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哼道:“看我心情,你要是得罪了我,我才不陪你应酬。”
夫妻俩一边说着话,一边透过镜子眉来眼去,连翘都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太碍事了,以最快的速度打扮好夫人,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果然,她一走,曹勋就把小夫人抱到腿上,哄道:“等会儿吃完席,我会先去一趟山海卫,忙完再回来陪你去看海?去早了海边还晒着,你肯定受不了。”
海滨凉快是凉快,阳光也更毒,在外面跑两天保证能晒黑一层皮。
云珠想到了高指挥使那黝黑的脸庞,同意了。
再怎么说曹勋这次出行都是为了巡边大事,不是专程带她游山玩水来的,云珠分得清轻重,并不会为此与曹勋置气。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卫所吗?”云珠对这个更有兴趣。
曹勋早有准备:“去卫所不太方便,不过明日我们会在山海关演练,你可以与高夫人、宋夫人同去旁观。”
这样云珠就非常满意了,今晚去看海,明天去登长城,还能亲眼看到军队演练。
晌午的应酬对云珠来说就像家常便饭,一场宾主尽欢后,曹勋跟着高指挥使去卫所了,云珠回官舍休息。
她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来窗外阳光依然明亮,却比晌午时柔和多了。
听连翘说,曹勋才回来,正在前院沐浴。
云珠迫不及待地要去看海,打扮好就来前院等曹勋。
她坐在堂屋,当曹勋换了一套常服从西次间走出来时,云珠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扑哧就笑了:“才半日不见,你怎么晒成了这样?”
曹勋无奈道:“我去卫所,总不能学你戴着兜帽。”
云珠算是真正领教了海边阳光的威力,兜帽戴得严严实实的,上了马车才取下来。
阿九赶车,快马加鞭来到海边,正是夕阳最美的时候。
云珠被曹勋扶了下来,而她的眼睛早被那一望无垠的海面俘虏了。
海风吹得她雪白的裙摆翩飞,像跳到岸边的一片浪花。
从马车到那片被海水不断冲刷的沙滩,需要经过一片礁石,再是一片干燥的细沙。
曹勋让云珠将绣鞋放在岸边,他背她过去。
云珠下意识地回头,发现阿九带着连翘去另一侧的海边逛了,除此之外,周围再没有旁人。
她放心地脱了鞋袜,伏到曹勋背上。
曹勋走完礁石这一段才脱了他的短靴,赤脚背着云珠踏上沙滩。
云珠看着他在细软的沙子上留下一串脚印,也起了玩心,道:“放我下来。”
曹勋便将她放了下来。
细细的沙子碰触到京城贵女细嫩的脚心,带起异样的痒,云珠开始还觉得好玩,只是这片干燥的沙滩太宽了,走了好久还没到湿润的地带,一脚一陷居然还挺累的,云珠就又绕到曹勋前面,让他抱她。
曹勋看着小夫人伸开的双臂,笑道:“我若是个文官,恐怕还伺候不好你。”
云珠哼道:“你真长成宋大人那样,我也不会动不动就让你背让你抱。”
因为他长得就像有无穷力气的,她才会这般使唤他。
曹勋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风将云珠的轻纱裙摆吹起,拂过国舅爷的脸,他脚步一顿,云珠忙把裙摆放下来按住。
“等会儿裙摆沾水了怎么办?”云珠有些担心。
曹勋:“要么脱了,要么我帮你提着。”卷起来会显得腰部臃肿,她肯定不会同意。
云珠选择让国舅爷帮她提着。
到了能被潮水涤荡的湿润沙滩,曹勋放下云珠,他蹲下去,先帮她卷起里面的裤腿,再抄起她的白纱裙摆握在手里。
云珠笑了,试探着跨入海水之中,晒了一日的海水还带着温度,卷着细沙淹没她的脚踝,再退了回去。
这里的一切都让云珠觉得新鲜。
感受够了海浪的温柔,云珠开始带着曹勋沿着海岸往西走,看到漂亮的贝壳就捡起来交给曹勋拿着,一直到曹勋的单手已经摆满贝壳,再多一片都要滚落,云珠才放弃继续收集贝壳。
红日就要下山了,云珠也走累了,她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到处都是沙子。
曹勋便坐到了一片干沙之上,再让云珠坐到他的怀里。
云珠枕着国舅爷结实的臂弯,看到跟海水一样碧蓝的广袤天空,远处飘着一些被夕阳映成各种红色的霞云。
她看云看海,曹勋一直看着她。
过了很久,云珠才对上他专注的视线,她瞪他一眼,垂眸道:“看我做什么,后日就要离开了,你还不抓紧时间多看看这边的海景。”
曹勋:“自然是你比海景好看。”
云珠笑了笑,抬起一只脚在让他看:“上面的沙子怎么办?”
曹勋:“车里有水,上车前帮你冲干净。”
说完,他抱着她回了岸边,先让云珠坐在车辕上,他取出里面的一壶水,一手提着水壶往下倒水,一手握着云珠的左脚帮她冲洗。
云珠看看自己的脚,再看向国舅爷,见他低着头,神色温和自然,一点都没有伺候人的样子,倒好像在做一件非常享受的事。
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尤其是在国舅爷根本没必要做这种“面子活”的时候。
夜幕降临时,马车驶进了官舍。
官舍的厨子按照国舅爷的吩咐,特意做了一桌各色海货,有清蒸的大红螃蟹,也有曹勋提过的那种海虾。
无论清蒸还是煸炒,虾壳蟹壳都是硬的。
曹勋特意又洗了一次手,坐到小夫人旁边,开始给她剥虾。
云珠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打趣道:“你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曹勋:“总不能输给显哥儿。”
说完,他递过来一只剥好的海虾。
下午才刚刚打捞上来的海虾,肉质鲜嫩,果然比在京城吃的那些海货鲜美。
云珠连着吃了半盘。
曹勋再给她剥螃蟹。
云珠:“你也吃吧,等会儿都凉了。”
曹勋坚持先给她剥。
云珠就用手接过他递来的蟹腿肉,再塞到他口中。
吃到最后,两人手上都是海货的味儿。
次日,云珠跟着两位当地官员的夫人一起登上了山海关的城楼。
曹勋带了四千兵马扮作敌兵攻城,高指挥使率领卫所剩下的一千五百多人防守。
云珠的目光始终落在一身战甲的曹勋身上,看着他骑在马上指挥将士分路进攻,看着他身先士卒冲锋在前。
演练分为两场,上午是曹勋带领大批兵马攻城,下午是曹勋带领少数兵马守城。
占据山海关之险,两场演练都是守城一方获胜,只是曹勋守城时几乎没有折损人马,高指挥使守城时却损失惨重。
尽管如此,曹勋脸上手臂也都挂了彩,高指挥使就更狼狈了,胳膊都摔脱臼了,被曹勋亲手给接了回去。
汗流浃背,高指挥使惭愧地站在曹勋面前:“末将无能,甘受责罚。”
曹勋站在城墙上,远眺城外的荒原,声音平静:“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演兵便是为了发现不足扬长补短。山海关乃京师屏障,还望高兄继续寻求精进之法,为后世继任将领做表率,这也是皇上对众边将的期许。”
高指挥使神色一凛,后退两步,面朝京城的方向双膝跪下,磕头道:“臣一定发愤图强,誓死报效皇上!”
曹勋在山海关的巡边就这样结束了。
他带着云珠从另一段城墙下了楼。
此时他还穿着沾染了污土的战甲,俊美的脸庞也因为这一日的暴晒而呈现黑红之色。
见云珠频频看过来,曹勋不由地摸了摸脸,问:“是不是很狼狈?”
云珠沉默片刻,点点头。
曹勋失笑,难看也没办法,他总不能挑个阴雨天再来练兵。
为了不让最是讲究的小夫人更加嫌弃,曹勋特意走在了下风侧,免得她再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儿。
让国舅爷意外的是,小夫人明明那么嫌弃,晚上缠绵的时候,她居然破天荒地捧着他晒黑的脸,主动亲了几下,温热又柔软的嘴唇,轻轻落下来的时候比傍晚海边的风还要温柔几分。
喉结滚动,曹勋逗她:“不是嫌难看吗?”
云珠心想,她只是嫌晒黑了难看,可没有说不喜欢他冲锋陷阵的雄武之姿。
早就知道他曾经在边关征战了十几年,但那些都是听说,直到今日,云珠才亲眼见到了国舅爷的另一面。
或许他老谋深算,或许他世故圆滑,可他在战场上的每一刻都是真实的,为了保家卫国在所不惜,巡边练兵也是全力以赴。
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大将军,愿意为她穿针引线,愿意为她俯首称臣。
八月中旬,云珠已经随着曹勋来到了卫州,巡边业已完成了一半。
秋高气爽,云珠坐够了车,决定出来骑马透透气。
曹勋让阿九与侍卫们保持正常的速度前行,他陪云珠纵马朝前跑去。
跑出两三里地后,前面赫然是一片宽阔的峡谷,两侧是连绵起伏的山峰,中间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地蜿蜒而过,河流与山脚中间是大片石滩,杂草矮树丛生,还能看见一些五颜六色的野花。
峡谷上方是湛蓝如洗的天幕,上面点缀着朵朵白云。
云珠深深地吸了一口迎面吹来的风,回头对曹勋道:“这是这次巡边,我见过的第二美的地方。”
第一美的自然是山海关那边的海。
曹勋笑道:“不着急排名,越往西走路上的景色越壮观。”
云珠拍拍身下的骏马,让骏马慢慢悠悠地走着,她趁机欣赏两侧的山水。
走到河谷中段,曹勋道:“也该吃午饭了,晌午就在这边休整吧。”
云珠看看距离中间还有一段的日头,猜到曹勋只是想满足她的游兴,笑着看了他一眼。
曹勋已经下了马。
巡边是大事,他并没有特意耽误行程专门带她偏移路线去游山玩水,不过每次经过这种风景秀美的地方,曹勋也愿意多逗留片刻好让小夫人尽兴。
放骏马自己吃草,云珠先去了溪边。
溪水清澈,浅的地方大概只能淹没脚面,云珠盯了好一会儿也没瞧见游鱼,倒是像照镜子一样看到了水面上她的倒影。
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了,云珠趁机理了理。
理完了,云珠转身,看见曹勋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朵刚摘的橘色野花。花肯定是要送她的,可国舅爷居然一动不动地仰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云珠走了过去。
曹勋听到脚步声,看看她,指指对面的山壁某处。
云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来来回回地巡视,终于发现密密麻麻的数点鲜亮红色,看起来是一片野生灌木里结了红通通的小山果。
曹勋解释道:“是野山枣,皮薄肉少核大,胜在口味酸甜,可以摘了当成零嘴,留着路上吃。”
说着,他把手里的花递给云珠,再撩起衣摆别在腰间。
云珠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再用目光丈量那片野山枣与山脚的距离,劝阻道:“算了,山壁太陡了,野果子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曹勋看看她,笑道:“我稀罕。”
云珠:“……”
曹勋直接牵着她往那边走去:“放心,真不好爬的话,我也不会胡来,毕竟不是少年郎了。”
少年郎不少年郎的,云珠倒是看出了他的好兴致,或许,那野山枣真的很好吃?
那山壁看起来离得很近,其实还是有些距离的,再加上脚下是不平整的河滩,终于站到山脚下,云珠的脚底都被硌得发酸起来。
这时候再仰头看,发现那片野山枣离地约莫有三丈来高,山壁嶙峋倒适合攀爬,只有一小段瞧着不便落脚。
天又清又蓝,阳光明亮,微风吹拂,那一颗颗红灿灿的野山枣随风轻摇,至少色相确实诱人。
曹勋让云珠在下面等着。
云珠又拉了他一下,威胁道:“你非要摘的话,我拦不住你,但你若为此摔出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在你床前伺候,回京就跟你和离!”
曹勋笑:“放心,只要我活着,绝不会给你机会和离。”
云珠瞪他。
等曹勋真的开始爬了,看着细小的石粒从他脚底滚落,云珠的心就跟着提了起来,一开始还不断地提醒他小心,待国舅爷爬到最陡峭的那段,云珠连声音都不敢出,就怕分了他的注意。
幸好,三十二岁的国舅爷身手依然矫健,有惊无险地攀到了那片野山枣丛前。
他微微调整别再腰间的衣摆,将衣摆弄成兜袋的形状,再将摘下来的野山枣放进去。
大多数山枣都红了,国舅爷仿佛变成了一个穷孩子,好不容易遇到这种不要钱又好吃的野果,便一颗都舍不得放弃,贪婪地掠夺起来。
云珠光看他摘都仰酸了脖子!
“够了,你摘那么多做什么?”
“爬都爬了,当然要多摘点。”
“谢琅他们马上要来了,你就不怕他们笑话?”
曹勋还真往来路看了一眼,可能是因为并没有看到谢琅等人,他继续摘了起来。
“接着。”这一颗他没有放进腰间,低头看向下面的小夫人。
云珠做出接果子的姿势。
曹勋轻轻一掷,小小的红山枣便砸中了云珠的脑袋。
云珠:“……”
她恶狠狠地瞪着挂在山壁的国舅爷:“你故意的!”
曹勋指指头顶的蓝天:“绝非故意,苍天可鉴。”
云珠不理他了,转身往溪边走。
曹勋提醒道:“别走有野草灌木的地方,小心有蛇。”
云珠只当没听见。
到了溪边,云珠回头看看,见曹勋还在摘枣子,她也没有真的生气,而是蹲下去,捏着那颗砸中她头的野山枣放进溪水中,整个搓了两三遍。
洗好的野山枣更红更亮了,散发着酸甜的果香,因为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云珠整个放进口中,确实如曹勋所说,皮只有薄薄一层,里面全是核。然而就是这么一层薄薄的枣皮,竟然酸酸甜甜的叫人口齿生津,比以前云珠吃过的一些贡品大枣还有滋味。
当然,也可能只是处在偏僻的野外,才让这种野味儿显得更难得而已。
两刻钟后,国舅爷满载而归,身前的衣摆装得满满当当。
他找到一块儿平整的石头,将野山枣放到上面,等着连翘来了再转移到马车上。
随手抓了一把,曹勋蹲到云珠身边,仔细清洗过,先喂她。
云珠假装还没有尝过的样子,吃了一颗,想要嫌弃一下,注意到国舅爷肩上蹭到了一小片浮土,她便将那言不由衷的话咽了下去,吐核到左手心,右手又从他摊开的掌心拿了一颗。
曹勋笑了,就知道她喜欢这种酸甜味儿的。
“你怎么不吃?”云珠见他光盯着自己,纳闷道,“不是稀罕吗?”
曹勋看着她道:“给你摘的,我不怎么吃零嘴儿。”
云珠偏要塞他嘴里一颗。
曹勋吐过核,再对她道:“果然是小孩子才喜欢吃的果子。”
对他而言,这种没什么果肉的山枣嚼起来还不够费事的。
云珠:“……”
坐在这里休息,云珠无意识地吃了一颗又一颗。
曹勋用树枝在旁边地势高的地方挖了一条浅沟,云珠吃完一颗,他就接走一颗核种进去:“过几年再带你来一趟,可能那时候已经长出了一大片,你自己都能摘。”
云珠指指石面上那一大堆山枣,道:“可以留一些带回京城,种在园子里,想吃了随时都可以摘。”
曹勋问:“哪个园子?”
云珠:“当然是家里的……”
说到一半,对上他别有深意的目光,云珠咬唇打住,别开脸道:“当然是我们宁国公府的园子。”
曹勋看着她笑。
云珠:“你笑什么?”
曹勋:“笑你居然如此看重我送的果子,愿意将它们种到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云珠:“……那我不种了。”
曹勋:“你不种我种,明年秋天也让岳母尝尝这边的野果。”
云珠:“亏你送的出手。”
曹勋:“礼轻情意重。”
云珠拿一颗完整的山枣丢他,曹勋竟然没躲,被山枣砸到了脸。
山枣掉下去,他半途截住,再对小夫人道:“我砸你一下你砸我一下,回头不许再翻旧账。”
云珠:“……”
等谢琅他们终于赶过来时,云珠的牙都快被野山枣给酸倒了。
谢琅与那一百个侍卫特意选了远离国舅爷夫妻的位置休息。
可那堆野山枣太显眼了,云珠示意曹勋去分一些给谢琅等人。
曹勋坐在原地没动:“给你摘的。”
刚刚被夫人分了一小把的连翘:“……”
云珠瞪曹勋:“那么多,我哪里吃得完?”
曹勋:“吃不完都带回去留种。”
云珠拿他没办法,见连翘托着一手心的山枣光看不吃,她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吃吧,国舅爷只是说说而已,没那么小气。”
连翘偷瞄眼国舅爷,先问了一个她非常好奇的问题:“夫人,国舅爷从哪摘的枣?”
云珠指指对面的山壁。
连翘发现那片野山枣所长的位置后,终于明白国舅爷为何小气了,笑着将手心里的枣放了回去,俏皮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山枣,每一颗都沾了国舅爷对夫人的情意,夫人还是留着与国舅爷一起享用吧。”
别说山枣了,就是金贵的岭南荔枝连翘都不馋,她更喜欢看夫人与国舅爷甜甜蜜蜜!
另一头,谢琅早注意到了河边石头上的山枣堆。
他可是堂堂侯府世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能馋这种野味儿?
在侯府的谢世子当然不馋,可是跟着国舅爷不停赶路的谢世子还真的被那堆红果子勾起了馋虫。
仗着自己与曹勋的交情,与云珠也是一起长大的故友,谢琅走了过来,调侃道:“国公爷从哪摘的这么多山枣?”
云珠笑着看戏。
曹勋神色平和地指了指对面的山壁。
谢琅回头眺望,找到野山枣的生长位置后,目光微怔。
与此同时,曹勋开口了:“旁边那些是留着给你嫂子当零嘴的,你想吃的话,自己去摘,顺便多摘点,也给大家尝尝鲜。”
云珠:“……”
谢琅:“……好,我这就去。”
曹勋:“多叫两个人,在下面照应着,以防万一。”
谢琅:“……”
你不给我吃枣就算了,竟然还瞧不起我!
距离肃州城还有二十多里路时,忽然起了狂风。
明明才是十月下旬,西北这一带仿佛已经进了深冬,呼啸的狂风冰冷刺骨,哪怕马车里面挂上了四面厚厚的棉绸帘子,依然无法完全隔绝,寒风总能找到缝隙一丝丝地侵袭进来,云珠不得不再裹上一层狐皮斗篷,怀里抱着暖炉,双脚放进塞了汤婆子的暖兜中。
出京前就知道要在外面过冬,云珠在母亲嫂子的叮嘱下准备了好多东西,有些她们都没想到的,曹勋又帮忙预备了。
连翘同样捂得严严实实的,依偎在夫人身边,这样主仆俩都能更暖和一点。
云珠是不冷了,可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连马车前进得都艰难,似乎走几步便要停一停,云珠就很担心外面骑马的曹勋等人。
她知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没有能避风的地方,不如再坚持坚持,一鼓作气抵达肃州城,再去官舍好好休整。
谢琅与那一百个侍卫没办法,曹勋至少可以来车里躲一躲的。
云珠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手,再费了一些功夫挑开右侧的几层窗帘。
她才让窗帘露出个缝,一阵风便猛地灌了进来,吹得她赶紧闭上眼睛,额前耳边的碎发一阵乱飞。
忽然,风小了,云珠睁开眼,看到曹勋居然靠过来了,用他魁梧的身形挡住了外面的风。
他低头问她:“怎么了?”
云珠已经习惯了他的敏锐,这一路上有过很多次了,明明她都听见曹勋在跟别人说话,可只要窗帘稍微动一动,曹勋一定会第一时间察觉,就好像,他时时刻刻都留了一份注意力在她这边,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被她使唤。
再看此时的国舅爷,因为赶路、练兵而晒黑一层的俊脸都被风吹成了苍白色。
云珠低声道:“风大,你进来吧。”
曹勋笑了,也低声答她:“谢琅都能坚持,我躲到车里岂不是叫人笑话,才三十出头,远不到服老的地步。”
云珠瞪了他一眼:“跟年纪有什么关系,他是没有马车可以躲,你堂堂大都督外出巡边,坐会儿马车怎么了?”
曹勋眼中的笑意更深,逗她:“心疼我了?”
云珠啪地放下了那些帘子,重新掩好。
连翘见夫人噘着嘴,小声哄道:“夫人莫气,这说明咱们国舅爷是个好将军,愿意跟手下的兵同甘共苦,正是因为如此,这一路的将士们才会那么敬重国舅爷啊。”
国舅爷十六岁就去战场历练了,而立之年就能号令千军万马,靠的肯定不光光是智谋,亦要能收服军心才行。
云珠听祖父讲过那么多战场上的事,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道理是道理,她在里面都觉得冷,曹勋连大氅都没穿……
算了,他自己都不在乎,她在意什么?
裹紧身上的斗篷,云珠靠着车板闭目养神起来。
不知在风里行进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肯定又是当地将领来迎接曹勋了。
但这一次不一样,云珠听见曹勋、谢琅的马也往前跑去,然后就是曹勋的声音:“曹勋拜见伯父,今日风大,您怎么还出城了?该是我等去总兵府去见您才是。”
“什么拜见不拜见的,你小子跟我何须多礼?”
那是一道苍老却豪迈的声音,应该是朝廷收复肃州后派过来镇守嘉峪关的新任总兵平西侯岑铮。
岑铮是新封的第一代平西侯,今年六十多了,与云珠的祖父是一辈人,因为他常年镇守在外,云珠不曾见过,却听祖父夸过其人,据说岑铮不但用兵如神,还长了一副绝佳的好容貌,他的三个儿子也都是猛将,可惜全部战死,如今只剩一个孙子。
“岑灏见过国公。”
云珠的念头刚落,外面又传来一道清朗沉毅的声音,正是平西侯府的那位世孙。
寒暄过后,曹勋对平西侯道:“伯父,车里是内子,风太大了,她身子弱,等进城了我再让她给您请安。”
平西侯笑道:“小事小事,咱们先进城吧,等会儿天都要黑了。”
众人重新上马,迎着狂风进了城。
曹勋等人还是住在城里的官舍,平西侯祖孙俩也直接来了这边,天寒地冻的,他们就在官舍为曹勋一行接风洗尘了。
云珠先去后宅休整一番,刚打扮好,曹勋过来了,要带她去给平西侯见礼。
云珠听他讲过了,平西侯与她那位战死的公爹是莫逆之交,曹勋也是真的把平西侯当伯父敬重的。
院子里也有风,云珠戴好斗篷的兜帽,跟着曹勋出了门。
到了厅堂这边,隐隐听见平西侯与谢琅的谈话声,前面就是门口了,曹勋停下脚步,一边帮小夫人放下兜帽,一边低声问:“会不会紧张?”
云珠笑了,她见三代皇帝都不会紧张,各种国公侯爷更是见得多了,有何稀奇的?
曹勋指了指自己的脸,提醒她平西侯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
云珠只把他朝前推去。
下一刻,夫妻俩并肩进了门。
云珠抬眸,最先看到的是主位上的平西侯,征战几十年的老将军本就积威甚重,那道疤更是让他看起来又凶又悍,可云珠想到的是老将军在战场杀敌的英勇,哪里又会去在意丑不丑凶不凶。
见老侯爷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云珠笑着上前,落落大方地行了一个礼,道:“晚辈早就听闻侯爷您的威名,今日总算见到了。”
天色已暗,官舍的厅堂也不是那么明亮,端坐主位的平西侯仿佛一头猛兽。
很多人都怕他,这个从京城来的国公府贵女却毫无畏色,并且还不是那种装出来的镇定。
平西侯忽地笑了,摸着胡子点头赞许:“好,不愧是李家的女儿,好胆识。”
想到已经过世的李家老国公,平西侯跟云珠谈了些旧事,语气亲近。
陪老侯爷聊过天,云珠退到了曹勋身边,这时,她才将目光投向站在谢琅身边的那个年轻人。
平西侯府的世孙岑灏,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
云珠很久没有被一个男子的容貌惊艳过了,毕竟她有一个曾经被誉为京城第一佳公子的美爹,曹绍再俊,在她眼里也没有多稀奇,当初曹勋回京,云珠更多的是诧异他一个武将居然也跟父亲一样都是温润儒雅的气度。
偏偏在这清苦的西北边关,居然出了一个明珠一般的年轻公子。
但云珠也只是多看了两眼而已。
男人们吃席喝酒,云珠先回后院了。
水房送来热水,云珠好好清洗了一番,再抹上一层润肤的桃花膏。
官舍烧的火炕,云珠也没什么事做,先进了被窝。
快一更天,曹勋才回来,带着一身酒气。
云珠早有预料,只要曹勋别来亲她的嘴,她也不会嫌弃什么。
他抱住云珠,道:“刚刚过来时飘雪了,明天可能会更冷。”
云珠:“下雪的话,还要去嘉峪关吗?”
曹勋:“老侯爷说了,雪停了就去,下着就改日。”
云珠:“我也要去。”
曹勋摸她的鼻子:“那么冷,有什么好看的,仔细着凉。”
云珠:“要不是为了嘉峪关,我直接在甘州等你好了,何苦再多陪你吹一段冷风?”
祖父曾经在嘉峪关镇守多年,这里对云珠的意义最为特殊,她想走一遍祖父曾经走过的地方,看一看祖父与众将士誓死守护的山河。