥协,为了方柔,下不为例。
语气仍是有些冷硬:“嫌弃侍妾不能纳名?也罢,你在宿丘山有师父娇惯,许多事情并不明悉,但孤的确喜欢你的性子,天真有趣,讨人欢喜。孤可以向皇上要个侧妃的位置,就许给你,典仪当日,你与沈家那位一同行礼入府,如此满意了吧?”
方柔心中生疼,她面上却仍要克制着,咬牙吞下那屈辱和怒火。原来被自己心爱之人误解、轻视、欺骗,是这样令人痛不欲生。听他说她天真有趣,讨他欢喜,原来,竟是因为能讨他开心,这才一直养她在府里。
她与那日救下的幼鸟,又有什么分别?
何沉有一日送来了个金丝笼子,精致华丽,随后把鸟儿扔了进去,笼子一锁,再递回给她,如此作罢。
方柔瞧着眼沉心跳,原来,这就是萧翊说会替她照料鸟儿的法子。
笼中雀,哪怕是金丝银线供养着,也只是一个玩物罢了,总有厌烦、无感的一天。
到那时,还能飞么?那天上的群鸟再无依靠,可总是自由的,拥有自我意志的洒脱,看天吃饭,不必瞧谁的脸色。
方柔不愿多说:“殿下,我不满意,我也不愿意。”
她说话向来是很直接的,本着心善不愿伤害人,可是,真话本就会伤人。
萧翊从未受到过这样直白地拒绝,尤其这冷冰冰的一句,竟还是从向来乖顺可人的方柔嘴里说出来。
一时怒从心起:“你莫要得寸进尺!孤许你一个侧妃之位,与你来说已是抬举,放眼前朝也是从来没有过的恩宠。”
方柔一点情绪也没有了:“是抬举了么?那我不可以不要这份抬举么?我本来也没想当侧妃,更没想过做你的妾。”

没有了,一切都破碎了。
萧翊心底对方柔存着的那些温和、温柔,因她这句狠心的拒绝彻底瓦解。他本以为方柔是不一样的,性子烂漫可爱,所想所言十分特别,真叫人爱不释手。
他冷声:“你不用肖想做孤的王妃,无论你求也好、闹也罢,哭瞎了都好,孤的正妃只会是沈清清。你以前天真乖顺,孤还以为你是真不懂,也不爱争,原来你早存了虚荣之心。”
方柔忽然笑了,先是苦笑,接着是夹杂了恨和自嘲,声量不高,很短促的几声。
这个男人,她爱慕了这样久,放弃了这样多,义无反顾地一头撞进了这场情爱,撞得她粉身碎骨,心碎难平。原来他这样陌生,原来他们彼此都是不了解对方的。
方柔抬起眸子,静静地望向萧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方柔,再无那分机灵天真,一眼就能看透,更无那分娇憨绵软。
她像是一瞬之间成长了那般,冷静、克制、猜不透。
她慢慢朝他走过去,萧翊纹丝不动,还在想她会讨好,还是认错,若她服个软,萧翊心道此事是否就这样过去罢了。
可是萧翊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方柔站到了他的面前,两人的体型是悬殊的,萧翊在背后抱着她时,可以完全将她揉进怀里,彻底挡住。
她抬起手,忽然重重地给了萧翊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撕碎了这一室沉默。
方柔清晰地瞧见了萧翊瞬息变化的眼神,惊讶、愤怒,接着是不解、荒谬之色。她早已想好了,若要动手,哪怕她这三脚猫的功夫伤不得萧翊多少,可是,即算是伤了一点,也不算她什么也没做。
她会反抗,她不是萧翊养的动物,情浓时宠爱傍身,情淡时挥之即去。
而如方柔所想的最坏的情况也没有出现,萧翊片刻之间克制住了表情,他甚至动也没动,宽袖下的五指在捏紧的刹那便松开了。
方柔盯着他,一个字也不再说。萧翊就这样离开了,头也不回,大步流星。
西辞院太静了,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
她出到院里,又是日暮时分,那斜阳照了下来,光晖落在她的身上。方柔抬眼望天,连云也散去,许久也没听见鸟啼了,这京城的太阳真刺眼,怎么像无法直视那般,照得她眼睛生疼,总想掉泪似得。
方柔太想念丘城,太想念宿丘山了。她从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念头,哪怕只是稍稍一瞬,之前她都任其在脑海溜走,她这回却终于牢牢地抓在了手里。
原来,她是可以选择离开的,她不是那无依无靠的幼鸟儿,她尚能飞走,能回到宿丘,再也不尝这情爱的苦楚。
她想明白这事,转身回了屋里。春桃仍没回来,方柔担忧她的安全,会否就这样被迁怒打发了,毕竟,萧翊今日从西辞院离开前,狠狠地受了她的忤逆。
可她也无人可问,更无处去寻。这是她在王府的处境,方柔现下总算一点一点地看清楚,认明白了。
方柔一直被养在王府里,手里是不过明钱的,想要的东西,想吃的菜品,俱有库房打点,只要春桃去开口就行。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一早就作了将她困死在王府的打算,没有钱银,再多的没有规制,也只是限定的自由。
但也无妨,方柔本就是苦出身,她只道沿路替人作些力气活,有机会接些散镖最好,搬搬抬抬也不在话下,一路西去往丘城,虽时间耽搁些,可总是能走到的。
这回家的路,漫长,但也不是永无尽头。
可她今日实在太累了,方柔想立刻离开这困住她的牢笼,可她也不是鲁莽的性子。
这一切虽不需要从长计议,可这一趟西行也是体力活。她没有银子,光靠脚是行不通的,好歹得先保存体力,或许就在京城之中先找了散活先攒攒钱,等到能买一匹马,如此就有眉目了。
方柔这样想着,今夜连衣服也没换,就这样合衣睡去。梦里总不踏实,想起她与萧翊的种种,想他是怎么一步步将她骗到京城,又是怎么一步步哄她要报恩,结果,竟这样被蒙在鼓里,被他先行了不轨。
若是两情相悦,方柔是不在意的,她在丘城见得太多了,这件事情太过寻常,因两人总归要过明路,成婚生子,情到浓时自然而然。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这是噩梦,是闺中秘密被人狠狠糟蹋的憋屈。同是报恩罢了,阿嫂邻家的女儿可求得圆满,而她是不该心善么,只不过不愿见那负伤的少年冻死在大雪天里,她又做错了什么?到头来竟换来这样的恩德。
一夜辗转浮沉,天总算是亮了。
萧翊连着两日都没宿在西辞院,下人们不敢妄议,更不敢多嘴。自领了罚的孙嬷嬷更是缄口不言,那两名犯了事的丫鬟也被收在了暗房,只等冯江请示了萧翊再发落。
陈嬷嬷只管饭食,也当没发现春桃不在院里,早饭放下,人就离开了。
方柔碰也没碰,起身后换了身干净衣服,取出她自宿丘带来的傍身长鞭,行李也无需收拾,自取了贴身的轻便的两样,就这样背着小行囊出了别院。
一路遇见王府仆从,只敢低头喊声方姑娘,匆匆离去。方柔权当没听见,一门心思往王府大院走。
宁王府果真敞阔,装满了太后和皇帝的恩宠。方柔不为所动,总算见着了那宏大的的朱门。
终于,她踏出去,就可以离开了。
她的步子更加快了些,没料想,人还没踩过门槛,门外的府兵横手一拦,眸子不抬,已认出她的身份:“方姑娘,请回吧。”
方柔一怔,又要抬步,那府兵竟稍稍使出暗劲,硬生生将她推回了半步:“方姑娘,殿下有令,你不得出府。”
她惊讶地望着那年轻府兵,没想到......她虽然从来没有试探过,可她隐约是有感觉的,她似乎只能在王府内活动。可她先前没有生起离开的念头,自然没有确认过真假。
但有几次,她送沈清清离开那时,她分明察觉到那些府兵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似乎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好及时做出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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