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柔低呼一声,只得揽住他的肩膀,实在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可是过不过这一关,事情都没有回转的余地,这也是她随萧翊回到京城后才发觉的。
少侠萧翊,清风霁月开朗热情,心里不藏事。而宁王萧翊,说一不二,心里主意定得很,没人能拦下他的意愿。
床幔放下了,人却还倚在萧翊怀里。方柔不明所以,还没开口问,他先坐稳了,方柔被他按在前,累赘一会儿就被退干净。
比起犹抱琵琶半遮面,萧翊更喜欢坦诚相见,而且是由他亲手剥开阻碍的那种过程,看得人目红耳烫。
方柔已羞得要命,萧翊这番离府,不知又打哪起了新的花样。她从没在这个角度望着萧翊,而很快方柔就没心思去考虑该不该、好不好的问题了,因她终于明白,无论是什么角度,掌握绝对控制权的还是萧翊。
她神思飘远,最后只能任自己沉沉浮浮,后来还是躺下了,他的大掌摸上她的耳垂,他对那玛瑙坠子爱不释手,搓得那里起了疼,痛苦又有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萧翊下巴的热汗滴落下来,方柔不知怎地想起她刚来王府不久的某个夜里,那一晚,他们不止是终于说开了,揉碎了,破碎的还有她自己。
本还是好好地在说闲话,后来说起当初替他去军营传信,便顺口提到阿嫂的邻居嫁女儿,那姑娘嫁给了云尉营的某位总兵,起先只是报恩,答谢这位总兵在关外救了自己阿爹一命。姑娘时不时送些吃食去探望,一来二去,两位青年人就看对了眼,如此成了一段佳话良缘。
萧翊听了没说话,方柔还以为他今日竟早早就睡了,刚翻了个身打算闭眼,不料萧翊的声音忽然到了床边。
方柔听他低声说了句:“不如我也报了你这救命之恩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明白萧翊的深意。
床幔忽就被掀开了,借着月光,方柔见萧翊脸色古怪,于是,她才知道他说的报恩,是哪门子报法。
开始很温柔克制,照顾着她的情绪,方柔本能地牢牢抓紧床幔,后来便成了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到后来,尽兴了,他用力地握着她的手,方柔第二天醒来发现五指都红了,还有些疼。她明明也是练过武功的,如今才知晓萧翊的本事远在她之上。
从那之后,一切都不同了,他说要报恩,几乎夜夜都这样哄着方柔,必要达到目的。
起初一切都很正常,还带着些甜,带着美好。到后面,似乎心底的猛兽被彻底放了出来,也或者二人已彼此熟悉许多,萧翊就开始琢磨新花样,方柔有些受不了。
无论是心理上,还是体力上。
就如今夜,又是新花样,虽算不上折腾,可方柔清晰地察觉到他莫名的兴致高,动作也有些霸道。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多出了那对玛瑙坠子,可那也是他送的,平白无故有什么刺激到他了呢。
方柔自然不知道,萧翊只是见着那对坠子,就已经想象到了神女终坠落凡尘……
方柔最后哭湿了枕头,萧翊也终于放过了她。一室热气散不去,方柔站不稳,还是强撑着去了浴房。
还好萧翊收了心,只叫了春桃来伺候方柔。
两人合衣而眠,方柔睡得天昏地暗,第二天隐约察觉身边人离了床,可她太疲惫了,眼皮动了动,又昏睡过去。
萧翊独自穿好了朝服,正在整理腰封,眼光一扫,瞧见方柔睡梦正酣,呼吸均匀细致。
他嘴角微挑,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受,但他很清楚,方柔这辈子都会随他生活在王府,哪怕日后她搬离了西辞院,也不会踏出那道朱门。
他今日本还想与方柔多温存一会儿,他舟车劳顿刚回京,被皇帝批了假,不必早朝。
可昨日进宫听了皇帝和太后说起苏氏种种,心道他若不露个脸,只怕苏太傅的安生日子过得太舒坦,忘记了他萧家且还有位能带兵能谋事的真王爷仍在朝。
◎婚事◎
方柔这日竟是午间时分才转醒的。浑身都疼,都累,眼皮重得掀不起来,以往也不是没有更激烈的时候,可昨夜实在太漫长、太持久,几乎是擦着天黑开始,过半夜才结束。
她不明白萧翊才奔波回京,到底哪来这样多的精力,他不需要休息调养吗?
她被春桃按在镜前,本是垂眸望着木梳发呆,而后忽觉春桃手里一顿,她下意识抬起头望向镜子,碰巧春桃已挪开了眼,她却是一怔。
她瞧见自己颈后起了一阵青,想是萧翊昨夜把玩那玛瑙坠子留下了痕迹。
方柔脸一热,知道春桃也瞧见了那青痕,又不好开口提醒,于是默默替她拢了拢发尾,想要遮盖这片不雅。
今日倒是热了些,她原先没察觉,是推门出了院子,才走了几步便觉着周身起了薄汗,再转回屋里喝茶解渴,瞥见那角落里架起了冰堆。
春桃说是王爷上朝前特意嘱咐小厨房备起来的,方柔心里泛起一丝甜,暗道他有心。
天气热,午饭她没怎么吃,只喝了些汤水,各样素食尝了尝,其他都留给春桃吞进了肚里。
西辞院没有其他下人,这一份自由是萧翊赏给她的,春桃也连带沾了光。
午后太阳更烈了,萧翊却还没回来,方柔之所以这样笃定,是因萧翊从没有明明在王府却把她独自晾在别院不见面。
她已能摸到些规律,若他下了朝还没来西辞院,要么是被同僚缠身,要么是留在了宫里。
方柔小睡了一会儿,冰块散热,由此屋里格外清爽。她养了神,体力逐渐恢复,此时兴致高,又拉着春桃出了西辞院。
仍是同一个方向,去的是同一处花园。
春桃像是忽然想起了事情,“呀”了一声,惹得方柔猛拍心口。
她按着心口,忙说要给她吓死。春桃才说:“姑娘,昨日我去各房打听过,你知道那嬷嬷是谁么?”
方柔:“你怎么还卖关子?不是正因你我都不清楚,所以才去问人。”
春桃嘿嘿笑:“秦掌教是太后娘娘手底下的管事嬷嬷,说是来王府打点采买的。太后娘娘打算着手安排王爷的婚事,接下来王府上下可有得忙,姑娘,你的好日子要到了!”
方柔步子一顿,婚事?她这才意识到,她来王府已近半年,按理来说的确该将此事提上日子了,否则她一直这样住在王府,似乎也是不妥的。
哪怕丘城民风再开放,也没有约束着哪家女子在宅院不给说法,不具名分的道理。感情无非两厢情愿或一拍两散,无论是什么结果,总会有个清白,想来相对保守的京城更应如此。
她本来也想问萧翊,就是在他上回离京那几日,而现在再不用她主动开口,看来萧翊早已默默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她又叹二人果然心有灵犀,一时步子更加轻快,远远见着了那浮桥,还没待走得更近,却见一名雪衣少女站在桥上,手里端着碗鱼食,不时扬手投洒落水,玩得不亦乐乎。
她一怔,这位又是生面孔。
皇宫正殿,萧翊此刻可没有王府众人的忐忑心境。
他踩着点上朝,眼见苏太傅满面春风被吹尽。又在朝会里跟他斗了一番嘴,气得老顽固吹胡子瞪眼,最后搬出那些个尊师重道、礼义廉耻,大臣们心里门儿清,他明里暗里都在说宁王府后宅那位女子。
萧翊将人带回来不久,全京城都传遍了这通八卦,纷纷揣测方柔的身份,最后被萧翊一句“救命恩人”给打发了,也无人敢再细问。
苏太傅素来自持饱读圣贤书的圣人模样,到底没口出秽言,只说她“来历不明”“于理不容”“不合规制”,听得萧翊耳根子起茧。
最后轻飘飘一句:“苏太傅是皇上的恩师,可从没教过孤。孤自是父皇和母后教养的,有什么不满,太傅不若留着去跟父皇告御状吧!”
正是这句话气得苏太傅涨红脸,这小王八蛋分明就是在咒他早点死。
也因这句话落,皇帝大发雷霆,当即止了萧翊的妄言,命他下朝之后留在御书房抄书十卷,好好思过。
这才算安抚了苏太傅,又作了姿态给群臣看清楚,皇帝大公无私,连兄弟也不庇护,更安了许多人的疑思:咱们这位宁王跟皇帝,依旧是心有罅隙,绝不和睦。
朝会就这么散了,萧翊仍是目中无人般闲适地站在殿内,直到群臣退去,他脸上的傲慢逐渐淡了,最后转换成一抹坦然、算计。
他一言不发地随内官往后宫走去,到了御书房,皇帝早已在内坐着。他甫一进门,皇帝放杯抬眸,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面上皆是一抹淡笑。
“阿翊,今日在朝上,你未免说得太过了些。”皇帝招呼他过来坐,内官早已看好茶。
萧翊上前坐好,姿态慵懒,他眼一撇,帷幕之后有名年轻的内官正伏在小案上奋笔疾书,抄的正是罚他的那十卷《礼记》。
作戏自得做全套的,这十卷宁王真迹,日后将会出现在苏太傅的案桌上。
他收回眸子,咧嘴一笑:“皇兄,不做得深一些,怎能激得他露出马脚?”
皇帝想了会儿,轻叹:“这后宫里能清静说些话的地方也不多了,御书房一处,母后那一处,连我的寝宫也不安生。可这些个事情,也不好总是摆到母后那里令她烦忧,再者,你我同去多了,那苏贼也难免生疑,你我多年作戏也便没了底子。”
萧翊一哼:“苏贼凭着苏承茹在后宫兴风作浪,布局之深远,这倒的确是个麻烦事。”他一转话,口出不敬,“你说父皇当年是真老糊涂了?为何竟指了她入东宫为正妃,还嫌苏太傅手伸得不够长?”
皇帝睨他一眼:“阿翊,不可妄言。”
萧翊旋即收了话口,嬉皮笑脸地望着皇帝,端起杯子又饮了啖茶。
皇帝回望过去,不知怎地想起他在大殿上回驳苏太傅的话:他是父皇和母后亲自教导长大的......
外人只道宁王与皇帝向来不合,二人虽为兄弟,可却并非同母所出。当今圣上的生母位卑人轻,又是个体质弱的,刚生下皇帝没几年就病逝了。那时太后还不是太后,是先皇最得宠的贵妃,她膝下无子无女,先皇便做主让皇帝认了她作母妃,养在她当时居住的宫殿。
太后对他自然是极好的,皇帝虽知太后手段高明,斗倒了许多妃嫔,后来才稳稳坐上皇后之位,可论到养育儿女,她却是位脾性和善、明辨事理的好母亲。
甚至到后来,太后生下了萧翊,她对自己的信赖和栽培也从没变过,信赖到,那日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宽慰这位新入东宫的太子:“今后阿翊只得仰仗你这位皇兄庇护,身为天家兄弟,必要相互扶持,和睦友爱。”
皇帝看不明白,猜不透测,可皇位最终是传到了他手里,他登基之前那日日夜夜的不安、揣测、多疑,烟消云散。这不是太后的一招障眼法,这万人之外的地位,终于被他坐稳了。而他,是太后的养子。
也正因如此,皇帝能与萧翊真正亲如兄弟,而没旁的些罅隙。当然,这些是他们母子三人暗地里知晓的,在明面上,兄弟向来不睦。
皇帝训斥宁王纨绔专断,行事更加离经叛道,宁王天生反骨,恃太后独宠傲慢跋扈,更对苏氏多有微词,时常惹得皇帝恼怒异常。
也正因着他们特殊的来历,旁人总是愿意相信这场兄弟内斗的好戏,宁王没坐上龙椅,早与皇帝离心,皇帝并非太后亲生,对他更埋了怀疑。
皇帝很快回过神来,凝视着萧翊的脸,这么些年的确早已将他当成了亲兄弟,太后对他是公平的,是慈爱的,是毫无保留的。那他对萧翊,也应如此,更会如此。
何况,他们一脉同出,流着萧家的血,把持萧家的天下,他子嗣薄弱,苏后独断,导致后宫至今仍未有一名皇子平安长大,可苏氏算计再多,这王朝也断不可能有留给外姓的可能。
哪怕皇位最后只得传给萧翊,也不会落在苏氏手中。
兄弟二人正因这一点默契共识,竟达到了完美的平衡。因他们心知肚明,皇帝为了作戏稳住苏氏一脉,应是再难有子嗣,那这天下,总有一天会交到萧翊手里。
他们今早在朝上针锋相对,演了出斥责惩罚的戏码,为的就是在御书房密谈萧翊此行南下的进展。
萧翊此次前往沿江几座城池,探清了苏太傅在南边的势力部署,哪些可拉拢、哪些可策反、哪些依旧顽固不灵,他心中都已有数。后面更顺带手捣了苏家埋在杭城的一处摇钱树,由此苏太傅今日在朝上一见萧翊,那憎恶之情怎么都藏不住。
皇帝听了萧翊奏报,笑得拍手称快,他白日里要对苏太傅恭谦敬听,私下仍称他老师,夜里要对苏后虚与委蛇,假装不知她亲手扼杀了皇帝一个又一个儿子,心中实在极不痛快。
二人说了正事,萧翊今日心情大好,便惦记着回府逗逗方柔,说不准今晚就能用上那收来的玩意儿。
本打算起身告退,忽又被皇帝喊住:“昨日母后派秦嬷嬷去王府,你知晓了么?”
萧翊步子一顿,显然是不知情的。他昨日离了宫直奔西辞院,夜里几乎就玩疯了,今晨早早来赴朝会,还未与王府管家说上半句话。
“阿翊,正妃只能是沈家那位。”皇帝似乎怕萧翊忽起了别的心思,终于把担忧点了出来。
◎金屋藏娇◎
皇帝自然早已听过方柔,更知晓他们在丘城的种种,当初得知他将人给带了回来,本以为他真是存了报恩的心思,还等着萧翊哪日入宫请赏。他当时甚至都想好了,要是这位弟弟实在欢喜,他封赏那姑娘当个郡主也未尝不可。
可没想到,萧翊从没主动提起这件事、这个人。就任凭姑娘家住在王府,面上说是恩人,背地里......见过他满面春风的模样,皇帝早已心中有数,不免暗暗编排他这弟弟荒唐。
萧翊这才回过身来,淡笑着:“皇兄多虑了,正妃人选不会变。”
皇帝一皱眉:“那当如何?你想许个侧妃?会否太抬举了。先做侍妾之后赏个妃位,可那姑娘答允么?”
萧翊忽被皇帝一问,倒是真愣住了。他从没正经打算过方柔的具体名分,可现在叫他实话说出来,免不得要挨皇帝训斥。虽后宫之中免不得恶斗,但大宇朝开制以来,哪怕是皇家也从来没有看重哪家姑娘就这样强掳了还不给说法的先例。
萧翊此举已很大胆,只仗着太后和皇帝宠爱,而方柔正好又对他已许真心不矫情,所以事情没有闹开,可这事说大不大,但也绝不是囫囵能蒙混过去那么小。
他想了想,笑道:“臣弟不过是觉得新奇、有趣,天真可爱。带回来京城也可解解闷,还是个知心人,从没打算许个妃位。”
皇帝欲言又止,可见他这弟弟似对情爱之事并无兴趣,拿了人养在府里,乍听着竟像是养了只小动物那般轻佻,想了想,最后还是收了劝诫。他是身不由己,娶了苏太傅的女儿,即算称帝,可没保住深爱的女子,更连那一双儿女也陪了葬。他对情爱之苦,刻骨铭心,一时也不知萧翊幸运,还是可怜。
皇帝挥了挥手,萧翊低声告退,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了御书房。
离宫时,萧翊远远见秦掌教带着宫女朝太后的寝殿去了,稍一回想,便也记起来昨日在后宫,太后的确是提了句婚事,但并没说已派了人去打点采备。
不过,这本也是一件极小的事情,他是不会过问的,这桩婚事是太后和皇帝早已筹谋定下的,他全程听着看着,但没参与,既然没发表意见,那便是没有意见。
当然,既然说是早已定下,当事双方对此自然也是知晓的。只是私下定了约,就差个好日子、好由头,让两人过明路,呈于台上,明媒正聘、封妃入册,好教各路人马清楚,这宁王府终于也成了皇权交易的一环,释放了诱饵,自有鱼儿会上钩。
除去正妃,两侧妃位也是香饽饽,虽没合适人选,但可空着。眼下着紧将沈家女迎为萧家妇,安了沈老将军的心,也好去去苏太傅的气焰。
于萧翊来说,王妃是谁不重要,他要的只是那女子身后的筹码,此消彼长的交易。至于沈将军家的那位千金沈清清,二人虽自幼相识,时常来往,但萧翊对她并没存着什么情爱所思。
她若想要宁王妃的位置,他可以,也愿意给她。
眼下萧翊的心里只记挂着方柔,准确来说,是昨夜那双玛瑙坠子一直就没从他脑海里褪去。
出了宫门,打马就奔回了王府,这才落地,缰绳一掷扔给了何沉,潇潇洒洒提袍进了红门。老管家冯江迎了上来,脸色有些古怪。
“说。”扔下一句,人已朝西辞院的方向去了。
冯江忙追上:“王爷,沈姑娘来了。”
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看来是真发生了些古怪。步子仍没缓下来,甫一听,回过神来,终于停下。
萧翊冷眼一扫,冯江忙躬下身子:“方姑娘今日兴致好,又去了小花园。偏巧沈姑娘主意来了,站在浮桥上喂鱼食,两人打了照面。本也没什么,初是互换了名字身份,后来沈姑娘带来的丫鬟嘴碎,问了句方姑娘打哪来,一来二去竟说起了丘城,嘴里没把门嫌弃了几句,方姑娘听完就走了。”
萧翊皱眉:“她没说什么?”
冯江:“回王爷,方姑娘没说话,就是脸上没了笑,转身回了西辞院,倒没跟沈姑娘起冲突。”顿了顿,试探着,“王爷,沈姑娘现下还在小花园,您看......”
萧翊一瞥,冯江旋即低头噤声。
“你越来越有本事了,若这宁王府管得不合心,你便寻个庄子养老去吧。”
这是在怪责冯江妄测他的心思,同时还骂他明着偏向了沈清清,给人当传话跑腿的呢。怎么,沈家女就这样矜贵,不愿接着等了,既然都等了半晌,也不怕再等一会儿,往后嫁进王府少不了等,这一时三刻就受不了,之后就只能吃苦。
萧翊这样想着,更加笃定地朝西辞院去了。
只是院里的人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可能使小性子、可能发大怒、可能默默掉泪。这些,是他看多了这京城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惯有的模样,无一例外。
他踏入院子,见到的是方柔脱了鞋袜,爬得高高的,竟上了院里那棵树,此刻正伸长手去够鸟窝。
他意外,这反应出乎他惯有的思维,过后,又变成对方柔的好奇。
她全神贯注盯着那只受伤的小鸟,想要将它救下,全然没留意替她看准的春桃已没了声,更没发现萧翊笑意盈盈地站在树下望着她。
他深知人在全心投入一件事时,万不可忽然打断,更不能冒然惊喝,否则非走岔了不可。
练功时这叫走火入魔,干坏事时,那叫做贼心虚。调皮捣蛋时,便叫,可爱天真。
方柔眼看就把鸟窝抓在了手里,心中暗喜,还没还得及往回扒拉,院外一声由远及近:“阿翊哥哥!”
她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身子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还来不及低呼便失了重。
萧翊剑眉一蹙,已飞身往上,随后牢牢接住了方柔,眼一瞥,小美人还紧紧抱着那鸟窝,爱惜得很。
心中一宽,随即朝声音的主人那边扫了一眼。无论是何种情况,冒然打断旁人的行为,只叫一个蠢钝可恶。
而这令萧翊厌嫌的人,正是他今天没绕过去的话题之主,沈将军的爱女沈清清。
方柔在萧翊的怀里,衣衫凌乱,鬓发松散,两只玉足还光溜溜的,在沈清清看来简直不成体统。她愣神望着这美貌绝伦的女子,似乎立刻就明白过来,萧翊为什么会将她从那边关小城带回王府。
即算在小花园已有惊鸿一瞥,可现下再凑近一看,更别有一番风姿。
方柔到底挣扎着落了地,萧翊应势松手,没教方柔不自在。她也不嫌硌脚,自己走去树下拿鞋袜,就地靠坐在树边穿好,这洒脱的姿态又惹得沈清清暗暗叹服。
沈清清自知是这声呼唤吓着了方柔,由是很谨慎地跟她认了错,方柔忙摆手不敢接,只说是自己也没留意。萧翊饶有兴致地见这二人友爱和睦,心中对沈清清的那阵厌烦之情竟少了许多,心道她们看起来是对能共处的性子,今后王府应当不会有他讨厌见到的事情发生。
他的神色缓和不少:“沈姑娘怎么到别院来了?”
萧翊不问还好,她这一问,沈清清倒紧张了起来。这一份紧张,是能够被外人轻易瞧明白的。
她原先一直在小花园打发时间,只等萧翊回府相见,后来她府里的丫鬟红果神神秘秘地打听回来,说是宁王殿下刚回府上,但一下马就先去了西辞院。
沈清清本是没打算追来的,始终女儿家面子薄,可经不住红果和绿芜一人一嘴的怂恿,到底想来瞧瞧这神秘的西辞院到底是什么模样。
毕竟,不论宁王打算如何安置这位方姑娘,沈清清日后嫁入王府,也是免不了要与她打交道的。
在大宇朝,男人有几个红颜知己、莺燕美妾实在正常,连她父亲这样一位不近女色的武将,也在将军府后院收了一房妾室,可这已算是难得,她的母亲常以此为宽慰。
而她既存了嫁给萧翊的心思,不说以后可能有的那些个侍妾,两位侧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她接不接受都是如此。
王爷,从来不会是独属于她的,而王妃的位置,一定让她坐稳。这是父亲给她的承诺,也是太后给她的定心丸。
她想明白这件事,步子已朝西辞院的方向去了。
到了院外,见着那心心念念的宁王殿下,什么也都抛到脑后,只管喊他一声,想让他看自己一眼。
于是,出了意外,再踏入院里,又跟这方姑娘打了照面。
萧翊见沈清清久久不语,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开口竟有些不给情面:“府里的老人被孤教歪了,本该待客的礼数忘得一干二净,竟由得沈姑娘等了许久,最后还是孤怠慢了。”
沈清清听得脸一阵冷一阵热,连带她那两位过于不安分的丫鬟也慌了神。
宁王这哪是自责,明着拿府上下人说事,实则在讽刺沈清清自作主张来了西辞院。王府的下人以谁为主,听谁安排,大家心知肚明。若不是她开口问,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敢主动带将军府的大小姐到这来,不是凭白给人添堵不安好心么?
沈清清忙低声认错:“阿翊哥哥,清清只是一时想糊涂了。我一人在花园打发时间也无趣,许久没见你,便想着来找方姑娘解闷。”
她到底是世家出身的小姐,这些个弯弯绕绕三言两语也能摆平整,不叫人拿话端。
这便是主母该有的仪态和聪慧,要的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能教坏事变好,起码明面上的好也足够了。从皇帝和太后选中沈清清作王妃开始,萧翊对此事就有所认知,不仅因她父亲的兵权,也因她品性合适且对自己存着真心。今日再见她的处事性子,便更加笃定她的确是好人选。
萧翊的语气柔和下来:“自然与你无关,只是阿柔喜静,这西辞院连下人也没多几个,寻常是不教人扰她清静的。”
三言两语安抚了沈清清,又维护了方柔,当然,这话要怎么理解,全凭自己琢磨、自由意愿。
对于世家出身的闺秀,没下人可不是因着宠爱图清静,没下人即是没伺候,叫个水可能都没应声,跟某些不受宠的妾室待遇是差不多的。
果真,沈清清听了这话并没异色,连带那俩精明的丫鬟也都露了得意,自然是觉着方柔不得王爷真心,小地方来的没见识,拿着玻璃却当宝石,不知给自己争宠。
萧翊的目的达到了。
沈清清人也见着了,话也说完了,最后更得萧翊叮嘱路上当心别受风,心中更有甜意。女人,陷入爱情的女人,总是察觉不到许多的。
她意满心舒地坐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全然不知她踏出西辞院后,萧翊随即便遣退左右,拉着方柔便进了屋。
方柔原先一心担忧着手里那只受伤的幼鸟,没什么心思听沈清清和萧翊说话。
等到这位沈姑娘离去,她招呼也没来得及打,人就被萧翊往屋里带。她哎了一声,鸟窝差些摔落地,还是何沉眼明手快接了下来,转手递给了春桃。
房门已给关上了,日暮西山,室内仍是一阵亮堂。方柔被按在萧翊腿上坐好,他见那玛瑙坠子已被她摘了下来,眼下两垂又是空空荡荡,脸色便稍稍沉了下来。
长指还是抚上了她的耳垂,慢慢摩挲,又触碰到了某个角落,引起了方柔轻颤。萧翊被她这份隐秘的敏感给取悦到,语气很柔和:“爬这么高,就为了个鸟窝?”
方柔按着他的手臂解释:“是只受伤的幼鸟,瞧着兄弟姐妹也没了,雌鸟好些天没回来,再不处理可不得了。”
萧翊听她说得煞有介事,没了只鸟儿,能有多不得了?心里这样想着,可嘴上倒没有嫌弃,只是并不感兴趣。
他在好奇,在观察,方柔至今没开口过问关于沈清清的任何事情,甚至连一丝丝情绪也没有流露。他在思考,方柔究竟是在装不在意,还是真不在意,而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会喜欢。
装不在意,便是有了心思,有了算计,在筹谋反过来安排他。真不在意,便是不将他放心上,对潜在的情敌不感兴趣,这更不被接受。
腿上的人倒好,见他不接腔,她也不主动找话,反而翻出了两个茶杯,分别倒了一杯水,自顾自先喝了起来。
萧翊蹙眉,脸色又沉下去一些,现在的揣测倒更接近于,方柔是在装不在意,不找话题,就是心里存怨,在这跟他暗暗较劲赌气。
“呀!”方柔终于有了动静。
萧翊脸色稍转,等待着她的下一个动作。
“我忘记传饭了,阿翊也饿了吧?”
她猛地要站起身,没瞧见萧翊黑透了的脸色,人还没站稳,忽而竟被他压到了桌上,那满桌的茶器叮叮当当撞到地上,全碎了,可没人敢推门进来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