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中娇—— by猪猪丁
猪猪丁  发于:2023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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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柔听王嬷嬷说得急切,心中一惊。她原来也想过萧翊发现之后会如何发落,可是,以她看来,就算他再恼怒,也不至于会滥杀无辜。
可王嬷嬷的惊惧却也不是假装的,毕竟,她根本不需要在这样一场好戏面前摆样子。
方柔要挟不了她什么,唯一能要挟她的只有萧翊的命令。
她不由有些后怕,放在小腹上的手紧了紧。
又是一阵胀疼令她发了身冷汗,这难受的感觉让她再没有心思去考虑旁的事物。
庄子里一时鸡飞狗跳,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而阿妩此时端了盆温水进屋,她蹲在方柔床前,声音竟有些发颤:“姑娘,你别吓我。你哪里不舒服?是、是......”
她不敢将那句话说出口,可眼睛抑制不住地看着她紧紧捂住的肚子。
阿妩拧干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脸,又替她稍稍解开领口,免得疼起来喘不上气。
“快去告诉殿下,我好疼。”方柔此时已分不清自己在作戏还是有感而发,那药的确令她痛感强烈,可此刻,她也不愿见到萧翊。
阿妩颤声:“王嬷嬷已派人回城了,何侍卫会拿主意的。今日是、是殿下大婚,姑娘,你别难过......”
方柔心底滑过一丝苦笑,她自然知晓,所有的事物在利益面前都得让步。
哪怕她现在不是作戏,不是那子虚乌有的胎像不稳,萧翊也不会置沈清清于不顾,抛下所有跑来这庄子见她。
方柔在丘城是去过别人家喜宴的,筵席一摆就是好半天,热热闹闹喜气洋洋,主人接待宾客就花去不少时间,筵席结束还得逐一送客,不叫人觉得怠慢。
以萧翊和沈清清的身份,他们的大婚须得摆上连日,更是盛大恢弘。
也正因如此,这日才是皇后定下的最佳时机。
方柔明白皇后的苦心,自然不可能还存着什么后悔或不甘,这是她一早所求,如今求而圆满,只剩下最后成功逃离的那一瞬。
阿妩出门换水,王嬷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方柔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
也正是此际,屋外忽有马蹄声传来,方柔强忍着痛意,全神贯注地听着外头的动静。不可能会是萧翊,那前去传消息的小厮脚程再快也须得一个时辰,一来一回,大半天就过去了。
方柔听王嬷嬷在与人说话,脚步声很急,直朝屋里来。
声音由远及近:“偏巧今日来早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竟是那位前来问脉的年轻公子的声音。
“我的祖宗啊,可别耽误了时机,赶紧瞧瞧是怎么回事?”一向冷静寡言的王嬷嬷此时也失了分寸,顾不得男女有别,直接将那年轻人带进了里屋。
今日那女郎中不在左右,年轻人面无表情的俯下身,粗粗检查一番,脸色忽然大变。
“贵人昨日可有吃不干净的食物?”
王嬷嬷:“并未有,怎么?”
那年轻人竟然跪了下来:“贵人胎象不稳,恐有意外。嬷嬷,你赶紧带贵人上马车,须得速速将她送回医馆,求师父亲自诊断。”
此言一出,王嬷嬷两腿一软,直接跪跌在地。
年轻人伸手拉住她:“时间不等人!嬷嬷,你不想犯下大错,便速速听我所言。”
王嬷嬷一时六神无主,又见方柔的脸已白得毫无血色,那额上的汗怎么也止不住似得,瞧着果真不妙。
她忙叫来了阿妩,两人将方柔搀扶起身,期间方柔又不住低,.吟,到后来连声音都弱了下去,又将王嬷嬷吓得腿下发软,步子也走不好。
也就过一个院子的路程,三人走了许久,这才将方柔扶上了马车躺好,那女郎中今日并未来得及下马车,刚到庄子便听到王嬷嬷急切地感叹。
这马车本就只得容纳两人,等方柔躺下后更没转圜的地方,由此王嬷嬷和阿妩另备一辆庄子里的马车稍后回城,因事关紧要,秦五通的弟子照顾方柔先行。
马夫得令挥鞭,等到一拐上乡道,马车上这两人忽而变了神色。那女郎中扶起方柔,往她嘴里灌了一杯苦涩的液体。
方柔忍着恶心全部吞下,女郎中旋即给她塞了颗蜜饯止吐,以免白受苦。
待那蜜饯咽下肚,方柔竟觉着那阵痛楚越来越轻,很快地,她已能独自坐稳,小腹只剩下轻微的牵拉感。
年轻人递给她一个小巧的包袱,还有一小袋杭城印鉴的碎银,就算事后追查起来也怀疑不到京城去。
女郎中终于开口:“姑娘,等到了官道,你请自便。娘娘有句话转达,今后你与京都再无干系,是否如愿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方柔垂眸,朝二人行礼:“方柔多谢皇后娘娘相助。”
“非也。没有人曾出手帮过你,是你自己佯作滑胎,骗得秦五通的徒弟送你回城,路上又伺机对他们狠下杀手,夺了钱银马匹就此消失了。”
方柔一怔,捏着那包袱的手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二人。
她还想问秦五通真正的徒弟现下身在何方?可她不敢,也不能。
因马车已缓缓停下。
那女郎中将她带下马车,方柔发现他们停在了奔涌向前的江边。马夫卸下了车架,牵马过来,把缰绳递给了方柔。
她默默接下,又见马夫和那年轻公子往车厢里抬了几块巨石,合力将车厢推进了江水之中,马车就这样消失在了水面。
他们三人对了对眼色,稍稍点头,女郎中给方柔指了方向,转身欲走。
“......请留步。”方柔喊住了他们。
那两个男人步子不停,似乎还有其他要事待办,女郎中却回过身,疑惑地看着方柔。
“多谢义士相助,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那女郎中冷冷道:“不必,我说过,没有人帮你。你牢牢记住,日后你若被宁王的人捉了去,切莫透露半分,否则,届时不止是宁王府,娘娘也不会轻饶了你。”
方柔又是一怔,低声应了一句,那三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江水涛涛,拉回了方柔的神思,她定了定心志,急忙翻身上马,朝着远处天涯疾奔而去。
而此时,远在宁王府的萧翊并不知晓,府外来了一人一骑,翻落下马时险些摔倒。
那人连滚带爬地跑进大门,终于在一派喜气的长厅之外,找到了静候在旁的何沉。
何沉一见到来人,脸色已经大变。
他很少会有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而在眼下,他知晓,若非庄子那边出了不可控的意外,守备不可能随意离开。
何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有所准备。
两人悄没声地避到了一边,听完守备的消息,他的脸色也白了几分。
守备语气焦急:“大人,如何是好?”
何沉想了想,心中也有一丝慌乱。一抬眸,见此刻正行封妃典仪,大宇朝宗室的婚仪保留了民间的习俗,除去礼制规限的流程,过后仍要夫妻对拜成婚。
此刻萧翊正将正妃宝册递给沈清清,两人皆是一身正红,公子轩朗英拔,夫人神姿楚楚,宾客见了无不赞叹。
随后,就在萧翊要与沈清清行拜堂礼时,他转眼瞥见了站在一旁神色不定的何沉。
本就是无意中拂过,刚要回眸,他立刻认出了何沉身旁那人是庄子的守备。
萧翊心中一冷,脸色旋即沉了下来。他扬手,止了宗室府主婚的话头,那人不明所以,登时愣在席上不敢言语。
也就是这一刻低声哗然,何沉留意到萧翊已看了过来。
他内心天人交战,最后在萧翊不可违抗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上前,附在耳边,低语几句。
所有宾客望着这诡异的场面,沈清清被冷落在一旁,透着珠帘小心地望向萧翊。在场众人眼见着萧翊的脸色逐渐布上一丝冷意,他面带愠色,像是克制着心中强烈的恼怒,手上的青筋因握拳暴起。
何沉已迅速退了下去,众人静待着萧翊的动静,结果,他竟松了牵红,望了宗室府主婚一眼,对方知晓萧翊向来是个不循规矩的,旋即心领神会:“礼成!”
萧翊满意地回过眸子,直接拉着沈清清从旁离开。
“殿下、殿下......”沈清清被他拽得痛了,步子还跟不上。
萧翊没理会,霎时松了手,对沈府的陪嫁嬷嬷发话:“送王妃回房。”
那嬷嬷和沈清清俱是一惊,不待沈清清追问,嬷嬷却精明地拉着她外另一侧快步离开。
这边事了,萧翊已大步朝王府大门走去,他连喜服也没换,金冠红衣,就这样翻身上了坐骑,打马前高声对着何沉道:“她最好是真病了。”

方柔不敢停下来歇脚, 这个计划远比她最初单枪匹马之时所设境况好。
她有马,有钱银,还不用担心被追查钱款来历暴露了来处。
她去到庄子之后就穿得很素净了,不施粉黛, 衣衫简便舒适, 一切都是为了这一日, 为了远远地逃离京城。
而方柔的目的地更加明确,天涯海角她去不了, 惶惶不可终日,无依无靠, 那样的自由又有何用?
她要回到宿丘山, 要与师兄阿嫂离开大宇, 投奔颂余。
那是个与大宇朝俗制截然不同的异邦,他们的国君是位手段高明的女王,王位历来只传给女儿家,那里民风开放自由,有不少异族人游居,方柔相信他们会过得很好。
等到日子安定了, 她便找机会回到丘城打听师父的下落。又或许, 她这次逃回去, 那裴将军已替她打听到了师父的下落,她甚至也想过, 师兄已将师父安然救走了,不知寻了哪处躲起来,再不让这些天家贵人找到。
若是如此, 方柔也打定了主意要去颂余国生活。
由此, 她一刻不停地在马背上飞驰, 一匹跑累了就换第二匹,她只在期间找隐蔽的山洞睡了两晚,迷迷糊糊中听得狼嚎惊醒,因心有余悸,又即刻不停地打马继续前行。
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些追兵会如何搜捕,萧翊的人手又将布下怎样的天罗地网。也许正因她没有这样的心思瞻前顾后,那些人反而猜测不到她的决断,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日升月落,大半个月过去,她终于回到大漠边境。
可她也已经疲惫得不成人形。
衣服又脏又破,脸色发青,一路没怎么好好吃饭休息,瞧着病殃殃的风吹就倒,走在路上实在惹人瞩目,想要躲开旁人的指点都难。
方柔也猜到萧翊定会率先在丘城设卡。
他们冥冥中对彼此了解那样深,甚至可以借此猜测到对方的动作。方柔不想自投罗网,可她也实在没地方收拾自己。
她已换了好几匹马,身上再没更多的盘缠,眼下人在城外,城门咫尺之遥,可她不敢贸然入城。
方柔以前在城头见过海捕文书,也见过某个疑犯被当场抓获,两相对比,那捕文上的画像与真人竟有九成相似,实在抵赖不得。
她一时想不到好办法,又深知此事急不得,否则一切煎熬付之东流。
她正在城外的茶铺边洗手,忽有两名卸甲的便装将士坐进来歇脚。
方柔之所以能认出他们的身份,是因她发觉他们脚上的靴子跟裴昭的那双制式很像,他们的皮肤黝黑,却又不像是天生的,因坐下后有人捋起了袖子,那一截胳膊是有差别的。
她忽而灵光一闪,或许能直接求到军营大帐,她不求裴昭偏私庇护,只说自己被准允回家乡省亲,等到她打探好了城内情形,再找机会混进城。
只要找到阿嫂的家人,她便可以暗中与师兄传信,神不知鬼不觉。
方柔心中有了主意,又捧了几口水饮下,悄没声地绕开了城门。
她曾去过云尉营送信,大营在城外不远的绿洲旁,地势高而平,适合演兵练武,更对四面一览无遗。
方柔藏身在一处山丘之后,借着坡地掩盖行踪。
此时黄沙漫漫,瞧天色似要起风。她掩着口鼻,想找个合适的缺角,躲过正门的看守直接到大营里头,最好能够直接面见裴昭,省去其中不必要的麻烦。
她沉息琢磨着,一面又全神贯注留意着风沙的起势,若有不对,这天时可是会吃人的。
也正因如此,她全然没有察觉旁的动静。
直到有人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腕,身子压上,教她动弹不得。
方柔一惊,那阵久违的恐惧席卷全身,不待她惊呼出口,那人却忽然凑前脑袋,循着她的角度朝军营的方向打量了一番。
好似有所领悟那般,低声:“这倒是个刺探的好地方,看来张成素那小子又偷懒了。”
方柔的心意霎时松懈下来,她的五感回拢之际,便闻到了那阵淡淡的皂角香气。
她微微回转过头,裴昭已松了钳制,方才只不过与她闹着玩。
他坐在沙地上笑望着她,一身练功的装扮,粗布结发,额前有丝缕碎发落下,少年英气勃发,姿态却十分随意。
方柔这便摘下了面巾,刚要开口,裴昭的脸上霎时却没了笑。
他有些意外地盯着方柔憔悴的面容,微微皱眉,忙拉她起身:“方姑娘,你怎么了?”
方柔稍怔,一时又要跪下,可裴昭牢牢地托住了她的胳膊,不叫她朝下伏低。
“方姑娘,我们云尉营不兴这一套,你有话但说无妨。”
她心思沉浮,还是以江湖之礼朝他交手一拜:“裴将军,请您明察方柔遭遇可怜,收留我入军营避祸。等到局势明朗,我会自行离去,绝不给大营添麻烦。”
这与她原本设想南辕北辙,她打算瞒着裴昭,以萧翊的名头压他一压,好顺利躲进军营,再找借口将满身狼狈瞒过去。
可眼下她见着裴昭,将他的态度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又遥想起那日在马球场上,他似乎并没有要攀附结交权贵的意图。
于是她想赌一把,她也更不愿再以谎言和欺骗与他人结交。
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也厌烦了。
裴昭却只是朝她走近几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青白的面色,语气不忍:“方姑娘,你自己逃出来了吗?”
方柔一怔,不答话。
他竟然用了一个“逃”字,显然她瞒不住旁人。此刻便暗中庆幸方才没扯谎欺骗裴昭,毕竟,萧翊对她的态度人尽皆知。
方柔悄悄朝后退了一步,心想若裴昭不愿得罪萧翊,她便趁机扬沙迷了他的视线,速速从坡后逃走。
“这一路应受了很多苦吧?若不是方才走得近,只瞧见你的背影觉着没认错,否则定以为自己眼花了。”
可裴昭没有。
他只是不住地在关心她受了多少折磨,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他见方柔往日的绝色光华被憔悴掩盖了,但他有句话却未明言,与之相反,她眸子里的哀愁似乎也逐渐消散。
方柔张了张嘴,却没答复他的追问,过了许久才道:“裴将军,您答允吗?”
裴昭不再问了,他自觉失态,很快也往后退了退,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淡笑:“小事一桩,云尉营大多是我的亲军,你在营内不要随意走动,但也无需害怕。”
很快地,他又补了一句:“你……平安回家就好。”
方柔怔了怔,悄悄望了裴昭一眼,跟在他身后不再言语。
而就在方柔顺利求得救兵之际,却是萧翊亲率暗卫苦寻无果后,被皇帝和太后的两道旨意召回京都之时。
京都的百姓也许很久之后都不会忘记,那一日,宁王殿下着一身正红喜服,似有紧急公务,驾马自东大街一路疾驰,直奔出城门。
他行到庄子,院子外已跪了一地的下人。
萧翊提袍下马,冷眼扫过众人,心中自知木已成舟,这后果竟由他一手促成。
他握着马鞭闯入屋子,仍不死心那般,踢倒了屏风,而后就瞧见那空荡荡的床榻。
萧翊怔然失神,在那刹居然有些站不稳,他原以为自己早有准备,可直到他瞧见了这里空无一人。他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脚下忽一趔趄,何沉不敢吱声,手底下已有搀扶的动作,却被萧翊喝止。
无人再敢进屋,何沉在门边瞧着萧翊的背影,感觉他的步子如千斤重。
萧翊慢慢走到了床边,那里还保持着方柔离开前的模样,被角被捻起了,她是怕热的体质,所以从不愿好好盖住身子。
萧翊太清楚,那被角的弧度正好可以遮住她的腰,过去许多天的夜里,他都曾替她重新盖好,怕她不慎夜凉受风。那枕头软软地塌下去一些,是她侧卧时会有的痕迹。
他甚至还能闻见床边余留一丝淡淡的幽香,那是方柔独有的味道,而现在,这阵味道和方柔本人,正在逐渐离他远去。
他怎会就这样疏忽大意,没看出来她这段时间的曲意逢迎,这段时间忽然转性地乖顺、柔和,以及不自觉流露的小心翼翼。
他还天真地以为方柔是在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其实,她只是在死守着不能说出来的秘密。
孩子......这是第二个谎言,也是萧翊刻在心头的恨。
他在踏入庄子的那刹便明白过来,从来也没有所谓的孩子,事情太顺理成章,其后的真相只会是一场精妙的骗局。
他那样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因为这是他所愿,是他与方柔的孩子。可方柔拿住了这一点,狠狠地利用透彻,将他愚弄于鼓掌。
萧翊对她的冷血失去了判断,她竟不为此感到惶恐不安,就这样轻飘飘地拿起放下,将他的真心践踏。
秦五通已被押入了王府冷室,自有暗卫问出真相,那所谓的医馆弟子,还有那来历不明的女郎中,他定要逐一查明。
一桩桩,一件件,到底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让方柔,及那个胆敢出手帮她逃走的人钻了空子。
萧翊不至于蠢到认定此事全由方柔自行谋划,她没那么个本事瞒天过海,更不可能买通秦五通替她捏造谎言。
所以,方柔的背后定有人替她打点好了一切,瞒过了许多人,又算准了这个绝佳的时机,好叫她逃之夭夭。
萧翊转身大步朝外,出了屋子,天色明媚,又晃了他的眼。
方柔果真选了个好日子,如何?难不成以此作为她逃离他的纪念么……
可他的小小实在太过天真,心性总是难改。
她不可能达成所愿,他定会将她抓回来,他会让方柔彻底记住,欺骗他的真心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之前所有的优待、自由,今后也不会再有。
他的脸色布上了一丝阴冷,眸色深如浓墨,何沉瞧得真切,心中生寒。他从未见过主子清晰地流露过这样的情绪,心中竟不由为方柔捏了把汗。
萧翊离了庄子并没有回城,他即刻调遣暗卫,兵分八路,又亲自带了何沉往其中一个方向追去了。
他知晓方柔骑术精湛,眼下时间落差,他们只得从坐骑上争输赢。
萧翊尚还有十足的把握,扬起马鞭,已朝官道奔去。
可是,十天过去,八路人马一无所获,唯有天子震怒,连下诏书命他返京。
萧翊这便明白,一切都晚了,要亲手将她带回京城的谋划就此落空。
他料想不到她逃离的决心有这样大,他视她天真可爱,一路风餐露宿总会有熬不住的时候,所以派出去搜捕的人立场便是错的。
可萧翊更加心知肚明,他知道无论方柔躲去哪里,最后仍会回到丘城。因他非常明白,他手里握着的筹码,令她不得不回去面对这天罗地网。
抓她回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区别只在于,方柔是在西逃的路途中被拦截,还是在丘城被瓮中捉鳖罢了。
时间长或短,只要结果如他所愿,他可以等。
而这一次,他再不会犯这样低等的错误,他会叫方柔彻彻底底,再也离不开他。

方柔随裴昭进了云尉营, 因择了处隐僻的偏门,所以他们的行动无人知晓。
途中她听裴昭慢声解释,原来她才埋近云尉营,哨塔的将士就将消息传去了大帐。
彼时裴昭恰好演武归来, 粗粗听了几句, 心中颇感意外, 他只身前来探路,当即认出了方柔的身份。
这一路她只听不说, 口风紧得很,裴昭见她如此谨慎, 姿态也很避忌, 只叫她宽心, 先把身子养好,旁的事情日后再细细筹谋。
方柔进得大帐,还没来得及与他道一声谢,眼前蒙黑,就这样昏了过去。
她早已筋疲力竭,又因此际心弦总算松了下来, 那紧绷的神思忽而大起大落, 一时间令她的身子再没有了支撑。
等到方柔神思回拢之际, 她尚未睁眼,只觉鼻间有浓重的药香。
帐内已点了灯, 有名素衣小僮在旁看着炉火煎药,他摇着扇子,听见床铺这边的动静, 旋即一喜:“醒了, 醒了!”
不待方柔开口, 他一溜烟跑出了帐篷,再回来时,身后跟着裴昭和一名鹤发老人。
裴昭走上前先没说话,那老人捏起方柔的腕,随后又按了按她的脑门,旋即笑了:“没大碍,看来非得好好睡上一觉才踏实。”
他退到一侧,像是去查看那小僮煎的汤药。
裴昭站在她床头,笑望下来:“你可好些?”
方柔怔了怔,随即点点头:“我睡了几个时辰?”
裴昭低笑着刚要回答,那小僮却忽然高声:“几个时辰?你昏迷了三天三夜!”
方柔瞪大眼,神思空茫地望向裴昭,旁的问题一时间竟忘了问出口。
小僮仍不住在说叨:“师父说你脉象急乱,身子虚弱,又因吃了极烈的邪药导致急火攻心难以压制,若不是大将军悉心照顾,你只怕还得再睡个几日......”
那老人却一个木勺拍了下来,正落在小僮后脑勺:“就你话多,麻利些灭了炉子随我去拣草药。这几日你可躲在帐子里偷闲了,心思野了不少。”
随后,他领着小僮对裴昭一拜,撵着他的脖子出了帐篷。
裴昭朝他们回之一礼,随后搬来张圆凳坐在了方柔身旁。
方柔挣扎着起身,裴昭也只是守礼地轻扶了一把,随后给她递来了一杯水。
她慢饮着,只听裴昭解释:“方才那位是军营的游医何观南,他性子有些怪,你别放心上。”
方柔摇了摇头,一叹,许多事情忽然不知从何问起。
裴昭只是浅笑着望向她,脸色和缓:“你静养几日,脸色总算没那样憔悴了。”
他又替方柔满上水:“方姑娘,早前我与你师兄见了一面,谢大侠已知晓你现下身在云尉营。你在营中好好休养,无需忧虑。”
方柔怔了怔,转即睁大了眼睛望向裴昭,嘴唇微微一动,却不敢细问。
裴昭轻笑:“你别怕,我没有说旁的事情。只与他讲你回到故乡见亲人,因在云尉营仍有事务处理,所以要晚些与他们团聚。”
她闻言一叹,心弦总算松了松,感激地朝裴昭报之一笑。眼下她身体并未完全康复,丘城的境况也仍没有摸清楚,自然不敢贸然与师兄谢镜颐相见。
就算她想要尽快与亲人逃往颂余,事前也需从长计议,否则极有可能因泄露行踪惹祸上身。
她默默思虑着,犹豫许久,这才慢慢道:“裴将军,其实我......”
裴昭似乎瞧出了她的不安,仍是淡笑着:“方姑娘,你若不愿意说,我不问,也不好奇。你无需勉强自己,我仍是那句话,云尉营不兴那一套。”
方柔心念一动,有些惊讶地望向裴昭,心中仍有一丝后怕。
这样高的自我意愿,她许久不敢再有,哪怕是不自觉间升起一丝念头,她都会本能般地在心中再三思量。
而方才裴昭却那样轻飘飘地说出来,他说不勉强,也不好奇,全凭她愿意。
她默了片刻,望着那簇灯火发出的微光,低声道:“裴将军,萧翊迟早会派人来丘城,还请……请你替我守住这个消息。”
她深吸一口气:“只需要一段时日便好,我与师兄和师父团聚后会尽快离开丘城,我们一定不给你惹麻烦。”
裴昭听她说来,面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沉默了片刻,才问:“方姑娘,你已有打算了么?”
方柔本想否认,她垂下头,咬了咬下唇,却不愿意再撒谎骗人。
于是,她只沉默相对。
裴昭了然一笑:“无妨,是我不该问。”
方柔心底产生了一丝愧疚,可是,比起冒着风险坦白后需要才承受的担惊受怕,她宁愿当一个知恩不报的恶人。
“方姑娘,你在云尉营很安全,丘城这几日也无异常。不过……”裴昭顿了顿,“那些人能跟随殿下做事,也不会是窝囊废,或许城中已有异动,只是我的人暂未察觉。”
方柔听了裴昭此言,心中一跳,五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子。
裴昭洞察敏锐,却只是说:“你若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便是。”
方柔垂眸不敢与他对视,她不愿意再欠裴昭的人情,哪怕他光明磊落地说了出来,他愿意帮忙,可是方柔不想再受恩惠。
她只是慢慢摇了摇头,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以行动无声表达。
裴昭没有强求,情绪也并没有受到影响:“方姑娘,谢大侠知晓你在营中,只说让你安心将事情办妥,他与夫人一切都好。”
“他还说,你们师兄妹迟早会团圆,不必急于一时。”
方柔怔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裴昭,身子已开始微微颤抖。
裴昭却很冷静:“方姑娘无需忧虑,谢大侠何等聪明,他得知你忽然回到丘城,想必也猜到几分。莫说你的亲人……方姑娘,就连我也曾问过,你在京都过得很好么?”
方柔望着他,神色尤为复杂,可到最后也只是别过脸:“不重要了。”
裴昭再没说话。
小僮再次回到帐篷,手里捧了一碗药。他将炉火上煎好的汤药与手里这碗混在一起,随后端到了方柔面前。
裴昭站起身让开位置,屋外有人低声:“将军。”
他朝外应了一声,转眸看着方柔:“方姑娘,你喝过药便早些休息。待你身体恢复,我会想法子尽快让你与谢大侠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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