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中娇—— by猪猪丁
猪猪丁  发于:2023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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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柔不是嘴巴厉害的性子,她受了萧翊的好意提醒,抿了抿唇,低声谢过,说改日会去四宝坊挑个合适的。
萧翊本想说他去也可以,一转念,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
他哪来的立场对她和乘乘好,只怕这话说出来,两人又没法好好继续说会儿话。
趁着这会儿方柔愿意搭理,他冒热打铁,“夫子要求在家先温书么?”
方柔耐着性子:“是这样说。”
她将东西逐一收回匣子里,举了油灯往帐台走,萧翊默契地让开路,跟在她身后,有些犹豫,却见方柔并没开口赶人,心中又是一阵暗喜,缓步走上前。
他一时忘形:“小时候父皇也给我找了位学究,先生也说得提前温书。父皇就陪我一块读,也时常与我讲学,久而久之他便辞了那学究,自觉由他辅教也无妨。”
方柔本来静听着,这些事萧翊从前并没机会与她分享,她当听个新鲜。
她没有意识到,原来她没有这样反感听萧翊说闲话,直到她听见他自告奋勇:“若乘乘需要温书,我倒想……”
“不必了。”方柔忽而打断他,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萧翊,先前的话,你说到做到便好。”
正僵持着,有人从外掀了帘子。
“阿柔,我送你和乘乘回家。”穆珩换了身礼制齐全的衣裳,贵气.逼,人地走进来。

◎潜意识不会骗人◎
穆珩看清大堂内站着的二人, 先是一怔,随即笑道:“萧兄弟,实在有缘,要不咱们择个吉日换生辰帖, 拜个把子吧!”
萧翊难得卸下斯文伪装, 当即冷言冷语:“只怕我身微命贱, 高攀不起穆公子。”
方柔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生怕萧翊被激怒又开始行极端之事, 忙插话:“玉章,哪有你这般成天找人结拜的, 你若无心就别口无遮拦四处惹事。”
她忽而往前走了半步, 好像刻意要挡在二人之间, 明明萧翊垂眸都能瞧清楚她发髻的绑法,可方柔坚信此举聊胜于无。
萧翊看透了她的心思,原来她这般在意穆珩的安危,竟愿意主动替他挡去风波。
他心中闷出一丝苦笑,低声道:“穆公子抬举了,告辞。”
不待二人作何反应, 萧翊提步出了食楼, 高大的身影没入幽暗的长街。
方柔轻出了口气, 这才抬眸看向穆珩:“你怎么来了?”
她将书匣子放在帐台后,又仔细地把账本和笔墨收拾好, 那油灯映在她的侧脸,勾勒着柔美的线条,穆珩一时看得出神。
长富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穆珩神思回落, 忙道:“今夜招待两位关外游商, 散席见天时尚早,就打算过来送你回家。”
他笑了笑,又好奇地环顾大堂,“阿柔,乘乘呢?”
正说着话,乘乘掀了帘子从后院跑来,狐疑地望了眼,“阿娘,翊叔怎么走了?”
见了穆珩,又恭谨地问好:“穆公子好。”
穆珩拍了拍她的脑袋,“乘乘想坐马车么?走,我送你们回家。”
乘乘抬眸望了眼方柔,又看向穆珩:“我跟阿娘一块儿。”
方柔解下袖口的绑带,无奈地看着穆珩,只说:“我与阿嫂知会一声。”
不多时,方柔回了大堂,却不见穆珩和乘乘的身影,她一惊,这才看清站在门边的长富。
他满面笑容:“方娘子,公子已在马车上候着了。”
方柔点点头,缓步走出食楼,独自登上马车。乘乘此时正坐在一旁吃穆珩备的糕点,嘴里已塞了几颗,鼓起来像小动物进食。
方柔说了一句没规矩,穆珩忙替她解围。
马车慢慢前行,方柔与乘乘坐一侧,穆珩凝望着她,方柔揽着乘乘的胳膊,低声说:“玉章,多谢你了。其实不必麻烦,梨园巷离食楼并不远。”
穆珩动.情.道:“阿柔,我想对你好,想对你们好。你明白我的心意……”
她下意识捂住乘乘的耳朵,小姑娘不明所以,挣扎了几下,抬头见穆珩一脸痴醉,又瞥见娘亲面若寒霜,于是消停下来。
穆珩欲言又止,方柔别过脸,好在马车缓缓停在了巷口。
方柔松开了手,拉着乘乘下了车,穆珩紧随其后。
她没阻止,只是俯身对乘乘低声道:“你先回家去,看着路别乱跑。”
乘乘难得没调皮,认真地点了点头,借着每户门外挂的灯笼光,一步步走进巷子深处。
穆珩知晓方柔有话想说,他恳切而期盼地望着她,心道难不成方柔当着孩子面难为情?
胡伯赶着马车往前走了一段路,与长富一同避嫌。
二人走到巷口对视而立,方柔冷静地看向他:“穆珩,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好。我们来到宁江谋生虽算不上难,但确实不太容易,也有幸与你相识,有你多次相助。你为人热心,没什么城府,师兄欣赏你,我也觉得你是好人、善人。”
穆珩动了动嘴,可方柔抬手制止他说话,继续道:“这些话本不该说的,难免伤感情。你我可以做朋友,又或者你认为我可靠,我们以姐弟相处也无妨。”
穆珩脸色一变,忙摇头,再忍不住:“阿柔,怎又说到姐弟了?你不比我大几个月,你不要介怀,我能照顾好你,我想娶你为妻。”
方柔静望着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这模样看得穆珩心里没底。
方柔的脸上一惯带着笑,与人相处和风细雨,还有些不自知的俏皮灵动,因入世有经历,气质多了分沉淀的温婉。
她对着他,从来没有这样严肃。
“穆珩,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方柔终于开口。
穆珩张了张嘴,支吾道:“你……就是你啊。”
方柔一笑:“你知晓我以前的事么?你知晓我的出身来历,我的性情喜好,我为什么会独自抚养乘乘,又为什么来了宁江么?”
穆珩沉吟片刻,忙道:“你说与我听,我自然知晓了。”
方柔摇了摇头:“你不必知晓这些,我也不欲与你提起。你如今见到我是什么模样,你就当我是这样的人便好。”
穆珩快声:“好,我不追究你的过去,我只想娶你进门,与你好好过日子。”
方柔看着他,“穆珩,话不必说太满,你我不合适的。”
穆珩默了片刻,这才不死心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乘乘的爹?你心里放不下他,所以不愿接受我。”
方柔一怔,下意识抬眸看向穆珩。
她良久没有答复,穆珩已有了判断:“好,我心里有数了。你不愿回答,不知如何回答?我就当你放不下他。”
“你从没提过他,那人有多好?过世这么些年也能教你念念不忘,在军营当差,想必不是读书人?这点我肯定比他强。论财力,我不自谦,穆家在西北也算是响当当的高门。若你喜欢身手好的,我找陆总镖头练些拳脚也无妨。”
方柔见他越说越远,下意识道:“他没有那样好。”
话音才落,她心底一坠,一股莫名的恐慌自深处蔓延,她不愿承认,更不想面对。
穆珩也是一怔。
他望着方柔,半晌才道:“原来我说中了。”
方柔咬了咬唇,摇头:“你误会了。穆珩,我没打算再嫁,如今我与乘乘过得很好,也没打算改变现状。你当娶个门当户对,两情相悦的姑娘,好好经营。”
穆珩只说:“没有什么门当户对,我只想娶你。”
方柔见他说不通,只得无奈地长叹一声,穆珩趁机又道:“我会让你点头答允的,阿柔,你给我机会,我必不会委屈你。”
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些回绝的话,穆珩已郑重朝她作揖,随后阔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潇洒地登车离去。
方柔朝着远去的马车轻声一叹,心道穆珩怎也是个执拗的性子,好赖话都说了,偏是跟石头一般不回头。
她兀自摇了摇头,慢慢转过身,见着暗处模糊的人影,霎时怔住。
萧翊提着个扎袋站在巷子里,他半个身子没入黑暗,只能瞧见那双眼眸一直望过来。
方柔心底一惊,方才她与穆珩说的话,他听去了几分?
她攥紧袖口,紧张地站在原地,呆愣愣地望着萧翊,一时迈不动步子。
萧翊缓步走到亮处,神色平静,他瞧出方柔脸上的慌张,以为她又误会是他图谋不轨,这便沉声道:“柳大娘委托镖局办事,我不知她白日何时在家,所以晚上来一趟免走空。”
他说完,朝她稍稍颔首,迈步继续往前。
又几步,他停下,“这是乘乘给我的,若你心中不悦,拿回去便是。”
他提起指间挂着的那个扎袋,方柔瞧了几眼,似乎是她偷偷从食楼打包回家的炒栗子。
方柔摇摇头:“你留着吧,她怕被我发现偷藏零食得挨骂,找你销赃呢。”
萧翊的脸上闪过丝怔然之色,很快化作一抹淡笑。他颔首,终于走出了巷子。
方柔的心怦怦跳着,只盼萧翊没听得多少,又或者听着了也觉察不出异样,她往家走,轻手轻脚地开门,复又关紧上锁。
萧翊见着那扇门缓缓闭合,方柔裙摆的一角逐渐消失,这才转身离去。
他满腹心事,竟一路从城南走回了松子巷,何沉点着灯在等他。
萧翊顺手将那袋炒栗子搁在桌上,何沉好奇地瞧了一眼,萧翊竟格外谨慎地将袋子往身前一拉,并不打算跟他分享。
何沉古怪道:“公子,什么东西?”
萧翊道:“乘乘给的。”
何沉语滞,暗道就算萧翊性情再怎么变,骨子里的占有欲始终不可能消散殆尽。
末了,他又道:“公子,已打探过了,城北一带都是穆家的产业,咱们住的松子巷也不例外。穆家的确是在一年前才开始布善,核实多方说辞,好像都说是穆公子自己做的主,为了讨好方姑娘没错,其中应当没什么古怪。”
萧翊默默颔首,沉声道:“宁江的商户摊贩每月都交一笔措安金,你知晓么?”
何沉:“这几日我也听闻此事,说是穆家牵的头,穆家出大九成,城中每户按人头缴纳补齐,正因这招妙计,宁江才免受马贼侵扰,过着安生日子。”
萧翊冷哼:“妙计?”
何沉低声:“我觉察城中百姓对此似乎感激多余质疑。”
萧翊不屑道:“小小的宁江竟出了位活菩萨,穆家不简单。”
何沉不敢妄言。
萧翊又问:“这么说来,马贼没有入宁江劫掠过?”
何沉点头:“正因如此,所以百姓感激穆家。只是离了宁江就不好说了,许是有人被打劫过,但据说报上穆老爷的名号曾侥幸逃脱。”
萧翊敛眸沉思,长指轻轻叩着桌面,沉声:“继续查。”
何沉应声,过了稍稍,又想起什么:“公子,今早你吩咐的事情已办了。我倒没随意丢弃,心想着做个人情日后好办事,找了个由头送了隔壁那对夫妻。”
萧翊没有异议,刚打算夸何沉考虑周到,结果,那阵暧昧的动静又透过土墙传了过来。
他脸色一变,瞪了何沉一眼,何沉尴尬地挠了挠头,忙说:“已经在寻合适的住处了。”
萧翊铁青着脸:“尽快。”
自那晚酒宴又过了几日,穆珩消停了两天,方柔以为这回他终归死心了,可第三日,他又风雨无阻地出现在食楼。
这回决心还更足了那般,说是定要方柔放下过去,全心全意过好日子。
方柔实在拿他没辙,又碍于谢镜颐明示暗示的撮合,只道别做太过真撕破脸,今后朋友也没得处。穆家长辈必然不会任由穆珩胡闹,待到他须得继承家业成婚生子,届时便消停了。
安心下来,日子照过,乘乘也如期去了书院。
她倒鬼精,方柔只送了几回,后来非说长大了不要娘亲接送,其实心底体恤方柔劳累,背着书囊独自来回。
这日后厨清点,沈映萝说香料该不够了,方柔解了袖带出门。
香料铺子开在西横渡附近,和其他做小生意的摊铺挤在一起,采买十分方便。
方柔找相熟的掌柜逐样买了些,刚打算出门回食楼,忽听得街上一阵嘈杂,马蹄声四起,不知发生何事。
孙掌柜与方柔对视一眼,皆好奇地出到门外,不料竟瞧见五六人马自小西门奔袭而来,沿途扬了马.鞭砸.抄不少摊铺,一时兵荒马乱,尖叫声四起。
方柔一惊,隐约察觉那伙人像是马贼。
她不由疑窦四起,想起宁江那个不成文的规矩,百姓只要交了措安金便能安生过日子。
他们初时刚到宁江,本十分不解,可见城中百姓对此并无异议,那些马贼倒也守诺,的确没有入城侵扰百姓。
只是为何今日忽而又背弃约定,公然闯入城中劫掠?
她本想尽快赶回食楼找人去镖局知会谢镜颐,一转身,竟瞧见柳大娘正匍匐在马蹄之下,那几板豆腐被落下的马鞭挥断,溅了一地白。
柳大娘吓得跪在地上,还想伸手去捡,为首那名马贼眼光锐利,又一扬鞭,电光火石之间,不知从哪飞来一块石头,正砸在马腿上。
坐骑忽而受惊那般高昂起前身,就要将那马贼摔下地来。
紧接着,就当那马鞭挥落之际,有一抹白影挡在柳大娘身前,那人徒手拽紧长鞭,猛地一扯,那马贼本已稳下身形,这一下去势收不住,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方柔一惊,看清来人,心中不由漫起疑思。
萧翊泰然自若地站着,瞥了眼狼狈的马贼,又俯身扶起柳大娘,劝慰她别再可惜地上碎成渣的豆腐。
柳大娘方才受了挫伤,此刻站不稳,方柔没多想,当即放下香料跑上前搀扶着她。
萧翊抬眸,二人对视着,方柔抿唇朝他点了点头,随后扶着柳大娘避到了一旁,细心地替她查看腿上的伤。
那马贼此际已爬起身,右手颤抖着,掌心有一道极深的红痕,因方才被萧翊徒手夺去马鞭而狠抽了一把,现今五指仍在胀痛发麻,一时间握不住任何事物。
“直娘贼,睁大狗眼瞧看清楚,竟胆敢跟你老子动手!”他将那只手背过身,不叫萧翊瞧出异样,其余四人皆已下马,抽刀护卫左右。
“直娘贼骂谁?”萧翊冷眼拂过一众马贼,细点他们的身手来路,瞧着并不像中原的招式。
可他们说的却是一口正经的西北腔官话,着实可疑。
那粗汉头脑简单,自然上当:“直娘贼骂你!”
萧翊冷笑:“禽兽不如,连自己亲娘都不放过,你也有老子?”
马贼怒目圆瞪,过了半晌才转过弯来,这话不可谓不粗俗,兜兜转转他把全家给骂了一遍,深知着了萧翊的道,周围忽而笑声四起,百姓指指点点皆在看他笑话。
方柔掩嘴隐着笑,脸颊泛红,虽知这粗话不雅,可见那马贼当众出丑,忍不住被萧翊这番戏弄之词逗得起了丝笑。
那马贼咬牙切齿地后撤了半步,四人持刀压上。
萧翊抖开了马鞭,见他们踟躇不前,似乎也在掂量他的来历。
“不敢打就滚,我耐心有限。”他猛一甩鞭,那鞭尾折断了路边倒下的一张木桌。
语罢,那马贼终于推搡着挥刀上前,萧翊游刃有余,他很快发现,这些人只是瞧着凶神恶煞,或许对付普通百姓足够,但真功夫远不及真正的练家子。
马贼颓势渐显,已有两人被长鞭挥得甩了刀,捂着胳膊再不敢动。
就在萧翊即将制胜之际,冷不防听得一人喝道:“兄弟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耳畔忽闻风声,他不及反应,忽而察觉有人抱着他的腰往后拉了一把。
紧接着,有“砰砰”两声,一块装豆腐的木板被人抄起挥落,凌空裂成两半,仔细一看,竟是毒镖暗器。
萧翊不受控地后撤了几步,鼻间一阵幽香袭来,垂眸,才瞧清楚那抱着他躲开暗器的人竟是方柔。
她细喘着,察觉四下没了动静,便又一怔,忙抽开手站直身子。
她惊诧地望着萧翊,支支吾吾,随后低声道:“我……”
方柔想不出合适的缘由,因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方才这下意识的举动。
好在那出手相助的义士已走上前来,萧翊转眸看去,发现竟是住在松子巷的那位邻居。
“兄弟,没事吧?”他好奇地瞥了眼方柔,转即正视着萧翊。
萧翊拱手道:“多谢相助。”
随即又侧身扫了眼那几名倒地不起的马贼,他们俱已脱刀按着受伤的部位,想来没有还手之机。
发出暗器的是最先被萧翊羞辱的头目,他应是惯用右手,所以方才左手施力不当,角度偏移速度也慢,由此让旁人有机会提醒萧翊。
萧翊冷声:“滚。”
那几名马贼对看着,彼此悄悄打眼色,最后捡起兵刃蹬上马鞍,疾行而去。
萧翊皱了皱眉,远望着他们仓皇离去的背影,只觉此事蹊跷。
那邻居名叫赵铁云,此际与萧翊寒暄一番,只说急着赶回商队干活,由此匆匆告别。
方柔退到一旁,关切地询问着柳大娘的伤势,只听她不住在哀叹,想来年纪大了摔一跤不免伤筋动骨。
萧翊走到方柔身旁,道:“送她去医馆吧。”
方柔点点头,挽起袖口,长发拨到一边,刚打算扶柳大娘站正,萧翊也恰时俯身伸出手。
温热的手掌霎时贴紧她的手背,方柔一颤,下意识抽开,萧翊长睫微动,不露声色地搀扶起柳大娘。

离杨楼街不远的吉庆坊有家医馆, 方柔之前曾带乘乘看过几回,医术不错价格也公道。
两人定了去向,从西横渡过去要不了多久,萧翊怕柳大娘有其他暗伤不察, 还是找了辆驴车让她躺下。
萧翊先上车, 方柔与桥头卖莲藕的小贩招呼几句, 随即跟上前。
萧翊倚在一旁,朝方柔伸出手,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握住萧翊的掌登上驴车。
车板弧度陡, 她一个不稳, 萧翊忙抬手托了把她的腰, 握着她的胳膊让她小心坐好。
方柔没刻意躲开,坐稳后挪开些距离,小声道谢。
萧翊淡笑:“小事。”
驴车慢慢悠悠出发,柳大娘一直闭着眼在哀叹,想来不止挫伤这样简单。
三人到了医馆,车夫好心帮忙一块把人抬进去, 萧翊见了大夫, 这又一怔, 医馆的主事竟是位女子。
萧翊避嫌在外候着。
方柔随张大夫进里屋,待她瞧看了一番, 说许是撞到了腰,腿上的擦伤倒是其次,用些外敷的药, 小心化脓即可。
腰伤便可大可小, 须得静养, 这段时日继续做豆腐是不要想了,说不定还得找人在旁看护着,翻身下床,日常起居吃饮都得悠着点。
方柔一时没有法子,刚掀开布幔打算出去外边,便听见萧翊的声音:“柳姑娘无需着急,应当没那么严重,大夫已在看诊了。”
声音低沉,带着少有的耐心。
方柔眼眸微动,缓步朝外走,萧翊挺拔的身影挡住了面前的人,方柔听见有人在啜泣。
他察觉动静,转过身来,眼神带着些问询的疑惑。
方柔这才瞧清了来人,原来是柳大娘的侄女,二人曾有过几面之缘,但并没说过话。
她将张大夫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宽慰了柳向婉几句,柳向婉止了泪,连声朝二人谢过,又随方柔进了内间。
萧翊站在远处望过来,方柔正好抬手放下布幔,二人目光交接,方柔挪开眼。
柳大娘因惊吓过度,又受了些苦,此刻体力不支已昏睡过去,柳向婉仔细听了张大夫的吩咐,忙说这几日她会照顾长辈,手里的活先放一放。
方柔见事情了结,这便悄悄退了出去。
一转眸,却见萧翊仍候在问诊台旁,正气定神闲地拿起块生地仔细端详。
他听见脚步声,也没转头,只说:“没事吧?”
方柔抬眸瞥了一眼他的侧脸,低声道:“没大碍,好好养着便是。”
说着朝他一福身,打算离去。
萧翊低声:“阿柔。”
方柔心念浮沉,竟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她步子一顿,慌张地转过脸,恰好见萧翊似笑非笑地望过来。她一怔,紧张地咬了咬下唇,不知该说什么。
正是此际,柳向婉缓步走到外间,见二人沉默对视着,忽而道:“萧郎君,多谢你。我听方娘子说多亏你出手救了二婶,你没受伤吧?”
方柔此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避到一旁打量着药柜。
萧翊的视线跟着方柔走,过会儿才挪回来,淡然道:“柳姑娘客气了,你好好照顾长辈。”
她又道:“我这段日子要照顾二婶,那批绣品大概要迟些才能送去丘城,得麻烦你了。”
萧翊又抬眸看了眼方柔,似乎怕她忽然离开,这才道:“无妨,托书随时可以改,我等你消息。”
柳向婉竟道:“萧郎君,你人真好。我从书上读过,君子如玉世无其二,初时还未有领悟,今日与你相处,倒有些明白了。”
萧翊并非第一次被姑娘夸奖,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丘城一带民风有多外放,而像柳向婉这般才见第二面,就直白说出心中欣赏之情的姑娘,他的确第一次遇到。
他一时语塞,不知为何又下意识望向方柔,谁料方柔也恰好回头看过来,二人皆怔。
方柔忙别过脸,搁下手里拿出的那缕金银花,转过身来朝柳向婉一笑,已打算提前离开。
柳向婉又问:“萧郎君,你去西横渡坐船回镖局么?我的绣包还存在桥头……”
想来是打算麻烦萧翊替她办些事。
岂料萧翊却道:“我还需去趟杨楼街办事,不走水路。”
柳向婉了然地点点头,倒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反倒是方柔好奇地瞥了眼萧翊。
张大夫在喊柳向婉,她朝二人拜别。
方柔松了口气,默默地朝外走,不待她揣测,萧翊已跟上她的步子。
方柔先是一怔,后又了然醒悟。是了,他方才说要去杨楼街办事,看来他俩须得同行这一小段路。
她拎着几袋香料,走得不紧不慢,萧翊瞧了眼她手里的物件,沉声问:“你去买香料?”
方柔点点头,没话找话:“你……”
萧翊也恰好开口:“阿柔。”
她一怔,忙道:“你说。”
萧翊挑嘴轻笑,转即正色道:“你来宁江有些年头,先前遇过马贼么?”
方柔愣了愣,意外萧翊竟会与她说起这桩祸事,这便徐声道:“没有。马贼没进过宁江城,以前不清楚,但我来这里之后都没遇过此事。”
萧翊默默颔首,没再继续问下去。
方柔不由起了阵好奇,她原本并不感兴趣,可此时也开始揣测萧翊来宁江的真实目的。以种种线索看来,他的确不是冲她而来,虽他们阴差阳错间总会产生交集,可萧翊的姿态如约在避嫌,这点她十分清楚。
她正独自思忖着,萧翊忽然道:“上回我与你提过,乘乘需换支笔,你找到了合适的么?”
方柔神思不定,猝不及防被问话,下意识答:“近来有些忙,还没来得及去。”
萧翊笑着望了她一眼,“写字运力讲究好习惯,耽误不得。”
方柔抬眸看向他,不解。
萧翊低笑:“还是我去挑吧,今日就办好。”
方柔语滞,眼看着沈记食楼就在跟前,她停下了步子,总算借机转了个话题:“你不是要来杨楼街办事么?这都快走完整条街了。”
萧翊轻笑,抬指蹭了蹭鼻尖,眉眼隐含得意之色,望着方柔低声说:“事情办完了。”
方柔一怔:“办完了?”
萧翊看了眼沈记的招牌:“你到了,快进去吧。”
方柔悄悄捏紧了袖口,慌不择路地跑进了大堂,掀开门帘,步子一顿,不由自主地小心回头,却正巧撞见萧翊的目光。
心底猛地一惊,忙甩了帘子躲进屋里。
萧翊低笑,今日兴致大好。
一路轻快地往城东走,只觉小城风景越看越喜欢。他另有打算,回到镖局后并未提起此事。
陆鸣没觉察出异样,照常给他派托书,下午还特地空了些时间,喊萧翊随他一起进了仓库点货,看来是真心想要栽培。
谢镜颐过午回来镖局,与萧翊匆匆见了一面,又押了新的货物赶着送到十里河。
他事务多,还要抽出不少精力盯着萧翊的一举一动,虽然萧翊很想劝他放心,但他更知晓谢镜颐是个认死理的,由此作罢。
今日清查货物耗费了不少时间,萧翊随陆鸣在镖局吃过晚饭,这才披夜而归。
何沉早已回了松子巷,闻得敲门声,利落地请了萧翊进门,嘴上还说差不多得了,没必要较真干活,惹了萧翊几个冷眼,旋即闭嘴。
又说:“隔壁那嫂子热心,做了熏鱼和油面送来说感谢咱们送粮,手艺还不错,公子尝尝么?”
萧翊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饭菜,“我吃过了。”
过后,萧翊又把今日在西横渡遭遇马贼的事转告何沉,他听后也觉蹊跷。
“光砸不抢,挨了教训不还手灰溜溜跑了?这还是那伙十恶不赦的马贼么?”
萧翊冷笑:“西横渡都是小摊贩,砸了不心疼。”
何沉一惊,愕然地望向萧翊,张了张嘴没说话。
萧翊:“继续查。”
何沉低声应下,又道:“公子,隔壁住的那位赵铁云,好像也在穆氏商号的驼队干活。”
萧翊望着他,“你多留意。”
二人对过今日所见,各自洗漱休息。
三更天左右,萧翊忽而猛然睁眼,他旋即捂住口鼻,从床上跃起,刚打算叫醒何沉,只见他已拿了块湿布闯进屋来。
他捂着口鼻,将湿布掷给萧翊,“公子,走水了!”
萧翊眉心深皱,与何沉对了个眼色,忙奔到厅堂,却见火源正在大门外,此时已燃起烈焰明火,黑烟滚滚,他们不可能闯门而出。
萧翊下巴一扬,朝窗户瞥去,窗缝架了一支熏香,何沉先给自己点穴凝神,稍稍凑上去,即刻大退步,皱眉道:“是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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