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中娇—— by猪猪丁
猪猪丁  发于:2023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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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柔怔然望着他,裴昭就这样将她的心底话说了出来,他竟能懂她。
她在京都挣扎过,愤怒过,可那些贵人只觉荒唐可笑,笑她存着非分之想,觊觎那所谓的王妃之位。
他们理所应当地以为嫁入高门是一种恩赐,是对她的抬举。可没人问过她的意愿,若她不愿意呢?若她就是不想与人共伺一夫,她不要了也不被允许么?
天家的规矩好生霸道,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既然如此,那她离得远远地便好了,可萧翊非要勉强。
“实不相瞒,方姑娘,我提出此事并非只出于帮你的缘由。说来惭愧,我身为朝臣,有许多身不由己,想必你也知晓,我及冠而未有婚配,许多人一门心思要为我牵红说媒,他们谋的是为我好么?只怕更多是我手底下的云尉营而已。”
裴昭说完,脸上浮现一丝无可奈何,他低叹:“可我不愿卷入朝堂的勾心斗角之中,我躲之不及,在哪也不及云尉营自在。更何况我一心效忠圣上,这些利益往来实在不该。”
方柔静听着一直没言语,谢镜颐和沈映萝悄悄对视,彼此使眼色,他们夫妻二人心意相通,无声中已有了好一番交谈。
“弈宣无疑冒犯方姑娘,不过……”他顿了顿,脸色很坦然,“我与你若能成婚,不止四方安定,圣上也会毫不犹豫同意这门亲事。”
方柔心底跟明镜似得,可她并不恼怒。
她出身普通,并非京都那些官家小姐世家千金,于皇权稳固来说不存在任何威胁。而若皇帝准允了裴昭的奏请,必然能拉拢军心,定了裴昭的立场。
只要皇帝作保,那一人之下的真龙天子金口玉言,哪怕萧翊再偏执妄为,也不能堂而皇之强抢臣妻,莫说皇帝,连太后也不会这般纵容。
更何况这于天纲伦常,于理法明律都是大逆不道,百姓一双双眼睛在看着,这天家的作派到底得顾及安定,她更有底气为自己鸣冤投状。
这的确是一举三得的大好事。
方柔刚打算表态,可裴昭却说:“我本就是寒门出身,学不来世家的那一套,可朝中热心人太多,每每回京述职免不了要因此事困扰。若方姑娘不嫌弃,肯帮我这个忙,弈宣实在感激不尽。”
方柔又怔了怔,心底莫名升起一丝古怪的笑意。本是因搭救她而起的头,怎么裴昭说到最后,却像是反主为客,变成他对自己有所请求那般?
又是一息静默,三人的目光都投望过来,谢镜颐的脸上写满了期盼,沈映萝则意味深长地对她淡笑着。
方柔的视线从他们的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定在了裴昭身上。
他的嘴边挂着丝笑意,气质磊落,像无垠的大漠刮起的那阵微风,令迷途的人知晓了前行的方向。
她最后点了点头,垂眸:“裴将军何必为了我这样自轻,世家看重你,必然明悉你的人品和才貌都是一流,是我该感激不尽才对,误了你的好姻缘,实在愧疚。”
裴昭打断她:“方……阿柔姑娘。”
他已改了口,这一声低唤教方柔失了分寸,慌乱地抬头望向他,却听他说:“你这般好,是我高攀了。”
谢镜颐再与沈映萝对视一眼,二人脸色风云变幻,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见着裴昭像正经将这门亲事当真那般,好似无意间吐露了真心话。
过后四人又商讨了些细节,裴昭说备礼还需有个模样,不能教人看出破绽。期间只有沈映萝和谢镜颐不断说好,又谈起丘城嫁娶的风俗惯例,倒像真有这回事那般,方柔埋着头没说话。
此事既已落定,方柔随着裴昭一同回营,二人也不再提防城中暗哨,大大方方地牵马穿过必经之路。
“阿柔姑娘……”
“裴将军。”
二人皆是一怔,方柔下意识地举目抬头,正巧裴昭也回望过来,她一咬唇,还是轻声说:“裴将军,这份人情我会慢慢还你。”
裴昭还未开口,她又追话:“待事情平息,若你遇到了真心喜爱的女子,请务必与我明言……又或者,你我可先修书和离,待之后……”
“阿柔姑娘,你未免担忧太多了。”裴昭只是轻轻笑着,并没有接受她的提议,“眼下还未求得皇上赐婚,一切言之过早。等到你的麻烦处理妥当,你我之事再慢慢计议,好么?”
方柔只得点点头,不再说话。
二人过了城门便翻身上马,一前一后打马而归。
此际已是深夜,大营有一批换防巡查的小兵,其他人皆已进入酣梦。
二人的动静在夜里显得突兀,那哨塔上的巡防远远地瞧见了来人,即刻辨认出裴昭的坐骑,忙让人打开营门。
而巡防很快察觉,在裴昭之后竟跟着一名碧衫少女,他一怔,忙想喊人去通报大帐。
谁知一垂眼,人还没往下走,只见张成素已背手站到了塔下,朝他使了个眼色,抬手在嘴边划了个噤声的动作,那巡防不敢多言,即刻正身继续守备。
二人在大营外下了马,裴昭顺手将方柔的缰绳牵了过来,人往里走,缰绳递给了守门的小将,张成素狐疑地打量着正大光明的裴昭,又见方柔已换了身女儿家的装扮,实在古怪。
不待他继续猜测,裴昭道:“成素,我要成亲了。”
张成素一脸骇然地瞪着他,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你尽快将此事传扬出去,哪怕闹得人尽皆知也无妨。”
张成素的嘴巴彻底合不拢了。
过了许久,直到他们三人已行至大帐前,张成素才磕磕巴巴地吐了一句:“将军,这事儿可不兴逗趣啊!”
裴昭瞥了他一眼,回眸掀了帘子,先请了方柔进大帐。
随即抬臂一拦,不教张成素继续跟着,“你觉着我在说笑么?”
张成素露出个古怪的表情,“将军,您……打算跟谁成亲?”
裴昭:“方姑娘是我将过门的妻子,你将事情传出去,就说我与方姑娘情投意合,彼此爱慕多年,如今水到渠成喜结连理。”
张成素的眼睛瞪得比马大,也只因方柔正在附近,故他有许多疑思不能问出口。
压低了嗓子:“将军,您这是要宁王殿下彻彻底底恨上咱们啊……”
挤眉弄眼地朝大帐不断使眼色,裴昭只当不察:“再找匹最快的马,派董方亲自回京一趟,尽快将奏疏递给陛下。”
“奏疏?”
裴昭再次撩了门帐:“请圣上赐婚。”
隔日深夜,京城乾康宫仍点着灯火。
皇帝独自坐在案前,一遍遍细阅那封带着些西北干燥之意的奏疏。
时间徐徐而过,到最后,他只深刻地记得了一句话:“臣以裴家亲军为誓,云尉营众将必当为陛下殚精竭虑,镇守边境,永无二心。”
而这封奏疏的请求,又或者说是目的,是要他以天子之权赐一门姻缘。
皇帝盯着那奏疏上的名字,方柔……
他冷笑:“呵,好一个美人,竟叫朕的弟弟,朕的亲信大将军皆折腰。”
殿内只有总管太监刘福在旁伺候,听言不敢留心。
往常皇帝处理这类军情要事,都会喊来萧翊一同商议,而今天他却没有这样做。并不只因他不愿让萧翊知晓方柔的下落,更重要的是他这回早有了决断。
兵权在握俱有致命的吸引力,任谁也不会轻易推却,何况交易的筹码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罢了,裴昭的婚事落定,不让他心中无端生出刺来,如此更合他的意愿。
与其让裴昭成为权力斗争里的某一环,不若就安置他在西北戍边,以绝后患。
几日后的朝会上,众臣说过正事,皇帝仍未示意退朝。
众人静候着,本以为皇帝有大事宣召,不料他忽而松了姿态,语气带笑:“太傅大人,裴将军好事将近,您可有所耳闻?”
他这话说得突然,引起一片愕然,过后,窸窸窣窣有了些低语,听不真切。
苏太傅忽被点了话,面上却极冷静:“陛下莫拿老臣说笑,裴将军虽曾得老臣开蒙,可那不过是多年前的师生情谊,至于学生在外的私事公事,老臣是有心也无力。”
他嘴上这般自贬着,心中早已看透皇帝的算盘。这么些年过去,他还是太稚嫩,太急切,时常将自己的图谋写在脸上,让人一眼看穿。
他怎会不知裴昭要成亲的消息?在丘城那龙潭虎穴,不光有宁王的心腹、云尉营的暗哨,更有他安插的人手。
云尉营裴将军行将大婚的传闻甫一传出,密报就已传回了太傅府。
可他丝毫也不忧虑,因他与苏承茹密谈之后,知悉了那位将军夫人的来历。
苏太傅当即大喜,更赞赏苏承茹眼光准,办事得力,当机立断送走了那笼中燕,不料竟作成顺水人情。
既摆了萧翊一道,又让裴昭顺心遂愿,到底还是他赢了此局。
皇帝微笑:“太傅大人,您的好学生给朕递了份奏疏求请赐婚。”
萧翊正站于殿内最前,闻得此言,长睫微动,却未作任何反应。
他察觉到皇帝的目光不经意间投了过来,面色沉静,耳畔听得同僚议论纷纷。
苏太傅面带慈爱的笑意:“裴将军竟有了意中人?好事,好事!”
皇帝眼眸一转,竟未觉得苏太傅的姿态有多违心,他按下疑思,只轻笑着点了点头。
众人见皇帝姿态闲适,只当现下是朝会后的闲谈,一时间也忘乎所以起来。
又有人道:“想不到裴将军面上不表,私底下竟藏得那样好。”
闻言,众臣笑了起来,就连苏太傅也跟嘴说了句,学生大了留不住,他唯有道一句恭喜。
而此期间,萧翊一直神情冷淡。
他秉持着事不关己的姿态,一如以往,对旁人的事情皆不感兴趣,哪怕他知晓裴昭要成亲的女子姓甚名谁,有怎样的过往,又如何从他手底下逃之夭夭,狠狠将他戏弄一番。
终于等到散朝,萧翊转身要走,皇帝却叫住了他。
萧翊没表现出不悦,倒如平常那般留在殿内,他本以为皇帝会让他随行前往御书房,可二人只在殿前对视着。
皇帝走下御台,语重心长:“阿翊,裴昭把持兵权,又镇守西北多年,是个忠君之臣。”
萧翊点头:“他既得军心又有民心,臣弟在丘城密查时也常听当地百姓提起,这位裴大将军风评极好,是个能带头稳住局势的人才。”
皇帝倒是一怔,话头顿了顿,他原本只想假意试探,猜测萧翊是否知晓那女子的身份,没料想萧翊竟这般淡然,似乎对此事毫无兴致,更瞧不出丝毫端倪。
他便顺口将话推了下去:“朕已答允他的求请,定了裴昭的心,苏太傅的老虎牙便能动手彻底拔去。”
萧翊只答:“皇兄英明,臣弟这便着手准备。”
皇帝皱了皱眉,因他这反常却又无可挑剔的姿态分了神。萧翊像是变了些,自那次大闹一场后,他再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过方柔,更没再因此事纠缠不止。
萧翊禁足思过重入朝堂,他又变回了先前那位八风不动的宁王,继续当好天子的左膀右臂,就连沈清清回门一事也在前两日落定,于是,沈将军今日如期出现在朝会。
而今西北安定,沈家兵权在手,皇帝再没有了后顾之忧,他只想,这是好事。
他的弟弟早该想通,早该看透彻,那女子养不熟,没有心,竟敢拿皇嗣作戏将他们蒙在鼓里,空欢喜一场。若当初真教她入府封了侧妃,那今后家宅后院还有安宁日子不成?
思及此,他更觉得就这样让方柔逃走也无妨,她逃便逃了,不过一介平民女子,即算有些姿色又如何?以色侍人终会厌倦。
既然此事了结,至于当初到底是谁帮了忙,怎么逃的,他一概不究。
最后,皇帝只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萧翊的肩:“行了,回去吧。你才新婚不久,多陪陪夫人。”
萧翊长睫一颤,这才抬眸望了望皇帝,眸色深不可测。
可他没说什么,自请告退。
萧翊回到王府一路直往望湖院,远远地瞧见院门外有一抹红影。
他微微皱眉,知晓是沈清清在等。
步子仍不停,沈清清早已察觉了来人,面上带笑,才喊出口:“阿翊哥哥……”
话头被萧翊打断了:“送王妃回去。”
萧翊睨了眼跟在沈清清身旁的绿芜,一步不缓地继续朝书房走。
沈清清不敢擅自闯入望湖院,那大门两侧的侍卫按着佩剑,虽目不斜视,但沈清清知道,若她敢违逆萧翊的命令,他们一定会拦下她。
绿芜叹了口气,拉住沈清清的袖子,“姑娘,咱们回吧。”
红果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姑娘!偏就是你这张笨嘴改不过来,娘娘早已封妃入册,是正儿八经的宁王妃,你怎还一口一个姑娘地喊?”
绿芜刚要争辩,沈清清却叹:“罢了,只是个称呼罢了……又有何紧要?”
她默默转过身,往回走了几步,又顿了顿,转头朝望湖院看了几眼,还是提步离去。
萧翊才在案前坐下,拿了暗卫最新回传的密函,还未展开,忽而冷声:“今后别再让她靠近这里。”
何沉快声领命。
随后,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坦白:“冯管家说,王妃今日去了西辞院。”
萧翊的手指一顿,手里的密函被重重地叩在案上,沉寂的室内登时传出一声闷响。
“锁了西辞院,从今往后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何沉忙低声说是。
萧翊呼吸深重,他极力压制着心中那股怒意,哪怕他早于京都所有人知晓了一切,哪怕他用了许多天来劝服自己切莫轻举妄动,万不能因私欲过盛功亏一篑。
可他今日在朝上亲耳听见皇帝将此事说出来,他的心底还是翻涌起一阵强烈的愤怒。
好一个裴昭,竟敢将手伸到他的面前,竟对他的东西生出了觊觎之心。
他眼眸微压,盯着案上那册密函:“念。”
何沉旋即拿起密函,徐徐展开,低声道来:“丘城无异动,方姑娘平日在云尉营深居简出,内情不可探。她今日随游医何观南入城采买,方姑娘说,想与何观南修习药理医术,何观南问她学来作甚。方姑娘回,日后若裴将军不慎受伤,她也可以帮得上忙……”
何沉声音渐缓,萧翊听到这里,眉心一跳。
继续念:“二人采备妥当,出门遇到入城办事的裴昭和张成素,张成素随何观南先回大营,裴昭问方姑娘想不想去新开张的颂余食肆吃新鲜,方姑娘掩嘴笑,点头说好。裴昭也笑,带着方姑娘往城东走,路上遇到骆驼商队,人多拥挤,方姑娘差些跌倒,裴昭眼疾手快搂住了方……”
“够了。”萧翊厉声,右手已紧紧攥起,皮肤上青筋可怖。
何沉头一回没悟出萧翊的心思:“殿下,还有两面纸没念完。”
他悄然抬眸,却见坐在书案后的萧翊脸色阴沉,眸色里的杀意极浓,心中不由猛地一坠,忙住口不再多话。
萧翊咬着牙,手一伸,何沉立刻将密函递了过去。
他展开,细细默读,心中那股怒火得不到平息,像要席卷整座宁王府那般盛烈。
从他得知裴昭大张旗鼓说要与方柔成婚那日起,这些天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由暗卫逐一回传,如往常潜伏那般细致入微,小到彼此的表情变化,神态动作,一字不漏。
于是,这几册密函变成了记录方柔对裴昭感情变化的证据,更是刺进他心头的那把不见血的刀。
他经历过,所以他再也熟悉不过。她的温柔小意,她的明媚天真,她发自内心对一个在乎的人释放善意,她羞怯的时候,她追缠着要达到小目的的瞬间……
一点一滴的秘密细节,被暗卫统统记录了下来,呈递到了他面前。
也许遥在西北的方柔对此还不自知,可萧翊已心如明镜。
他展着密函,过了许久才吩咐:“去御史台告诉郎子丰,他现在可以动手了。”
何沉默默退了下去。
萧翊垂眸看向那册密函,视线停留在暗卫写的那一句:“裴昭说,小小,别怕。”

◎问问你的心◎
在丘城, 男女之间表明心意之后会互称小名,以表关系不同以往,也与旁人作个鲜明的区分。
方柔对着裴昭仍是一口一个裴将军,可对方却已自然而然地唤她小小。
裴昭声音清朗, 说起话来语气上扬, 总给人一种天塌下来也有他在的安稳之意。
其实已过去月余, 方柔从最先的惶惶不安,到后来的半信半疑, 直到现在,她终于认清也接受了这件事实, 皇帝的权力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他是可以压制住萧翊的人, 令他不得再继续肆意妄为。
而萧翊果真也没有任何动作, 听裴昭说,城内的府兵已撤走了,宿丘山虽还有人看管,但瞧着也有松懈之意。
她心中又燃起了新的期盼,或许,她不用逃往颂余, 今后可以踏实地在丘城安定下来……
萧翊应是清醒过来了, 他们不再见面, 过后那新鲜感渐渐淡去,毕竟天高皇帝远, 她不过一介平民女子,再好再美也只是过去,他如今有沈清清在侧, 时间久也便忘了她。
思及此, 方柔心中有丝淡淡的哀愁, 可更多的是庆幸和劫后余生的轻松。
虽是真心爱慕过彼此,可那样令她窒息的爱意,方柔不愿接受。
她重回丘城这段时间已想得太明白,现如今的日子才是她毕生所求,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没有繁琐的礼节克制,不需要事事看人脸色,只有她的意愿最高。
她就像飘在宿丘山上的那些云,去向何方借风说话。
方柔期盼着事情落定,这样她可以搬回城中,与师兄和阿嫂同住,日后再找门营生,就这样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
裴昭每日都会到何观南的帐中找她,两人同坐说说话,他有时也打下手帮忙,过后便带她到大帐一同吃饭。
这日他来得早,正巧遇到风沙天气演武提早收兵,回了大营便迫不及待来到何观南门前。
帐内没人,何观南带着徒弟进了山,方柔正蹲下身子分拣药材,裴昭手脚轻,在她后边探过身,冷不防问:“小小,怎么了?”
她吓了一跳,低声惊呼,猛拍着心口站起身:“裴将军,你、你!”
支支吾吾半晌缓不过气来,后半截话就吞回了肚子里。
她一叹,这便在桌前坐下,翻了两个杯子倒茶,“你今日不忙么?”
裴昭自然地随她一同坐好,举杯道谢:“今日遇着风沙,怕生枝节。”顿了顿,又笑,“正巧有空闲,我带你去城里吃新馆子,好么?”
方柔放下杯子,抿着嘴:“吃厌了。”
裴昭一笑:“还未吃过便说厌了?”
方柔耸耸肩:“我惦记阿嫂做的菜,那才是好吃呢。”
裴昭便站起身,又拉过她,径直出了帐篷。
“怎么了?”方柔跟在身后问,步子却没停。
裴昭望着她笑:“这个点入城,差不多赶上吃饭,希望阿嫂与你心有灵犀,能给我也留口饭食。”
方柔噗嗤一声忍不住笑意,快走几步跟上他,二人并肩朝外走。
张成素的声音忽而飘近:“将军!京都急报。”
他几步跑上前来,手里扬着一封书函,脸色不太好。
裴昭正色,接过信纸低头看,嘴里问:“何时送到的?”
张成素神色古怪地望了方柔一眼,清了清嗓子:“今晨送到,大军外出演武,正巧错开了。我也是刚回大帐才拆开书函。”
方柔好奇地望着裴昭,低声问道:“裴将军,你有公务在身,不如我们改日再去吧?”
裴昭将那信纸一折塞进腰封,“无妨,正好此事也需与你兄嫂商议裁定。”
方柔一怔,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裴昭低声:“圣上命我们回京,成礼完婚。”
“回京?”谢镜颐初一听得裴昭所言,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语调上扬,恨不得整条街的人都听见那般。
沈映萝忙按住他的胳膊,将他猛地拽下重新坐好。
“你且听裴将军把话说完!”她将筷子一放,给谢镜颐面前推杯子。
裴昭感激地望了沈映萝一眼,面前的碗筷纹丝未动,倒是坐在一旁的方柔一口半口慢慢吃着,并没打算说话。
他正色:“谢大侠,弈宣以性命担保,我与小小成婚之后一日不停,即刻将她毫发无损地带回丘城见你。”
谢镜颐急得满头是汗:“京城、京城!那可不是好去处,龙潭虎穴焉能擅闯!他们可是亲兄弟,你怎知皇帝跟那狗贼不是串通一气,就琢磨着将你们骗回去好生折磨?”
裴昭一笑:“谢大侠多虑了,圣上向来仁爱宽厚,处事公正讲理。若非真心答允我奏疏所请,哪还需要作戏,一道圣旨已足以令我不得抗命。”
沈映萝按着谢镜颐,接话道:“我倒觉着,你们二人回京成婚甚好。”
谢镜颐瞪大眼睛望着夫人,一个“你”字还未出口,只听她继续:“众目睽睽之下,京城有头面的都瞧清楚了将军夫人的模样,亲眼见证你们明媒正娶,萧翊还能如何反天不成?”
“就是要做个姿态,好教他彻底死了这条心,咱们才能真正过上安生日子!”
裴昭点头:“阿嫂所言极是。若只请了圣命,却未大张旗鼓地告知于众,始终存着些侥幸。”
沈映萝笑:“既然婚约正大光明,那咱们也磊落大方地回去风光操办。怎么?以我们小小的品貌,还嫁不成大将军么?”
方柔一时窘迫,咬在嘴里的饭菜没来得及吞咽,不慎被呛了一下,登时狼狈地拍着心口咳了起来。
裴昭忙给她递了水,又温柔地抬手替她轻抚着背。
方柔好不容易顺了气,仍短促地咳嗽着,望向沈映萝:“阿嫂,你别、别说……”
沈映萝见好就收:“阿嫂可不敢说,阿嫂再热几个菜,咱妹夫坐下许久,可一口没吃呢!”
方柔登时涨红了脸,再不敢抬头看人,一心埋头扒着碗里的饭。
饭后,方柔乖觉地随沈映萝一同收拾,裴昭本欲帮忙,却被谢镜颐拦去茶室说话。
谢镜颐:“裴将军,请受我一拜。”
二人甫一坐好,谢镜颐又忽然起身,郑重地朝裴昭行了个江湖重礼,裴昭一惊,忙起身拦下他的身子,回施大礼。
“谢大侠,万万不可!”他托着谢镜颐的身子。
谢镜颐一叹:“你听我说完,我们小小身世可怜,你不知她刚被师父捡回山里,只有一只小猫儿那般大,多狠的心啊!多狠的人才会将才出世不久的孩子扔在山里……”
“她因是不足月,所以自小体质弱,师父嘴上不说,但从未在练功上勉强教导,怕她耗损心气反而有害。我师妹不经事,性子太野,也是我与师父惯太多,没教她多留些心眼。她将人想得太好事情想得太简单,遇着了恶人是我这个做师兄的不顶用。”
“眼下师父被困在师门,他年事已高,虽吃食不愁,但我始终放心不下。只盼着此事真能有个了断,我们能将师父接下山来,无论是留在丘城又或隐姓埋名换个地方生活,好歹一家人团团圆圆。”
裴昭拉住谢镜颐的胳膊,将他的身子扶正,随后不由谢镜颐有所反应,即刻撩了袍子跪了下去。
他双手交叠立于眉前,郑重其事:“谢大侠,弈宣以性命起誓,必定不负你所望。阿柔心底受了伤,我看在眼里也不是滋味,所以月前才会出此下策,想让她彻底摆脱纠缠。”
谢镜颐又叹:“裴将军,莫要说我泼冷水,你的性命又有何用?若是皇帝反悔,又或者那狗贼诡计多端暗中使诈……”
裴昭仍未起身:“谢大侠,我于云尉营内有一批亲信精锐,若事态不济,你拿着此物前去大营找副将张成素,他知晓该如何应对。”
说罢,他扯下腰间一枚青铜坠,双手递给谢镜颐。
“弈宣当初便说过,这个法子也是赌,是冒险。只是,若不赌一把,又怎么求得自由身?难不成你愿意一辈子惶惶不安,猜测那脖子上高悬的刀何时会落下?”
谢镜颐犹疑了片刻,这才郑重地接过了那青铜坠。
他终于扶起了裴昭,用力地握着他的腕,面色冷肃:“裴将军,方才多有冒犯。小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情谊犹如亲兄妹,我将她托付于你,我知晓你是个靠得住的真英雄。”
裴昭回之以礼,无声胜有声。
厨房里,方柔正坐在矮凳上接水洗碗,她虽受宠,可自小抢着干活,从不马虎。
她也曾恍惚过,在王府生活久了,凡事有人伺候会否令她转换心境,直到她回到丘城,开始了正常生活,她才知晓,原来这样踏踏实实的日子才是她的归宿。
沈映萝在刷锅,悄悄回头瞥了一眼方柔,语气带笑:“你与裴昭如何?”
方柔起初没听出深意,拣起木筷垒齐:“什么?”
沈映萝哎了一声:“裴昭对你好不好?不如真嫁了吧!”
筷子叮铃哐啷散了一盆子,方柔手忙脚乱:“阿嫂!”
沈映萝知晓她对男女情愫尚且懵懂,端起大锅朝外泼水:“怎么,他不比萧翊好?”
方柔许久未再听见他的名字,心间一颤,忙摇头却不作声。
沈映萝瞧在眼里,默默一叹,又说:“咱丘城可不要求女人守牌坊,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也非遇着个不良人一辈子就要死要活的不嫁了。若有个中意的,哪怕是和离后隔日就爱上了,也实在平常。怎么?就许男人花前月下,咱们女子也有乐享风月的本事!”
又不住分享:“你瞧东街那卖布的郝掌柜,这过了中秋马上又要结亲啦!”
郝掌柜?方柔眼前依稀想起了位长相清秀温婉的妇人,是她见过面的熟人。
“呀!这是第三次了吧?”说到趣闻,人总是免不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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